有問題。

  • 魂穿身穿書穿重生系統什麼的都可。
  • 女主自立自強,可以沙雕,畢竟有趣的靈魂很棒。
  • 愛情可以有但沒必要。
  • 不靠男人吃飯,狗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像那種普通穿越文,得罪男人要挨罰,得罪男人愛的女人又要挨罰,生死予奪掌握在男人手裡。爺不吃那一套,爺不愛的男人就是狗,都給爺爬。
  • 其實啥類型的文都覺得可以,只要文筆好,我就沒有拒絕的,以上那些是我個人喜好鵝er已,你們推的我都看。


    這道題我可以回答!!!

    你去看瘋丟子的文,女主不僅自強自立,而且常常莫名佔據男主戲份,走男主的路,讓男主自尋死路。但凡瘋丟子的男主出彩點,我都會認為男主是瘋丟子的親兒子。

    就是這作者感情戲似乎不太行。百年家書還好,戰起1938也還成,顫抖吧ET,男主也算有點戲份。。。。至於其他的。。。劇情不錯,文筆不錯,思想不錯,什麼都不錯,除了男主。當然百年家書和1938屬於近代文。

    墨書白的文,嫁紈絝。女主為了曾經想嫁的目標,硬生生把自己掰成溫柔賢淑的大家閨秀,在誤打誤撞嫁給男主後,經過一番內心的思想鬥爭後,毅然決然,提著把大刀將在青樓過夜的男主拉回去讀書。女主後來經商,男主做官,男女主雙處,1V1。結局HE。我養的反派都掛了,這本是快穿的,女主是顏狗,所有反派都是同一個人,或許你可以理解為男主的碎片。男女主雙處,1V1.至於為什麼快穿,結局有解釋。裡面似乎有古言,他還有本書叫論撩世家子的技巧,我不是很可,屬於停下來就可有可無的。女主是女尊國穿越到男權社會來的,內心一直覺得,男人是多嬌花,需要被憐愛。男主一度認為一個BT基佬看上他並最後他也變成基佬的故事。

    嫡謀 面北眉南 好幾年的文了,但是真的不錯,男女主簡直聰明到爆炸,女主重生的,但前世的女主還是很聰明的,除了性子有小孩子心性,後來家破人亡,重生後的女主,沒有開掛,除了一開頭的重生外,很少描寫重生後未來的事情,女主前世沒有渣男,也沒有打算一定要去報復誰這種想法。重生歸來只是想保護自己的家人。在男主面前,至少我是沒有看到有什麼女主光環,他們在一起讓我感覺就該是這樣,而不是膈應。

    真的不要無cp的嗎?

    不要也得塞!!!

    我真的這本書過去了好多年了,卻還是好好看。都市呆萌錄,不知道你看過沒,總之,每一個男主,寫著寫著,莫名其妙地就變成女主的兄弟。可能是女主逆天的武力值和二缺(被葯毒傻)的腦袋吧。但是女主真的超級可愛。主要這本女主算得上自強自立吧,畢竟除了傻爹也沒有男主。emmmm這本是現代的。

    其實這種文真的挺多的,但我很少看古言的,就少了。


    《大帝姬》感情戲少

    《和科技樹談戀愛》無cp

    《末世第十年》無cp

    作者退戈,這位是打著言情的旗號寫無cp的文(感情戲幾乎沒有,女主超強)


    在這後宮,整日談情說愛爭寵有什麼意思,在這前朝後宮,身為皇后,就沒有我怕的人。


    七月初一那日,我親手殺了皇帝的胞妹長陽長公主。


    扼著她的咽喉,將鴆酒灌進她肺腑時,她瞪著我,和死在我手裡的每一個人如出一轍。


    劇烈的掙扎害酒漬髒了我的手背,我只好在她抽搐的臉上擦乾淨,不得已弄花她最後的脂粉,丟了她臨走的體面。


    長陽倒在地上,一下一下地蜷著雙膝不住扭曲,像一條烈日下的蛐蟮,痛苦而無力地抗拒著生命的乾涸。


    殿門被推開的一刻,長陽抽了最後一下,終究沒闔上雙眼,先斷了氣息。


    皇帝進來了。


    他也扼住我的咽喉,仇恨讓他萬目睚眥,理性卻讓他最終沒下死手。


    「皇后如此趕盡殺絕,該小心日後反噬。」一字一頓,他吐得艱難。

    好啊,我的小皇帝霍江沉長大了,這樣的話說出來,竟然也算穩穩噹噹,沒露出畏懼怯懦,也藏住了枕干之讎。


    我動了動被他掐得發青的脖子,摩挲著他日漸剛毅的面龐:「倘若有朝一日,皇上真有這本事,本宮就讓你寢皮食肉,又有何妨?」


    1


    他不知。


    殺長陽實非我意。


    長陽要是安分守己做她榮華富貴的長公主,我自是與她相近相親。偏偏她不知趣,還不識相,屢屢與她的駙馬——兵部侍郎李雲瑒,夥同朝堂那些欲將我除之後快的亂臣賊子,成天聚一塊兒商議些清君側的事兒。


    沒辦法,我只好領了一眾官員去春獵,緩和緩和大家關係。


    春天不宜射獵,芸芸眾生都要長大了才肥美,還能留下子嗣。唯獨禍害不一樣,要在襁褓里就殺死。


    我放駙馬進了山林,舉起手中的箭對準了他的喉頭。看著長陽額上豆大的汗珠順著她精巧的小臉一滴滴滾落,濕了她半片衣襟,我大笑著,倏爾收起弓箭,拍了拍她的肩:「公主怕什麼。」


    可惜啊,一個時辰後,李雲瑒還是被人發現死於山野,身子已被財狼虎豹食去大半。

    「秋輿,我定將你寢皮食肉!」抱著他殘缺的遺骸,長陽癲狂地沖我大叫。


    那時我便是這般回答:「等你有這本事。」


    她沒本事,但是愛鬧騰。


    等眼線報於我,她組了支五百人的衛隊,儘是精兵強將時,我想了想,還是得除掉她,省得再惹我糟心。


    我事先和霍江沉打過招呼,畢竟他才是穆州的皇帝,是長陽一胎所出的兄長。我不過是皇后,就算要清除逆賊,也該聽聽他的意見。


    「皇后三思。」霍江沉這樣回應我。


    於是我三思了,經過三思,我決定幹掉她。


    長陽走後,我親自操辦了一場浩浩湯湯的喪禮。


    皇上最親的長公主「病逝」,怎麼說都是件舉國同哀的糟糕事兒。


    我點了幾個當朝官員,說長陽生前同你們親近,如今溘然長逝,爾等便守孝五年,以盡臣子之心吧。

    自此,長陽一黨在朝野中算是被拔了根,我總算不用再做春日裡射獵這種腌臢事兒。


    霍江沉冷眼看著這一切的發生。我像個戲子,一個人賣力演出,霍江沉左右不了劇情,卻實實在在共通著喜悲。


    我可不嫌這獨角戲冷寂,只怕它不夠盡如人意。


    七月十八,西北軍大捷。


    征西元帥宗子期回來了。


    我在城樓上目視著他的兵馬踩在歸途上,濺起塵土飛揚。


    八年前也是這樣,城門口,我從卯時一刻等到城門將閉,終於他一騎絕塵,策馬凱旋,大聲叫我的小字一路奔來:「漓漓,漓漓我回來了!」


    馬停在我面前時,他迫不及待地跳下馬,端詳我腰身是否瘦了,臉頰是否尖了,說上幾句我讓他好是挂念。


    他牽著馬,和我說他此去的見聞。我在城裡的街道上一路又蹦又跳,聽他說到死裡逃生的經歷時,緊張地搓起眉頭,拉著他的袖子找新添的傷。


    ——這些都是我嫁給霍江沉做睿王妃之前的事。

    而如今,宗子期戰功累累,炙手可熱;我隻手遮天,獨掌朝野。


    我是穆州最有權勢的女人,是一呼百應的皇后,卻唯獨不再是讓他掛牽的漓漓。


    我只能站在城樓上,勾著深深的笑意和他說:「本宮恭賀將軍旗開得勝,屢屢凱旋。」


    他也只會下馬頷首,恭敬作揖:「臣,謝皇后。」


    昏時的慶功宮宴上,人人喝得酩酊,唯獨霍江沉和宗子期除外。


    霍江沉少年老成,莊重地做著皇帝的樣子。宗子期與他手下的將士推杯換盞,唯獨不肯多瞧我一眼。


    我緋紅的面頰發著難堪的燙,踉踉蹌蹌地癱在身旁的霍江沉懷裡。


    「皇后醉了,這番模樣,於禮不合。」他冷冰冰地說著,卻並不妨礙小心翼翼地摟住我。


    「是了。」我晃著軟綿綿的胳膊,湊在他耳畔呵著氣,「明兒又要有人蔘我、奏我,說我這個皇后不守規矩,干涉朝政,如今還失了禮儀。皇上呢?皇上要怎麼辦?是廢了我,還是繼續忍著我?」


    霍江沉說自己身子乏了,先行離去,諸位各自盡歡。然後他攙著我,回了椒房。

    宗子期終於抬了次眼。


    旁人不知道我為何而醉,霍江沉最是知道。宗子期遠在西北,難得回朝。每每京都復命,我卻都要爛醉一回。


    霍江沉是惱的,他重重把我扔在地上。我的腦袋砸上板磚,發出一聲悶響。


    「為什麼?」他聲音是百般隱忍和千番怨惱,「為什麼非走這一步,為什麼非要殺長陽?倘若皇后留長陽性命,留我一位親人,你我之間,或許還有生路可走。」


    「生路?」我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話,笑得瘋癲,然後從頭上抽了支簪子出來,在手心狠狠剌出一道血痕。


    見血的一剎,霍江沉眼中閃過無言的惻隱。


    我拉過他的手,尖頭划過,留下同樣的疤痕。


    十指緊握之間,同樣的猩紅糅雜在一起,再是難分你我。


    「沒有生路。」我苦笑著,「明白么,我們手上染了一樣的血,我們都沒有生路。」


    那一樣的血源自七年前。

    我是鎮國大將軍秋忌獨女秋輿,那一年,我還是先帝親封的睿王妃。


    嫁與霍江沉的時候我初初二十,長了他三歲。那日炮仗從京都的城南炸到城北,睿王府的三茶六禮裝了十二輛馬車,金釵花鈿鋃鐺作響,西域的葡萄混著瑪瑙滾動在琉璃盤中,轉著灧灩的流光。


    而我只帶了一樣嫁妝——調動三十萬大軍的兵符。


    迎了我,是霍江沉此生難逃的幸與不幸。


    這張兵符並非平白而來,十八那年,我和我唯一的兄長秋彧同上沙場。我軍連連兵敗,半月不到,折損幾近三成,兄長意氣當頭,欲要孤注一擲,拼上滿部殘軍直搗敵營。


    敵軍埋伏重重,就等將我方一網打盡,這是死棋。


    奈何兄長執意,我苦諫未果,只能在壯行酒里下了葯。


    他倒下得難看,我用繡花的帕子擦乾他唇邊的酒漬,然後領軍破了重圍。雖然損兵折將,到底勉強勝了此仗。


    帶著兄長的屍首回到穆州京都,我哭腫了眼哭啞了嗓,把自己九死一生的故事說得格外驚心,格外悲涼,唯獨沒提那杯壯行酒的事。


    我爹一口老血噴了三丈,自此不再問沙場之事。

    秋家沒有第二個兒子,於是我執了兵權,掌了兵符,也再未踏過一次戰場。也是那個時候,我爹悉心培養的宗子期愈發展露頭角,成為一代將才。


    先帝想制衡秋家,亦想制衡太子,他料我一介女流難起風波,嫁了人之後遲早要上交兵符。於是將我指給不受寵的二皇子,也就是睿王霍江沉,一邊盤算著何時從我手上拿回他眼中該屬於皇家的兵馬。


    可惜老皇帝沒活到那天。


    進睿王府時,霍江沉才十七歲,正是後生可畏的龍駒鳳雛。自小不受待見讓他養成了隱忍的個性,緘口以默之下卻是胸有兵甲,八斗才學。


    「你想當皇帝么?」我自己掀開了紅蓋頭,問他。那是我們第一次相見。


    他不說話,就直直地看著我。


    「不說就當你默認了。」


    他還是不說話。


    不怪我,是我的夫君——霍江沉,他想要這個天下,他想要我出手。


    於是同年十一月,我撤了宮中一半的御林軍,調了八萬軍馬圍住京都。午後太子入宮覲見,我也進宮給公公婆婆請安,一片赤忱之心而來,只不過順便讓人在內殿一角放了把火。


    熊熊火海中,我和老皇帝說:「不知今日皇上希望發生什麼,是太子意欲逼宮,兒媳奉睿王之意前來護駕?還是皇上賓天,太子前來探望之際,不小心走水,葬身火海?」


    二選一的難題,老人家來做吧,就不要交給我了。


    老皇帝感嘆道,秋家世代忠烈,從無二心,不想竟生養出我這麼個大逆不道之徒。本以為我一個小姑娘難成大器,以為秋家氣數已盡,卻不料竟是大禍初釀。


    「女流又如何呢?」我裝了太多年,握劍的手發著癢,「也不見哪個男兒今日在這逼問皇上,到底是皇上廢了太子,還是我幫皇上廢了太子?」


    戌時,內殿的火熄了。


    世人皆知,太子蓄意謀害聖上被廢,囚禁三日後莫名氣絕。內殿化作了一把灰,我親自督人好生修繕。


    只是內殿沒修好,老皇帝先撒手人寰。


    霍江沉坐了這個位置。


    他登基那天一早,我侍奉他梳洗更衣,把冕旒帶上他頭頂時,又問了他一遍:「你想當皇帝么?」


    「想。」這次他回答了我。


    「可惜內殿燒了。」


    「不可惜。」他穩了穩冠冕,握緊了我的手。


    2


    於是我給他重建了一座內殿,不會有牌匾後藏著的遺詔,也不會有老皇帝不知收在哪的小秘密。


    之後,我給霍江沉做了近七年的皇后。


    七年間,西北六城收復其三。


    柿子有時得挑軟的捏,打仗也是一樣。前兩座城池攻得勉強算輕巧,這第三座雲樓城卻打得萬分艱難。縱是穆州日後會彪炳史冊的虎將宗子期領兵,這一仗都打了九個月之久。


    最後穆州雖得了雲樓,卻也耗了七萬兵士,空了國庫一隅,死傷無數,糧草虛空,怕是得養精蓄銳好一陣。


    到如今,西北六城收復其三,宗子期凱旋歸來,九死一生。


    那日宮宴的情形,那夜的宿醉還歷歷在目,不過短短几日,我已開始考慮,下一個該收復之地,該選何處。


    「下一座是哪了?」我指尖在圖紙上繞了半圈,最終停在西北一角。


    荀泱看都不看便應道:「小姐,是夜戎。」


    「夜戎……夜戎啊,這麼快,終於到它了。我依稀記得,它還有什麼緣故來著……」我閉上眼,手指輕輕敲著鼻樑,驀地又睜開,掃了遍荀泱上下,「你不會趁我合眼,一劍封喉,幹掉我吧?」


    荀泱不慌不忙地跪下,低眉順眼,好生乖巧的模樣:「臣不敢。」


    不等我讓他起來,他腿腳麻溜地自己個兒爬起來:「這話,小姐問了五百七十六遍了。再問,臣也還是不敢。」


    原來他還數著呢。


    荀泱原是我兄長的侍學,我爹手下荀參將之子,自小學識了得,說是三歲習文五歲弄武,九歲隨他爹北征,一眼識穿了對面叢林埋伏的詭計,搶先放了把火,燒焦了來者五千精兵。


    可惜後來荀參將反了,準備領兵起義謀害我爹時,被一早探知的我爹反將一軍,圍困在營帳內。他脅了時年十歲的我做人質,求我爹放過他兒子。只是我爹還沒來得及說答應或不答應,我先從腰間抽出匕首,反手抹了他脖子。


    這也是我如今格外怕荀泱抹我脖子的原因之一。


    荀參將去後,我爹不知是念舊情還是惜人才,說荀泱這小子確是國之棟樑的大器,殺了可惜,恰巧我哥武藝了得,文略稍遜,於是讓他輔佐我哥。


    又可惜沒過幾年我哥也死了,死於我,亦死於荀泱。


    我還記得我跪在地上擦我哥臉上的酒漬時,荀泱不慌不忙從裡屋走了出來,原來就在剛剛,他冷眼看完了這一場下毒的發生。


    我的葯,夠我哥在這睡上三五天,等我打完這場仗。


    「我放倒了你主子,你也要為他放倒我么?」我有些尷尬地問他。


    「小姐為什麼給將軍下藥?」他閑庭信步停在我身側,居高臨下看著我。


    我繼續擦著,嫌不幹凈,疊起帕子另一面繼續擦:「不想打敗仗,不想死太多將士。」


    「可等將軍醒了,你怎麼和他說呢?」荀泱蹲到我身邊,「小姐,讓我幫你吧。」


    「好。」我說。


    我以為他會幫我把我哥搬回床上,以為他會為我圓一個謊,以為他會幫我奪了我哥的權,讓我打完後面的仗。但荀泱遠比我想像得更像一匹狼,他嗜血而詭詐,鋒利又高效。


    我在倥傯的惡戰後回到軍營,看到了我哥胸口的血窟窿和累累刀傷。


    我乾澀的喉頭艱難地滾動著悔意,摩擦著牙關問他:「你幹了什麼……」


    「將軍不死,兵符永遠到不了小姐手上。」他跪在我腳邊,仰頭看我,「何況敵軍暗殺,防不勝防,與臣何干,與小姐何干呢?」


    後來我爹打開棺材的時候,我咬著牙捏著拳陳述了一樣的理由,敵軍暗殺,防不勝防,我哥殊死搏鬥,還是馬革裹屍,實在可惜。


    荀泱這事兒做得可真漂亮,漂亮得惡毒,漂亮得決絕。如我們所願,我得了兵符,我們的盟約自此而始。


    哪怕,我的手沒沾血,卻真真切切要了他的命。我和荀泱,誰都不無辜。


    荀泱之所以相中我,相中到要除了他主子,把西北軍的掌控權獻到我手上,只一點,我們都是能為了想做的事情而犧牲一切的人。


    我想要收復西北六城,助穆州一統天下,保邊境五十年無戰亂無禍端,為此萬死不辭。荀泱想成為亘古未有的一代名臣,建功立業,留照汗青,為此他可以換一百個主子。


    只不過這個當下,他覺得我能助他成名臣,我覺得他能助我收西北,於是我們一拍即合,狼狽為奸。


    但我怕他又想換主子,回頭搞不好是我胸口多一個血窟窿,所以我總是問他會不會殺了我。好在問了五百七十五遍,他還沒動手。


    「啊我想起來了。」我敲了下腦袋,「夜戎是你家鄉。」


    說話間,霍江沉來了,荀泱便走了。


    照面之間,霍江沉看荀泱是一百個不爽。


    同類總有與生俱來的吸引和敵意。


    霍江沉說荀泱是我身邊的一隻狼,因為他自己也是我身邊的一隻狼。如果可以,他們都想咬死我,可惜如今卻又不得不尊奉著我。


    他來同我商議太學博士衛明參我的事,參我的緣由很沒有新意,又是說中宮干政,獨掌兵權那一套。還說我親自去迎宗子期入城,是拉攏人心,勾結黨羽。


    我聽著聽著就乏了,打斷他:「夠了夠了,你且說吧,這衛明有什麼事兒是不合你心的?」


    霍江沉犯不著討好我,也用不著敲打我,他來和我說這種耳朵聽出繭的事兒,不過是想借我的手除掉衛明罷了。


    「朕與皇后夫妻一體,有人蔘皇后,自然是嫌朕這個皇帝做得不好了。」他頓了半晌,接道,「衛明和安陽太守劉承謀是一黨,劉承謀在南方一代黨羽眾多,靠著割田分地的事兒貪了不少錢,衛明負責給他提供京城的消息。」


    早說啊,這我不就懂了。想來衛明可能都並沒有參我,只是在參我的摺子尾部長長的落款里也信手簽了個名。


    霍江沉不再說話,此刻他的注意力全在我手裡的圖紙和桌上的兵符。宗子期在宮宴上把兵符歸還我,意味深長說了句:「娘娘拿穩了。」


    這句話的意思我猜了一半,只怕也沒全對——他在沙場馳騁了太多年,眼睜睜看著生靈塗炭,太多將士化作白骨,是想過段安生日子了。再者朝堂之上,盯著這塊兵符的也比比皆是,比如剛才出去的那隻狼,再比如現在就在我身邊的這隻狼。


    「這圖紙都泛黃了。」霍江沉說竟然。


    「是啊,畢竟看了好多年。」


    霍江沉不爽宗子期,不爽荀泱,如今連張圖紙都不爽。他沉默地佇立良久,不冷不熱道:「皇后看它比看朕多。」


    八月十四,中秋佳節前夕。


    衛明的兒子衛言卿被送進宮裡。


    我親自登門去接,為的就是告訴衛明,你這兒子我真是太喜歡了,早聽聞衛公子受家父熏陶,學識淵博,涉獵廣泛,就連古籍上所載的擊缶之法都頗為精通。本宮正好在尋一位擊缶的教習,便想請衛公子入宮。


    衛明說:「犬子無才,不會擊缶。」


    我說:「那是本宮弄錯了?」


    衛明不吱聲。


    我冷笑著道:「竟不知衛公子如此無用,這樣看來,留著也沒什麼意思。哦對了,本宮昨兒攔了輛進城的車,裡面不知為何,有劉太守孝敬衛大人的一千兩銀子,京官外官相互勾結,倘若再是謀劃什麼悖逆之事……」


    「是下官弄錯了,犬子熟識擊缶。」他忙不失迭跪下,沒了方才文人恃才傲物的模樣。


    我笑意更重:「那衛大人先前是在騙本宮?」


    「下官不敢。」


    「沒事,敢不敢也都做了。」我把他扶起來,「衛大人不用驚慌,都是小事,既然騙了本宮,把舌頭賠給本宮便罷了。至於衛公子,隨本宮入宮吧。不過衛大人是知道規矩的,宮裡只有皇上一個男人,剩下的,就只有女人和太監了。」


    衛明年近花甲,老來得子,如今聽聞要被生生斷後,一個天旋地轉,沒等繳了舌頭先暈了過去,看著實在叫人可憐。


    「隨我走。」所以我看都懶得看他,勾起花容月貌的衛公子的下巴,「給本宮做件事,本宮繞過你爹。」


    衛言卿二話沒說,上了我身後的馬車。


    衛公子貌比潘安名不虛傳,眼神對上的那一刻我就笑了,誰說宮裡只有皇上一個男人。


    當晚,衛言卿給我畫了張劉承謀管轄的安陽境內,糧草軍餉運轉的線路圖。衛公子有雙好看的明眸,睫毛撲閃,像是畫里走出來的人,他看筆走游龍,我看他。


    一圖休以,他擱下筆問我:「娘娘要的下官給了,娘娘能否如來時所諾,放衛家一條生路。」


    「還不夠。」我抽過他鎮紙下的圖,透著燭光細心觀察著,「西北戰亂,糧草軍餉是根基。安陽是產糧大地,偏偏劉承謀昏庸貪婪,無法擔此大任。你爹與劉承謀沆瀣一氣,死有餘辜,但本宮給你們一條生路,等安陽的糧草保質保量供到了西北,本宮保你們衛家無虞。」


    衛言卿的臉上掛了幾分慌張與哀求:「下官能做什麼?」


    「讓本宮開心啊。」我拍了拍他的粉面。


    「娘娘玩笑了。」衛言卿慌張跪下,一個接著一個地磕著頭,他是讀聖賢書長大的,一顆赤子之心彷彿被我的污言穢語玷污了一般。


    我見狀哈哈大笑,東方升起了半輪明日,天就要亮了。


    3


    我一宿未眠。


    不想霍江沉也是。


    自己的皇后和自己的臣子孤男寡女共度良宵,真是古之未有也,這口氣他咽不下。


    於是隔日一早,衛言卿出宮的車就被霍江沉的心腹章憑攔下,說皇上賞識衛公子才識,想留衛公子做個內官。


    ——真要凈身的那種。


    我的鳳駕在後面看著,霍江沉的車輿在前面聽著,衛言卿則無力地周旋著。


    「章大人,讓衛公子出宮吧。」我瞅乏了,於是出聲。


    「娘娘,這是皇上的意思。」章憑俯身行禮,好不恭謹。


    「皇上想留的人,本宮卻不想留啊。」我一抬眼,隔空對上遠處霍江沉的目光,「這衛公子實在礙了本宮眼,怎麼皇上非要給臣妾找不痛快么?」


    後半句說給霍江沉聽,難得用了個自謙的代詞。


    沉默須臾,霍江沉揮了揮手,示意讓衛言卿出去。


    「衛公子。」我在身後高叫了一聲,「昨兒晚上的事,莫與他人說。」


    衛言卿逃似的走了。


    「皇后可真會讓朕痛快!」撂下一句狠話,霍江沉也離開了。


    我當然不嫌衛言卿礙眼,佳人哪有看厭的道理,夜夜相伴才是正經事兒。


    第一晚是糧草軍餉運轉的線路圖,第二晚就是劉承謀在京都內的黨羽名單。


    衛言卿支支吾吾吐了包含他爹在內的三個名字,我斜靠在榻上眯著眼,低吟一句:「不夠。」


    據說今日一早衛言卿毫髮無損回到衛府,衛明高興得一口氣沒提上來直接又暈了過去,醒來之後把寶貝兒子左摸摸右摸摸,還當著眾人面就扒了褲子往裡面瞧。


    這老狐狸混跡官場多年,保住了兒子的命根,還保住了自己的舌頭,自然知道我不會白白放過他們父子。所以我想要的東西,在衛言卿第二次進宮之前,衛明一早準備好了,只不過能不給我便盡量不給我,能少給我便盡量少給我。


    劉承謀在京都眼線少說十來人,衛明頂多肯吐七八個。


    我一句不夠,衛言卿就跪下了。


    「別動不動就跪,男子漢,有點風骨。」我踢了一腳他的肩,弱柳扶風的衛公子立刻癱倒在地上。


    忘了自己是個武夫,我嗤笑一聲:「既然衛公子跪都跪了,就給本宮揉揉腿吧。」


    他先是飽讀聖賢書的那套「不敢」「恕罪」「萬萬不可」,最後在我的沉默和凝視中還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隔著衣服按了起來。


    一點都不舒服,我懶得提點他,復又合上眼:「繼續,下一個。」


    「已……已故駙馬,李雲瑒。」他憋了許久。


    我冷冷地笑了:「說點本宮不知道的。」


    衛言卿冷汗出來了,不然他以為李雲瑒為什麼會死那麼難看呢。動了我收復西北的糧草供給,管他是駙馬還是公主,如今都只能是怨魂。


    天亮之前,他說了六個人的名字,夠了。


    第三晚是安陽境內鄉紳富賈的分布與名冊,第四晚是除了京都以外收受過劉承謀銀錢的官員。


    有些是衛明真的不想說,有些是衛明真的不能說。


    反正我給過他機會了,不愛說以後都別說便是。


    第五日,除了衛公子回了衛府,一把剪子也送進了衛府。


    我最討厭做選擇題,但是喜歡讓別人做,剪了兒子的寶貝命根,順便斷了衛家的血脈,還是剪了自己的舌頭,衛明毫不猶豫選了後者。


    現在的太學博士真是不好當,一個文官,也得自己動刀子,自己拉出自己的舌頭,自己把剪子遞進嘴裡。據說當時場面很血腥,荀泱和我描述的時候我剝了顆葡萄,聽完生吞了下去,噎得我直拍胸脯。


    荀泱說我太急了,衛明還有沒說出來的東西。


    嗨,衛明又不是白丁,舌頭沒了手不是還在,說不出來還可以寫嘛,何況他吐了十幾號人出來,在誰身上做不出來文章?


    當然,我的確是急啊。


    我日思夜想只一件事——刻不容緩,攻下夜戎。


    衛明沒了舌頭之後,衛公子求了七日,要入宮見我。


    七日里我也沒閑著,他名單上的人我查了個遍,查完最後一個的時候,我讓荀泱把衛公子接進了宮。


    「這就想本宮了?」椒房之中,我抬起他的下巴,對上他滿是仇恨的明眸。


    他咬著牙,一字一頓:「請娘娘讓荀大人出去,下官有話,想單獨對娘娘說。」


    「無妨,荀大人和你一樣是只狼。」我湊近他,感受著他短促的氣息直接拍在我臉上,「一樣想咬死我。」


    「小姐,五百七十七遍了,臣不想。」荀泱不適時地搭了句話。


    「吵死了,你還是出去吧。」我翻了他一眼。


    「是。」他怏怏地往門口晃蕩,「小姐可不怕狼,小姐是只雄獅,最喜愛咬死身邊虎視眈眈的狼。」


    荀泱今天話真的很多,路過衛言卿身邊時,他還不忘在頸脖旁比個手刀,提醒一句:「小衛公子可保重自己的脖子。」


    門應聲而和。


    「好了,沒人了,你要同本宮說什麼?」


    話音未落,衛言卿不出所料地拔了把剪子。


    我噙著冷笑,眼睜睜看著他直挺挺向我捅來。


    不想躲。


    於是這柄剪過他爹舌頭的剪子也刺進我的肩胛,片頃之間,暗紅的血順著手柄蜿蜒而下,濡濕我胸口的鳳首繡花。


    看到自己真的扎了進去,衛言卿登時鬆了一雙攢滿冷汗的手。


    「莽夫啊。」我低低斥道,「你爹保你無虞,就為了讓你做這滅九族的事兒?」


    嘖嘖,沒想到,還真有點疼。皇后當久了,我這身子竟嬌貴了起來。


    「娘娘……」衛言卿又跪下了:「娘娘答應保我一門平安,我與我爹什麼都說了,娘娘為何還要施以這等酷刑?」


    「呵,衛明戴罪立功不假,可倘若招供他人就能全身而退,這朝野之上還不得上行下效舉報成風!劉承謀掌管江南魚米之鄉,卻分田不均,圖謀私利,拖延糧草,延誤戰機,本宮早就想辦他。」


    「你爹助紂為虐,一面同他狼狽為奸收受錢財,一面故意延誤西北糧草軍餉,妄圖讓本宮的將士平白折損,好削弱本宮勢力。」我捏著他的下巴,力道再大些便能揉碎一般,可惜胸口的鮮血也流得更多一些。


    他懂個什麼,這些人又懂個什麼呢,不過在意些自己的錢財、安危與仕途。


    他們眼中我秋輿指鹿為馬、鳩佔鵲巢,攜天子令諸侯,實在是不忠不義不仁之徒,誰都想拿剪子扎我心口,好像這世上他們最是乾淨一樣。我不屑於這群人的自負與殺意,只是別擋了我的路,不然,沒了舌頭還是沒了命,總得選一樣。


    血流得有些多了,我鬆開手,坐了下來:「西北戰場上是七萬屍骨與英魂,本宮卻只要了你爹一條舌頭,還不算放過你們衛家一門么?」


    「娘娘……」


    我睥睨著衛言卿,要不是他長得好看,還真敢捅我,這些話我也懶得同他說。


    衛言卿瞧我的眼神多了些慌張和謙卑:「娘娘,下官去叫御醫……」


    「別了別了。」我揮揮手,對著門外喊了聲,「荀泱,你快進來啊,我被捅了!」


    處理傷口荀泱是把好手,小到我練功傷了自己,大到沙場上挨了暗箭,他都能給我包紮妥當。


    「小姐傷的是肩胛,臣非禮勿視。」言罷,荀泱尋了塊帕子,蒙上了自己的眼。


    「你還不出去幹嗎?等著看么?」我看了眼衛言卿白白凈凈的脖子,荀泱盡瞎說,這麼好看的脖頸,我才不會咬呢。


    衛言卿神色複雜地盯著我,良久跪下給我磕了三個響頭,不發一言退了出去。


    八月三十,宗子期要回西北練兵了,我去城樓相送。


    過往每每子期出征,他的漓漓都得追上十里地。


    可漓漓能追,睿王妃卻不行,穆州皇后也不行。


    何況這次我還有點追不動,衛言卿那一下捅得比我想的深,天氣熱,傷口癒合不上,我又得每日自己上藥換藥,短短兩日便折騰得我頗是羸弱。


    「西北苦寒,將軍多保重,朕在京都定當時常感念將軍辛苦。」同行的霍江沉先與他客套起來。


    宗子期跪別皇帝,卻不跪我,也不看我。


    我知道他恨我厭我。


    我爹生前對他只一件囑託,不要破了秋家軍的一片忠心,壞了秋家軍的世代忠烈。宗子期守著赤忱忠義,我卻把秋家的一切都壞了。我是百官口中的妖后,是人人除之後快的佞臣,是毫無禮義廉恥忠孝仁義的禍水,是秋家的恥辱。


    哪怕,我心中的一方地,還守著他的漓漓。


    「本宮還等將軍早日修養得當,再戰夜戎。」我一說話,跪著的宗子期就起來了。


    「娘娘。」他低著頭,「世上的執念害人害己,有些事,娘娘早日放下的好。」


    我不接他的話茬,自顧自道:「一切後勤,軍餉糧草,本宮定當準備妥當,將軍專心練兵便是。」


    宗子期沒再接我的話,回身上馬,同霍江沉作揖拜別。


    馬蹄踏起紅塵紫陌,我掩著胸口,一陣目眩與疼痛,雙膝一軟便癱倒在地。


    「皇后?皇后!」霍江沉的聲音在耳邊盪起,我卻模糊開視線看不清他的臉,「皇后怎麼了?」


    但我聽到遠處的馬蹄聲停了。


    4


    我昏了兩天之後,醒在酉時三刻。


    宮牆外濃烈的雲霞染了半片天,攪成一攤血色,賴在西邊的穹廬漸晚漸沉,像殺紅了的眼,又像一抔埋骨的淤泥。


    我摸著床沿小步探去桌邊,尋到口水,勉強潤了潤蒼白乾涸的雙唇。


    霍江沉進來了,瞧我踉踉蹌蹌的模樣,衝過來扶住我。


    「皇后慢著些,小心傷口又要裂了。」他的聲音一如既往沉穩又遙遠,像是不多不少,就與我隔了半丈距離——哪怕兩個人都伸出手,卻怎麼也觸不到對方,縱然此刻他正半擁著我。


    其實我是有幾分喜歡小皇帝的。


    倒不是喜歡我的夫君,而是喜歡一個帝王。


    喜歡他敬我畏我恨我,卻比誰都更需要我,更懂得利用我。


    老皇帝賓天,我入主中宮時,先帝的愛妾陳嬪娘娘曾頂著雙哭紅的眼,在朝輝宮前攔住剛穿上龍袍,還不知手該藏起來還該露出來的霍江沉。


    「我那天都看到了,聽到了,是她,是她叫人放的火,是她害死了皇上。」她撲在霍江沉腳邊哭,顫抖的手指咬牙切齒地指著我,恨不能將我撕碎嚼爛。


    素聞陳太嬪待老皇帝情真意切,看來是了,愛到沖昏了腦子,不計自己的死活,可真叫人歆羨啊。


    「皇上就在這呢,你咒皇上死么?」我捏著她的下巴,逼她仰起頭直視霍江沉胸口的龍紋,「你說,你那天看到了什麼?」


    陳嬪劇烈地搖晃著腦袋,掙脫開我的桎梏,猛然一口咬在我的食指上,拼盡了渾身氣力,留下赫然兩道齒痕和幾縷濃血。


    我笑了,任憑她使勁,真的可憐,只能用這種方式不痛不癢地攻擊她恨之入骨的殺夫仇人。


    她咬累了鬆開口,一口血啐到我臉上繼續謾罵:「你這賤人,你害死先帝,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陳太嬪累了,送太嬪回去休息吧。」霍江沉終於開了口,然後他半收在袖子里的手探了出來,捉住我的掌,小心摸索著新生的血痕。


    「皇上,有人看到了,該怎麼辦呢?」在陳太嬪被拖走的大吼大叫中,我問我的小皇帝。


    霍江沉專註著那道快要露出森森白骨的傷口:「朕相信皇后。」


    我拔出手:「皇上怎麼總臟我的手呢。」


    他沒有辯駁。


    他的手藏在袖子里,卻露出了我這雙手。


    霍江沉對這道傷口像是對他的江山一樣上心,他送來最好的葯,派太醫院院判日日問安。他像期待開春一樣,靜默地等待它的痊癒。


    直到我第一次召荀泱入宮,說這皇后當得我大刀都快提不動,要他進宮來和我比試比試,讓我活動活動筋骨,最後我手中的劍架上他頸脖時,一旁的霍江沉終於鬆了口氣。


    他要的從來不是一雙膚若凝脂的葇荑,而是這雙能提刀握劍、翻雲覆雨的手。


    他太怕了,怕它以後擰不起劍,殺不了人,不能為他所用。


    就像他要的也不是他的皇后,而是手握兵符,能讓他坐穩江山的秋輿。


    陳太嬪後來在一口井裡被找到了,聽聞她杏目圓睜,原本嬌嫩的櫻桃小口裡塞滿了石頭,劃破她的長舌,她的聲帶。


    我最後幫了她一次——只有做鬼,她才能真的不放過我。而活著,她只能任我欺凌。


    陳太嬪的棺槨被抬出去的時候,霍江沉站在宮樓上看著。


    「只處理了一個。」他沉沉道,「皇后仁慈了。」


    「陳太嬪死前受了點罪,殺雞儆猴了,沒必要趕盡殺絕。」我說。


    他想我處理得乾乾淨淨,我就偏不。


    事情辦一半,剩下的那些服侍陳太嬪,如今不知被我送去哪兒的活人,對他是半生的威脅。


    「皇后總是比朕棋勝一招。」


    我們相視一笑。


    事情很快就失控了,霍江沉在龍椅上發現了這一點——我早已不只是他的一雙手,而是真正在他的江山裡翻雲覆雨的主人。我不是比他棋勝一招,而是這棋局規矩的制定者。


    就如他眼睜睜看著我殺死長陽,卻無能為力。


    就如此刻,他輕撫著我肩胛的傷口,哪怕再想捅進去掏出我的心,卻也只能企盼它快些好起來。


    我咳了兩聲,扯住他的胳膊,啞著嗓問道:「宗將軍走了么?」


    他在我眼裡找到三分緊張,七分期許,興許還有些難得一見的弱柳扶風。可他厭惡這種緊張,也厭惡這種期許,更厭惡這種楚楚可憐。


    他將我打橫抱回床榻上,答非所問道:「朕將衛言卿下了獄。」說完還不忘嘲諷一番,「皇后喜歡在身邊養狼,終於還是被咬了。」


    「那皇上為何不殺了這小狼?」


    「皇后若想殺他,一早殺了。」


    我不可思議地苦笑道:「這麼說,皇上還是在幫本宮留著佳人?」


    「那朕著人賜白綾。」霍江沉說著就要起身出去。


    我拉住他胳膊,坐起身子,扳過他的臉:「沒長牙的小狼崽才喜歡咬人。瞧瞧皇上,如今牙尖了,爪子利了,反倒不咬人了。」


    霍江沉盯著我,靜默了半晌,驀地一口狠狠咬在我唇上,血的腥甜味登時在舌尖綻開,彷彿在報復我這麼多年騎在他脖子上的恣意妄為。


    「誰說朕不咬人。」他擦了把嘴。


    然後我們相視一笑。


    後來我聽荀泱說,霍江沉守了我整整兩日半,早朝都擱了下來。畢竟,滿朝紙上談兵的文武,怎麼和我這個真幫他打下江山的皇后作比。


    霍江沉真是可憐,恨我恨進骨子,比誰都更想要了我的命,卻偏偏得護著我保著我,小心翼翼守著我的腦袋,至少得守到手握兵符和秋家軍馬的我將西北六城盡收囊中的那一天。


    荀泱說小衛公子真是可憐,一介文弱,挨了霍江沉親手抽的二十鞭,被折磨得就剩半口氣,丟進陰冷潮濕的死牢里。


    荀泱還說,將軍也可憐。


    「將軍可憐什麼?」他聒噪了好一會兒,終於有一句話撩動了我。


    「小姐狠心,連將軍都要算計。」


    我丟下手裡快看爛的西北圖紙,趕忙追問:「將軍果真沒走?」


    「小姐當著將軍的面倒下去,生死不明,將軍怎麼走得了呢。」荀泱嘆了口氣,「將軍可憐吶,就算知道被小姐算計了,也只有自認倒霉被算計的份。」


    我冷眼瞧著他:「我只是幫將軍。將軍不想做的事兒,總得有個理由不讓他做。」


    「那小姐待將軍太情真了。」荀泱這個狗東西,說著說著竟嘲諷起我來,「小姐萬金之軀,為了留將軍在京城,竟然肯挨這一下,戰場上都沒流過這麼多血吧。」


    我將那圖紙砸他臉上:「遲早撕了你的嘴,滾出去。」


    荀泱被我呼來喝去甚是習慣,撤了兩步出去又回來,撿起地上的圖紙畢恭畢敬遞迴來:「舊了,臣改日給小姐重繪一幅。」


    我是算計了宗子期,是故意挨了衛言卿那一下,但我也真的是在幫子期。


    宗子期不想讓我攻打夜戎,倘若我就此放他回西北,天高皇帝遠,他有一萬個不出兵的理由。我要夜戎,也不要逼他做他不願意的事情。


    所以我把他留下來,讓他回不了那塊他征戰數年的領地,回不了我們的故土。


    至於西北,會有人接替他,會有人在我收拾完劉承謀一黨,備齊糧草軍餉後帶兵上陣,不顧一切代價拿下夜戎城。


    就在那夜子時,熟悉的夢魘又來了。


    我叫破了霍江沉的安眠。


    他醒過來牢牢抓著我的手,擦去我哭叫下的一額汗。


    我怔怔地醒來,對著房梁無力地喘息。


    「皇后老毛病犯了。」他撫著我的胸口,替我一下一下順著呼吸,「近來次數格外多。」


    待我平復下來,他不忘挖苦一句:「有人在夢裡討命么?」


    我闔上眼:「最近總夢見皇上在睡夢中抹我脖子。」


    「不會,朕還捨不得。」他說。


    九月初七,我在宮裡見了宗子期。


    故意不施粉黛,著了素衣,瞧上去還是孱弱不已,隨時要倒下的模樣。


    哪怕半個時辰前,我剛剛差人把京城之中給劉承謀做眼線的景安茶樓一把火燒了個精光。


    殺人放火,可真是我秋輿從小到大的強項。


    漫步在鏡柳池旁,我和宗子期說:「我昨晚又做那樣的夢了,做了十七年,最近做得還更多些。」


    「娘娘得放過自己。」停頓片刻,他補上一句,「傷病在身,更要好生休養。」


    我終究不再是他的漓漓。


    以前每每和他說我在一個個長夜被夢魘追到驚心動魄,他都會用盡渾身解數撫慰我。他告訴我總有一日他要手刃那些歹人,他要攻下夜戎,為我報這血海深仇。


    可如今,他像一尊佛那樣,勸我放下,試圖普度深陷泥沼的芸芸眾生。


    「那誰放過我娘呢?」他這話驀地逼停了我的腳步,我揪著自己領口,按捺住聲嘶力竭沖他低吼,「你見過我娘的屍體么?你知道那些畜生是如何虐殺的她?你看過被刀子一刀一刀剜下血肉的身體,看過被劃花的臉蛋,看過零碎的四肢么?」


    「夫人天上有知,也不會想看娘娘被仇恨折磨成這樣。」他還是冷冰冰的,和霍江沉一樣。


    我也不想看我娘當年被折磨成那樣。


    十七年前,我娘受邀去夜戎講學,卻被沿途匪徒劫持,那些喪盡天良之人,得知她是穆州人士之後將我娘活活虐殺致死,還將屍體拋在城牆角。


    我和我爹一起去收的屍,那一天我摸著夜戎的城牆和我爹說:「我要屠了這座城。」


    「屠了這座,還有下一座。」我爹背著我娘的屍首,回過頭和我說,「這樣的慘案太多了,盡收西北六城,才能保一方無虞。」


    自那以後,我的人生像是為了收復西北六城,為了屠盡夜戎滿城而活。


    我苦練領兵打仗的本事,建功立業,拉攏軍心。我不惜忤逆我爹,甚至間接害死了我哥。


    可是很快我就發現,有兵馬不夠,還得有軍餉,有糧草,更得有皇帝的號令,有朝廷的話語權。


    軍餉糧草是肥差,餵飽了朝廷里那麼多貪官污吏,唯獨沒有餵飽上陣殺敵的將士。


    於是我毀了和宗子期的婚約,嫁給了當時的睿王,也是能與太子一爭皇位的人——霍江沉,我要好好嘗一嘗權力的味道。


    後來荀泱和我說,我的喜轎抬進睿王府那日,宗子期抱著他久藏的女兒紅從早喝到晚,他說這酒藏了幾十年,是要等娶漓漓進門的日子開的,既然等不到,喝了便罷了。


    於是他喝了三灌,分了十七次灌下去,佳釀的香氣盪滿了軍營。


    「我家小姐的好日子,大家都喝個痛快!」他舉著碗,滿眼朦朧的氤氳。也許那一天他也在霧氣中看到了他凱旋時在城外迎接他的漓漓,找他身上傷口的漓漓,和他一起舞刀弄槍的漓漓。


    許是喝得太多,最後他癱在酒罐子上和荀泱嘟囔著:「漓漓是要成事的人,這樣的人,心中的執念比什麼都重要,何況只是區區一個婚約。」


    然後他和荀泱說,去京城守著漓漓吧,至少保住她的性命。


    那是他最後一次叫我漓漓。


    現在,他叫我娘娘。


    他和我說:「娘娘既然無礙,下官便回去鎮守邊疆了。」


    5


    晚上,我從椒房外的老槐樹下挖了一罈子酒出來。


    霍江沉當上皇帝那一年,我在這埋了二十壇女兒紅——這是子期為了和漓漓的親事備下的數目。


    這些年裡,宗子期每攻下一座城,我就開上一壇,前一次是他上月回朝的慶功宴。這一次無緣無故,就是想浪費些佳釀。


    第一盞,先一如既往澆在地上敬我爹。


    他纏卧病榻之際,正是我剛當上穆州皇后的時候,那時他身邊陪著的人不是我,而是宗子期。


    自從皇宮起火,太子身死,老皇帝病重的消息傳到西北,我爹便對我拒不相見,更是寧死不肯進京。我曾親自回到西北跪在營帳外整整一夜,也被他當眾給攆了去。


    堂堂國丈,如今在西北荒原的沙塵中噙著最後一口氣。


    我帶了劍和三十萬秋家軍的兵符一路西行,駕著陪了我十四年的老馬在黃沙中穿行百里,最終被軍營外齊刷刷跪了幾排的士兵奉命攔行,說老將軍叮囑不見小姐。


    我將兵符狠狠扔在地上:「兵符在此,誰人敢阻?」


    眾人面面相覷,無人敢回應。我長劍開路:「我殺過那麼多人,不介意今日先血洗自家軍營,也算為日後血洗夜戎先練練手。」


    「請皇后娘娘進。」最後,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在營帳一角響起,為我解了圍。


    不過寥寥數月,再見到宗子期,卻像陵谷滄桑,東海揚塵。


    我風塵僕僕,滿面黃沙,他依舊劍眉星目,七尺昂藏。我們都那麼克制,可偏偏是這樣若無其事的自然,攪的人心口儘是蟻噬的癢,又是刀剜的痛。


    「娘娘請。」片刻回神,他說,「老將軍不大好,怕是挨不過幾時了。」


    終於,我見到我爹最後一眼。


    只是我見了他最後一眼,而他從未瞧過我一眼。


    病榻前,他拉著的是宗子期的手,一字一頓的囑託也是說給他聽的:「你要對皇上忠心耿耿,精貫白日,赤心報國,死而後已。」


    宗子期連連點頭。


    「倘若皇后不臣,生了二心……」他深吸一口氣,「你切要除之,以守秋家百年忠烈。」


    最後他那口氣終於釋了出來:「兒啊,這些年我和你說的話,切記,切記……」


    他一撒手,腦袋沉沉地撇向我的方向。他彷彿就憋著這口氣在等我,等到了我,我爹才能安心離去。


    最後,他把宗子期當作他的子嗣,他的傳承,他的捍衛者。


    我在西北軍營留了兩日,再見宗子期,是他來下逐客令:「娘娘,恕臣冒昧,老將軍要入土為安,娘娘在這,怕是擾了老將軍生後清凈。」


    「你恨我至此,竟是瞧我都嫌礙眼?」


    宗子期不看我,也是打那之後,西北也好,京都也罷,他跪皇上卻不跪我,他敬皇上卻瞧也不肯瞧我一眼。


    「是老將軍走前交代,身前生後,不想再與娘娘瓜葛,您千金玉體,還是早日回朝,莫受這風吹日晒的好。」


    我問他:「你叫我什麼?」


    他說:「娘娘。」


    我問他:「我爹叫我什麼?」


    他說:「皇后。」


    我問他:「那漓漓是誰?」


    他不再應答。


    漓漓是一壺薄酒,隨著那日他的爛醉被揚撒在西北的土地上,化成滿營酒香,最後乾涸於這方荒漠。


    我當然記得這些年我爹和我說過的話,我也當然知道我不再是漓漓,而是穆州的皇后,是西北六城未來的主人。


    我去牽我的馬,我的馬老了,牽著它,我想起來時的滾滾黃沙中,它漸重的氣息,漸慢的步子。我摸著它的皮毛,彷彿看見馬背上的日子,看見西北六城的輪廓,看見我誓要血洗夜戎的朝朝暮暮,而如今,我攀附著權力一點點膨脹,它也老成了這樣。


    「我們走吧,這裡不歡迎我們了。」我抱著它的頸脖,把腦袋依在它的眼睛旁,眼角久違的淚花溢出,慢慢濡濕它眼角的一寸白毛,「我爹走了,這世上,只留我一個人了。」


    軍營外,宗子期送別我,我最後問的一個問題是:「倘若真有我爹說的那日,你會怎麼做?」


    「若真有亂臣賊子,臣必除之後快,盡人臣本分,捍秋家名節。」


    「那就好。」我拍了拍他的肩,「本宮等這一日。」


    「娘娘。」宗子期喚住背過身的我,「臣,永遠不願有那一日。」


    我笑了笑,一扯韁繩。


    前塵往事憶起來總是叫人感傷,饒是我以為自己這些年早已鐵石心腸,心還是揪著痛。


    一盞酒遁入地面,我和我爹說:「那一日,就快了。」


    在月下自斟自飲了兩盞後,不出所料地覺得悶酒醉人,了無情趣。霍江沉自然不會陪我,想來想去,我讓人去獄裡提了衛言卿。


    衛公子身上的傷養好了一些,衣襟下斑駁的鞭痕卻還是若隱若現,瞧著叫人心疼。


    「娘娘身子無礙了?」他瞧見我安然無恙,一時間竟不知該欣喜還是失落。


    「可能比你還好些。」我抬起他的臉,衛言卿枯白的唇上沒什麼血色,瘦削臉蛋的線條愈發銳利。


    我把他扶起來:「來,陪本宮喝一杯,喝完,本宮放你回去伺候你沒了舌頭的爹。」


    衛言卿又擺出了文人那一套:「下官不勝杯杓,不會飲酒。」


    「衛公子,這世上吧,有些事你不會,但你得硬著頭皮去做,比如飲了本宮的酒。而有些事你不會,你最好想都別去想,比如抄把剪子往當今皇后的心口上戳。」說著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趁著他就要倉皇伏地,我先一把拽住他:「別別別,千萬別跪,花前月下,桂酒椒漿,可別跪壞了本宮興緻。」


    衛言卿只好端起一杯,怔怔地盯住半晌,壯士赴死般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子時將至,我等了半宿的東西終於來了。


    看到暗夜中勾勒出荀泱的剪影,我心頭一顫。偏偏樹上的烏鴉不識時務,叫得鬧人,我於是信手拔下衛言卿腰間的墜子,手腕發力朝樹上擲去,一聲短促的哀鳴,靜謐長夜便只剩荀泱迫近的腳步聲。


    他將西北的快報送到我手上,低聲道:「娘娘,成了。」


    一語必矣,荀泱作了個揖,像是沒來過一樣,消失在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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