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日線

作者:Jack I.C. Huang/The World 2.0 

回顧泰國的政爭歷史,「政變」頻繁早已不是新聞。然而這次自 2020 年 7 月下旬爆發的大規模反政府示威,卻是由民眾自發上街頭,並且越演越烈。這次抗爭行動,並被國際媒體評為繼 5 年前的「紅衫軍事件」之後,泰國民間最大規模的反政府行動。

雖然大家普遍認為今日泰國是由「軍政府」執政,但嚴格說起來,經過 2019 年的大選之後,泰國軍方與親軍方派系已經「名正言順」地透過合法管道取得政權。原來領導「和平與秩序委員會」的巴育上將(Prayut Chan-ocha),也堂而皇之的變成泰國的民選總理大臣(首相),繼續掌控國家大權。

然而,大部分有集權傾向的統治者都一樣:他們知道光掌權是不夠的,最重要的是能延續統治;而要延續統治,勢必要剷除異己。

就連老牌的民主國家,例如歐美諸國的政治人物尚且如此──只不過他們會做得「委婉」點,盡量符合普世價值與程序正義。然而在民主化進程相對薄弱的新興國家,政府機器明目張膽的侵害人權,吃相就難看得多。

導火線:在野黨遭「解散」,政府包庇染疫外賓

這次泰國爆發的大規模反政府抗爭,仍然是由年輕世代主導。抗議主軸是要求不斷擴權與踐踏民主機制的泰國「軍政府」下台,重新舉辦大選並再次修憲。

本次抗爭的序曲,來自泰國第三大在野黨──未來前進黨,竟在今年 2 月被泰國憲法法庭宣告解散。 

然而,隨後爆發的疫情,壓抑了抗議能量。直到 7 月,泰國卻又發生政府包庇的外國貴賓,竟可以入境泰國不用遵守隔離政策,更糟的是這些貴客還被驗出是無症狀帶原者,種種民間長期累積的不滿於是爆發。

遠因:軍方勢力的奪權歷程

泰國民眾到底對今日政府累積了哪些不滿?這故事說來話長。我們可以先回顧軍政府處心積慮將自己「扶正」的經過: 2014 年由於泰國爆發政變,迫使高票當選、但上任後爆發貪腐弊案的泰國首相盈拉(塔克辛之妹)下台,並在 2017 年流亡海外;軍方接著宣布解散泰國政府,改由軍方成立的「和平與秩序委員會」(NCPO)代理執政; 2016 年泰皇拉瑪九世駕崩,「和平與秩序委員會」擁護民望不高且形象不佳的王儲哇集拉隆功上台(便於操控),避免了由其較強勢且深得眾望的姊姊詩琳通公主繼位。

同樣在 2016 年 8 月,軍方強力動員之下,泰國舉辦了「修憲公投」,強勢在上議院塞入 250 個軍方保障民額,並將選制更改為不利於兩黨競爭的體制(造成小黨林立,便於拉攏掌控);甚至到了 2017 年,軍方更把觸手伸向宗教──當年轟動一時的「法身寺事件」,便是軍方想插手「僧伽最高委員會」(泰國最高的宗教單位)的人事任免。

到了 2019 年,被軍方百般拖延的大選終於舉行。然而又在選前發生「解散泰愛國黨」與其他種種藉故剝奪候選人資格等事件。於是,雖然軍系的「人民國家力量黨」得票並未過半(下議院 250 席中僅拿到 116 席),但整合了傳統的保守派民主黨、其他 10 個小黨派,加上上議院本來就有軍方的 250 席保障名額,巴育仍輕鬆成為泰國「民選」總理大臣。

上台後,鬥爭仍在繼續。泰國第三大黨「未來前進黨」,與在年輕族群中人氣很高的黨魁塔納通,成為軍方的眼中釘。

從「黨徽長得像光明會標誌,有顛覆君主之嫌」,到「選前持有媒體股份,故有掌控媒體為自己宣傳之嫌」等千奇百怪的理由,就是要想辦法搞掉這個政壇上的明日之星。最後,終於在 2020 年 2 月 21 日,憲法法庭找到了「塔納通與未來前進黨政治獻金帳目不清」的理由,火速解散該黨,並剝奪一部分當選議員的資格。更甚者,還禁止包括塔納通在內共 16 位該黨的主要幹部「 10 年不得成立新政黨、不能參與其他政黨,並褫奪公權」。

近因:政府濫權、經濟受創、貪腐橫行

這樣明顯以國家資源打壓在野政黨的舉動,遂在泰國民間炸了鍋,雖在 2 月份判決剛出爐的時候,各股公民團體與勢力便紛紛集結醞釀抗爭,但隨後疫情爆發,讓政府順勢「禁止所有大型與戶外集會」,並可藉此「搜查、拘留特定人士」;直到今年 7 月,礙於經濟發展,泰國必須陸續解除封城禁令,公民團體便紛紛走上街頭,抒發對政府濫權與政權合法性的不滿,進而提出以下三大訴求:

  1. 解散實質上由軍方把持的上下議院,重新改選

  2. 停止打壓異議人士,釋放政治犯

  3. 重新修正造成軍方肆無忌憚擴權的憲法 

當然,這些都還只是政治方面的問題與訴求。在社會其他層面,除了受疫情重創的經濟表現外,長期以來的貪腐與不公義,也都是讓民眾對政府倍感失望的原因:根據泰國朱拉隆功大學的研究指出,泰國在軍方掌權時期(2014-2019)的平均經濟成長率僅 3%,遠低於 2001-2006 年的 5.3%。加上這波疫情的關係,泰國失業率也飆升至歷史新高,近 1000 萬泰國就業者要不是有被裁員的危機,就是被迫放無薪假。更別提今年應屆畢業的 52 萬學生,無不面臨相當險峻的就業環境。

普羅大眾生活已如此不易,泰國政府竟在此時仍與美國推進千億美元規模的軍購,且不斷發生特權階層可以目無法紀的情況:

例如泰國飲料大廠 Red Bull (是的,「紅牛」其實源自泰國,後由創始者與奧地利商人合資熱銷全球),其共同創辦人的孫子沃拉育酒駕撞死員警,竟被檢方撤銷罪名; 7 月份境外移入的兩起確診案例:埃及軍官與蘇丹外交官的子女,皆未遵守入境隔離 14 天的規定,還能夠在商場、夜店趴趴走,而他們經查竟也都具備「泰國政府 VIP 外賓」的資格,這種種給予特權階層「方便」的行為,無論是否遊走灰色地帶,在泰國早已見怪不怪;然而在此疫情非常時刻,實在很難讓民眾買單。憑什麼一般大眾就要乖乖被限制,而跟政府關係要好的權貴們,就可以肆意妄為?

監督政府就是冒犯皇室,「我們還要忍受獨裁多久?」

政治,社會與生活之外,言論自由亦是這次大規模抗爭的重點之一:

當中焦點,莫過於泰國刑法第 112 條「不敬罪」(俗稱「冒犯皇室罪」),常被當今政府濫用,作為整肅異己的手段。例如泰國學生扎督帕(Jatupat)因為曾經參與社運,他只因在臉書轉貼泰國新國王的報導,就被以刑法112 條起訴,遭判刑 2 年半──而其他數千名轉貼同則新聞的人卻完全沒事;甚至連國際媒體 BBC 也曾因報導軍政府介入皇室繼承,相關報導者亦被以此罪名「跨海提吿」;今年初有民眾在街上表示「對君主制度失去信心」,隨即被關押至精神病院。 

不少逃離泰國的異議人士,更在海外莫名被擄走後渺無音訊,要不就是屍體直接被發現於湄公河。種種跡象都顯示,泰國雖然在 2019 年完成了「民主選舉」,但實際上反而更為集權,而政府也透過各種手段,確保其長期掌權的狀態不容動搖。

「我們還要忍受這個獨裁政府多久呢?」一名參與遊行的學生忍不住大聲說到。但在現行體制下,牢不可破的政商結構,恐怕很難被撼動。

然而,在 7 月底首都曼谷的集會之後,這股自下而上的抗爭力量,正逐漸蔓延到泰國各地:北從清邁,南到普吉島,都可看到學生、青年等在社群媒體串連下,自發地走上市中心街頭,表達對當今政府的不滿。

至於泰國政府會採取什麼壓制行動,抑或是在極為渺茫的機會下,同意部分的改革方案?仍有待持續追蹤觀察。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 「穩定」了 5 年,泰國為何又爆發大規模的反政府抗爭?》,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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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Jack I.C. Huang,台北人,倫敦大學主修國際經濟與全球化管理,畢業後回到亞洲。 目前在曼谷,先後任職於聯合國亞太投資貿易處(TID)與 Office of 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 Technology(OICT),協助 fuel management 系統開發和支援維和部隊的運作,必要時得出差前往剛果、南蘇丹、索馬利亞與象牙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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