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非常小的點,大兒子阿豪(許光漢飾演)在公交車站台和女生的那段關於「司馬光」的故事,來自於台灣作家袁哲生的短篇小說《寂寞的遊戲》里的《脆弱的故事》一節,原文如下: 在我心底埋藏了一個故事,我從來都不告訴別人。我之所以不曾跟別人提起,並不是因為它是個多麼了不起的故事;相反地,它是一個很單調、很無趣的故事。我一直保留這個故事,主要是想讓我心中的困惑有一個容身之處,並沒有別的理由。另一方面,因為這是一個古老又平凡的故事,我只好很神秘地、小心翼翼地把它包裹起來,使它成為一個值得收藏的東西。這個故事經常以幾個簡單的畫面浮現在我的腦海里。一開始,幾個古代的小朋友在庭院里玩迷藏,他們樂此不疲,不時地發出愉快的笑鬧聲。後來,輪到一個叫司馬光的小男孩當鬼,很有風度地背轉身去,用手臂遮住雙眼,然後倚在一根石柱上。他慢慢地數著:「一二三」他刻意數得很慢,好讓他的同伴們可以有充分的時間躲藏起來。直到完全聽不見任何聲響的時候,他才慢慢地放下手臂,轉過身來,面對一個完全不同的景象:庭院里原先的人全都不見了, 嘈雜聲也都沉寂 了,連樹葉也是靜止的 他開始向四周覓去,熱切地想要一一找出他的同伴們。他是一個敏感又堅強的小 孩,很快地,他一一發現了他的同伴們,並且把他們逮出來。當所有的人都重新聚集在一起,並且鼓噪著要再繼續遊戲時,司馬光卻堅持說還有一個同伴尚未出現,還沒被他找到。他的同伴面面相覷,不知所云。他們又重新清點了一次——一個也不少;可是司馬光不以為然,他一定要把那位失蹤的同伴找出來之後,才肯繼續玩捉迷藏遊戲。漸漸地,所有的人都被他堅定的態度說服了!於是他們尾隨在司馬光之後開始搜尋了起來。 下一個畫面來到一個大水缸前面 這是一個很大很厚的水缸,那是一種古時候放在庭院里接雨水,以備消防急難之需的貯水槽。它的高度超過一個小孩子,所以他們一行人從水缸外面根本看不見任何東西。有人提議爬到樹上去看看裡面有什麼東西,也有人熱心地要去找梯子來;這時,眾目睽睽之下,司馬光很勇敢地拾起地上的一塊大石頭,把它高高舉起,使勁地往水缸中心最脆弱的地方砸去.......柱從破裂的缺口泉涌而出,潑灑到地上,才一-瞬間,他們清楚地看見水缸里的確是有一個人,他撐起雙手在水缸內旋繞了幾圈,然後順著水流被衝到濕答答的地面上,面朝下,身上沾滿了黃色的污泥。看到眼前這個身上沒穿半件衣服、光著屁股發抖的小男孩,大伙兒開始忍不住驚呼大笑起來,連司馬光也洋洋得意地笑了;不過,他的笑聲只維持了一下子。藏在水缸里的小男孩狼狽地從地上站起來,當他把臉上的污泥抹掉時,所有的笑聲都戛然而止。赤裸的小男孩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露出一雙空洞的眼球,他長得和司馬光一模一樣。所有的人好像看見鬼魂一樣開始四下逃散,只剩下司馬光一個人怔在原地,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這就是我一直埋藏在心中的故事,和時常出現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的幾個簡單畫面——一個脆弱的故事。——袁哲生《寂寞的故事》1998年11月 而袁哲生的這一段描寫與電影中的台詞幾乎沒多大差異,我想電影在此也是在致敬袁哲生吧,因為他在2004年已經自殺離世,而且我也覺得大兒子阿豪身上有著袁哲生的氣質,最後他也是自殺而死,並且大兒子靈魂出現和父親相見這一情節也和「寂寞的遊戲」即捉迷藏吻合。大兒子阿豪在外人眼中是個學習成績好、長得好,什麼都好的男生,因為沒有考上自己心儀的學校而選擇復讀的好學生。而實際上,阿豪的個人世界是相當複雜的,在這些故事和語言背後,藏著的是一個更值得解讀的形象。 讓我們從阿豪和女生去動物園這一段的獨白開始: 這個世界,最公平的是太陽。不論緯度高低,每個地方一整年中,白天與黑暗的時間都各佔一半。前幾天我們去了動物園,那天太陽很大,曬得所有動物都受不了,它們都設法找一個陰影躲起來。我有一種說不清楚模糊的感覺,我也好希望跟這些動物一樣,有一些陰影可以躲起來。但是我環顧四周,不只是這些動物有陰影可以躲,包括你,我弟,甚至是司馬光,都可以找到一個有陰影的角落。可是我沒有,我沒有水缸,沒有暗處,只有陽光,24小時從不間斷,明亮溫暖,陽光普照。 這短獨白寫得相當出色,加上電影攝影,陽光的耀眼和陰影形成對比,這個段落非常完美。司馬光為什麼那麼肯定地說還有一個小朋友沒有被找到,為什麼最後找到的就是自己?實際上,在我的理解當中,這個故事無論是在《寂寞的遊戲》還是《陽光普照》里都指向一個問題:我如何與我自己相處。 只剩下司馬光一個人怔在原地,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 司馬光不是怕鬼魂之類的東西,司馬光怕的是沒有能力與自己好好相處,所以是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寂寞的遊戲》其實是敘事者在講述自己十幾歲的故事,充滿了各種聯想,除了司馬光還有阿姆斯特朗(阿姆斯壯,台譯)和吳剛,這部分後面還有一段,可以作為解讀的參考: 此刻,阿姆斯壯心中浮現的,不是他家人的面孔,也不是訓練階段的生活,或是總統先生會餐時侃侃而談的模樣。他想起曾經在某個月圓的夜晚,從太空總署的天文望遠鏡後面,看見月球上的吳剛渺小地站在巨大的桂樹前,不停地揮動沉重的利斧,向桂樹砍去。桂樹隨砍隨合,吳剛面無表情,汗如雨下。想到自己正朝月球飛奔而去,阿姆斯壯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此時,阿姆斯壯的同胞們圍擠在電視機旁,面露堅定的神情,看著疾速賓士的火箭,就像司馬光看著自己擲出的大石塊那樣,向月球——或者,向他們自己——用力砸去。 阿姆斯特朗登月、吳剛砍樹、司馬光砸缸這三個故事在袁哲生的故事裡,有了更為不同的意蘊。其實他們都是孤獨者,阿姆斯特朗在浩瀚的月球上,感受宇宙的歷史氣息,這是人類探索未知的一大步。宇宙浪漫,銀河耀眼,繁星密布,但關乎宇宙、太空的美,歸根結底在我看來,是孤獨之美。阿姆斯特朗是孤獨的,因為是他一個人登月,一個人看著這未知的蒼穹;吳剛也是孤獨的,他沒有嫦娥;司馬光也是孤獨的,他只能自己面對自己。 所以在此,這些故事的運用最後都是要討論我們和自己的關係問題。火箭發射朝月球飛奔、吳剛砍無數顆樹、司馬光用力砸缸,都是一種對抗孤獨的選擇,阿豪自殺、袁哲生自殺,也是如此。或許是不負責任,但實際上,他們的選擇是所處環境帶來的「24小時不間斷」陽光普照的後果。這種後果就是我們越來越不知道,如何與自己相處,如何面對自己。父親在夢裡與阿豪相見,阿豪說我走這邊哦。這其實是阿豪故事的結局,死對於阿豪而言,實則是解脫,他無需再扛著那麼多的擔子,他想要走另一條,自己想走的路。捉迷藏這個「寂寞的遊戲」為何寂寞,因為在遊戲中我們設定了來找的人和躲起來的人,但是這些故事給我們的問題是,來找的人就不需要被找了嗎?好像拗口,實則想表達的是,在社會中我們每個人都在尋找很多東西,都在付出很多,但最終回到自己身上,我們自己去哪了。《寂寞的遊戲》最後一句話是「我還記得他們躲起來之前的樣子」,這一是要找到他們必須記得他們的模樣;二是不要因為捉迷藏過後,忘記人本來的模樣,其實我想也是在否定我們的很多舉動,也許那些舉動不被別人所理解和接受;三是把記憶定格,鎖定在最好的狀態。《陽光普照》講的故事不新鮮,是台灣文藝很喜歡討論的家庭故事,這些電影和文學當然不僅在講家庭,因為家庭的核心就是人與人的關係。這些作品都相當細膩,而且台灣文藝在一定程度和和日本有很密切的聯繫,比如小津安二郎之於台灣電影,侯孝賢之於是枝裕和。我是很喜歡這些作品,因為撕下所謂文藝的外表下,它們所展現的就是不同的人的生存狀態。說句實話,台灣電影這幾年有很多不錯的作品,《大佛普拉斯》《血觀音》等等,這些作品都有著極強的藝術表達力,同時也能深入到很多問題當中,並且顯得不做作,也不那麼崇高和厚重,還能沉入電影中,內地幾乎沒有哪個導演可以做到。我最愛的是小兒子在大橋上奔跑這一段,配樂讓整個場面更有感染力,所有的沉重、糾葛、紛爭都似乎在這一跑中消散了,陽光不再沉重,陰影也不再灰暗,一切都是豐盈且動人。 寂寞的遊戲京東去購買?後浪正版 送行 袁哲生台灣中國當代文學小說作品集書籍京東去購買?猴子·羅漢池:袁哲生中篇小說合輯 小說 書籍京東去購買? 文_ @萬福村村民 (本文含部分劇透,請謹慎閱讀)作為華語影壇的一大盛事,金馬獎一直在利用自身的影響力,鼓勵和推廣那些優秀但欠缺知名度的電影。 換句話說,如果沒有金馬獎,我們當年會關注到[大佛普拉斯]和[血觀音]嗎?因此,去年第56屆金馬獎頒獎典禮結束後,幾乎所有影迷都在翹首以盼這部電影——[陽光普照]。 [陽光普照],目前豆瓣評分8.3[陽光普照]入圍了第56屆金馬獎的10項提名,最終斬獲5項大獎,是當之無愧的最大贏家。包括最重磅的三個大獎——「最佳劇情片」、「最佳導演」(鍾孟宏)和「最佳男主角」(陳以文),還有「最佳男配角」(劉冠廷)和「最佳剪輯」獎。 因為一些不可言說的原因,或許會有人質疑[陽光普照]獎項的含金量:「最佳劇情片」該不會只是圈子內的自吹自擂吧?絕對不是。 在看過之後可以說,[陽光普照]不僅僅是金馬最佳,它同樣也是去年的華語最佳之一。電影[陽光普照]的故事圍繞一家四口展開,它所要表達的,是台灣電影歷來擅長的主題:透過一個家庭的裂縫,來窺探整個社會。父親阿文(陳藝文 飾)是駕校的教練,母親琴姐(柯淑勤 飾)是酒店美髮師,他們育有兩個兒子。 哥哥阿豪(許光漢 飾)是模範生,父親對他寄予厚望;弟弟阿和(巫建和 飾)是小混混,他與好友菜頭(劉冠廷 飾)砍傷了人,被送進了少年輔育院。隨後他的女友小玉(吳岱凌 飾)找上門來,說自己懷了阿和的孩子。琴姐不顧阿文的反對,堅持要將小玉留下來照顧,讓她把孩子生下來。 這一家人就是傳統家庭的一個縮影:下一代仰望上一代,沉重且無奈;上一代俯瞰下一代,滿懷期望,有心無力。 導演鍾孟宏說:「所謂的父慈子孝,那些都是王八蛋,都是講來騙人的。沒有了解的愛,會讓子女幸福嗎?」 雖是通俗的家庭倫理劇戲碼,但是[陽光普照]特別的地方在於,罕見地對準了一個「並不相愛」的失能家庭。每個人都有難解之情,若即若離,卻又互相牽絆,由此拍出了生命匍匐向前的況味。冷漠的夫妻在阿和出事後,阿文和琴姐夫妻二人的談話內容便離不開法庭、賠償、保險、房租等實際而瑣碎的話題。父親阿文打心眼裡不想認阿和這個兒子,「我希望他關到死為止」。 他的態度偏激,言語傷人,像是隨時準備與周遭的一切衝撞,即使面對最親密的妻子,也只剩指責、詰問、咆哮和嘲諷。阿文是個很典型的父親,他關心家庭,但常常找不到傳達這份關心的表達方式,只好一個人悶著。 飾演父親的陳以文憑此角色獲得「金馬影帝」好在整個家還有一個堅韌的母親,她寡言但是雷厲風行,終日為家奔波。她一直在解決問題,凡事主動,唯一一次詢問阿文的意見,是為了解約保險,把錢拿出來開美容院。 飾演母親的柯淑勤獲得「金馬影后」提名,若非有她,這家早就分崩離析兩人的關係反映出傳統的婚姻實況:丈夫多半不擅長,或者說不屑於處理生活瑣事,妻子又無力改變現狀。琴姐的付出換不回感情的慰藉,只是認份地做事。然而諷刺的是,夫妻的卧室門上,有一個寫有「Love」字樣的掛件。 「家」是受傷時尋求庇護的所在,可對阿文來說,「家」是痛苦的根源。對家人來說,阿文不是一個好丈夫和好父親,他不具備建立「愛」的能力與辦法。 但是,這並不意味他不愛家人。直到電影的最後 ,我們才得見阿文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為他的家人解決問題——在一個雨夜,他殺死了出獄後總是糾纏阿和的菜頭。整部電影所收束的情感,也都凝聚在了電影最後七星山頂的那場戲。 「你知道我是個駕訓班的教練,我不是很聰明,我想幫小孩做點什麼,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是全片最令人動容的時刻,光影的變化也隨之有了意象化的表達。 談話間,看不清父親阿文的臉,只有剪影和聲音,話中的感情卻是滾燙;母親琴姐在一旁傾聽,她的表情和動作應和著阿文的一字一句。 在光明與黑暗的拉扯間,以「光影」喻情,建構出了夫妻二人在身份上的意義:你會看到誰是發光的那一個,誰是承接光亮的那一個。 敵對的父子 阿和是推動[陽光普照]劇情的主要人物。鋃鐺入獄使他成了家庭和社會的邊緣人,之後又遭遇手足離去、老友勒索、黑道威脅,以及迎接全新的身份——父親。 飾演阿和的巫建和同樣獲得「金馬影帝」提名同時阿和又是父親的眼中麻煩和災難的製造者,從這個角度來看,[陽光普照]亦是阿和個人的成長故事,電影一步步展現阿文和阿和這對父子間堅冰消融的過程。從阿和剛出獄後兩人零互動不見面的尷尬場面,再到暖言慰問阿和「打兩份工會不會太累」的隱隱擔憂,直到最後父親發現「父親所給予,永遠比想像的多」。 阿和不但重新回歸了家庭,還成為凝聚家的力量。而阿和身上的種種「主動」行為,也折射出整個家庭對父親行為的反噬——雖然父親表面上故作冷漠,佯作敵對狀態,但其實父親的行為始終都是「被動」的,他被阿和帶著往前走。 疏離的兄弟 早幾年前,台灣的牢里流行唱《一路順風》《無情》,彰化少年輔育院也會唱《花心》。「花的心藏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錯過。你的心忘了季節,從不輕易讓人懂。」前一句說的是阿和,後一句說的是阿豪。父親阿文自阿和入獄後,對外人說自己「只有一個兒子」,那就是阿豪。 [陽光普照]的英文名為[A Sun],「A Sun」與「A Son」同音,父親不認阿和,對外宣稱自己只有一個兒子阿豪表面上循著父親的意願去補習班重考,其實心中充滿迷惘。片中有一幕,阿豪猛然發現課堂上只剩自己一人的場景,即不明自己身處何方的困境。 哥哥阿豪期盼的,是一隅陰影之地,以躲避持續照射在自己身上的陽光;而弟弟阿和乞求的,是可以在哥哥的光環之下,分得半縷陽光。敏感善良的阿豪,對家人保持緘默,他的孤單無人發現。相比家人,他更願意將心事告訴初識的小貞——司馬光與朋友們玩捉迷藏,他找出了所有人,卻堅持還有一個人沒被找到。大家到了一個水缸面前,他們都相信剩下的那個人就躲在裡面。於是司馬光拾起石頭砸碎水缸,卻發現蜷縮於缸里,瑟瑟發抖的小孩,正是司馬光自己。司馬光砸缸救了自己,而司馬光,也就是阿豪。 電影在片尾字幕特別感謝了台灣作家袁哲生,阿豪口中的這個故事,即取材自袁哲生的小說《寂寞的遊戲》,導演鍾孟宏在讀過後說:「我從袁哲生的故事裡找到了阿豪這個角色的靈魂。」借阿豪的這個故事,電影也揭示了這一出出家庭鬧劇的根源:不是來自外部社會的錯誤或他人的偏見,而是來自內部情感的真空和溝通的沉默。 [陽光普照]用155分鐘,耐心描摹出了一個「家」應有的模樣:有陽光,就必定會有陰影,陰影就是陽光存在的最好證明。沒有人完美,我們都有自己的陰暗面,但正因為如此,才能成為彼此的太陽。 而電影的中這段話,也直接點題了片名,「這世界最公平的是太陽,不論緯度高低,每個地方白天與黑暗都各佔一半。但炙熱的太陽其實沒那麼容易擁抱,你會發現所有人都躲在陰影底下」。 導演鍾孟宏談「陽光普照」的含義:「人們會說,父母的愛就像太陽,毫無保留地給了孩子。但我有時會想,世界上真有什麼東西,是再多也無害的嗎?」電影的結尾,阿和騎著偷來的自行車載著母親兜風,陽光從樹葉縫隙灑落,薄薄一層,鋪在母子二人身上。 母親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彷彿得到救贖,獲得重生,明亮溫暖。 2006年,導演鍾孟宏以首部紀錄長片[醫生]踏上了電影之路。[醫生]記錄下一位腫瘤科醫生,在治療病童時回望自身的喪子之痛,以冷靜的鏡頭語言,拍出了對生命的熱忱。但是他之後的四部劇情長片([停車][第四張畫][失魂][一路順風]),卻都與[醫生]截然不同,氣質是冷冽疏離的,充滿了黑色幽默,也絕不刻意煽情,拒絕讓觀眾進入角色的深層情緒。導演鍾孟宏甚至還說過,「哭戲就像是色情片」。 [一路順風]但是到了[陽光普照],一切又都改變了。片中使用了大量的特寫鏡頭,甚至在某些時刻會讓觀眾覺得正在凝視這些角色,跟著角色同悲喜。 心境和生活的改變,使得[陽光普照]少了荒誕與灰暗,多了溫情和感傷。「如果我沒有當爸爸,沒有見證或理解到小孩子的成長,我根本拍不出[陽光普照]。」但不變的是,鍾孟宏的電影仍在探索一種人與人之間的「異陌感」,那些每天生活在一起,看似親密的人之間,事實上從未真正了解過對方。 也有人評價說,「[陽光普照]就是這個時代的[一一]」。但實際上,[一一]是社會性的,而[陽光普照]的視野明顯收窄了,它著迷的是從家庭的失能去窺見一些事。如果要對比,[陽光普照]或許更像[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除了都有時代的肅殺氣氛以及發生在暴雨夜的復仇事件外,二者都觸及到了同一個話題:在父親期望的重壓之下,孩子會有哪些變化。 雨夜復仇事件:[陽光普照](上)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下)[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中的父親(張國柱 飾)與兒子(張震 飾)牽著自行車回家時,兒子剛因為犯事而被學校處罰,父親便對他說:「你要相信你的未來,是可以由你自己的努力來決定的。」 這句話看似鼓勵的話,實則像一把無形的枷鎖。因為兒子不久前才因為落榜,而不得不轉至建中夜間部學習。這句話到了[陽光普照]里,就是「把握時間,掌握方向」。 楊德昌關心的,並不是單一的家庭,而是整個社會的氛圍,都市人群的心病和恐懼,會如何改變一個家庭;但鍾孟宏一直以來聚焦的,只是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它更多來自導演對外在世界的抽象認知,而和社會現實沒有太過緊實的纏結。這種想法還會延續下去。 因為鍾孟宏在談下一部作品時是這麼說的:「事實上,[陽光普照]哪有什麼陽光普照啊?我拍上部作品[一路順風]的時候哪有什麼一路順風?如果我下部片拍個[普天同慶],也不會真的普天同慶。人生,永遠都是難以預測的。」文章首發於微信公眾號看電影雜誌轉載請私信聯繫,未經授權的轉載將被我們視為侵權 《大佛普拉斯》之後台影又一部細膩的人間世相。怨憎會愛別離血脈糾纏,有情皆怨眾生皆苦的悲情城市面貌里,不幸的幾個家庭匯聚在意外的血紅的凄慘的連接點上,卻又有著溫柔慈悲的力量。平淡又凝練的日常語境之下,深埋著因果和悲憫的高級敘述線條。在短短體量中,講清楚了數個家庭的悲劇、也清晰刻畫了眾人的個性稜角、為悲劇溯源。 夫妻、父子、兄弟、愛人、同事,每一對人物關係都很「冤家」。非常激烈的戲劇衝突,但表達方式很克制,綿密又深入。 一,高級的戲劇表達。 《陽光普照》中兩場終極對峙,一場是出獄之後的菜頭和陳伯伯,一場是在工作場合偶遇的黑輪和陳建和,前者是恩怨和良心的對壘,此恨難消、此怨難平,後者是少年仇恨在成人擔當中的煙消雲散、相逢一笑泯恩仇。日常寒暄一般的對話,卻蘊藏了最濃烈的情緒力量。 菜頭和陳伯伯的故事裡,最尖銳的最殘酷的恨意,被表達為輕飄飄的一個手勢:「聽說你兒子是」、隨後做了一個扔東西下樓的手勢,踩別人致命痛點的方式越輕佻,恨意的面目全非、撕心裂肺就越鮮明,不需要大哭大吼大叫,萬千情緒的洪流已然滾滾而過。殘陽似血,悲哀滅頂。 黑輪、陳建和的重逢中,最有衝擊力的無邊悔意,也同樣被藏在看似日常瑣碎的寒暄里。黑輪摘下假肢、握住陳建和的手掌:這就是沒有手的感覺。他們早已經在歲月里變了模樣,無人再提當年的少年負氣、少年恩怨是為何,一個洗車的和一個修馬桶的在工作場合相遇,恍若隔世。 外表都很平淡,沒有歇斯底里、更沒有嚎啕大哭,但每句話都是核能級別的炸彈。描摹出的不僅僅是幾個少年的恩怨,更是無邊苦海式的眾生相。 二,錯位的關係「正位」。陳建豪和小夥伴的械鬥最終能和解,不是以獄友的身份,反而是以「教學」的錯位姿態。被打到滿面烏青、拒絕了陳建豪食物示好求和的小夥伴,深夜苦熬時甚至背起了乘法口訣。 這對小冤家明明是打到你死我活的對頭關係,這個時候卻一本正經成了乘法口訣的應用題老師和學徒。黑色幽默的背後讓人歡喜又心酸:歡喜他們有重頭再來的機會,心酸是怎樣的家庭失教和不幸、讓孩子淪落至此。 同樣,陳家父子和解的轉折拐點,不是以父子的身份,反而是以店員和顧客的身份。脫離父子這層羈絆關係里太深太重太多的期待和怨恨之後,這對父子才終於找到了可以溝通的方式。兒子獄中歸來改過自新重頭做人,老父親並非通過兒子甚至不是通過妻子、兒媳的途徑知曉,反而是在便利店裡買東西時才了解:你上完洗車場的班以後再來便利店上大夜班,會不會太辛苦。 兒子以店員的業務禮貌問「沒有零錢找硬幣可以嗎」,父子二人之間接漏了的滿桌零錢,每一個細節都很反諷又很悲情。父子矛盾線很打動人,陳家爸爸是典型的中國式大家長,對孩子實行高壓高要求,譴責多過鼓勵、責罵多過溝通。過度期許大兒子,過度鄙夷小孩子,最終「一個」兒子的謊話一語成讖,這位老父親為了保護孩子獻祭上了殺戮的代價。 三言兩語的寡淡里,滿滿都是人生的熾熱。沒有一句台詞在煽情,但每一句都扎中內心最惻隱、最柔軟的情緒。這是團隊的功力,更是樸素真摯的創作態度,術難得、道更難得。 三,悲劇溯源式的性格立面。好的敘事往往都不會停留在劃分黑白善惡陣營,不會用一邊碾壓另一邊的快意恩仇來實現「爽」感的心理滿足;反而會揭開面具下的潰爛:惡人的背後是一個叫人唏噓不已的悲劇。電影從人物角色性格立面的塑造里,不動聲色講明白了「他的孩子為何那樣」。 菜頭的悲劇出現在幾個細膩的瞬間里。第一次是當面鑼對面鼓的對比。法庭對峙之時,阿和這邊做著父親母親律師,一排座位都是滿的;而阿和那邊只有一個人,空空蕩蕩。 第二次是從第三人口中。苦主黑輪伯來向陳爸爸要錢:法院判了菜頭家賠償,但他家裡只有一個奶奶、爸爸媽媽都不在、恐怕一毛錢都拿不出來。在陳爸爸不肯當冤大頭的憤恨的視角里,菜頭家在巨額債務下的悲劇已經有了伏筆。第三次是菜頭的自述。被放出來以後,找不到以前住的地方。 菜頭的戲份並不多,關於他背景「他為何那樣」的筆墨更是少之又少,但很到位,三言兩語以看似閑筆的方式點中重點:這個迷路的無人愛護無人教養的小孩,最終迷失到萬劫不復的境地。乍看之下他活得特別現實、鋌而走險賺快錢,實際上他內心不肯和解的張狂少年氣始終最重,他的怨恨也最凌冽、最張牙舞爪,強烈到具有自毀傾向。不肯向現實低頭、以惡懲惡、為惡加碼,在「你們欠我的」這條悲劇路上越走越偏執。 當然,《陽光普照》這部電影也並非沒有短板,許光漢飾演的哥哥陳建豪,這條線似乎顯得有些單薄、突兀。 四,表徵意義大於內容肌理的局部斷裂。 如果說其他人物線都是有血有肉、掘地三尺般的真實質感,那麼這條線則更像是囈語和夢境的交錯。 其餘敘述線都偏寫實、銳利又厚重,哥哥的這條故事線偏象徵,縹緲又高度意象化。無論是他把司馬光砸缸救小孩講成鬼故事,還是他醒來後覺得一旁沉睡著無數人的幻覺,抑或是他和女友在簡訊里說到的觀感,都更偏向表現主義的表徵和象徵層面。 對比其他部分不夠落地不夠實,女友這個角色的出現也頗為尷尬、沒有戳心的終極一擊的力量。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條線是「別人家的孩子看不見的隱秘心事」的概念化表達。影像化完成度很有折扣。 舒心結語《陽光普照》幾個俯拍的鏡頭,不動聲色呈現出悲情城市般的質感,但電影又並非全然的悲劇。一層是表象上對於悲劇的破解,在於諸多反諷和黑色幽默的鏡頭:無論是臉被打成染缸的豬頭室友被乘法口訣,還是黑輪伯開了糞車大鬧練車場,都有著「不合時宜」的笑點。 另一層則是總會陽光普照的信仰。阿和被宣告可以離開之時、班上的少年們一同唱起「春去春會來,花謝花會再開」,縱使是跳樓的阿豪也相信著「陽光普照」。世界上並沒有真正的陽光普照,林立的高樓、橫起的圍牆會將割裂光線、會圈養出階梯式等級制的「陽光」,貧賤不同、善惡錯位,眾生沉浮其間不勝苦楚。然而縱使如此,也依舊要相信:春天總會來、陽光總會普照。 解讀電影的秘鑰不在其他地方、其他角色,而在駕校培訓車的三位學員身上。第一位是堅持開手動擋、無感無自動擋的男生。第二位是開在路中央的經典女司機的胖姑娘。第三位是飆車愛好者卻沒時間考駕照的男性。陽光普照,可是,電影場景里,基本只有駕校考生永遠在車內。阿豪永遠在陽光下,一般人有陽光也有陰影,駕校考生永遠在陰影下。「把握時間,掌握方向」——片尾,阿和發現哥哥阿豪收藏著父親的駕校日記本,從不曾用來打草稿。因為他從來不相信父親的那一套理論。那套理論的核心就是規規矩矩做人、循序漸進做事。但是不可能,不現實。阿豪本可以循序漸進考醫學院,當醫生,成為社會經驗,可誰想得到……因為人生很多事情就是出乎意料,意外比尋常是更大概率的事情。第一位考生,意指價值觀。大多數人選擇自動擋,大多數說說什麼是對的,那就一定是對的嘛?再說,選擇手動擋怎麼了——手感,就像森林裡兩條路,有的人選擇艱難卻冒險但趣味盎然的一條路。第二位考生,意指人生觀。哪有什麼涇渭分明,好多事情就是在模稜兩可之間徘徊,非黑即白的人生路並不多。但是胖姑娘有些過度緊張了,其實不需要。第三位考生,意指世界觀。哪有什麼準備好了再做,好多事情的順序是錯位的,你想由因生果,其實果已產生,重要的是怎麼繼續下去。重要的是,車子開好,但不能太盲目超速。人生就是充滿了意外和挑戰,重要的是怎麼迎難而上,最重要的是開賓利的時候,記得帶上煙灰缸! 2019年,11月23日,台灣,第56屆金馬獎頒獎典禮舉行。鍾孟宏導演憑藉一部《陽光普照》再次成為金馬獎上最耀眼的星星。這部影片幾乎囊括了當晚所有重量級獎項:最佳劇情長片獎、最佳導演獎,最佳男演員獎、最佳剪輯獎等等。《陽光普照》聚焦當下中國小家庭,探討中國式家庭悲劇產生的原因。先看這張海報,英文劇名A SUN。 既有「一個太陽」的意思,同時也是「一個兒子」(A SON)的諧音。A SUN,A SON,二者又有怎麼樣的含義呢?中文名「陽光普照」,萬物生明、充滿希望;同時也包含了光與暗的交織,以及不斷重複的悲歡離合。01 陰影影片開頭,下雨的街頭,兩名少年駕駛著摩托在雨中急速穿行。他們是要去幹嘛? 隨後,這兩名少年披著雨衣,衝進喧囂的大排檔,拿出一把刀,砍下了一個同齡人右手手掌。黑夜、鮮血、慘叫,這似乎是犯罪劇情片的標準序幕。如果這樣,那鍾導就不是鍾導了。接下來畫風突變,畫面明亮、平淡、甚至有點小清新。這竟然是一部講述親情故事的影片。陽光之下,幸福的一家四口。但誰都想不到他們的背後都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有網友評論: 這部影片,犯罪類型的嫁接處理,看似漏洞橫生卻又風生水起,能刻入21世紀華語電影「家庭題材」的一流行列。父子親情是痛苦的枷鎖、無聲的溫存,最終成為不顧一切的「以罪惡作為救贖」。 罪惡與救贖、陽光與陰影,時時刻刻匯於一體。02 逃避上文兩個少年,有一個全程沒有出手,他就是阿和(巫建和飾演),男主阿文的兒子。儘管他沒有直接行兇,但他終歸是參與者和親歷者,終是要接受法律的審判。 當妻子打電話讓阿文去輔育院參加審查會議時,阿文不願意去,甚至說了這樣一句話:我希望關他到老,關到死。 為什麼阿和會遭到父親如此嫌棄?而他又為什麼會去砍掉別人的手?他的人生到底經歷了什麼?父親阿文在駕校當教練,每逢學員問起他有幾個小孩,他都是毫不猶豫地回答:一個。那這「一個」又是誰呢?他,就是阿豪(許光漢飾演)。 前段時間,一部《想見你》,讓許光漢爆紅,新晉為「國民男友」。有人評價說:如果說朱一龍是「行走的荷爾蒙」,那麼許光漢便是校園青春里的「最美的念想」。 這部影片中,許光漢再次吸引無數少女的心。阿豪,作為家中的長子,阿和的哥哥,他在所有人眼中,是人人羨慕的「隔壁家的孩子」。因為他優秀得近乎於不真實,品學兼優,長相帥氣,善解人意,體貼擔當。無論對待親人,還是同學,他都把最好的部分給對方。不需要父母刻意管教,自己就能搞定學習和生活。別人脆弱焦慮無助的時候,他總是能把肩膀給他們依靠。永遠沒有抱怨,永遠能夠挺身而出。 父母以他為驕傲,同學不自主地羨慕他,甚至讓弟弟阿和都有點淡淡的嫉妒。所有人都認為,阿豪的任何付出都是理所當然的。和他建立聯繫的人,都會不自覺地喚醒思維上的惰性,變得喜歡依靠。再強的人都有權力去疲憊,但阿豪似乎沒有。所有人都不曾想到,阿豪那麼陽光的人,內心竟也會掩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東西。有一次,阿豪給心儀的女生講了一個故事:古代有個叫司馬光的小朋友在庭院里和小夥伴玩迷藏。輪到他當鬼時,很快地找到了其他人,但他卻堅持說少一個人。後來大家跟隨司馬光去尋找,找到了一個大水缸,大家都說最後一個人在裡面。司馬光拾起地上的一塊大石頭,使勁砸去。結果水缸里確實有一個人。而這個人,就是司馬光自己。而司馬光就是阿豪。 為什麼陽光的阿豪,會講這麼一個可怕、陰森的故事?阿豪的身上,承載著家族的希望,老師的榮光,同輩的敬仰。陽光之下,所有人都以愛之名,理所當然地綁架了這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阿豪在影片中說過這麼一段話: 「這個世界,最公平的是太陽,不論緯度高低,每個地方一整年中,白天與黑暗的時間都各佔一半。前幾天我去動物園,那天太陽很大,曬得所有動物都受不了,它們都設法找一個陰影躲起來。我有一種說不清模糊的感覺,我也好希望和這些動物一樣。但我環顧四周,不只是這些動物有陰影可以躲,包括你,我弟,甚至司馬光,都可以找到一個有陰影的角落。可是我沒有,我沒有水缸,沒有暗處,只有陽光。二十四小時從不間斷,明亮溫暖,陽光普照。」 這是阿豪的一段獨白。在阿豪念獨白的時候,電影的畫面里閃爍著一個個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它們都被太陽照耀得閃閃發光。而陽光的縫隙里,依然有一道道靜謐、沉默、無人攪擾的陰影。只可惜,它們沒有一道屬於阿豪。其實,生命要有裂痕,陽光才能照進來,而阿豪的人生太過完美,竟無一絲裂痕。或許,這就是他的悲劇吧。阿豪對女孩講完司馬光故事沒幾天,他就突然消失不見了。他跳樓自殺了。阿和說:「哥哥是一個很好的人,什麼事都替大家設想,但其實我們沒有一個人真正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有時候想想,是他們真的不知道,還是他們不願意去知道呢?有陽光,有陰影,才是最好的人生。 03 救贖阿和,一個從小就缺乏陽光照耀的孩子。他沒有哥哥帥氣的外表,沒有他優異的成績。哥哥是父母眼中的驕傲,而他永遠只能活在哥哥的陰影之下。在父母眼中,哥哥是他們唯一的兒子。所以,從小開始就打架鬥毆,到處惹是生非。以至於後來出了事,出現了電影開頭那一幕。阿和進輔育院因期間表現良好,被提前一年半釋放。 從出獄那天起,阿和決定洗心革面。面對父親的視而不見,他也選擇用自己的行動感化他。所以他後來決定離開家庭,自食其力養活老婆小玉和孩子。日子雖苦了點,但好歹是幸福的,妻兒都在身邊,而且父親對自己也變得溫和了些許。他的生活似乎開始漸漸充滿陽光。就在這時,影片一開頭那位砍掉他人手掌的少年再次出現,菜頭。 菜頭雖然不是主角,但卻是這部的電影不可或缺的人物。因為義氣,菜頭幫好友阿和出頭,直接砍了欺負阿和之人的手掌。卻也因為義氣,自己進輔育院三年,奶奶被迫送到養老院,而自己的家也被封掉了。從此他再無親人,也沒有了家。他恨、他要報復。所以出獄後第一件事就是找阿和,他一次又一次找他麻煩,阿和再次活在陰影中。 菜頭最後一次找阿和麻煩後,他再也沒有出現。隔了一段時間,阿和才知道菜頭死了。而菜頭竟然是被父親阿文殺死的。 「把握時間,掌握方向」是阿文的人生信條。卻不知,他的人生信條成為他人生中最大的笑話。他成為了一個殺人犯。阿文,是這個大家庭的掌舵者、決策者,他的決定沒有人敢違背。可以說,兩個兒子的悲劇是他一手造成的。偏愛,讓大兒子不堪重負;也是因為偏愛,讓小兒子活得卑微。電影結尾時他跟妻子敞開心扉,他說: 「你知道我是一個駕訓班的教練,我不是很聰明,我想幫小孩做點什麼,但是我不知道怎麼辦。」 從這番話來看,我們再也找不到他當年當教練時的那種霸道、驕傲,剩下的只是一位失去兒子的老父親的悲痛與悔恨。其實阿文這一生都未曾明白孩子的想法。他選擇撞死一直找兒子麻煩的菜頭,把陽光留給阿和。看似偉大、悲壯,卻何嘗不是另一種道德綁架?因為他沒想過,阿和是否願意他這樣付出呢?失去父親,對於孩子來說,又何嘗不是一場更大的災難?從始至終,這個四口之家似乎從未真正團聚過。經歷了分別、悲傷、團聚、和解,從四口變五口重新上路。即使是一家人,但彼此內心隔著巨大的鴻溝。有些遺憾終究無法彌補。就像影片中阿文夢到阿豪,阿豪對他說,「就是來看你啊。」走到岔路口,阿豪說,「爸,我不陪你了,我往這邊走。」在豆瓣上看到有一個網友評論道: 我最喜歡的一點在於《陽光普照》不是什麼教人走出陰影,必須和解的正能量電影,它恰恰是在直面陰暗,崎嶇破碎的人生。生活里就是有人生,有人死,有挽回不了的遺憾,有無法改變的命運,然後我們承載些什麼,繼續活著。 很喜歡海報中的那句話:只有一家人都受過傷,才能真正成為彼此的太陽。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也許你還會喜歡以下回答:「黑寡婦」斯嘉麗·約翰遜:除了性感,你對我一無所知如何評價韓紅呢?有哪些常見的道德綁架? 推薦閱讀:
一個非常小的點,大兒子阿豪(許光漢飾演)在公交車站台和女生的那段關於「司馬光」的故事,來自於台灣作家袁哲生的短篇小說《寂寞的遊戲》里的《脆弱的故事》一節,原文如下:
在我心底埋藏了一個故事,我從來都不告訴別人。我之所以不曾跟別人提起,並不是因為它是個多麼了不起的故事;相反地,它是一個很單調、很無趣的故事。我一直保留這個故事,主要是想讓我心中的困惑有一個容身之處,並沒有別的理由。另一方面,因為這是一個古老又平凡的故事,我只好很神秘地、小心翼翼地把它包裹起來,使它成為一個值得收藏的東西。這個故事經常以幾個簡單的畫面浮現在我的腦海里。一開始,幾個古代的小朋友在庭院里玩迷藏,他們樂此不疲,不時地發出愉快的笑鬧聲。後來,輪到一個叫司馬光的小男孩當鬼,很有風度地背轉身去,用手臂遮住雙眼,然後倚在一根石柱上。他慢慢地數著:「一二三」他刻意數得很慢,好讓他的同伴們可以有充分的時間躲藏起來。直到完全聽不見任何聲響的時候,他才慢慢地放下手臂,轉過身來,面對一個完全不同的景象:庭院里原先的人全都不見了, 嘈雜聲也都沉寂 了,連樹葉也是靜止的 他開始向四周覓去,熱切地想要一一找出他的同伴們。他是一個敏感又堅強的小 孩,很快地,他一一發現了他的同伴們,並且把他們逮出來。當所有的人都重新聚集在一起,並且鼓噪著要再繼續遊戲時,司馬光卻堅持說還有一個同伴尚未出現,還沒被他找到。他的同伴面面相覷,不知所云。他們又重新清點了一次——一個也不少;可是司馬光不以為然,他一定要把那位失蹤的同伴找出來之後,才肯繼續玩捉迷藏遊戲。漸漸地,所有的人都被他堅定的態度說服了!於是他們尾隨在司馬光之後開始搜尋了起來。 下一個畫面來到一個大水缸前面 這是一個很大很厚的水缸,那是一種古時候放在庭院里接雨水,以備消防急難之需的貯水槽。它的高度超過一個小孩子,所以他們一行人從水缸外面根本看不見任何東西。有人提議爬到樹上去看看裡面有什麼東西,也有人熱心地要去找梯子來;這時,眾目睽睽之下,司馬光很勇敢地拾起地上的一塊大石頭,把它高高舉起,使勁地往水缸中心最脆弱的地方砸去.......柱從破裂的缺口泉涌而出,潑灑到地上,才一-瞬間,他們清楚地看見水缸里的確是有一個人,他撐起雙手在水缸內旋繞了幾圈,然後順著水流被衝到濕答答的地面上,面朝下,身上沾滿了黃色的污泥。看到眼前這個身上沒穿半件衣服、光著屁股發抖的小男孩,大伙兒開始忍不住驚呼大笑起來,連司馬光也洋洋得意地笑了;不過,他的笑聲只維持了一下子。藏在水缸里的小男孩狼狽地從地上站起來,當他把臉上的污泥抹掉時,所有的笑聲都戛然而止。赤裸的小男孩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露出一雙空洞的眼球,他長得和司馬光一模一樣。所有的人好像看見鬼魂一樣開始四下逃散,只剩下司馬光一個人怔在原地,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這就是我一直埋藏在心中的故事,和時常出現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的幾個簡單畫面——一個脆弱的故事。——袁哲生《寂寞的故事》1998年11月
在我心底埋藏了一個故事,我從來都不告訴別人。
下一個畫面來到一個大水缸前面 這是一個很大很厚的水缸,那是一種古時候放在庭院里接雨水,以備消防急難之需的貯水槽。它的高度超過一個小孩子,所以他們一行人從水缸外面根本看不見任何東西。有人提議爬到樹上去看看裡面有什麼東西,也有人熱心地要去找梯子來;這時,眾目睽睽之下,司馬光很勇敢地拾起地上的一塊大石頭,把它高高舉起,使勁地往水缸中心最脆弱的地方砸去.......柱從破裂的缺口泉涌而出,潑灑到地上,才一-瞬間,他們清楚地看見水缸里的確是有一個人,他撐起雙手在水缸內旋繞了幾圈,然後順著水流被衝到濕答答的地面上,面朝下,身上沾滿了黃色的污泥。看到眼前這個身上沒穿半件衣服、光著屁股發抖的小男孩,大伙兒開始忍不住驚呼大笑起來,連司馬光也洋洋得意地笑了;不過,他的笑聲只維持了一下子。藏在水缸里的小男孩狼狽地從地上站起來,當他把臉上的污泥抹掉時,所有的笑聲都戛然而止。赤裸的小男孩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露出一雙空洞的眼球,他長得和司馬光一模一樣。所有的人好像看見鬼魂一樣開始四下逃散,只剩下司馬光一個人怔在原地,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
而袁哲生的這一段描寫與電影中的台詞幾乎沒多大差異,我想電影在此也是在致敬袁哲生吧,因為他在2004年已經自殺離世,而且我也覺得大兒子阿豪身上有著袁哲生的氣質,最後他也是自殺而死,並且大兒子靈魂出現和父親相見這一情節也和「寂寞的遊戲」即捉迷藏吻合。
大兒子阿豪在外人眼中是個學習成績好、長得好,什麼都好的男生,因為沒有考上自己心儀的學校而選擇復讀的好學生。而實際上,阿豪的個人世界是相當複雜的,在這些故事和語言背後,藏著的是一個更值得解讀的形象。
讓我們從阿豪和女生去動物園這一段的獨白開始:
這個世界,最公平的是太陽。不論緯度高低,每個地方一整年中,白天與黑暗的時間都各佔一半。前幾天我們去了動物園,那天太陽很大,曬得所有動物都受不了,它們都設法找一個陰影躲起來。我有一種說不清楚模糊的感覺,我也好希望跟這些動物一樣,有一些陰影可以躲起來。但是我環顧四周,不只是這些動物有陰影可以躲,包括你,我弟,甚至是司馬光,都可以找到一個有陰影的角落。可是我沒有,我沒有水缸,沒有暗處,只有陽光,24小時從不間斷,明亮溫暖,陽光普照。
這個世界,最公平的是太陽。
這短獨白寫得相當出色,加上電影攝影,陽光的耀眼和陰影形成對比,這個段落非常完美。司馬光為什麼那麼肯定地說還有一個小朋友沒有被找到,為什麼最後找到的就是自己?實際上,在我的理解當中,這個故事無論是在《寂寞的遊戲》還是《陽光普照》里都指向一個問題:我如何與我自己相處。
只剩下司馬光一個人怔在原地,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
司馬光不是怕鬼魂之類的東西,司馬光怕的是沒有能力與自己好好相處,所以是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寂寞的遊戲》其實是敘事者在講述自己十幾歲的故事,充滿了各種聯想,除了司馬光還有阿姆斯特朗(阿姆斯壯,台譯)和吳剛,這部分後面還有一段,可以作為解讀的參考:
此刻,阿姆斯壯心中浮現的,不是他家人的面孔,也不是訓練階段的生活,或是總統先生會餐時侃侃而談的模樣。他想起曾經在某個月圓的夜晚,從太空總署的天文望遠鏡後面,看見月球上的吳剛渺小地站在巨大的桂樹前,不停地揮動沉重的利斧,向桂樹砍去。桂樹隨砍隨合,吳剛面無表情,汗如雨下。想到自己正朝月球飛奔而去,阿姆斯壯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此時,阿姆斯壯的同胞們圍擠在電視機旁,面露堅定的神情,看著疾速賓士的火箭,就像司馬光看著自己擲出的大石塊那樣,向月球——或者,向他們自己——用力砸去。
此刻,阿姆斯壯心中浮現的,不是他家人的面孔,也不是訓練階段的生活,或是總統先生會餐時侃侃而談的模樣。他想起曾經在某個月圓的夜晚,從太空總署的天文望遠鏡後面,看見月球上的吳剛渺小地站在巨大的桂樹前,不停地揮動沉重的利斧,向桂樹砍去。桂樹隨砍隨合,吳剛面無表情,汗如雨下。想到自己正朝月球飛奔而去,阿姆斯壯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阿姆斯特朗登月、吳剛砍樹、司馬光砸缸這三個故事在袁哲生的故事裡,有了更為不同的意蘊。其實他們都是孤獨者,阿姆斯特朗在浩瀚的月球上,感受宇宙的歷史氣息,這是人類探索未知的一大步。宇宙浪漫,銀河耀眼,繁星密布,但關乎宇宙、太空的美,歸根結底在我看來,是孤獨之美。阿姆斯特朗是孤獨的,因為是他一個人登月,一個人看著這未知的蒼穹;吳剛也是孤獨的,他沒有嫦娥;司馬光也是孤獨的,他只能自己面對自己。
所以在此,這些故事的運用最後都是要討論我們和自己的關係問題。火箭發射朝月球飛奔、吳剛砍無數顆樹、司馬光用力砸缸,都是一種對抗孤獨的選擇,阿豪自殺、袁哲生自殺,也是如此。或許是不負責任,但實際上,他們的選擇是所處環境帶來的「24小時不間斷」陽光普照的後果。這種後果就是我們越來越不知道,如何與自己相處,如何面對自己。
父親在夢裡與阿豪相見,阿豪說我走這邊哦。這其實是阿豪故事的結局,死對於阿豪而言,實則是解脫,他無需再扛著那麼多的擔子,他想要走另一條,自己想走的路。捉迷藏這個「寂寞的遊戲」為何寂寞,因為在遊戲中我們設定了來找的人和躲起來的人,但是這些故事給我們的問題是,來找的人就不需要被找了嗎?好像拗口,實則想表達的是,在社會中我們每個人都在尋找很多東西,都在付出很多,但最終回到自己身上,我們自己去哪了。
《寂寞的遊戲》最後一句話是「我還記得他們躲起來之前的樣子」,這一是要找到他們必須記得他們的模樣;二是不要因為捉迷藏過後,忘記人本來的模樣,其實我想也是在否定我們的很多舉動,也許那些舉動不被別人所理解和接受;三是把記憶定格,鎖定在最好的狀態。
《陽光普照》講的故事不新鮮,是台灣文藝很喜歡討論的家庭故事,這些電影和文學當然不僅在講家庭,因為家庭的核心就是人與人的關係。這些作品都相當細膩,而且台灣文藝在一定程度和和日本有很密切的聯繫,比如小津安二郎之於台灣電影,侯孝賢之於是枝裕和。我是很喜歡這些作品,因為撕下所謂文藝的外表下,它們所展現的就是不同的人的生存狀態。說句實話,台灣電影這幾年有很多不錯的作品,《大佛普拉斯》《血觀音》等等,這些作品都有著極強的藝術表達力,同時也能深入到很多問題當中,並且顯得不做作,也不那麼崇高和厚重,還能沉入電影中,內地幾乎沒有哪個導演可以做到。我最愛的是小兒子在大橋上奔跑這一段,配樂讓整個場面更有感染力,所有的沉重、糾葛、紛爭都似乎在這一跑中消散了,陽光不再沉重,陰影也不再灰暗,一切都是豐盈且動人。
文_ @萬福村村民
(本文含部分劇透,請謹慎閱讀)
作為華語影壇的一大盛事,金馬獎一直在利用自身的影響力,鼓勵和推廣那些優秀但欠缺知名度的電影。
換句話說,如果沒有金馬獎,我們當年會關注到[大佛普拉斯]和[血觀音]嗎?
因此,去年第56屆金馬獎頒獎典禮結束後,幾乎所有影迷都在翹首以盼這部電影——[陽光普照]。
[陽光普照]入圍了第56屆金馬獎的10項提名,最終斬獲5項大獎,是當之無愧的最大贏家。
包括最重磅的三個大獎——「最佳劇情片」、「最佳導演」(鍾孟宏)和「最佳男主角」(陳以文),還有「最佳男配角」(劉冠廷)和「最佳剪輯」獎。
因為一些不可言說的原因,或許會有人質疑[陽光普照]獎項的含金量:「最佳劇情片」該不會只是圈子內的自吹自擂吧?
絕對不是。
在看過之後可以說,[陽光普照]不僅僅是金馬最佳,它同樣也是去年的華語最佳之一。
電影[陽光普照]的故事圍繞一家四口展開,它所要表達的,是台灣電影歷來擅長的主題:透過一個家庭的裂縫,來窺探整個社會。
父親阿文(陳藝文 飾)是駕校的教練,母親琴姐(柯淑勤 飾)是酒店美髮師,他們育有兩個兒子。
哥哥阿豪(許光漢 飾)是模範生,父親對他寄予厚望;弟弟阿和(巫建和 飾)是小混混,他與好友菜頭(劉冠廷 飾)砍傷了人,被送進了少年輔育院。
隨後他的女友小玉(吳岱凌 飾)找上門來,說自己懷了阿和的孩子。琴姐不顧阿文的反對,堅持要將小玉留下來照顧,讓她把孩子生下來。
這一家人就是傳統家庭的一個縮影:下一代仰望上一代,沉重且無奈;上一代俯瞰下一代,滿懷期望,有心無力。
導演鍾孟宏說:「所謂的父慈子孝,那些都是王八蛋,都是講來騙人的。沒有了解的愛,會讓子女幸福嗎?」
雖是通俗的家庭倫理劇戲碼,但是[陽光普照]特別的地方在於,罕見地對準了一個「並不相愛」的失能家庭。
每個人都有難解之情,若即若離,卻又互相牽絆,由此拍出了生命匍匐向前的況味。
冷漠的夫妻
在阿和出事後,阿文和琴姐夫妻二人的談話內容便離不開法庭、賠償、保險、房租等實際而瑣碎的話題。
父親阿文打心眼裡不想認阿和這個兒子,「我希望他關到死為止」。
他的態度偏激,言語傷人,像是隨時準備與周遭的一切衝撞,即使面對最親密的妻子,也只剩指責、詰問、咆哮和嘲諷。
阿文是個很典型的父親,他關心家庭,但常常找不到傳達這份關心的表達方式,只好一個人悶著。
好在整個家還有一個堅韌的母親,她寡言但是雷厲風行,終日為家奔波。她一直在解決問題,凡事主動,唯一一次詢問阿文的意見,是為了解約保險,把錢拿出來開美容院。
兩人的關係反映出傳統的婚姻實況:丈夫多半不擅長,或者說不屑於處理生活瑣事,妻子又無力改變現狀。
琴姐的付出換不回感情的慰藉,只是認份地做事。然而諷刺的是,夫妻的卧室門上,有一個寫有「Love」字樣的掛件。
「家」是受傷時尋求庇護的所在,可對阿文來說,「家」是痛苦的根源。對家人來說,阿文不是一個好丈夫和好父親,他不具備建立「愛」的能力與辦法。
但是,這並不意味他不愛家人。
直到電影的最後 ,我們才得見阿文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為他的家人解決問題——在一個雨夜,他殺死了出獄後總是糾纏阿和的菜頭。
整部電影所收束的情感,也都凝聚在了電影最後七星山頂的那場戲。
「你知道我是個駕訓班的教練,我不是很聰明,我想幫小孩做點什麼,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是全片最令人動容的時刻,光影的變化也隨之有了意象化的表達。
談話間,看不清父親阿文的臉,只有剪影和聲音,話中的感情卻是滾燙;母親琴姐在一旁傾聽,她的表情和動作應和著阿文的一字一句。
在光明與黑暗的拉扯間,以「光影」喻情,建構出了夫妻二人在身份上的意義:你會看到誰是發光的那一個,誰是承接光亮的那一個。
阿和是推動[陽光普照]劇情的主要人物。
鋃鐺入獄使他成了家庭和社會的邊緣人,之後又遭遇手足離去、老友勒索、黑道威脅,以及迎接全新的身份——父親。
同時阿和又是父親的眼中麻煩和災難的製造者,從這個角度來看,[陽光普照]亦是阿和個人的成長故事,電影一步步展現阿文和阿和這對父子間堅冰消融的過程。
從阿和剛出獄後兩人零互動不見面的尷尬場面,再到暖言慰問阿和「打兩份工會不會太累」的隱隱擔憂,直到最後父親發現「父親所給予,永遠比想像的多」。
阿和不但重新回歸了家庭,還成為凝聚家的力量。
而阿和身上的種種「主動」行為,也折射出整個家庭對父親行為的反噬——雖然父親表面上故作冷漠,佯作敵對狀態,但其實父親的行為始終都是「被動」的,他被阿和帶著往前走。
早幾年前,台灣的牢里流行唱《一路順風》《無情》,彰化少年輔育院也會唱《花心》。
「花的心藏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錯過。你的心忘了季節,從不輕易讓人懂。」
前一句說的是阿和,後一句說的是阿豪。
父親阿文自阿和入獄後,對外人說自己「只有一個兒子」,那就是阿豪。
阿豪表面上循著父親的意願去補習班重考,其實心中充滿迷惘。片中有一幕,阿豪猛然發現課堂上只剩自己一人的場景,即不明自己身處何方的困境。
哥哥阿豪期盼的,是一隅陰影之地,以躲避持續照射在自己身上的陽光;而弟弟阿和乞求的,是可以在哥哥的光環之下,分得半縷陽光。
敏感善良的阿豪,對家人保持緘默,他的孤單無人發現。相比家人,他更願意將心事告訴初識的小貞——
司馬光與朋友們玩捉迷藏,他找出了所有人,卻堅持還有一個人沒被找到。大家到了一個水缸面前,他們都相信剩下的那個人就躲在裡面。於是司馬光拾起石頭砸碎水缸,卻發現蜷縮於缸里,瑟瑟發抖的小孩,正是司馬光自己。
司馬光砸缸救了自己,而司馬光,也就是阿豪。
電影在片尾字幕特別感謝了台灣作家袁哲生,阿豪口中的這個故事,即取材自袁哲生的小說《寂寞的遊戲》,導演鍾孟宏在讀過後說:「我從袁哲生的故事裡找到了阿豪這個角色的靈魂。」
借阿豪的這個故事,電影也揭示了這一出出家庭鬧劇的根源:不是來自外部社會的錯誤或他人的偏見,而是來自內部情感的真空和溝通的沉默。
[陽光普照]用155分鐘,耐心描摹出了一個「家」應有的模樣:有陽光,就必定會有陰影,陰影就是陽光存在的最好證明。沒有人完美,我們都有自己的陰暗面,但正因為如此,才能成為彼此的太陽。
而電影的中這段話,也直接點題了片名,「這世界最公平的是太陽,不論緯度高低,每個地方白天與黑暗都各佔一半。但炙熱的太陽其實沒那麼容易擁抱,你會發現所有人都躲在陰影底下」。
導演鍾孟宏談「陽光普照」的含義:「人們會說,父母的愛就像太陽,毫無保留地給了孩子。但我有時會想,世界上真有什麼東西,是再多也無害的嗎?」
電影的結尾,阿和騎著偷來的自行車載著母親兜風,陽光從樹葉縫隙灑落,薄薄一層,鋪在母子二人身上。
母親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彷彿得到救贖,獲得重生,明亮溫暖。
2006年,導演鍾孟宏以首部紀錄長片[醫生]踏上了電影之路。
[醫生]記錄下一位腫瘤科醫生,在治療病童時回望自身的喪子之痛,以冷靜的鏡頭語言,拍出了對生命的熱忱。
但是他之後的四部劇情長片([停車][第四張畫][失魂][一路順風]),卻都與[醫生]截然不同,氣質是冷冽疏離的,充滿了黑色幽默,也絕不刻意煽情,拒絕讓觀眾進入角色的深層情緒。
導演鍾孟宏甚至還說過,「哭戲就像是色情片」。
但是到了[陽光普照],一切又都改變了。
片中使用了大量的特寫鏡頭,甚至在某些時刻會讓觀眾覺得正在凝視這些角色,跟著角色同悲喜。
心境和生活的改變,使得[陽光普照]少了荒誕與灰暗,多了溫情和感傷。
「如果我沒有當爸爸,沒有見證或理解到小孩子的成長,我根本拍不出[陽光普照]。」
但不變的是,鍾孟宏的電影仍在探索一種人與人之間的「異陌感」,那些每天生活在一起,看似親密的人之間,事實上從未真正了解過對方。
也有人評價說,「[陽光普照]就是這個時代的[一一]」。但實際上,[一一]是社會性的,而[陽光普照]的視野明顯收窄了,它著迷的是從家庭的失能去窺見一些事。
如果要對比,[陽光普照]或許更像[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除了都有時代的肅殺氣氛以及發生在暴雨夜的復仇事件外,二者都觸及到了同一個話題:在父親期望的重壓之下,孩子會有哪些變化。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中的父親(張國柱 飾)與兒子(張震 飾)牽著自行車回家時,兒子剛因為犯事而被學校處罰,父親便對他說:「你要相信你的未來,是可以由你自己的努力來決定的。」
這句話看似鼓勵的話,實則像一把無形的枷鎖。因為兒子不久前才因為落榜,而不得不轉至建中夜間部學習。
這句話到了[陽光普照]里,就是「把握時間,掌握方向」。
楊德昌關心的,並不是單一的家庭,而是整個社會的氛圍,都市人群的心病和恐懼,會如何改變一個家庭;但鍾孟宏一直以來聚焦的,只是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它更多來自導演對外在世界的抽象認知,而和社會現實沒有太過緊實的纏結。
這種想法還會延續下去。
因為鍾孟宏在談下一部作品時是這麼說的:
「事實上,[陽光普照]哪有什麼陽光普照啊?我拍上部作品[一路順風]的時候哪有什麼一路順風?如果我下部片拍個[普天同慶],也不會真的普天同慶。人生,永遠都是難以預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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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佛普拉斯》之後台影又一部細膩的人間世相。
怨憎會愛別離血脈糾纏,有情皆怨眾生皆苦的悲情城市面貌里,不幸的幾個家庭匯聚在意外的血紅的凄慘的連接點上,卻又有著溫柔慈悲的力量。
平淡又凝練的日常語境之下,深埋著因果和悲憫的高級敘述線條。
在短短體量中,講清楚了數個家庭的悲劇、也清晰刻畫了眾人的個性稜角、為悲劇溯源。
夫妻、父子、兄弟、愛人、同事,每一對人物關係都很「冤家」。
非常激烈的戲劇衝突,但表達方式很克制,綿密又深入。
《陽光普照》中兩場終極對峙,一場是出獄之後的菜頭和陳伯伯,一場是在工作場合偶遇的黑輪和陳建和,前者是恩怨和良心的對壘,此恨難消、此怨難平,後者是少年仇恨在成人擔當中的煙消雲散、相逢一笑泯恩仇。
日常寒暄一般的對話,卻蘊藏了最濃烈的情緒力量。
菜頭和陳伯伯的故事裡,最尖銳的最殘酷的恨意,被表達為輕飄飄的一個手勢:「聽說你兒子是」、隨後做了一個扔東西下樓的手勢,踩別人致命痛點的方式越輕佻,恨意的面目全非、撕心裂肺就越鮮明,不需要大哭大吼大叫,萬千情緒的洪流已然滾滾而過。
殘陽似血,悲哀滅頂。
黑輪、陳建和的重逢中,最有衝擊力的無邊悔意,也同樣被藏在看似日常瑣碎的寒暄里。
黑輪摘下假肢、握住陳建和的手掌:這就是沒有手的感覺。
他們早已經在歲月里變了模樣,無人再提當年的少年負氣、少年恩怨是為何,一個洗車的和一個修馬桶的在工作場合相遇,恍若隔世。
外表都很平淡,沒有歇斯底里、更沒有嚎啕大哭,但每句話都是核能級別的炸彈。
描摹出的不僅僅是幾個少年的恩怨,更是無邊苦海式的眾生相。
二,錯位的關係「正位」。
陳建豪和小夥伴的械鬥最終能和解,不是以獄友的身份,反而是以「教學」的錯位姿態。
被打到滿面烏青、拒絕了陳建豪食物示好求和的小夥伴,深夜苦熬時甚至背起了乘法口訣。
這對小冤家明明是打到你死我活的對頭關係,這個時候卻一本正經成了乘法口訣的應用題老師和學徒。
黑色幽默的背後讓人歡喜又心酸:歡喜他們有重頭再來的機會,心酸是怎樣的家庭失教和不幸、讓孩子淪落至此。
同樣,陳家父子和解的轉折拐點,不是以父子的身份,反而是以店員和顧客的身份。
脫離父子這層羈絆關係里太深太重太多的期待和怨恨之後,這對父子才終於找到了可以溝通的方式。
兒子獄中歸來改過自新重頭做人,老父親並非通過兒子甚至不是通過妻子、兒媳的途徑知曉,反而是在便利店裡買東西時才了解:你上完洗車場的班以後再來便利店上大夜班,會不會太辛苦。
兒子以店員的業務禮貌問「沒有零錢找硬幣可以嗎」,父子二人之間接漏了的滿桌零錢,每一個細節都很反諷又很悲情。
父子矛盾線很打動人,陳家爸爸是典型的中國式大家長,對孩子實行高壓高要求,譴責多過鼓勵、責罵多過溝通。
過度期許大兒子,過度鄙夷小孩子,最終「一個」兒子的謊話一語成讖,這位老父親為了保護孩子獻祭上了殺戮的代價。
三言兩語的寡淡里,滿滿都是人生的熾熱。
沒有一句台詞在煽情,但每一句都扎中內心最惻隱、最柔軟的情緒。
這是團隊的功力,更是樸素真摯的創作態度,術難得、道更難得。
三,悲劇溯源式的性格立面。
好的敘事往往都不會停留在劃分黑白善惡陣營,不會用一邊碾壓另一邊的快意恩仇來實現「爽」感的心理滿足;反而會揭開面具下的潰爛:惡人的背後是一個叫人唏噓不已的悲劇。
電影從人物角色性格立面的塑造里,不動聲色講明白了「他的孩子為何那樣」。
菜頭的悲劇出現在幾個細膩的瞬間里。
第一次是當面鑼對面鼓的對比。法庭對峙之時,阿和這邊做著父親母親律師,一排座位都是滿的;而阿和那邊只有一個人,空空蕩蕩。
第二次是從第三人口中。苦主黑輪伯來向陳爸爸要錢:法院判了菜頭家賠償,但他家裡只有一個奶奶、爸爸媽媽都不在、恐怕一毛錢都拿不出來。
在陳爸爸不肯當冤大頭的憤恨的視角里,菜頭家在巨額債務下的悲劇已經有了伏筆。
第三次是菜頭的自述。被放出來以後,找不到以前住的地方。
菜頭的戲份並不多,關於他背景「他為何那樣」的筆墨更是少之又少,但很到位,三言兩語以看似閑筆的方式點中重點:這個迷路的無人愛護無人教養的小孩,最終迷失到萬劫不復的境地。
乍看之下他活得特別現實、鋌而走險賺快錢,實際上他內心不肯和解的張狂少年氣始終最重,他的怨恨也最凌冽、最張牙舞爪,強烈到具有自毀傾向。
不肯向現實低頭、以惡懲惡、為惡加碼,在「你們欠我的」這條悲劇路上越走越偏執。
當然,《陽光普照》這部電影也並非沒有短板,許光漢飾演的哥哥陳建豪,這條線似乎顯得有些單薄、突兀。
如果說其他人物線都是有血有肉、掘地三尺般的真實質感,那麼這條線則更像是囈語和夢境的交錯。
其餘敘述線都偏寫實、銳利又厚重,哥哥的這條故事線偏象徵,縹緲又高度意象化。
無論是他把司馬光砸缸救小孩講成鬼故事,還是他醒來後覺得一旁沉睡著無數人的幻覺,抑或是他和女友在簡訊里說到的觀感,都更偏向表現主義的表徵和象徵層面。
對比其他部分不夠落地不夠實,女友這個角色的出現也頗為尷尬、沒有戳心的終極一擊的力量。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條線是「別人家的孩子看不見的隱秘心事」的概念化表達。
影像化完成度很有折扣。
舒心結語
《陽光普照》幾個俯拍的鏡頭,不動聲色呈現出悲情城市般的質感,但電影又並非全然的悲劇。
一層是表象上對於悲劇的破解,在於諸多反諷和黑色幽默的鏡頭:無論是臉被打成染缸的豬頭室友被乘法口訣,還是黑輪伯開了糞車大鬧練車場,都有著「不合時宜」的笑點。
另一層則是總會陽光普照的信仰。
阿和被宣告可以離開之時、班上的少年們一同唱起「春去春會來,花謝花會再開」,縱使是跳樓的阿豪也相信著「陽光普照」。
世界上並沒有真正的陽光普照,林立的高樓、橫起的圍牆會將割裂光線、會圈養出階梯式等級制的「陽光」,貧賤不同、善惡錯位,眾生沉浮其間不勝苦楚。
然而縱使如此,也依舊要相信:春天總會來、陽光總會普照。
解讀電影的秘鑰不在其他地方、其他角色,而在駕校培訓車的三位學員身上。
第一位是堅持開手動擋、無感無自動擋的男生。
第二位是開在路中央的經典女司機的胖姑娘。
第三位是飆車愛好者卻沒時間考駕照的男性。
陽光普照,可是,電影場景里,基本只有駕校考生永遠在車內。
阿豪永遠在陽光下,一般人有陽光也有陰影,駕校考生永遠在陰影下。
「把握時間,掌握方向」——片尾,阿和發現哥哥阿豪收藏著父親的駕校日記本,從不曾用來打草稿。因為他從來不相信父親的那一套理論。
那套理論的核心就是規規矩矩做人、循序漸進做事。
但是不可能,不現實。阿豪本可以循序漸進考醫學院,當醫生,成為社會經驗,可誰想得到……
因為人生很多事情就是出乎意料,意外比尋常是更大概率的事情。
第一位考生,意指價值觀。大多數人選擇自動擋,大多數說說什麼是對的,那就一定是對的嘛?再說,選擇手動擋怎麼了——手感,就像森林裡兩條路,有的人選擇艱難卻冒險但趣味盎然的一條路。
第二位考生,意指人生觀。哪有什麼涇渭分明,好多事情就是在模稜兩可之間徘徊,非黑即白的人生路並不多。但是胖姑娘有些過度緊張了,其實不需要。
第三位考生,意指世界觀。哪有什麼準備好了再做,好多事情的順序是錯位的,你想由因生果,其實果已產生,重要的是怎麼繼續下去。重要的是,車子開好,但不能太盲目超速。
人生就是充滿了意外和挑戰,重要的是怎麼迎難而上,最重要的是開賓利的時候,記得帶上煙灰缸!
2019年,11月23日,台灣,第56屆金馬獎頒獎典禮舉行。
鍾孟宏導演憑藉一部《陽光普照》再次成為金馬獎上最耀眼的星星。
這部影片幾乎囊括了當晚所有重量級獎項:
最佳劇情長片獎、最佳導演獎,最佳男演員獎、最佳剪輯獎等等。
《陽光普照》聚焦當下中國小家庭,探討中國式家庭悲劇產生的原因。
先看這張海報,英文劇名A SUN。
既有「一個太陽」的意思,同時也是「一個兒子」(A SON)的諧音。
A SUN,A SON,二者又有怎麼樣的含義呢?
中文名「陽光普照」,萬物生明、充滿希望;
同時也包含了光與暗的交織,以及不斷重複的悲歡離合。
01 陰影
影片開頭,下雨的街頭,兩名少年駕駛著摩托在雨中急速穿行。
他們是要去幹嘛?
隨後,這兩名少年披著雨衣,衝進喧囂的大排檔,拿出一把刀,砍下了一個同齡人右手手掌。
黑夜、鮮血、慘叫,這似乎是犯罪劇情片的標準序幕。
如果這樣,那鍾導就不是鍾導了。
接下來畫風突變,畫面明亮、平淡、甚至有點小清新。
這竟然是一部講述親情故事的影片。
陽光之下,幸福的一家四口。
但誰都想不到他們的背後都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有網友評論:
這部影片,犯罪類型的嫁接處理,看似漏洞橫生卻又風生水起,能刻入21世紀華語電影「家庭題材」的一流行列。父子親情是痛苦的枷鎖、無聲的溫存,最終成為不顧一切的「以罪惡作為救贖」。
這部影片,犯罪類型的嫁接處理,看似漏洞橫生卻又風生水起,能刻入21世紀華語電影「家庭題材」的一流行列。
罪惡與救贖、陽光與陰影,時時刻刻匯於一體。
02 逃避
上文兩個少年,有一個全程沒有出手,他就是阿和(巫建和飾演),男主阿文的兒子。
儘管他沒有直接行兇,但他終歸是參與者和親歷者,終是要接受法律的審判。
當妻子打電話讓阿文去輔育院參加審查會議時,阿文不願意去,甚至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希望關他到老,關到死。
為什麼阿和會遭到父親如此嫌棄?
而他又為什麼會去砍掉別人的手?
他的人生到底經歷了什麼?
父親阿文在駕校當教練,每逢學員問起他有幾個小孩,他都是毫不猶豫地回答:一個。
那這「一個」又是誰呢?
他,就是阿豪(許光漢飾演)。
前段時間,一部《想見你》,讓許光漢爆紅,新晉為「國民男友」。
有人評價說:
如果說朱一龍是「行走的荷爾蒙」,那麼許光漢便是校園青春里的「最美的念想」。
這部影片中,許光漢再次吸引無數少女的心。
阿豪,作為家中的長子,阿和的哥哥,他在所有人眼中,是人人羨慕的「隔壁家的孩子」。
因為他優秀得近乎於不真實,品學兼優,長相帥氣,善解人意,體貼擔當。
無論對待親人,還是同學,他都把最好的部分給對方。
不需要父母刻意管教,自己就能搞定學習和生活。
別人脆弱焦慮無助的時候,他總是能把肩膀給他們依靠。
永遠沒有抱怨,永遠能夠挺身而出。
父母以他為驕傲,同學不自主地羨慕他,甚至讓弟弟阿和都有點淡淡的嫉妒。
所有人都認為,阿豪的任何付出都是理所當然的。
和他建立聯繫的人,都會不自覺地喚醒思維上的惰性,變得喜歡依靠。
再強的人都有權力去疲憊,但阿豪似乎沒有。
所有人都不曾想到,阿豪那麼陽光的人,內心竟也會掩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東西。
有一次,阿豪給心儀的女生講了一個故事:
古代有個叫司馬光的小朋友在庭院里和小夥伴玩迷藏。
輪到他當鬼時,很快地找到了其他人,但他卻堅持說少一個人。
後來大家跟隨司馬光去尋找,找到了一個大水缸,大家都說最後一個人在裡面。
司馬光拾起地上的一塊大石頭,使勁砸去。
結果水缸里確實有一個人。
而這個人,就是司馬光自己。
而司馬光就是阿豪。
為什麼陽光的阿豪,會講這麼一個可怕、陰森的故事?
阿豪的身上,承載著家族的希望,老師的榮光,同輩的敬仰。
陽光之下,所有人都以愛之名,理所當然地綁架了這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
阿豪在影片中說過這麼一段話:
「這個世界,最公平的是太陽,不論緯度高低,每個地方一整年中,白天與黑暗的時間都各佔一半。前幾天我去動物園,那天太陽很大,曬得所有動物都受不了,它們都設法找一個陰影躲起來。我有一種說不清模糊的感覺,我也好希望和這些動物一樣。但我環顧四周,不只是這些動物有陰影可以躲,包括你,我弟,甚至司馬光,都可以找到一個有陰影的角落。可是我沒有,我沒有水缸,沒有暗處,只有陽光。二十四小時從不間斷,明亮溫暖,陽光普照。」
「這個世界,最公平的是太陽,不論緯度高低,每個地方一整年中,白天與黑暗的時間都各佔一半。
這是阿豪的一段獨白。
在阿豪念獨白的時候,電影的畫面里閃爍著一個個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它們都被太陽照耀得閃閃發光。
而陽光的縫隙里,依然有一道道靜謐、沉默、無人攪擾的陰影。
只可惜,它們沒有一道屬於阿豪。
其實,生命要有裂痕,陽光才能照進來,而阿豪的人生太過完美,竟無一絲裂痕。
或許,這就是他的悲劇吧。
阿豪對女孩講完司馬光故事沒幾天,他就突然消失不見了。
他跳樓自殺了。
阿和說:「哥哥是一個很好的人,什麼事都替大家設想,但其實我們沒有一個人真正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有時候想想,是他們真的不知道,還是他們不願意去知道呢?
有陽光,有陰影,才是最好的人生。
03 救贖
阿和,一個從小就缺乏陽光照耀的孩子。
他沒有哥哥帥氣的外表,沒有他優異的成績。
哥哥是父母眼中的驕傲,而他永遠只能活在哥哥的陰影之下。
在父母眼中,哥哥是他們唯一的兒子。
所以,從小開始就打架鬥毆,到處惹是生非。
以至於後來出了事,出現了電影開頭那一幕。
阿和進輔育院因期間表現良好,被提前一年半釋放。
從出獄那天起,阿和決定洗心革面。
面對父親的視而不見,他也選擇用自己的行動感化他。
所以他後來決定離開家庭,自食其力養活老婆小玉和孩子。
日子雖苦了點,但好歹是幸福的,妻兒都在身邊,而且父親對自己也變得溫和了些許。
他的生活似乎開始漸漸充滿陽光。
就在這時,影片一開頭那位砍掉他人手掌的少年再次出現,菜頭。
菜頭雖然不是主角,但卻是這部的電影不可或缺的人物。
因為義氣,菜頭幫好友阿和出頭,直接砍了欺負阿和之人的手掌。
卻也因為義氣,自己進輔育院三年,奶奶被迫送到養老院,而自己的家也被封掉了。
從此他再無親人,也沒有了家。
他恨、他要報復。
所以出獄後第一件事就是找阿和,他一次又一次找他麻煩,阿和再次活在陰影中。
菜頭最後一次找阿和麻煩後,他再也沒有出現。
隔了一段時間,阿和才知道菜頭死了。
而菜頭竟然是被父親阿文殺死的。
「把握時間,掌握方向」是阿文的人生信條。
卻不知,他的人生信條成為他人生中最大的笑話。
他成為了一個殺人犯。
阿文,是這個大家庭的掌舵者、決策者,他的決定沒有人敢違背。
可以說,兩個兒子的悲劇是他一手造成的。
偏愛,讓大兒子不堪重負;也是因為偏愛,讓小兒子活得卑微。
電影結尾時他跟妻子敞開心扉,他說:
「你知道我是一個駕訓班的教練,我不是很聰明,我想幫小孩做點什麼,但是我不知道怎麼辦。」
從這番話來看,我們再也找不到他當年當教練時的那種霸道、驕傲,剩下的只是一位失去兒子的老父親的悲痛與悔恨。
其實阿文這一生都未曾明白孩子的想法。
他選擇撞死一直找兒子麻煩的菜頭,把陽光留給阿和。
看似偉大、悲壯,卻何嘗不是另一種道德綁架?
因為他沒想過,阿和是否願意他這樣付出呢?
失去父親,對於孩子來說,又何嘗不是一場更大的災難?
從始至終,這個四口之家似乎從未真正團聚過。
經歷了分別、悲傷、團聚、和解,從四口變五口重新上路。
即使是一家人,但彼此內心隔著巨大的鴻溝。
有些遺憾終究無法彌補。
就像影片中阿文夢到阿豪,阿豪對他說,「就是來看你啊。」
走到岔路口,阿豪說,「爸,我不陪你了,我往這邊走。」
在豆瓣上看到有一個網友評論道:
我最喜歡的一點在於《陽光普照》不是什麼教人走出陰影,必須和解的正能量電影,它恰恰是在直面陰暗,崎嶇破碎的人生。生活里就是有人生,有人死,有挽回不了的遺憾,有無法改變的命運,然後我們承載些什麼,繼續活著。
我最喜歡的一點在於《陽光普照》不是什麼教人走出陰影,必須和解的正能量電影,它恰恰是在直面陰暗,崎嶇破碎的人生。
很喜歡海報中的那句話:
只有一家人都受過傷,才能真正成為彼此的太陽。
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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