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女孩湯小蘭外貌出衆,清純、勤勉、自守。

  對自己被人冒名頂替而高考落榜,她曾一無所知。不甘庸碌的湯小蘭接受了意外失敗,奔入喧囂的城市,努力生存,拼命掙扎,在利益、權力、自由、愛情中穿梭沉浮。

  就在一切看上去似乎變得不錯的時候,生活卻再次將她推進下一個困境……

  官場百態,商場跌宕,形色人等,利益的冰鋒時時在故事周遭悄然閃動。“現實”充滿小說,成爲“眺望”的底色。

  站立在泥土中眺望

  一束光就是一點方向

  《眺望》

  王大進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8年10月版

  眺望(節選)

  王大進 | 文

  1

  湯小蘭一直都記得那場大暴雨。

  它來得實在是太突然,又太猛烈了,把她淋了一個透心涼。湯小蘭坐了好幾個小時的汽車,然後她隨着如過江之鯽的人流,涌出了出口站,孤零零地站在這個大城市的東郊長途汽車站的廣場上。在她的腳下,是那隻灰色的旅行箱。箱子裏其實空得很,只有少數幾件換洗的衣服、洗漱用具,兩本很多年前曾經流行一時的言情小說,封面都磨掉色了,書名也糊塗了。廣場上是亂七八糟的人流,行色匆匆,他們都發現了天色不好趕緊地四散開去……她卻沒有方向。在路上她就知道隨時會下大雨,天色陰沉,烏雲密佈。她的心裏也陰沉得很。廣場外的道路上車來車往,穿梭不息。遠處就是城市,她能看到的無數高低不一的林立的各式建築,完全看不到城市的邊際。就在她猶豫彷徨不決的時候,她聽到了一陣由遠及近的聲音,她還沒回過神來,暴雨就從天而降。她聽到了一片驚呼。當她彎腰拉起箱子,才跑了兩步,身上就已經溼透了……

  雨水把她從頭洗到腳……她覺得她完全就是淹沒在一條很深的湍急的水流裏。她沒有掙扎,也不想掙扎。掙扎是徒勞的。雨水流進了她眼睛裏,它們就混合着淚水流到了她的嘴裏。她知道迴轉身,就可以走到候車大廳裏去,那裏可以避雨。但是她知道自己已經被澆透了,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點乾燥的地方,回到大廳裏她只會撞到無數射向她的訝異的目光。她寧願退到廣場邊緣的一個售報亭那裏站着,繼續接受大雨的沖刷。

  “這是這個城市給我初次的禮物,一場猝不及防的大暴雨,把我的全身都澆透了。”她後來在筆記本里寫下了這麼一句。

  大雨下了也就是二十多分鐘的樣子,突然就又停了。原本黑沉沉的天空,密佈的陰雲慢慢散開,甚至露出了一小塊藍天來。而西邊的太陽猛地撕開了厚厚的雲層,就像舞臺的大幕突然被拉開。天地之間,剌進了大片金色的陽光,把整個城市都照亮了。一些高樓頂層的玻璃幕牆映着燦爛無比的陽光,就像是一把把火炬被點燃。整座城市彷彿就被賦予了特別的魔法靈性,會發生許多奇蹟的神奇世界。

  她的心也亮了,一點點地亮,一點點地亮……

  這是一個新的開始麼?她在心裏問自己。但是她也知道,這是一個不能自問自答的問題。她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交出去。交給這個城市,交給生活,還要交給時間。然而時間是不可回放的,就像流向海洋的小河水。幸好這個世界上有人喜歡寫作,喜歡用小說的形式來描寫生活,才能夠讓她的生活可以重現。

  她當然不會知道。

  2

  沒人說得清,人的命運拐點發生在什麼時候。很多時候是不知不覺完全被矇在鼓裏的,都是事後才知道那原本不經意的一次見面,或者一件小事,正在決定着你一生的走向。

  不知道爲什麼,湯小蘭第一眼看到郎宇光的時候就想到了很遙遠的一個人。遙遠,又親切。他是從逝去的時光裏,突然浮現出來的。她完全不知道這個看上去讓她想到了遙遠過去一些事情的這個男人,將要改變她的命運。

  是的,當時他是個和她完全不相干的男人。

  湯小蘭記得很小的時候,村裏就傳言說要在東灘那裏開採石油。

  東灘是一片荒地。

  那些人是坐着大卡車來的。卡車在村外的那條公路上開來的時候,車後塵土飛揚,遠遠看上去就像是一條長龍在翻滾。他們清一色地穿着藍色工作服,頭戴安全帽,從卡車上面搬下來很多又重又笨的大傢伙,還搭起了帳篷。村裏男女老少一窩蜂地全涌去看了,甚至連小貓小狗都跟着去了,比來了馬戲雜耍的班子還要熱鬧。如果真的開採出了石油,他們相信就可以隨便地點燈了,而且,這裏說不定就會變成一個城鎮。雖然村裏人誰都沒見過大城鎮,但都知道城鎮的種種好處。甚至還有人夢想說,一旦油田開採了,到時就會在村裏招工。村裏的男男女女都成了工人階級,擁有城市戶口。城市戶口是可以一直傳下去……代代相傳,這實在是一個美好得不能再美好的願望了。

  村裏熱鬧了好一陣子,但這些人在數月後卻悄悄地把帳篷拆了,又開着大卡車絕塵而去。村裏的老人提起這事,就有無限的感傷。對於這樣的事,湯小蘭其實並不怎麼記得,只是後來有人談起來才覺得有點隱隱約約的印象,非常的模糊,就像是褪色的黑白老電影。她能記住的是另一件事,就是還在她讀小學時,家裏突然住進了三、四個人。有時三個,有時四個。爲首的是大高個,黑黑的,笑起來有一口潔白的牙齒。他們叫他謝隊長。

  謝隊長不是來開採石油的,而是搞地質測繪的。他們是白天出去,晚上纔回來。他們在她的家裏代夥,彷彿是很快樂的樣子。他們駐紮在這村裏,沒有住到村東的一個老師家,也沒有選擇住到村裏的幹部家,顯然是看中了他們家比較乾淨,而是湯小蘭的媽媽曹淑英算得上是個非常能幹的主婦,飯菜也燒得有滋味。

  湯小蘭那時候並不知道他們是幹什麼的,她對謝隊長多少有點懼怕。因爲他們完全是陌生人,突然闖進了這個家裏。但是謝隊長卻很喜歡她,對她的哥哥和弟弟卻是視而不見的樣子,只是偶爾纔開個玩笑。

  “你這閨女真的俊,”謝隊長不止一次地對湯小蘭的父親說,“像畫上的小人似的。”

  謝隊長每次有事去縣城回來都要給湯小蘭一大把水果糖,硬塞到手裏。把湯小蘭羞得不行,小臉就像搽了一層胭脂。她有點怕他,又有些喜歡他。怕他是覺得他太高大,喜歡他是因爲他對她很好。雖然她那時還小,但已經覺得一個男人對她這樣好是件很特別的事情。

  她分不清那是怎樣的一種愛。

  而她越是這樣羞澀,謝隊長就越喜歡她。他摟她,用鬍子扎她水嫩的小臉。他說自己家也有一個女兒,和湯小蘭差不多。“這姑娘太可愛了,長大了,不得了啊,一準是個大美女,雞窩裏飛出的鳳凰啊。”

  他簡直就是讚不絕口。

  對他的讚譽,湯小蘭的父母只是嘿嘿賠笑。農村人不太講究這個。再漂亮的姑娘長大了也還是得嫁人生子,抵不過吃苦耐勞實惠、重要。看人漂亮,只是城裏人的標準。

  湯小蘭後來想起來,她第一眼看到郎宇光感覺有點熟悉,既不是因爲他長着像謝隊長一樣的黑臉,也不是像謝隊長有一口潔白的牙齒,而是笑起來有點彎的眼角。是的,她一下就回憶起來了,這特徵是那樣的明顯。她平時從沒注意過男人的眼角,但直到看到郎宇光才意識到原來謝隊長正是這樣的。她後來有意注意別人的眼角,都不會動。郎宇光長得不黑,牙齒也就不顯得那樣驚人的潔白。他瘦瘦的,說話的聲音比較低。一雙眼睛倒是很亮。她不知道他的真實年齡,看上去比較年輕,但說話做事分明又是很有歲月曆練。在那之前他們從沒見過面,但第一眼突然就有了一種熟悉的東西,只能說是冥冥之中的一種安排?

  “你剛來的?”他這樣問。

  她的臉紅了,彷彿是做錯了什麼事。他看人很準?反正他是說中了,她的確纔來這飯店不過半個月的時間。其實他所以這樣說,只是因爲他是這裏的常客。

  他所以特別注意到她,是因爲她不像一個低眉順眼的服務員,倒像是個來實習的大學生。當然,他還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種特別的美。是的,她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這種美很大一部分被她不知覺地掩蓋了,還沒有溢散……

  他想他可以讓她的美,在今後綻放出來。

  ……

  作家

  王大進

  “

  1965年生於江蘇蘇北農村。出版長篇小說《慾望之路》《我的浪漫婚姻生涯》《這不是真的》《地獄天堂》《虹》《春暖花開》等多部,另有中短篇小說三百餘萬字。現在江蘇省作家協會從事專業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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