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宋佳飾)和情人姜紫成(左一,秦昊飾)、丈夫唐奕傑(左三,張頌文飾)。三人趁着商機下海,利用這段錯綜複雜的關係發家致富。(片方供圖)

  (本文首發於2019年4月11日《南方週末》)

  到了《風中有朵雨做的雲》,慾望成了人作繭自縛的牢籠,既是感情的牢籠,也是金錢和物慾的牢籠。

  春夏之交,廣州多是淅淅瀝瀝的陣雨。2016年有兩件關於雨的事需要記一筆:這是自有氣象觀測以來廣州降雨量最多的年份;3月到6月,婁燁的電影《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在這裏拍攝。

  婁燁喜歡拍雨。製片人耐安解釋爲“就好這個”,她形容雨傳遞的情緒是“混亂的,茫然的,掙扎的”。許多年前,編劇梅峯和婁燁聊天時指出,雨是他的慣用符號,“嘩的一下就下來了”。電影學者崔衛平在旁補充,“還有幻想、極致或者極端的愛、思念或者尋找一個人”。

  婁燁略微想了想,答道,“我也說不清楚”。

  總之在廣州拍的好處是,以前要調水車、灑人工雨,現在直接有天公作美。第一次跟婁燁合作的美籍攝影師Jake Pollock說,通常下雨了,其他劇組會撤回室內拍攝,但婁燁剛好相反——他會說,那麼我們出去拍吧。

  不出兩星期,拍攝的計劃就打亂了,原因是雨下個沒完,婁燁就不停想拍室外戲。

  對於在一線城市取景,婁燁一直持謹慎態度,擔心太乾淨、太現代化。他拍了很多次武漢和南京。直到看見了廣州城中村的攝影作品,樓宇大廈和舊式老樓緊挨在一起,“極其特別的城市景觀”,婁燁決定,在這裏拍攝一個講述兩岸三地、驚心動魄的故事。

  婁燁的妻子馬英力是編劇之一,她需要根據當地情況調整劇本。那時很少有電影在廣州取景,交通複雜,聲音也不適合,籌備階段涌現的難題就越來越多。婁燁問她:你到底搞不搞得定?

  和往常一樣,《風中有朵雨做的雲》把想得到、想不到的麻煩經歷了個遍。耐安對南方週末記者開玩笑說,預想不到的部分是:有時拍着拍着,太陽出來了。

  等到電影於2019年4月正式公映,已經離拍攝過去了三年。面對媒體提問,演員們有時得仔細回想,才能記起拍攝細節。但是情緒揮散不去,在電影裏經受了家暴、精神病的宋佳對其他演員說,一聊廣州,她就要“飆了”。

  婁燁讓演員在現場生活,用紀錄片的方法抓拍,累積了能剪出好幾部電影的海量素材,然後花上好幾個月剪輯,最終成片早已看不出劇本的原樣,正如他之前的作品一樣。演員們看完都恍惚了:當時是這麼演的嗎?主演之一的張頌文說,自己就像普通觀衆一樣看完了這部電影,“喘不上氣來”。

  遇上了再奇怪的事,大家總是慢慢理解:婁燁的電影就是這樣。

  井柏然扮演警察楊家棟,負責調查唐奕傑的死因,捲入案件中。(資料圖)

  “要不然他不會拍成那樣”

  大約十年前,因爲會說廣東話,張頌文經人推薦在《春風沉醉的夜晚》裏演一個香港老闆。那時候他已經是北京電影學院的表演老師,要見婁燁,還是緊張,“因爲婁燁是電影學院的教科書”。

  進了婁燁的工作室,滿屋都是1980年代的舊傢俱,從潘家園舊貨市場買的,顏色單一,全是松木色。他犯懵,”這是什麼路子”。十來個人在各自忙碌,畫圖,整理照片,沒有人寒暄。

  婁燁走了出來,“一臉的慈祥,在那裏傻笑”。兩個人面對面杵着,你點點頭,我點點頭。婁燁說,你是廣東人啊?他說,對對。婁燁說,知道,知道,那先回去吧。他問,導演,你拍什麼?婁燁說,對對,我們再聯繫。

  張頌文只好走了。他想這次麻煩了,婁燁一定很討厭他。現在他知道那時候都用照片試鏡,婁燁只是想看看他真人長什麼樣。

  在其後十年裏,張頌文演了婁燁四部戲,依然沒有他的手機號。對於婁燁的選角,這位表演系老師逐漸摸索出一些規律:婁燁不喜歡用對他表現出崇拜的演員,因爲他們會忍不住討好他。於是,張頌文總在他面前扮出一副淡漠的模樣,打招呼只是挑挑眉,“嗯,來了。”

  井柏然在拍《風中有朵雨做的雲》期間非常焦慮,他說最大的恐懼是婁燁。他總在張頌文屋子裏待着不肯走,問他婁燁是不是很討厭自己。他跟婁燁說話、聊天,對方都只傻笑,不怎麼搭理。

  “你別神經病了,回去睡吧。”張頌文告訴他多慮了,婁燁不擅長寒暄。“他沒有寒暄的本事,他這一輩子的本事只有一個,三個字——拍電影。”

  張頌文和婁燁除拍電影以外不來往,兩個人在電梯裏偶遇,會尷尬到“度層如年”,婁燁硬生生憋出一句,“你看《變形金剛》了嗎?”張頌文則牛頭不對馬嘴地回答,“聽說你考摩托車駕照?”

  梅峯比張頌文認識婁燁還多十年,聊電影婁燁還算健談。“但哪怕是熟悉,有的時候你都會在他身上看到某種羞澀的東西,很熟的狀態才能感覺到。不太熟的人,你就覺得那就是他的常態。”

  婁燁喜歡獨處,梅峯每次去工作室找他,偌大的屋子裏多半都只有他一個人。他問,你天天就這麼待着啊?婁燁說,是啊,安靜挺好的嘛。

  就連妻子馬英力都說,探討電影基本上是她和婁燁唯一的對話內容,婁燁可以滔滔不絕,但聊到其他生活瑣事,他就不愛說話了。

  不管新知故交,身邊的人對婁燁統一的印象是:平靜,少有情緒波瀾。張頌文好奇地問過跟隨他二十年的助理徐樂,就不信沒見過婁燁發飆。她說真的沒有。有情緒的時候什麼樣?對方說,看微表情。張頌文總在片場刻意盯着婁燁,想研究他的微表情,婁燁轉過臉來,咧出他一貫的傻笑。

  在拍攝現場,婁燁是最不着急的人。Jake觀察,他一定會等到每一個人都準備好了纔開始,“很重視每一個人提供他電影的不同的東西”。但每個人的壓力都很大,擔心自己不能讓他滿意。婁燁要是不滿意,也會用平靜的方式說,這不對,這不好。

  婁燁的性情和他的電影有明顯的反差。梅峯覺得,婁燁在世俗生活裏隱藏的部分釋放在了電影當中,如果生活裏激情澎湃,消耗殆盡,就沒有精力留給創作了。“要不然他不會拍成那樣,一定很強烈,因爲這就是藝術家的工作”。

  受到城中村攝影作品的激發,婁燁決定在廣州拍攝這部關於兩岸三地的電影。(片方供圖)

  “我們要的東西已經有了”

  梅峯覺得,給婁燁寫劇本是相當自由的事,沒有壓力,也不用管最後拍成什麼樣。

  他們合作了四部電影,2001年初識,婁燁看了他的碩士論文,關於古典好萊塢的窺視欲,覺得很有畫面感,就讓梅峯給自己做編劇。

  梅峯說,婁燁做事憑直覺,看出兩個人對路子。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最早交給梅峯的構想是一個千餘字的網帖。工夫影業買下一批網絡段子,創作總監張家魯和婁燁在金馬獎擔任評審時相識,尋找合作的可能,婁燁從中挑出了這一則。

  帖子的具體內容,如今大家都記不清了,梅峯只記得它講了一段母女關係,母親有精神分裂症,如果非要在片中找到痕跡,可以對應爲林慧和女兒小諾。梅峯建議“在社會性觀察和個體命運的表述之間找平衡”,就像之前的作品都是如此。

  故事從拆遷辦主任唐奕傑之死開始講起。他生前毆打妻子林慧,把她關進了精神病院。林慧出院後,她的舊情人姜紫成從中國臺灣歸來,搖身一變成了房地產商。三人趁着商機下海,利用這段錯綜複雜的關係發家致富。

  第一稿交去,婁燁的反饋是:放心了,“我們要的東西已經有了,怎麼改、怎麼拍都不會丟”。

  觸動婁燁的故事通常有一個共同點,梅峯將之歸納爲“情慾”。合作第一部作品時,梅峯分享這個發現:電影就是演員的臉,慾望的表象,那幾張臉譜寫滿了慾望,讓觀衆去辨認和認同。婁燁聽了特別開心,“是的,就是拍人的臉。”

  在梅峯看來,婁燁電影裏的這種慾望正在逐漸成長,變得更豐厚、開闊——之前情竇初開的少女激情、多重勾連的三角關係,到了《風中有朵雨做的雲》,慾望成了人作繭自縛的牢籠,既是感情的牢籠,也是金錢和物慾的牢籠。

  他們創作劇本時常說,人物的出發點是慾望,找到慾望,就好辦了。林慧是被討論最多的角色,她作爲妻子、情人、母親,夾在所有人中間,應該有怎樣的精神世界?

  時代的洪流裏,婁燁關心的總是個體。按梅峯的話,“人生就把你逼到那個位置上去了”。

  馬英力分析,打老婆的唐奕傑有執著的愛和不幸,殺人的小諾有人性的擔當。唯利是圖的姜紫成也在犯罪後流下似哭非哭的一行眼淚。

  一段KTV場景的情節非常強烈,合同掉落在地,陳妍希飾演的連阿雲低頭去撿,張頌文飾演的唐奕傑伸手摸她的大腿,都是未經設定的即興發揮。(資料圖)

  “演到沒得演的無奈或不知所措”

  婁燁的拍攝現場沒有太多器材,通常除了演員只有攝影機。他要求360度都可隨時拍攝,因此所有工作人員必須蹲下或躲起來。有些室外場景,他們躲無可躲,只好全體跟在攝影師屁股後面,攝影師一轉,上百號人跟在後面跑起來。張頌文對南方週末記者描述,像舞獅一樣。

  在婁燁的電影裏,演員是完全自由的。在廣州十三行拍攝,飾演林慧的宋佳可以隨意遊走,誰也不知道她會忽然拐進哪個店鋪。婁燁不允許攝影師和演員溝通拍攝內容,不能提前詢問他們的行動,基本上唯一的交流只可以是“你演你的,不要管我”。

  婁燁曾經解釋,這是因爲他“受不了那種假”。“因爲電影是放大的,很多信息會被看見的,所以我接受不了”。

  井柏然扮演警察楊家棟,每拍完一條戲,問婁燁,他都是“嗯嗯嗯”,接着說,“再來一條”。演到一半,電話會忽然響起來,考驗毫無準備的反應。井柏然有一段被追殺的情節,要在城中村狹窄的牆縫中找路逃竄,拍了十幾條,一邊拍一邊吐,拍完直接癱倒在地。

  演員們感到他在耗他們、等他們、把他們逼到絕路。張頌文覺得,婁燁很擅長“把演員推到一個對的位置上,但是他又什麼都沒做”。

  “他不教你任何表演方式,從來不,他就對你說,開始吧。你愛怎麼演就怎麼演,想坐着就坐着,想站着就站着。你要是有能耐,飛起來都行。”第四次出演婁燁電影的秦昊曾說。

  婁燁從不讓演員看監視器。張頌文和他合作了四部戲,在《風中有朵雨做的雲》發佈會上頭一次聽到他的解釋:演員看回放如同照鏡子,會變成干擾。婁燁又補充,“如果你們下一次說一定要看的話,你就跟我說就行了。”衆演員調侃:“嘁,少來了。”

  首次合作的演員對這些方式難免有些不適。陳妍希扮演臺灣女人連阿雲,起初有一場邊走邊哭的戲,Jake反覆提醒她不用顧慮自己,可以任意走動。但她還是不自覺地配合鏡頭。

  後來在一段KTV場景的戲裏,唐奕傑醉酒後指出連阿雲當過坐檯小姐的過往,連阿雲自尊心被擊碎,得知四人關係的真相。房間很小,Jake只能在他倆身邊爬來爬去地抓拍,他發現從這一場開始,“她演得實在很好”,之前的擔心煙消雲散,後來還演得讓他“起雞皮疙瘩”。

  就像這樣,Jake總是感覺到,演到某一場戲時,一位演員進入狀況了,表現從此全然不同。

  劇組一般不支持跨戲或請假,婁燁以前對耐安抱怨過,演員一出去再回來,頭三天的戲基本不能用。他希望演員在現場如同角色在生活。

  他們給角色設計了豐富的前史,有些拍出來沒用上,有些壓根拍不到。張頌文從小學開始梳理了唐奕傑的一生,包括父母、朋友、成績怎麼樣;他在單位從祕書做起,文筆不錯,得到領導賞識提拔,留下唯唯諾諾的習慣。他在片場的房間裏掛着和宋佳的結婚照,每天想自己是何其幸運娶到了她,又如何痛苦得不到她的愛。

  他要演一場家暴宋佳的戲。扮演女兒的12歲小女孩在一旁觀看。打完之後,女孩不住發抖,只敢透過媽媽的袖子看張頌文。他當場就哭了,宋佳笑他,瞧你那點出息,你打我你還哭。小女孩過來摸了摸宋佳說,媽媽不疼了。“她哭得喲。”張頌文說,宋佳躲在角落裏嚎啕大哭。

  他們入戲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井柏然無法理解他和宋佳的激情戲,他認爲一個正直的警官不會那樣做。而張頌文是唯一支持他的人,他們倆把劇組上下問了個遍,每個人都說,沒問題啊。

  拍這場戲的前一天夜裏,井柏然突然說,他要走了,他不拍了,他要躲起來。“那天晚上我差點沒拿根繩子綁住他。”張頌文勸他別犯傻,“現在我們醒一醒,我們是職業演員。”

  他們分別演林慧和楊家棟,然後再互換,試出了多種方案,打算第二天演給婁燁看。到了凌晨兩點,沒飛機了,張頌文才讓井柏然回去睡覺。第二天,方案順利通過了。

  兩個人拍完這部戲回過神來,發現當初真的用角色在思考,都不是本人了。“井柏然是一個很乾淨、很單純的人,無法容納這麼複雜的世界觀。”張頌文現在回想,“我也不願意的原因是,我是唐奕傑,我不允許別人碰林慧。”

  往往劇本里的四行字,按普通的經驗演不到一分鐘,但在婁燁的電影裏會演上四十分鐘。張頌文說,演着演着,他們就忘了這是在拍戲,很過癮。

  後果就是極大量的素材,《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各種素材混合累積達450多小時。它們來到剪輯臺上,剪輯師朱琳除了完成導演訴求外,還會刻意尋找劇本之外的東西。比如,楊家棟跟林慧去老房子,那些牽手、眼神,“演到沒得演的無奈或不知所措”,都極其寶貴。

  這部電影一共剪了大約一百二十多個版本,每次新剪的版本,剪輯師往往隔幾天看一遍,婁燁則每天都從頭到尾看一遍,他認爲每一處修改必須在全片裏衡量。有時休息片刻,朱琳不經意把鼠標放在某個靜幀畫面上,婁燁會興奮地說,這種無意識偶然觸碰到的瞬間特別有意思。

  電影開場的情節經過了幾個月的排練。爲了在狹小的空間裏拍攝,美籍攝影師JakePollock每隻手各拿一臺攝影機。他還把咖啡色的頭髮染黑,入鏡不易穿幫。(衛書垚/圖)

  不應該有某個地方是不能拍的

  張頌文的口頭禪是“神經病”,這個劇組裏到處都是神經病。有一場戲要從高樓墜下,他身上綁了一根繩子,站在六層高的天台上。婁燁問他是否恐高,敢不敢半隻腳懸空。“你神經病,我儘量吧。”他說。

  更麻煩的是,他已經站在最邊緣,攝影機就沒位置可站了。開機了,Jake在他的身後、側面拍了又拍,突然間開始慢慢把半個身體探出去,轉過來拍張頌文的正面。張頌文看見他幾乎就要掉下去了。他伸出手,一把抱住了Jake。

  “你抱我幹什麼!你演你的,你剛纔演得很好。”

  張頌文後來纔看見,幾個武行在旁保護Jake,一個人抓住了他的皮帶,兩個人摁住了他的鞋子,底下還有人拿墊子等着。“你會感覺,每個人都在保護攝影師的自由,來成就演員的自由。”他說。

  Jake拍得很過癮,不過代價是持久的體力勞動,以及由於肌肉使用過度,拍完後接受的物理治療。每次連續不斷拍攝的幾十分鐘,在影片裏都是剪碎的,也許只會出現20秒,但他可以覺察到,演員的狀態就是“很莫名其妙的不同”。

  Jake是《七月與安生》《武俠》《風聲》的攝影師,囊括過香港電影金像獎、臺灣金馬獎的最佳攝影。他第一次看《浮城謎事》感到很不舒服,儘管欣賞婁燁,但以專業攝影師的視角,“實話說,就是晃、暗、不舒服,拍得不漂亮,有時候感覺演員拍得很髒”。

  加入《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後,他被提出了同樣的要求:婁燁希望這部電影的拍法很業餘,他不要精準的角度、精準的光、精準的構圖。試拍階段,Jake設計了一些畫面,都被婁燁否定,理由是太美、不夠直接。

  婁燁的拍攝有諸多原則。例如,攝影機對演員一定要保持平視,因此,習慣了把機器扛在肩上的Jake只能把它提在身體前方,準確來說,肋骨的位置。攝影機不能先於演員進入一個空間,在那裏等待。就連對無人機航拍的要求都是:必須再野一點。

  “否則攝影機的存在就會凸顯,攝影師思考的痕跡就會被閱讀了,”Jake用流利的中文解釋,“他會希望觀衆是直接感受到畫面裏的內容,不希望有替代,就是提供一個屬於畫面自己的態度。”

  婁燁沉靜的性情和他的電影有明顯反差。梅峯覺得,他在世俗生活裏隱藏的部分釋放在了電影當中。(衛書垚/圖)

  美術、道具、化裝、表演等環節也遵循同樣的原理,儘量抹去任何設計的痕跡。演員拍攝前要化幾小時的裝,化完後卻看起來像是卸了個妝。秦昊每天要用兩個小時往臉上粘痘印,讓它看上去坑坑窪窪。

  “你會發現這種不堪其實也是美的。”他曾說,“我個人不喜歡瓷娃娃那種美,因爲那種在美學上來說是假的,是脆弱的。我會跟攝影師去講,你不要問我想要什麼,一直去看演員,去捕捉他們給你的真實瞬間,實際上,不要試圖去建立一個錯誤的美,這樣你會碰得頭破血流,因爲太虛假了。”

  陳妍希在天橋上痛哭的情節,選中了一處地點,火車不時從橋下穿過,投射忽明忽暗的光。但現場光線條件雜亂,Jake提議用黑布遮住一面的光。婁燁堅持他的原則:360度都是自由的,不應該有某個地方是不能拍的。

  當時他們正在看景,差點爲此爭吵,Jake覺得一塊黑布實在沒什麼大不了。正式開拍後,Jake還是聽話了,他一手拿小燈管,一手拿攝影機,每當燈光暗到看不清演員的臉,他就拿出燈來照一照。

  他逐漸瞭解婁燁的每一項原則,“這個東西就是你在現場拍到、感受到,你就會理解,導演的要求就是爲了保護這些很微弱的區別”。

  剪輯師朱琳說,跟婁燁工作和相處後,她才知道,“這就是導演要拿到的東西,也只有他可以堅持並得到”。

  (南方週末實習生李一鳴亦有貢獻)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