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殘遊記之日本2. 諏訪溫泉裡的武田信玄

《腦殘遊記之日本2. 諏訪溫泉裡的武田信玄》

（旅行最吸引我的地方是，每天早上醒來都往一個陌生的地方前進，令人振奮）

　諏訪在長野縣，也就是信州，這裡多山多湖，最大的一個湖就是諏訪湖，位於江戶時代由京都到東京的中山古道中間，這條古道沿路有許多「宿」，就是提供旅人休息的地方，唯一有溫泉的便是諏訪，所以講到溫泉，和伊豆與熱海一樣有名。如今湖的兩岸，東邊的上諏訪都是溫泉旅館，偏西的下諏訪則是民居與老店，風格完全不同。

　坐火車由東京出發，進入山梨縣（甲州）後，到處都是戰國時代「甲斐之虎」武田信玄的遺跡。他出身於甲州，擴展勢力時第一個面對的便是信州（長野縣）。從火車上看，山梨到處是被群山圍繞的農田，車站旁就是果園，結滿快成熟的葡萄、桃子，好像從車窗伸手出去就能拿到。在小淵澤轉車時，已進入長野縣，這裡的山更高，日本阿爾卑斯山就在這裡。

　趙薇沿途苦練她的日文，和隔壁座位的老先生聊起天，他已78歲，退休十多年，每年夏冬兩季JR發行「青春18聯票」時，他一定買，然後自己揹個包到處去爬山，說要爬到80才回到平地，兒女怎麼勸阻也沒用，快樂的老先生，祝他旅途順利。

　斜對面則有另一個大約30歲左右的男人，也是一個包，手裡捧著厚厚一大本JR時刻表不停地翻讀，也是「青春18」的隻身旅人。

　這次旅程中遇到很多一個人坐著火車到處走的日本男人，爬山的、走訪古蹟的，恍然明白日本推理小說為什麼常以山難、火車時差做為殺人事件的背景，因為愛旅行的人太多了。

　小淵澤是轉車站，一條線往諏訪、岡谷、松本、長野，另一條線則是著名的山中鐵道「小海線」，那裡沒有海，倒有JR最高的車站野邊山，標高約1400公尺，能換車到輕井澤。

我是武田信玄的粉絲，他能稱霸一方，早期靠的是黑川金山出產的甲州金（今天的甲府市），這裡出產的黃金是他軍需主要來源。還有不可一世甲州的騎兵，因此打著「風林火山」的武田軍才能神出鬼沒。精神上，則是取得了諏訪神社，這裡供奉的是日本建國神話裡的武神「建御名方」，諏訪神社是長野與山梨百姓的信仰重心。

（武田信玄的矢除石。據說武田信玄一度到諏訪的慈雲寺求教一位老和尚，老和尚什麼也沒說，拿了弓箭對著這塊大石頭射去，奇怪，明明見到箭射到石頭上，卻怎麼不見了？老和尚說，想通箭不見的秘蜜，就能百戰百勝。哇咧，禪宗也用在兵法上喔？心中無兵，攻無不克。孫子兵法早有這個說法。）

武田信玄後來染患肺結核，便在上諏訪的溫泉區養病，如今還有一個旅館指證歷歷說信玄是他家祖先的常客。他死時53歲，三年不發喪，用「影武者」代理率軍照樣到處征討。發布死訊後，再設疑塚十多處，如今很多地方都以他的墓做為觀光號召。日本戰國時代最富有想像力的將領就是他了。

（下諏訪神社的春社，供奉建御名方，他有很多其他的名字和頭銜，1542年武田信玄打敗此地的上原城主諏訪賴重，對百姓可以說，他從此得到武神的支持。至於那位諏訪賴重，太輕敵，一直以為他是當地世家，又是諏訪神社的住持，武田小鬼怎是對手。驕兵必敗。）

日本最早的歷史和神話分不開，來自於八世紀初的兩本書，《古事記》與《日本書紀》，前者由天皇命令文臣稗田阿礼蒐集整理後「誦習」，也就是背下來，口傳至下一代。從唐朝那裡學到文字後，才由太安力侶用漢字寫下來，於是《古事記》全是漢字，一字一音，看似熟悉，讀起來卻完全不知所云。

開國神話分成三個部分，一是伊耶那岐與伊耶那美兄妹的創世紀，一是伊耶那岐的三個孩子，尤其掌管天堂高天原的大女兒天照大御神與弟弟須佐之男命間的鬥爭。至於第三個部分，是日本史上最大的謎團，也就是如今的天皇家族如何和太陽神的天照大御神扯上血源關係，並且，日本國旗成了太陽旗。

神話裡面說，天照大御神見老弟須佐之男命的六世孫「大國主神」把大地經營得很好，就派了兒子來搶，歷經三次談判，甜言蜜語加武力恐嚇，最後逼得大國主神把王位交給太陽神後代，日本歷史稱為「讓國」。明明是搶，卻說「讓」，真是王莽要西漢末代皇帝孺子嬰「禪讓」的翻版。

大國主讓位條件是容許他到出雲（如今靠日本海的島根縣）去偏安一角，後來大國主建了出雲神社，號稱高達九十六公尺，日本古語中有「雲太、和二、京三」的說法，意思是出雲神社最高，其次是大和地方（奈良）的東大寺大佛殿，第三是平安京（也在奈良附近）的大極殿。

大國主的兒子建御名方不願服從，可是打不敗太陽神派，一路逃到長野，在諏訪落腳。日本人對失敗者充滿同情，像武田信玄的聲望就比德川家康高很多，因為建御名方屢敗屢戰，就把祂當成武神供奉。

（下諏訪的秋社。出了下諏訪車站，右手邊是觀光案內所，提供散步的地圖，在這個小鎮兜一圈約一個半小時，享受空氣、寧靜，還有老張的一點叮嚀──老張的叮嚀是，記得相機手機要隨時檢查）

關於「讓國」的不解之謎在於，可能如今天皇的祖先不是日本原住民，是外來的（韓國人或中國人？），占領日本後為了建立不可動搖的正統權威性，才改編神話，入侵者化身為太陽神的後裔，接管原住民的大地，這麼一搞，不僅後代忘了異族入侵這段歷史，更使天皇成了正統太陽神傳人，使這個制度維持了一千多年，連二戰後麥克阿瑟都主張保留天皇制。

另一個說法，天照大御神的太陽神派代表的是日本原住民，須佐之男命與他的後代大國主則是外來的（時間上符合秦始皇的徐福渡海求三仙山？），於是透過神話方式，說明天皇才是真正日本人，把外來勢力給打垮。

總之，日本經過一場大的變動才有了天皇。最初日本的統治者被稱為「大王」，也是從兩本八世紀史書開始，才稱天皇。

我相信前者，因為早期神話的舞台集中在西日本，到了「讓國」時，一下子移到九州，才有神武天皇東征的神話，一路由九州北部沿太平洋打到大和（奈良一帶）建國。

如果考古學家挖以前天皇的陵墓，抽點DNA出來比對，可能天皇的血源更傾向於韓國人與中國人，也沒什麼好意外的──我扯得有點遠啦，真正的意思是，有史可考的第一代崇神天皇（之前的天皇都是神話，後來編造的），是聰明絕頂的人，才能發揮創意，居然使天皇和天照大御神連結成一體，因此我推舉《古事記》是有史以來最有力量的一本書，而且是fiction，維繫日本民族團結千年的關鍵，應該得諾貝爾文學獎兼和平獎。

下諏訪神社有兩處，春社與秋社，都圍繞在巨樹與綠蔭之中，一進去便感受到一股令人平心靜氣的氛圍，時間霎那間凍結，這是為什麼後來我和趙薇沒來得及吃晚飯就得趕去岡谷旅館的原因，也因此她把相機忘在巴士上，連累司機專程送來岡谷，以致於我到了將近九點才有拉麵吃。

（找回相機第二天一早，才出門便見到這座照光寺，覺得整個天空都朝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