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身體比現在更差,媽媽帶著我四處去看中醫。我猜某些老醫生對面相學也有興趣,研究出點心得,在我看過的眾多醫生中,就曾經有一個仔細端詳過我的臉後說:「兩道眉中間的細毛不整齊,以後是非不分。」

 

S生病很久了,從我高中的時候到現在他都沒有好。幾天前我回到臺北後一個下午,媽媽突然來電跟我說S的不是。我聽了很生氣,原來大人對半熟的青年的信任竟然這麼低,他們會用很世故的眼光來解說甚至抹黑小孩以上大人未滿的人的意圖,我光是聽媽媽對S的行為的詮釋,就覺非常受傷。

 

另外有種更尖銳的愛,同樣也是半熟。T在這段關係裡覺得委屈了,生著悶氣但也不告訴對方,大概是猜想如果對方夠在意小節,一定會注意到他委屈的原因。T把回簡訊的時間一延再延,等覺得對方應該受夠了才心滿意足的回覆。T在聊天室裡打下這件事的時候,我從螢幕上感知到一種殘酷,對所愛的人略施薄懲,藉由看見對方的貶損來實證愛的有形和自我的存在。看著T,我突然覺得自己老了。

 

室友的畢業製作寫了一本書,是她的家庭故事。我突然想起三年前剛搬進我們那間老舊潮濕的房間時,有一次她一邊用電腦一邊發出奇怪的聲響。我以為她又在看什麼無厘頭的網站,便湊過去問她「妳在笑什麼」,沒想到後來發現她是在哭,當下我真是驚慌失措,因為碰巧撞見的他人的脆弱總是尷尬。原來室友當時有份作業要寫跟父親有關的事,她寫一寫就哭了。這次看到她的畢業製作,總覺得替她驕傲,因為她寫的那本書等於再次重演一遍童年噩夢,但是她寫完了而且活著。童年是不管過了多久說了幾遍都會哭的,因為小孩空白,所以衝擊一來,沒有遮蔽物可以躲。

 

現在總覺得真誠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大概四年前,忘了什麼事,正在和Y討論著事件中的人物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我說了我的看法,然後Y說:「精闢。」Y聰明而且冷血,要被他讚美不太容易。人有時候會無意間看出他人試圖遮掩的企圖,對此我常常感到尷尬,或許有點慚愧,因為那就像撞見別人的秘密一樣,不忍猝賭。我覺得自己這種穿透可能跟常看電影小說有關,因為藝術作品裡有人類避無可避的原欲和自己。人後來開始穿衣服遮掩,所以有了隱瞞;再後來又發明語言,才有謊言。所以我最喜歡的是真誠,誠實面對自己尤其重要。

 

幾週前去聽了影評人黃以曦和張硯拓的座談,非常喜歡。席間其中一人提到,有些人寫影評其實只是藉著電影的名義寫自己想寫的東西,例如馬欣。我也是直到最近才發現自己之所以能夠持續寫下去,是因為對我來說這是一種藝術治療。我必須把那些空白的自己給寫回來才行,儘管我的形狀還如此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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