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生命很短暫,所以,從古至今,人們都想盡一切辦法活得久一點,尋仙問道,煉丹練氣,生兒育女,都是延長生命的辦法,現在,科技進步了,人們又開始設想新方法,記憶上傳,機械身體。

  但還有一種辦法,是在別人的記憶裏、生命裏活下去。山內櫻良儘管只有十七歲,卻已經懂得了這個道理。她想在愛人的心中活下去。

  櫻花,春天,不斷出現在《我想吃掉你的胰臟》裏,用意很明顯,也很妥帖。

  《我想吃掉你的胰臟》,就是這樣一個故事。起初,我以爲它是一個恐怖故事,後來發現是言情(不是愛情的那個情)故事,以爲是生死戀(也不是戀愛的那個戀),後來發現,這是一個和“活下去”有關的故事。

  櫻花開落,春來春去,男子女子的感情進階,都是假象,它是一個活下去的故事。

  志賀春樹是個很喪的年輕人,在圖書館做管理員,喜歡沒有變化的生活,也不喜歡人際關係,沒有朋友,沒有愛人,獨來獨往,從不打量女孩子,在車站等車的時候,就默默地讀書,因爲,在他看來,“比起跟現實中的人相處,我覺得還是小說更吸引我”。

  山內櫻良是個活潑的女孩子,只有十七歲,卻患上了胰臟疾病,生命的終點就在不遠處。志賀春樹在醫院撿到了山內櫻良的日記,日記名叫《與病共存》,兩個人就這樣認識。故事一開始,志賀春樹就知道山內櫻良得了絕症。

  《與病共存》。

  故事的結局不難想到,甚至中間的相處也不難想到,無非是一點點從陌生變得熟悉,從冷漠變得熱情,夾雜着小小的誤會,小小的爭執,和早來的或者遲來的表白。

  但《我想吃掉你的胰臟》就在這一點一點的情感進階裏,討論了生命的熱情何在這樣宏大的問題。

  疾病會催人早熟,何況是絕症。山內櫻良生來樂觀熱情,活潑得像是身體裏有個永動機,但她想到的事,想清楚的事,是志賀春樹想不到的。

  在她的範圍裏,她已經想清楚了,生命的意義是什麼,生命的意義,就在和他人的關係裏,在牽手,在並肩行走,在愛裏,就像她在故事裏說的:“如果只有一個人,是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的,我們和別人的關係就是我們存在的證明。我的靈魂之所以存在,是因爲有你的保護,我的身體之所以存在,也是因爲有你的碰觸。”

  山內櫻良不愛讀書,卻爲了接近志賀春樹,在生命的末端,獲得一段讓自己幸福的關係,去做了圖書管理員。

  所以她希望和周圍的人發生積極的聯繫,看到惡少欺負老奶奶,志賀春樹說“我們繞過去吧”,她上去見義勇爲,看到志賀春樹在沉默中消磨自己的生命,她用另一種方式去見義勇爲,去參與他的生命,在他的生命裏築造一座大廈,也把自己的靈魂築造進去。

  志賀春樹覺得自己不好玩,沒意思,“我對別人不感興趣,別人肯定也對我不感興趣”,覺得跟別人打交道是“對誰都沒有好處的事情”,他纔不會做呢。山內櫻良目光炯炯地問他:“那這個評價是你得出的還是從別人嘴裏問出來的呢?我是不會請對別人不感興趣的人陪着我的。”

  和她比起來,志賀春樹更像個瀕死之人,山內櫻良告誡他,不要把自己的病告訴別人,他說“我不會說,我就是想說也沒有人可以說”,和山內櫻良在外面吃飯,有漂亮女孩子走過去,他根本看都不看,她敏銳地覺察到這一點,並且當做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提了出來。

  女孩子不是女孩子,正如櫻花不是櫻花,春天不只是春天,女孩子是生命的熱情所在。

  幸好還有旅行,有瑣碎的但卻幸福的日常相處。

  但這樣的性格,也有這樣性格的好處。所以他也會坦然而漠然地問她,你得的是絕症吧,並且不把她當病人看待,不像別人那樣小心翼翼,直言不諱地說“你的靈魂實在是太鬧騰、太煩人了”,建議她出去旅行,“最後想想死在哪裏”,並且時不時問她:

  你真的會死嗎?

  我真的會死啊。

  這樣的他和這樣的她,纔會有化學反應。他就像灰色、淺藍色,可以襯托一切顏色;他需要被人拖着走,走和不走對他來說是沒有區別的事,所以是最合適的旅伴和朋友;他淡漠、漠然、內向,所以纔可以容得下她的潑濺、燦爛、動盪。

  他就像生命本身,大地本身,不動聲色,收回一切,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她纔可以毫無保留,和盤托出,勇敢地在他面前表達自己,也勇敢地滲透到他的生活裏。這種際遇非常難得。

  所以山內櫻良說:“我這個人的魅力,都是由身邊人的激發出來。”他在醫院裏表白了自己之後,她也才意識到自己作爲一個獨特的個體所具有的魅力。所以,她也說:“只有你還能讓我在認清真相的同時還感到平凡的幸福吧”,“我只是想感受你活着在我面前的真實,和觸手可及的尋常。”

  煙花之夜。煙花出現在這個故事裏,用意也是如此明顯,卻如此恰如其分。

  表面上看起來,是她改變了他,滲透進了他的生命。他開始對別人感興趣了,意識到自己的生活毫無變化,開始等着她的再度出現,聽到她住院延期兩週的消息之後,感到非常焦心,在山上看煙花的夜晚,也終於說出:“你得了這麼大的病,我好擔心啊。”

  他也知道自己被改變了:“原本以爲對什麼都不在意的我,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被她改變了,按他的話說,這也是我自己的選擇吧。” “其實我很想成爲你這樣的人,能夠認可別人,也被別人認可,能夠愛上別人也被別人愛。我第一次知道活着可以碰到這麼讓人開心的事情。”

  他被喚醒了,不再懵懵懂懂,對愛和痛苦全都一視同仁,一把抹平,他開始意識到生命中的熱情在哪裏,該怎麼捕捉它們,真正成了“春天的樹”。

  實際上,她也被改變了。她終於感受到了平靜而真實的幸福,在拖着他走的過程裏,重新看到了櫻花、煙花,春日咖啡館裏咖啡的味道。

  給志賀春樹和內山櫻良配音的,是高杉真宙和Lynn。

  她從此就在他的生命裏活下去了,他的改變,就是她存在的證明,他的心裏感受到欣悅或者痛苦,都是她在幕後指使,他感受到生命的燦爛和容易凋零,櫻花和春天的樹的短暫和不斷重生,都是她在指點。她就算死了,也能在他的記憶,和他生命的方式裏活下去。

  她說:“櫻花可是會等待綻放的時機的花哦。”也是這個意思,櫻花不會真正凋謝,只要看過櫻花的人活着,每到春天期待一點粉紅和白,一點幻覺似的香氣,櫻花就不會凋謝。

  這就是“我想吃掉你的胰臟”的由來。在故事的開始,她說:“外國人好像有人相信把人吃掉後,死人的靈魂會繼續活在吃的那個人裏面喔。”

  人和人之間,相處過,有過共同的記憶,感染過對方的生活習慣,學習了彼此的觀點,就等於把對方吃下去了,被吃下去的人,從此也就活下去了。哪怕TA在生物上在物理上,是死去了,但在精神的心靈的維度,TA依然活着。

  山內櫻良喜歡的《小王子》,其實也是這樣一個故事。小王子,玫瑰花,狐狸,都是因此得到了永生。

  無數個版本的《小王子》中的一個,也是我最早讀到的一個版本。

  這就是這個故事最動人的地方,是“生死戀”類別的故事已經有過成千上萬,所有的絕症,所有的死亡方式都已經被充分利用的情況下,這個故事依然讓我們覺得與衆不同,並且熱淚盈眶的原因。

  小王子消失時微微的傾斜。《我想吃掉你的胰臟》裏,山內櫻良模仿了這個動作。

  所以,這個故事引起無數人期待,被改編成各種版本。它講了一個和死有關的故事,卻在說生,它在無可挽回的死亡裏,給出了活下去的方式,愛。

  《我想吃掉你的胰臟》真人電影。

  在愛人的記憶裏習慣裏,活下去,活成TA生命的一部分,我們就不怕死去。不怕丟失,不怕失去。

  不怕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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