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湘和他的門徒

“機器換人”的大潮來襲,中國已連續2年坐上世界機器人最大消費國的寶座,這裏面離不開一個至關重要的人,他就是李澤湘。

李澤湘和他的門徒

文/本刊記者 胡 瀟

從香港的家中出發,沿着廣深沿江高速公路,驅車2小時到達東莞松山湖,這恐怕是李澤湘近幾年走得最多的路。

20多年來,從美國伯克利到香港科技大學,再到清水灣基金和松山湖國際機器人產業基地,李澤湘身體力行,從體制內走到體制外,幾乎以一己之力啓蒙了粵港澳大灣區的工程教育。

對於李澤湘,外界普遍存在“瞭解”和“不瞭解”2種印象。瞭解的人知道是他一手孵化大疆。之後,他藉助粵港澳大灣區的製造業產業鏈基礎,不斷投資學生創辦的高科技公司,一人帶起了引人矚目的“學院派創業公司羣體”這一中國工程高科技軍隊。除大疆外,比較成功的還有工業機器人領域的固高科技、李羣自動化、“水上特斯拉”逸動無人船,等等。

對於不瞭解他的人,也可以從這些數字上一窺一二——2017年大疆無人機銷售額超過180億元,一度佔領全球消費級無人機市場份額的80%,成爲中國科技領域難得一見的統治級產品。更往前推5年,他與高秉強、甘潔2位教授創建東莞松山湖國際機器人產業基地,如今已經孵化出50多個“大疆級別”的項目,進而造就了一箇中國智能製造的風口。

破壁者

雖然在港27年,但李澤湘的普通話仍夾帶着湖南口音。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教授、機器人專家王田苗與李澤湘有過一次深度交流,在王田苗看來,李澤湘給了他很多啓發,“這種拿出錢來讓一些年輕人發揮潛力和創造力,而不佔太多股份的做法,是一種與華爾街投資不同的新模式”。

但模式並非一蹴而就的。1961年他出生於湖南省藍山縣,恢復高考後的第1年考上中南礦冶學院,之後他被公派赴美留學,先後在卡內基梅隆大學、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麻省理工學院等名校完成了本、碩、博、博士後的學習。

1992年,學成歸國的李澤湘選擇南下香港,加入剛成立的香港科技大學,科研重點涉及工業機器人、“數控機牀和智能製造”2個領域。李澤湘回憶,一開始自己上課也是傳統的教學模式,老師在講臺上講,學生在下面聽,大多數人興趣不高。

李澤湘有湖南人那種霸蠻的氣魄,以及早年在美國高校留學培養出的自由思想,“伯克利學生的批判性思維特別強,外面學校來我們這做研討會,我們就去辯論,說得不好就直接轟他們出去”。李澤湘認爲,辦大學就像辦公司一樣,要認識理解自然規律並接合本地實際,一步一步地去做方有可能成功,而不僅僅是停留在“自主招生,自授文憑”“高喊去行政化”而沒有制度上保證等表面工作上。

他鼓勵學生運用理論去市場上實踐。抱着這個理念,2010年,受前中國科技大學校長朱時清邀請,李澤湘與香港科技大學另外兩2位教授李曉原、勵建書一起,參與了深圳南方科技大學的籌建工作。正是由於他的市場教育理念與內地教育之間產生了巨大鴻溝,1年後3人公開宣佈集體辭職,成爲當時教育界最大的風波。

教育改革之路漸漸關閉,孵化創業之路卻柳暗花明。李澤湘辦學理念的具體應用,就是“導師+學生”的天使投資模式。這種模式既塑造了新型的生產關係,也釋放了學生創造力和先進生產力。

一個大疆和一批大疆

汪滔是李澤湘的學生之一,拋開日後的成就,在李澤湘的門下,汪滔的資質並非絕對出衆。

2003年,汪滔參加了2次機器人大賽,分別獲得香港冠軍和亞太區第3名,從此他自信心開始“爆棚”,將遙控直升機的飛行控制系統(簡稱飛控)設爲本科畢業論文選題,在香港科技大學可謂絕無僅有。

然而,由於畢業答辯時他的無人機沒有飛起來,成績僅僅得了一個C,因此錯失了去歐美名校繼續深造的機會。

這時,或許是看到了汪滔身上不一樣的潛質,李澤湘向汪滔拋出了繡球,破格招收他爲碩士。在李澤湘的支持下,2006年汪滔與2位同學“長期曠課”來到深圳,在車公廟一間不足20平方米的倉庫裏創辦了大疆。

李澤湘和他的門徒

研究了大半年,大疆飛控在面市後,李澤湘和汪滔發現了一個現象——發燒友在買了大疆的飛控後,又去購買美國運動相機廠商GoPro的產品,然而這樣組裝的航拍工具性能並不穩定,而專業操作門檻又太高,使得大疆飛控一度滯銷。

此時的大疆面臨很大壓力,他們找到爲GoPro做產品的公司,尋求合作一個新的品牌。但對方卻拒絕了他們,理由是“代工已經在他們血液裏” 。

在創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大疆一度依靠李澤湘的資助度日。面對產品的滯銷,李澤湘並沒有退縮,而是鼓勵汪滔研發一體機。又是難熬的3個多月過去,大疆首款航拍一體機“精靈1代”橫空出世,這種把相機直接裝在四旋翼的航拍產品,開拓了一個新領域。

雖然產品還是初級版本,大疆卻迅速激起市場的水花,更是得到了資本的青睞,紅杉國際主席邁克爾·莫里茨果斷以幾千萬美元投資大疆創新A輪。大疆帶來的明星效應也傳到了大疆的董事長和前期投資人李澤湘身上。他創立的清水灣基金,從籍籍無名,很快就募集了3 000多萬美元。

2015年,李澤湘參與了大疆的2個重大決策:一是在拿下國外市場後轉向國內;二是在消費級市場之外,進一步開拓國內農業植保領域。

正是這2個抉擇,讓大疆得以進入更大的市場空間。近幾年大疆的銷售額增長近100倍,以近7成的市場份額成爲全球消費級無人機的佼佼者。就像中國機器人產業聯盟副祕書長姚之駒所言,“大疆一開始是百萬級,後來過千萬,最後估值超過100億美元”。這種爆發,是抓住了一個航模升級、互聯化和影像系統需求爆發的時代機遇。

因此,李澤湘產學理念的意義,不只在於孵化出了一個大疆,而是在於他讓學院派從技術思維轉型到了商業思維。不管是消費級的智能硬件,還是工業領域的高端裝備,中國製造甚至中國經濟都需要向核心原創技術去要源動力,而從核心技術到市場應用之間,是一道巨大鴻溝。李澤湘或許就是第一條橋樑。

前不久,李澤湘與汪滔一起獲得了2019IEEE機器人與自動化大獎。這是全球工程技術領域最重要的獎項之一,他們成爲首次榮獲該獎項的中國學者和企業家。

李澤湘效應

—關於李澤湘的效應,這一切都要從一堂課程說起。

2008年北京奧運會剛結束,李澤湘給校方發了一封郵件,說明要開一門關於機器人的選修課,感興趣的學生都可以參加。這門課通過把機械電子、計算機、數學等專業的學生混搭,用8個月的時間去設計、製作、調試幾臺機器。

在教學中,李澤湘並不直接給出標準答案,學生在結業時拼出來的機器人甚至都不一樣。之所以這樣做,李澤湘是爲了挖掘學生的工程意識。“對於一個工程師來說,只有經歷了工程的全過程——提出概念,做出工程原型,找到應用場景,最終變成了一個產品,才能說真正懂了這項技術。”

後來,機器人課越來越受歡迎,現在已經成爲香港科技大學工程本科生的必修課,每一屆有超過400人報名,而從這裏走出來的學生,每3箇中就有1個在創業。

但李澤湘卻坦言,產學研結合這條路並不好走,最大的挑戰是大學教育要落後於科技產業的發展,高校沒有充當科技產業的發動機。他清楚地記得,1998 年香港科技大學派了一批教授去深圳與企業合作,結果很多人被退了回來,原因是香港高校對教師的評價標準主要是發表論文,很多老師沒辦法把科研成果產業化。

而這一現象的深層次原因,正是高等教育的評估和定位出了問題。在李澤湘看來,在人才培養上,要用更新的方法培養敢創業的學生,而不是像以前一樣,學生畢業後都去了硅谷和華爾街。

除了是創業導師之外,李澤湘也是學生項目“最大的業務員”和早期投資人。起步於2011年的李羣自動化,曾在多個節點得到李澤湘的指點和資助,“以前錢不是很多的時候,李老師每次發完工資,錢都會丟到公司裏面去”。李羣自動化聯合創始人俞春華很感謝李澤湘。

李澤湘和他的門徒

逸動科技創始人陶師正在海邊長大,從小玩船的他,一直想做水上機器人和動力系統。2014年初,他在李澤湘的建議下,放棄了不滿意的第一代產品,繼而轉做更有市場的水上娛樂與消費設備的動力系統,產品銷售很快走上正軌,逸動科技也因此被媒體稱爲“水上特斯拉”。

李澤湘經手的項目,他都不直接負責具體事務,而是讓學生們充分發揮。每個項目雖然只佔少量股份,他卻是絕對的精神領袖,這有點像任正非之於華爲。

20年來,李澤湘與香港科技大學師生組成“學院派創業公司羣體”,藉助粵港澳大灣區強大的製造業產業鏈基礎,孵化出了固高科技、李羣自動化、逸動科技等優秀硬件科技公司。

門徒和大灣區裏的硅谷

李澤湘和他的門徒不僅走出了一條獨特的產學研之路,而且也讓中國智能製造行業實現了彎道超越。

近幾年,全球範圍的機器人產業開始火熱,資本市場反應最爲直接。2014年之前,有機器人概念的上市公司,一個巴掌就數得過來,而現在至少100家上市公司有機器人概念。比如,富士康提出“百萬機器人計劃”,美的控股了4大機器人家族之一的德國庫卡。

一時間,一擁而上的機器人公司數量達到2 000多家,但是90%只能做到集成,李澤湘就曾擔憂,“中國機器人行業想趕上日本,至少還需要4 000個汪滔。”

從“貿工技”到“技工貿”,李澤湘與其他人開始思考,中國的硬件創業企業可不可以系統化、規模化發展?

這意味着,創業公司的門檻陡然升高,必須進行底層技術的高投入,特別是一些硬件創業公司,往往一個技術完善需要四五年,進入市場後還需要不斷迭代。英國戴森公司的第一款產品就迭代了5 134次,這對於小公司是巨大的試錯成本。

不過,李澤湘是樂觀的。面對粵港澳大灣區完整的製造鏈體系,在勞動力成本上升、產業升級的過程中,東莞作爲粵港澳灣區經濟轉型的重要推手,提出“用機器換人”的發展理念,他們適時請來李澤湘,提供場地和部分啓動資金,讓李澤湘和學生創業團隊離“炮火聲”更近。

李澤湘很看好這裏。2014年,他拉上原港科大工學院院長高秉強教授、長江商學院副院長甘潔教授,合夥建立松山湖國際機器人產業基地。

提供產業鏈資源、必要的供應商,以及場地和技術支持,李澤湘利用自己的名人效應,有意識地在全球尋找合適的機器人技術相關人才引駐松山湖。從昆明的工業照相機,到河南洛陽的減速機,再到香港的水下機器人,只要團隊符合李澤湘的技術要求,他都納入麾下。5年不到,松山湖國際機器人產業基地就有了50多個項目團隊,將近80%正在向上發展。

然而,香港科技大學與深圳、東莞之間的互動,遠不及斯坦福與硅谷。爲了彌補這種企業與技術、人才鏈條的缺失,李澤湘跑遍全國各大高校,聯絡哈爾濱工業大學、廣東理工大學和湖南大學等高校,在當地打造機器人學院。後來又把模式輸出到香港,與馬化騰、沈南鵬等成立了“香港X科技創業平臺”,只爲做到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如果說李澤湘是工程教育的破壁者,那麼他所建立的松山湖基地就是機器人產業的試驗田。從人才培養到核心零部件研究,再到精密產品的生產,李澤湘逐漸在中國建立了一條橫跨教育學術、創業公司、投資機構、國際視野的“產學研結合”之路。

一個企業、行業或者地區的興旺,不是靠因循守舊支撐的。拿李澤湘的話來說,一個國家最大的資源是人腦。

編 輯:孫 鋒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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