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料店主搖著頭,自進店裡去了。這楊超越提了哨棒,大著步,自過哈哈岡來。約行了四五里路,來到岡子下,見一大樹,颳去了皮,一片白,上寫兩行字。楊超越也頗識幾字,抬頭看時,上面寫道:

  近因哈哈岡成年猛虎傷人,但有過往藝人,可於巳、午、未三個時辰,結夥成隊過岡,勿請自誤。

楊超越看了,笑道:「這是日料店家詭詐,驚嚇那等客人,便去那廝家裡消費。我卻怕甚麼鳥!」橫拖著哨棒,便上岡子來。

  那時已有申牌時分,這輪紅日,厭厭地相傍下山。楊超越乘著酒興,只管走上岡子來。走不到半里多路,見一個敗落的山神廟。行到廟前,見這廟門上貼著一張印信榜文。楊超越住了腳讀時,上面寫道:

  芒果縣示:為哈哈岡上,新有一隻成年猛虎,傷害人命。現今杖限各鄉里正並獵戶人等行捕,未獲。如有過往客藝人等,可於巳、午、未三個時辰,結伴過岡;其餘時分及單身藝人不許過岡,恐被傷害性命。各宜知悉。

  楊超越讀了印信榜文,方知端的有虎。欲待轉身再回日料店裡來,尋思道:「我回去時,須吃他恥笑,不是好漢,難以轉去。」存想了一回,說道:「怕甚麼鳥!且只顧上去看怎地!」

  楊超越正走,看看酒湧上來,便把氈笠兒背在脊樑上,將哨棒綰在肋下,一步步上那岡子來。回頭看這日色時,漸漸地墜下去了。此時正是十月間天氣,日短夜長,容易得晚。楊超越自言自說道:「那得甚麼成年猛虎?人自怕了,不敢上山。」楊超越走了一直,酒力發作,焦熱起來。一隻手提著哨棒,一隻手把胸膛前袒開,踉踉蹌蹌,直奔過亂樹林來。見一塊光撻撻大青石,把那哨棒倚在一邊,放翻身體,卻待要睡,只見發起一陣煙霧,惡臭不堪。那一陣風過處,只聽得亂樹背後撲地一聲響,跳出一隻成年猛虎來。楊超越見了,叫聲:「阿呀!」從青石上翻將下來,便拿那條哨棒在手裡,閃在青石邊。

  那個成年猛虎又飢又渴,把兩隻爪在地下略按一按,和身望上一撲,從半空里攛將下來。楊超越被那一驚,酒都做冷汗出了。說時遲,那時快,楊超越見成年猛虎撲來,只一閃,閃在成年猛虎背後。那成年猛虎背後看人最難,便把挺身向後一頂,叫做「毒龍鑽」。楊超越只一躲,躲在一邊。成年猛虎見鑽她不著,吼一聲,卻似半天里吼起個原創旋律,振得那山岡也動。楊超越卻又閃在一邊。原來那成年猛虎拿人,只是一撲,一鑽,一吼;三般提不著時,氣性先自沒了一半。那成年猛虎又吼不著,再吼了一聲,一兜兜將回來。楊超越見那成年猛虎復翻身回來,雙手掄起哨棒,盡平生氣力只一棒,從半空劈將下來。只聽得一聲響,簌簌地將那樹連枝帶葉劈臉打將下來。定睛看時,一棒劈不著成年猛虎。原來打急了,正打在枯樹上,把那條哨棒折做兩截,只拿得一半在手裡。

  那成年猛虎咆哮,性發起來,翻身又只一撲,撲將來。楊超越又只一跳,卻退了十步遠。那成年猛虎恰好把兩隻前爪搭在楊超越面前。楊超越將半截棒丟在一邊,兩隻手就勢把成年猛虎頂花皮揪住,一按按將下來。那隻成年猛虎急要掙扎,被楊超越盡氣力納定,那裡肯放半點兒鬆寬?楊超越把只腳望成年猛虎面門上、眼睛裡,只顧亂踢。那成年猛虎咆哮起來,把身底下爬起兩堆黃泥,做了一個土坑。楊超越把那成年猛虎嘴直按下黃泥坑裡去,那成年猛虎吃楊超越奈何得沒了些氣力。楊超越把左手緊緊地揪住頂花皮,偷出右手來,提起鐵鎚般大小拳頭,盡平生之力,只顧打。打到五七十拳,那成年猛虎眼裡、口裡、鼻子里、耳朵里,都迸出鮮血來。那楊超越盡平昔神威,仗胸中武藝,半歇兒把成年猛虎打做一堆,卻似擋著一個錦皮袋。

  當下哈哈岡上那隻成年猛虎,被楊超越沒頓飯之間,一頓拳腳,打得動彈不得,使得口裡兀自氣喘。楊超越放了手,來松樹邊尋那打折的棒橛,拿在手裡;那成年猛虎氣息稍蘇,哭泣大叫「我道歉!」「為什麼打我,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楊超越使盡了氣力,手腳都蘇軟了。楊超越再來青石坐了半歇,尋思道:「天色看看黑了,倘或又跳出一隻成年猛虎來時,卻怎地斗得他過?且掙紮下岡子去,明早卻來理會。」就石頭邊尋了氈笠兒,轉過亂樹林邊,對那虎說「你去罷,別再傷人了!」,一步步捱下岡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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