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航,易到創始人、原CEO

  從 14 年湖畔創立前的接觸和溝通算起,和湖畔結緣已近 5 年。“校長第一課” 5 年裏也聽了 4 次。在湖畔正式學習的 3 年中,我經歷了商業生涯中最黯淡懊糟的一段時光,也經歷了觸及價值觀底線的鬥爭、放下,解脫的過程;還有此後對失敗乃至創業的重新理解,從創業逐步轉換到投資的角色轉換。可以說,短短几年,湖畔陪伴我在不知不覺中度過了複雜而精彩的一段歷程。作爲最老的“hupaner”(湖畔人),我很熱愛這裏,熱愛煙雨中的校區,熱愛這裏的中式禪風,更熱愛這裏的人,尤其是一羣並無教育背景的運營團隊——黑衣人,在他們身上,我學習到很多,我知道沒有什麼比理想與熱愛更重要,我發現了創業“加速度比初速度更重要”的啓示。爲此,我非常樂於和他們一起共創共建,一起爲打造一個 300 年的大學而努力。

  說了這麼多,其實是因爲接下來我想表達的可能是一些不一樣的思考和聲音。

  我們在湖畔到底學什麼?

  從14年接觸湖畔開始,我始終記得關於湖畔的三個關鍵詞:300 年,學習失敗,新商業文明。所以,湖畔是什麼?我們在這裏學習什麼?我對這些元問題的思考始終都是從這裏開始的。

  毫無疑問,湖畔從誕生開始就深深打上了阿里的烙印和 DNA,從馬雲親任校長並投入巨大的精力,到幾乎所有阿里高管都來湖畔做過交流,再到阿里 HR 爲班底的運營團隊,如果說外界把湖畔誤以爲是”阿里商學院“也不出奇。阿里真的太特別了,如此的巨大,如此的成功,如此的特別,它會有一種獨特的吸引力,讓人們想接近它,瞭解它,學習它,甚至是不自覺地模仿它,因爲它太成功了!而湖畔,恰恰提供了一個最好的窗口和機會,在湖畔,你幾乎可以全方位,從遠到近,從上到下,從虛到實的瞭解阿里,他們還非常樂於分享,願意花時間和你一對一的交流探討;而阿里更是如此的特別,“使命願景價值觀,組織戰略KPI”,“數據智能網絡協同,點線面體戰略框架,千億美金,組織共創……”簡直是湖畔暗語黑話。說實話,如此高能量高密度和和阿里生態接觸,你想不被洗腦其實是需要蠻堅強的。

  可是,我在想,我們來湖畔就是爲了學習阿里的嗎?

  毫無疑問,阿里是中國商業史上最成功的公司之一,而且我也相信,阿里的成功只是剛剛開始,它絕對有機會成爲世界商業史上最成功的公司之一,它未來到底會長成什麼樣子,和什麼樣的規模有可能會超過現在我們的想象。阿里的成功,除了互聯網時代給予的機會,更有賴於他們創立的獨特商業模式,發展模式,組織形態,當然,還有一個如此特別的創始人。阿里從開始就種下了宏大的使命感——“讓天下沒有難做的生意”,在草根初創時代就致力打造”平臺“的商業模式,強運營驅動要求的組織多變……阿里的一切都是圍繞平臺、生態展開的,在這個大前提下的實現邏輯自恰。但世上,真正能做平臺、做生態的公司少之又少,就像非洲草原之王獅子自有獅子的生存之道,但其他物種想去學獅子的生存法則,是不是自尋死路呢?獅子首先是因爲它是獅子,可以按獅子的法則生活,而不是說其他動物學習獅子的生存之道就可以成長爲獅子。

  而且,阿里巨大的規模和成功也可能掩蓋了阿里模式本身的邊界侷限,不管是早年收購 Yahoo 雄心勃勃進軍通用搜索,還是衆人皆知在社交上的“來往”,還有正在路上的大文娛。如果相比,我覺得學習阿里的失敗遠遠比學習那些阿里衆所周知的成功更有意義。

  阿里非常好,非常值得研究和學習,但效仿哪怕是部分效仿都可能是很危險的。因爲它如此的特別,導致我們學習它要特別小心,更不能輕言模仿複製。

  站在阿里的角度來說,如果湖畔只是爲了播撒”阿里之道“,也太小看了馬校長和衆多企業家當初的發願和使命。於我而言,湖畔不是阿里的湖畔,而是整個中國商界之湖畔。

  那我們到底可以在湖畔學習什麼?

  如果不是學習阿里式的成功,那可以學習校董們衆多的成功呢?還是說學習校長在全球範圍廣泛的企業家人脈的成功之道呢?NO!來湖畔不是學習如何更成功的,而是來學習失敗的!我認爲湖畔主張說學習失敗不是特立獨行的漂亮話,而是因爲有了更深的洞見之後的深刻價值觀。

  爲什麼要學習失敗?

  在湖畔學習這幾年,我對這個問題的感受和認識是最大的。沒有人不渴望成功,尤其是創業者。但學習什麼能幫助自己更有機會取得成功,或者取得更大的成功呢?我們總是本能的關注那些成功者,希望和他們接近,聽取他們成功經驗的分享,模仿他們的做法模式甚至是語言風格乃至生活做派,我們以爲向成功者學習是取得成功的捷徑。其實不然啊!所謂成功,其所具備的天時、地利、人和,這一切都難以複製,所以我一直認爲,成功其實沒什麼好學習的,相反學習失敗纔是真正有意義的事情。這也是湖畔大學創辦時,他們找我溝通,說湖畔大學專門研究失敗,非常打動我的原因。

  但是,我們到底爲什麼要學習失敗,怎麼學習失敗,從中學習什麼?對此我似乎一直沒有找到清晰的答案。在湖畔學習的這幾年,在後來自己的思考中,我逐漸地找到了一些啓發。

  和成功的待遇截然不同,我們恥於談論失敗,甚至會譏諷一切失敗的現象、失敗的人,我們經常冷眼看着一家面臨崩盤的公司走向滅亡,然後說:“我早就知道如此,你看,應驗了吧?”大家對待失敗大都是這般吃瓜羣衆的心態,甚至是如同對待死亡的態度,覺得很晦氣。

  但是我們可以想一下這種“唯成功至上、厭惡失敗”的環境最後讓我們變得怎麼樣了?它讓我們放棄了獨立思考,放棄了真正的創新和探索,只敢去追求成績,沒多少人敢嘗試,成功了還好,一旦失敗就會被別人看不起,然後就陷入自我否定、內心無比焦慮的狀態。我們不妨跳出這個環境,換個角度重新思考, 從中你會發現美國創業文化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對失敗的寬容,而且這種寬容,不僅沒有影響到他們的創新,反而鼓勵了創業者嘗試和冒險,極大激發了創新。

  我在中國創業二十多年,也去過美國很多次。這兩個地方給我印象最深刻的地方不是經濟上先進和落後的差異,不是開放和混沌的差異,而是中美創業創新文化上的差異,這種差異最核心的表現是對待失敗的態度。

  沒有人會樂於失敗,但是我發現在美國人們會很平常心地談論和麪對失敗。這一點皮克斯聯合創始人兼總裁 Ed Catmull 也說得很好。今年我在聽他分享皮克斯的企業文化時說,“我們在研發新的產品的時候,大多數時候都會失敗,因爲我們在弄新東西。可我們接受這種失敗,因爲新東西就是在不斷嘗試、不斷失敗中得到的。我們一路都在失敗,但我們要接受失敗,只有對失敗寬容,纔能有新東西。 ”

  皮克斯聯合創始人兼總裁 Ed Catmull

  科技史也一樣,我們會發現推動行業發展的產品,並不全部都是成功的,失敗在其中的作用舉足輕重,正是那些失敗的產品成爲了革新的養料。這樣一看,所謂的失敗是多麼美好的事情。如果一個社會還在恥於談論失敗、害怕失敗、排斥失敗,只崇尚成功的話,我們不太可能有探索意義上的創新。如果你希望這是一個創新的國度,一個創新的社會,我們必然需要重新理解失敗。

  學習失敗,是爲了避免失敗嗎?

  當我這樣去理解失敗,下一個問題是學習失敗的目的是爲了避免失敗嗎?我覺得恰恰不是。

  我在 20 多歲第一次創業的時候,犯了很多很多的錯誤。當時我聊以自慰地說:“這太好了!在年輕的時候,付出這麼小的代價,能犯這麼多的錯誤,學到這麼多的東西,以後我就可以避免犯這些錯誤了。”可是在後來不斷創業的過程中,我還是不斷在犯錯,新的錯誤,老的錯誤。越到後來,我才發現,錯誤和失敗幾乎是無法避免的。我們學習失敗的真正目的在於,面對它,接受它,解決它,放下它,然後從中成長,讓自己以後生活得更好。

  創業就像跳高比賽,如果以探索和挑戰爲終極目標,那麼失敗就是一種必然的宿命。當你知道失敗是創業的宿命的時候,就會全然地接受失敗,纔會有一個要從失敗中去學習的心態。你可以成功地攀上一個高峯,讓所有人爲你歡呼;你也可以就此謝幕,自此離場——但如果你想不斷攀越更高的山峯,跨過人生的極限,從終極意義上講,你的宿命就是失敗。

  於是我總結,既然失敗是一種宿命,那麼學習失敗的真正意義在於,我們可以坦然面對失敗、接受失敗、解決失敗、放下失敗,而不是避免失敗,因爲任何人都避免不了。失敗幾乎就是生命的一部分。拒絕失敗,就是拒絕生命本身。這也是失敗對我個人的意義所在。

  不僅僅是我自己,我發現大部分創業者都經歷過自己的“至暗時刻”,我和湖畔一期的同學們也在話劇《浮生一日》中演繹過一個創業者最最痛苦的“至暗時刻”。可曾幾何時,我們在談論一家已經消亡的公司時,會認爲它是一家失敗的公司,會像智者一樣去點評,大說特說它曾經犯過怎樣怎樣的錯誤。但是,假如回到 10 年前,回到它所處的那個輝煌的時代,我們還會想到它的失敗嗎?好像很難。

  村上春樹在《挪威的森林》裏,開篇借渡邊之口講,死不是生之對立,而是作爲生的一部分永存。我想,失敗和死亡一樣,失敗不是成功的對立面,也是生命的一部分,甚至是成功的一部分。人性中對死亡就是恐怖的,尤其是權力集中的統治者,所以才經常會有長命百歲的妄念啊,可我們知道生命的常態是死亡,所謂的生只不過是瞬間。某種程度上期待長生不老是對生命沒有敬畏之心,結果是既沒有享受當下,也失去了未來。我們對於生命和失敗恰恰需要懷有敬畏之心,要意識到,失敗是一種常態,沒有企業可以長命百歲,企業的終極宿命跟人的生命一樣,會經歷出生、成長,青壯年的強壯、中年的瓶頸、衰老直至死亡,關鍵是你怎麼看待這件事情。

  世事無絕對,成功無絕對,失敗無絕對,活法無絕對。這個時代,我們尤其應該重新理解失敗,重新定義失敗,重新談論失敗,把失敗當做重啓我們生命觀的引子。這也是我在湖畔啓發和學到的很重要的一部分。我想倘若把這件事情解決,哪怕只是部分解決,都是對社會莫大的貢獻。湖畔正在這條路上行進着,不畢業,300 年,繼續學習失敗,創建新商業文明。這是我們這個時代對於未來的腳註。

  記得去年冬天,做《重新理解創業》的分享會,當時我特別要求在華東站一定要回到湖畔,而不是去上海。因爲我覺得沒有湖畔,就不會有這本書。我寫完了,也就對過去徹底放下,回到湖畔也算給過往一個交代。當天晚上,又與湖畔的黑衣人夥伴們分享了《我心中的湖畔》。我覺得湖畔培養的不是某一種風格的領袖,而是支持學員做最好的自己,讓我們“撞見自己”,進而接受自己,發展自己,針對性的訓練自己。正是基於這樣的培養思維,讓我“撞見”自己,與失敗對話,繼而接受自己,重新認識自己。我想,這是在任何的商學院都不會有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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