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逢豫,字長卿,一字懌堂,號蓴溪[1],是雍乾年間南京的著名士人。寧楷在敘及南京的友人時曾在詩中寫道:“南有陶蘅川,北有程棉[2]莊,東有戴古田,西有塗長卿。如此數君子,高躅均非常。志趣或小異,述作齊炳烺。會編儒林中,不亦文苑行。”[3]

  寧楷《修潔堂集略》,南京圖書館藏嘉慶八年刻本。

  塗逢豫不僅在友朋的眼中是可以與《儒林外史》中莊徵君的原型程廷祚(字綿莊)相提並論的士人,同時他也是《儒林外史》的作者吳敬梓的好友,嚴長明便寫有名爲《宿文木山房待塗長卿陶蘅川不至》[4]的詩作。

  塗逢豫還與吳敬梓之子吳烺有交誼,吳烺的《杉亭集》中也有《秦學士招飲寓廬喜塗長卿至分得痕字橫字二首》[5]一詩。

  可以說,塗逢豫應是研究吳敬梓交遊以及探討《儒林外史》成書過程的一個重要人物,但學界對於塗逢豫的瞭解卻並不多。

  約成書於乾隆五十九年(1794)至嘉慶八年(1803)年之間[6]的《蒲褐山房詩話》中有一段塗逢豫的小傳,在結尾提到其“然中年早卒,所存無幾”[7],從這句話看,早亡且著作基本散佚殆盡或許是此前學界對其知之甚少的關鍵原因。

  但事實上,雖然《蒲褐山房詩話》的作者王昶(1724-1806)與塗逢豫是同時代之人,但《蒲褐山房詩話》中所說的這兩點卻都有誤,塗逢豫不僅長壽,並且也有詩集存世。而可以糾正這些謬誤並提供了諸多研究資料的便是塗逢豫的詩集《懌堂詩鈔》。

  1

  《懌堂詩鈔》及其作者塗逢豫

  《雪橋詩話續集》

  成書於民國五年(1916)[8]的《雪橋詩話續集》曾記載塗逢豫“有《懌堂詩鈔》”[9],並引用了其中的《百子山》、《秦淮曲》等詩。孟醒仁所著的《吳敬梓年譜》中亦提及塗逢豫“著《懌堂詩鈔》”[10],從這句話前面的引文來看,應該來自於《雪橋詩話續集》的記載。

  而《中國古籍總目》、《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清人別集總目》等則均沒有著錄此書,也沒有其他學者提到過塗逢豫的這部詩集。

  《懌堂詩鈔》四冊,清刻本,現藏於南京大學圖書館。版框高17釐米,半頁寬11.3釐米。白口,單黑魚尾,左右雙邊。每半頁九行,行二十字。目錄頁署“上元塗逢豫蓴溪氏著”、“男長髮校字”,卷末刻有“江寧端木介山鐫字”。

  在卷一首頁上鈐印二方,一方爲朱文長方印“夏廬所藏金石書畫圖籍”,另一方爲朱文方印“南京大學圖書館藏”。

  夏廬是胡小石先生(1888-1962)的號,胡小石先生曾任南京大學中文系主任兼文學院院長、圖書館館長等職,去世後其藏書贈與了南京大學圖書館。

  卷首刻有夢麟、陶湘所寫的兩篇序言,均沒有署作序時間。夢麟序提到其從提督江蘇學政離任之事,則此序應寫於乾隆二十年(1755)之後,時間下限則爲夢麟去世的乾隆二十三年(1758)[11]。

  陶湘

  陶湘序中有:“壬辰秋,歸自京華。長卿亦後先返棹,訪予冰雪窩中,流連數日,因出其前後所爲詩屬予論定之”[12]之語,則此序寫作時間或爲壬辰年,即乾隆三十七年(1772)。

  《懌堂詩鈔》共存詩571題、801首,分爲九卷,每卷的題名分別爲《紅豆吟》、《山璺集》、《鳳城編》、《皖江集》、《晉遊草》、《通潞集》、《淮海錄》、《灊陽錄》、《蜀遊草》。

  據《續纂江寧府志》,塗逢豫“作《紅豆吟》、《林於閣詩》”,並著有“《山璺集》、《鳳城編》、《皖江集》、《晉遊草》、《通潞集》、《淮海錄》、《灊陽錄》、《蜀遊草》”[13],從題名看,除了《林於閣詩》之外,府志中所載的這些詩集基本都被編入了《懌堂詩鈔》。

  根據《懌堂詩鈔》可以較爲清晰地考知塗逢豫的生平行跡。《懌堂詩鈔》卷三有《長安春日雜詩十首》,在第七首的小注中有曰:“丙辰予年二十五”[14],丙辰年爲乾隆元年(1736),由此上推,可以知道塗逢豫生於康熙五十一年(1712)。又據卷八《發男揀用蜀中過潛盛覲喜而有作》一詩小注中的“重九爲予初度”[15]之語,塗逢豫的生日當爲九月初九。

  《夔州府志》

  《懌堂詩鈔》的九卷詩基本以時間先後爲序,每卷之前都有塗逢豫所作的小序。從這些小序可知,卷一《紅豆吟》是塗逢豫“弱冠以後十餘年”[16]詩。卷二《山璺集》乃“自壬戌至丙子”[17],即乾隆七年(1742)至乾隆二十一年(1756)所作之詩。

  乾隆二十二年(1757),塗逢豫“以優行貢入太學”,乾隆二十四年(1759)“旋以京兆榜獲雋”,成爲舉人,此後“因萱堂篤老,庚辰(1760)六月遄歸”[18],從乾隆二十二年至乾隆二十五(1760)年所存之詩即爲卷三《鳳城編》。

  乾隆二十六年(1761),塗逢豫應安徽布政使許鬆佶之邀入幕,至乾隆二十七年(1762)辭去,期間所寫之詩爲卷四《皖江集》。

  乾隆二十七年(1762),因長子長髮贅於太谷,塗逢豫到晉陽,並“主大陵書院講席”[19],至乾隆三十年(1765)冬準備入京參加會試,期間所存詩爲卷五《晉遊草》。

  塗逢豫於乾隆三十年至京,乾隆三十一年(1766)秋“主潞河講席”,至乾隆三十七年(1772)“始附舟歸裏”[20],其間所得詩爲卷六《通潞集》。乾隆三十八年(1773)塗逢豫任高郵州學正[21],三十九年(1774)又任海州學正[22],“歲暮檢稿中所存稿”[23],匯爲卷七《淮海錄》。

  倪紹勇繪吳敬梓像

  乾隆四十年(1775),塗逢豫任潛山訓導之職[24],其間“凡八年”,約至乾隆四十七年(1782),“合爲一編”[25],即卷八《灊陽錄》。

  乾隆四十八年(1783),因塗長髮在蜀地爲官,塗逢豫離開潛陽入蜀,“凡所存詩”[26],爲卷九《蜀遊草》[27]。

  詩集中標有確切時間的最後一首詩爲卷九的《人日試筆》,中有“乙巳逢人日,七旬有四年”之語,乙巳爲乾隆五十年(1785),此時塗逢豫七十四歲。

  此詩之後數首還有名爲《宿白沙府》的詩作,中有小注“時男授開邑令”[28],據《夔州府志》,塗逢豫之子塗長髮於乾隆五十一年(1786)任開縣知縣[29],因此,《懌堂詩鈔》中的存詩應當截止於乾隆五十一年(1786),此時塗逢豫已是七十五歲的老翁。

  也便是說,《懌堂詩鈔》的存在本身便可以糾正《蒲褐山房詩話》中塗逢豫的詩作“所存無幾”的訛誤,這些詩作也足以說明塗逢豫並非“中年早卒”,而是恰如他的好友陶湘所預言的那般是“其年之壽且康”[30]之人。

  《蒲褐山房詩話新編》

  由於資料所限,現在還無法得知塗逢豫確切的卒年[31]。但塗逢豫之子塗長髮的仕宦經歷卻可以成爲考證塗逢豫卒年的一個重要參照。

  據塗逢豫在《懌堂詩鈔》卷九小序中所云,塗長髮於乾隆四十七年(1782)任嘉定府榮縣知縣之職,因此將塗逢豫從安徽迎接到四川奉養[32]。而此後塗長髮的任職之所也都在四川,具體情形如下表所示:

  從上表可以看到,自乾隆四十七年(1782)入蜀爲官始,至嘉慶五年(1800)卸任眉州太守爲止,塗長髮在蜀地的任職履歷是連續的。這也就意味着,塗長髮這段時間的仕宦不曾被守制之事打斷。

  《儒林外史資料彙編》

  考慮到塗長髮只是府縣地方官,奪情的可能性極小,因此,基本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即塗逢豫在塗長髮任職於四川的這段時間內未曾去世,其卒年的上限不應早於嘉慶五年(1800),而此時塗逢豫已是八十九歲高齡。

  2

  塗逢豫贈與吳敬梓的五首詩作

  如前所論,塗逢豫是吳敬梓的好友,這從嚴長明所寫的《宿文木山房待塗長卿陶蘅川不至》的詩題中便可以得到確證。此外,塗逢豫還有贈給吳敬梓的詩作,據《雪橋詩話》所載:

  全椒吳敬梓,字敏軒,荀叔司馬尊人也,薦鴻博不赴。塗長卿贈詩有“曾見鶴書飛隴畔,誰知豹隱隔山巾”之句。[40]

  這則材料被《儒林外史研究資料》、《儒林外史資料彙編》、《儒林外史研究資料集成》等書收錄,尤其是其中塗逢豫的兩句贈詩,對於研究吳敬梓生平及交遊頗爲重要。但事實上,塗逢豫給吳敬梓的贈詩不止一首,而這些詩作都保留在《懌堂詩鈔》中。

  《懌堂詩鈔》中給吳敬梓的贈詩共有五首,即位於卷一的《寄吳敏軒》和《贈吳敏軒四首》,《雪橋詩話》所引塗逢豫贈與吳敬梓的兩句詩便出自《贈吳敏軒四首》(其二)。

  《雪橋詩話》

  《寄吳敏軒》

  憶君廣陵去,山館發桐花。

  此日客何事,長空月自華。

  鶯聲綣楊柳,江浪補雲霞。

  應有新詞帙,臨風鼓枇杷。

  《贈吳敏軒四首》

  (其一)

  十載魂銷幼婦詞,

  離情好鳥隔芳枝。

  愛搴蘭茝臨風秀,

  敢道芙蓉出水遲。

  碧草春深南國夢,

  青溪雲老北譙思。

  相逢一笑還相惜,

  彈徧懷陵世豈知。

  (其二)

  釋奴龍子邁羣倫,

  詞賦爭傳不夜珍。

  曾見鶴書飛隴畔,

  誰知豹隱隔山巾。

  筆牀書幌酬虞願,

  蘿幄鬆窗慰許詢。

  千載黃金臺上月,

  於今清冷照何人。

  (其三)

  懷古情深恨轉加,

  每逢江左惜才華。

  了無俗韻推微子,

  少有門風是阮家。

  劉尹不逢猶植樹,

  長瑜一見許同車。

  劇憐此調何零落,

  鳴鶴聲聲倚斷霞。

  (其四)

  去去蕪城欲問船,

  茱萸灣口賣餳天。

  三分酥雨紅樓箔,

  萬里春潮白打錢。

  只有梅花知水部,

  更無金粉識樊川。

  遙知鄂被舟中夜,

  楊柳依稀賽客眠。

  (時將之廣陵)[41]

  通過塗逢豫的這五首詩可以看到,對於吳敬梓的詩作,塗逢豫有較高的評價,不僅以“幼婦詞”之典稱讚其爲絕妙好詞,更以“敢道芙蓉出水遲”等語來具體形容吳敬梓詩歌的風貌,這與黃河在《文木山房集序》中所說的:“其詩如出水芙蕖,娟秀欲滴”正屬同脈[42],可見是諸位友朋對於吳敬梓詩作的一致評價。

  《文木山房集》

  塗逢豫一方面讚揚了吳敬梓的詩賦才華,另一方面卻也深惜吳敬梓的不遇,而將“曾見鶴書飛隴畔,誰知豹隱隔山巾”兩句放在全詩中去體會,亦可尋味出在友朋眼中,吳敬梓未赴乾隆元年(1736)博學鴻詞之試,是出於與《遂初賦》命意相同的主動選擇。

  對於這一點,塗逢豫也在詩作中表達了讚賞,但這又與塗逢豫對吳敬梓詩作的褒揚以及對其不遇的惋惜相重疊,構成了頗爲複雜而微妙的情感層次,而這或許也折射出了吳敬梓彼時的某些心理狀態。

  從“釋奴龍子邁羣倫”一句還可看出,塗逢豫不僅是吳敬梓的好友,也應認識吳檠,因此以“盧家千里,釋奴、龍子”[43]之典稱揚吳氏兄弟。

  此外,“青溪雲老北譙思”之句中的北譙,可與《懌堂詩鈔》卷九《後花朝詩》小注中的“北譙吳敏軒”對讀,北譙是全椒之古稱,這與嚴長明的詩句“昨年傾蓋阜陵吳(敏軒丈)”[44]中的“阜陵”正相類。

  《吳敬梓吳烺詩文合集》

  從年歲上說,生於康熙五十一年(1712)的塗逢豫比吳敬梓小十一歲,而與生於康熙五十七年(1718)的吳烺基本是同輩人。

  但從詩作看,塗逢豫和吳敬梓之間卻頗爲暱洽,因此當得知吳敬梓將去揚州的時候,塗逢豫在詩中以“三分酥雨紅樓箔”、“更無金粉識樊川”、“遙知鄂被舟中夜”等語相贈,這固然與塗逢豫“修詞愛文綺”[45]的寫詩風格相關,卻也說明了兩人之間的親厚,因此可以“劇談雜雅謔”[46]。

  《寄吳敏軒》與《贈吳敏軒四首》同在卷一《紅豆吟》,據塗逢豫所作小序,此卷詩是“予弱冠以後十餘年詩也”[47],則這些詩作的寫作時間約從雍正九年(1731)年起。第二卷《山璺集》爲“自壬戌(乾隆七年,1742)至丙子(乾隆二十一年,1756)”[48]之作,則卷一存詩的時間下限應爲乾隆七年(1742)。

  但在卷一中,有些詩作的時間卻明顯超出了這個範圍,如卷一第七首詩爲《奉酬戴雪村學士同侯夷門少尹東廨梅花唱和之什》,侯夷門少尹指時任江寧縣丞的侯嘉翻,而據《江寧新志》,侯嘉翻於乾隆十一年(1746)年才擔任江寧縣丞之職[49]。

  胡適《重印文木山房集序》

  此詩之後還有《袁簡齋大尹集徐氏園亭分得兩字》一詩,袁枚任江寧知縣爲乾隆十年(1745),招集江寧諸生會於徐園之事在乾隆十年的秋季[50]。此外,在《贈吳敏軒四首》之後數首爲明確標識了時間的《癸亥暮春偕謝春垓沈厚田郊外看牡丹即事四首》,癸亥是乾隆八年(1743),也超出了小序中所言卷一的時間範圍。

  由此可見,從時間的角度看,卷一《紅豆吟》的編排順序頗爲雜亂,既有不在本卷時間範圍之內的詩作,詩作前後的次序也沒有統一的規則,這與此後諸卷基本按照時間先後有序排列頗爲不同。

  之所以出現這樣的狀況,應是由於《懌堂詩鈔》的編訂應在塗逢豫七十五歲以後,由於時日最爲久遠,作爲早年詩作的《紅豆吟》在時間方面也便顯得頗爲雜亂。而這種時間編排上的雜亂也爲確定《寄吳敏軒》與《贈吳敏軒四首》五首詩的寫作時間帶來了困難。

  從《寄吳敏軒》中的“憶君廣陵去”以及《贈吳敏軒四首》中的“時將之廣陵”之語來看,五首詩或是寫於吳敬梓客居揚州之時,或是寫於他將赴揚之際,這從一個側面印證了沈大成所說的吳敬梓“出遊江淮間,留揚最久”[51],也應是吳敬梓落拓之後,爲生計不得不頻繁奔波於南京、揚州之間的真實寫照。

  《吳敬梓傳》

  《懌堂詩鈔》中不僅留存了塗逢豫給吳敬梓的五首贈詩,還有與吳烺相關的兩首詩作,即卷三的《澗泉學士招飲同吳杉亭舍人分賦得二首》以及《中秋月下仝杉亭觀九青圖》。

  乾隆二十二年(1757)塗逢豫以優行出貢,“戊寅夏赴都。己卯朝試畢,入成均,旋以京兆榜獲雋。因萱堂篤老,庚辰六月遄歸”[52]。而在戊寅(乾隆二十三年,1758)至庚辰(乾隆二十五年,1760)塗逢豫在京的這段時間,擔任內閣中書之職的吳烺也在京城。

  兩人在南京時便是好友,據塗逢豫詩中的“舍人相去一牛鳴”[53]之語可知,兩人的居所離得很近,因此應有頗爲頻繁的交遊。乾隆二十三年十一月塗逢豫曾給塗長髮寫詩,並敘及自己在京的狀況,有“忘形四五人,置酒時盤桓”[54]之語,這四五個知交好友中,也當有吳烺在內。

  而吳烺在戊寅年所寫的《秦學士招飲寓廬喜塗長卿至分得痕字橫字二首》既是兩人在塗逢豫此次入京後的初次相會,也可與塗逢豫的《澗泉學士招飲同吳杉亭舍人分賦得二首》做充分的對讀,因爲兩首詩都是同一次雅集的分韻之作。

  3

  與吳敬梓相關的其他問題考辨

  《吳敬梓集系年校注》

  除了與吳敬梓父子相關的這些詩,《懌堂詩鈔》中還有多首涉及《儒林外史》原型人物的詩作,如《留春詩仝戴雪村吳蒙泉先生暨秦澗泉樊軫亭同賦》、《題李蘧門板輿花徑圖》、《和商寶意司馬惆悵詩》、《秋日晤李嘯村於秦淮水閣賦贈二首》、《次韻酬朱草衣》、《題李嘯村畫荷》等,所涉及的原型人物包括吳培源(虞育德之原型)、程廷祚(莊紹光之原型)、樊明徵(遲衡山之原型)、李本宣(蘧公孫之原型)、商盤(向鼎之原型)、李葂(季葦蕭之原型)、朱草衣(牛布衣之原型)等,與贈與吳敬梓的五首詩一樣,這些詩都集中於卷一,從中也可看出卷一《紅豆吟》在討論吳敬梓交遊以及《儒林外史》成書過程中的重要意義。

  但頗爲可惜的是,塗逢豫的《紅豆吟》並未完整保留在《懌堂詩鈔》中,據塗逢豫在《紅豆吟》小序中所說:“自維少作,原不足存,而追憶昔人,並撫舊物,不忍棄也。故刪汰綺語,存十之一”[55],這也便是陶湘在序言中所說的“曩所爲諧聲摘豔者十汰其九”[56],經過塗逢豫自己的刪汰,原本的《紅豆吟》只有十分之一的作品被編入《懌堂詩鈔》,其餘的十分之九都沒有留存下來。

  不僅是《儒林外史》的原型人物,對於探討吳敬梓父子交遊圈中的其他一些士人,《懌堂詩鈔》也有着頗爲重要的價值。

  這些士人包括戴瀚、程麗山、楊繩武、秦大士、陶湘、嚴長明、戴翼子、金兆燕、江昱等,通過相關的詩作,不僅能夠勾連出塗逢豫與這些士人的交往,也能夠還原一些重要活動的細節。

  《吳敬梓評傳》

  如卷八的《元夕行》應作於乾隆四十一年(1776),其時年已六十四歲的塗逢豫正在潛山縣任訓導之職,在“憶昔江南元夜時”,塗逢豫寫道:“樓上紅粧笑語妍,箏琵競奏相夫憐。珍珠連綰葡桃錦,綵鳳雙棲玳瑁筵。裙屐盈盈輝綺席,詞人狎客簪朋集。擊鉢裁詩滿座驚,分曹時覆千人敵。”[57]

  從這些詩句中足可看出當年元夕之夜南京諸名士雅集的盛況。就此而言,更值得關注的則是《懌堂詩鈔》中寫及花朝會的兩首詩作。

  花朝會是當時南京城中頗爲重要的士人雅集,據孟醒仁先生著《吳敬梓年譜》,花朝會至少在乾隆六年(1741)、乾隆七年(1742)、乾隆八年(1743)都曾舉行[58]。吳敬梓和吳烺也曾經參加此會,並將其寫入詩作。

  吳敬梓在《老伶行·贈七十八叟王寧仲》一詩中寫道:“今年城北花朝會,鶣拉 紛無賴,四座都爲失意人,老伶闌入歡聲大。”[59]

  《吳敬梓年譜》

  吳烺則寫有《花朝宴集程丈麗山護蘭齋中四首》,其中提供了較多雅集信息的是第四首:“洛社年年逸興新,百壺仙酒酹花神。香山九老風流在,記取花朝社裏人。”[60]

  在乾隆二十八年(1763),吳烺還寫有《家愛棠錫山官舍喜晤蒙泉先生八首》,並回憶起當年的花朝會:“憶向秦淮泛畫船,花朝嘉會舊因緣。而今老輩銷磨盡,無復歌笙醉綺筵。”[61]

  對於與吳敬梓父子關係密切的花朝會,《懌堂詩鈔》中的兩首詩則提供了更多的信息。首先是花朝會的時間。

  花朝節有二月初二、十二以及十五日三種不同的說法[62],孟醒仁先生引用戴瀚《花朝麗山程丈招同人 集》中所寫“四序佳逢春序半,百花光在杏花深”[63],認爲“賴戴詩,得知麗山所擇取花朝爲二月十五日”[64],但通觀全詩,連同這兩句在內,並未確言花朝會的時間,所謂“春序半”應當也只是一個約指。

  而據《懌堂詩鈔》卷一《二月十二日程丈麗山率爲花朝之會即席成句和楊皋裏吳蒙泉兩先生》一詩的題名可以明確知道,程麗山舉辦花朝會的時間是二月十二日。

  《續纂江寧府志》

  此外,在乾隆五十一年(1786),七十五歲的塗逢豫客遊四川之時,又回憶起四十餘年前的花朝會,並寫下了《後花朝詩》一詩,其中的小注有“程丈麗山歲爲花朝會集,諸同人賦詩”[65]之語,這也可印證吳培源在《壬戌花朝再集程丈麗山齋頭即席四首》(其三)中所說的“此後金陵添故事,年年觴詠及花朝。”[66]

  其次是參加的人員。從吳敬梓吳烺的詩作中可知,當時參加花朝會的士人頗多,塗逢豫的《後花朝詩》中也道:“同時把臂多唫客,嚶鳴羣數新安宅”[67]。

  對於參與者,吳蒙泉在《花朝宴集程丈鹿[68]山宅同諸前輩作》(其一)中通過小注,列舉了其中的六人:“座中爲楊文叔太史、戴巨川宮詹、王巖夫員外、周織甸太守及綿莊、蘧門諸君子。”[69]

  而《後花朝詩》有“前輩風流擅盛名”之語,後面的小注則雲:“吳門楊皋裏、樑溪吳蒙泉先生、江陰沈凡民、北野程綿莊、北譙吳敏軒皆與此會”[70],由此可見,吳敬梓與楊繩武、吳蒙泉、程綿莊等人一樣,被塗逢豫視爲“前輩”,而除了此前已知的參與者之外,與袁枚過從甚密的沈鳳(字凡民)也參加了花朝會,並且吳敬梓與沈鳳之間也肯定存在交遊。

  吳烺等輯注《試帖扶輪集八卷》

  再次,通過《後花朝詩》還能知道花朝會的一些具體情形,詩中的“迭舞徵歌石板橋,清詞綺語聯裙屐。前輩風流擅盛名,氍毹香暖萃諸伶”[71]等句向我們展示了花朝會的熱鬧景況:既有歌舞,又有詩詞唱和,同時還有戲曲表演。特別是最後一句“氍毹香暖萃諸伶”,對於我們解讀吳敬梓以花朝會爲背景寫就的《老伶行·贈七十八叟王寧仲》無疑提供了重要的材料。

  在這樣充滿娛樂氣氛的聚會中,在諸多技藝高超的伶人裏,吳敬梓卻偏偏對“蹣跚兩足不成行”、“緩步氍毹歌一聲”[72]的王寧仲印象最爲深刻,並將對於才人淪落失意宿命的深切感慨與悲憫蘊含在對於王寧仲的詩歌題詠中,這種熱鬧場中的冷眼與冷峻其實貫穿於《儒林外史》之始終,也爲我們勾連吳敬梓的行跡、詩歌與小說創作提供了一個絕佳的視角。

  總之,塗逢豫的詩集《懌堂詩鈔》爲《儒林外史》研究提供了諸多資料,從中不僅可以清晰梳理身爲吳敬梓、吳烺父子好友的塗逢豫的行跡與交遊,對於探討吳敬梓的交遊以及《儒林外史》的寫作過程,也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就交遊圈而言,塗逢豫與吳敬梓、吳烺在南京的友朋存在相當大的重合,而其中的很多原型人物都出自他們共同的知交好友。

  實際上,對於《儒林外史》研究而言,塗逢豫這一人物之所以值得重視,並不僅僅在於這些現實的人際交往,他與《儒林外史》之間還存在着更深層次的聯繫。

  4

  塗逢豫與《儒林外史》中的餘夔形象

  《儒林外史人物本事考略》

  在《儒林外史》的第三十四回,被評點者視爲書中“第二人”[73]的莊紹光正式登場。而就在莊紹光出場之前,此回中還聯袂出現了兩個士人,一個是蕭柏泉,另一個則是餘夔。

  就重要性而言,這兩個士人顯然不能和莊紹光相提並論,但從人物特色的角度說,這兩個士人卻頗爲引人注目。書中寫道:“這兩個名士獨有兩個綽號:一個叫‘餘美人’,一個叫‘蕭姑娘’”[74]。以美人、姑娘這樣的綽號稱呼士人,在《儒林外史》中這是絕無僅有的兩例。

  越來越多的研究已經證明,《儒林外史》中的人物多有原型人物,並且在小說人物和原型人物的姓名字號之間存在着某種關聯,而餘夔與塗逢豫的姓氏名字正有着這種頗爲密切的聯繫。

  首先是姓氏,“餘”恰好是“塗”字的半邊,這與將馮祚泰之“馮”轉爲小說裏馬二先生之“馬”手法正相同。

  其次是名字,塗逢豫,字長卿,一字懌堂。餘夔字和聲。《尚書·梓材》中有曰:“和懌先後迷民,用懌先王受命”,由此可見,餘夔字中的“和”便是依據《尚書》中的這句話,從塗逢豫之字“懌堂”中的“懌”轉化而來。

  而餘夔的名字也同樣出自《尚書》,《尚書·舜典》:“帝曰:‘夔,命汝典樂,教胄子,直而溫,寬而慄,剛而無虐,簡而無傲。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

  《儒林外史學刊》

  因此,餘夔的的姓氏名字是從塗逢豫的姓氏名字中生發出來,小說中餘夔的原型人物應當便是吳敬梓、吳烺的好友塗逢豫。

  事實上,不僅是塗逢豫和餘夔的姓名字號之間存在着密切的聯繫,人物性情也是如此。袁枚稱塗逢豫“修潔自好”[75],寧楷在《鐘山書院同學志》中則說得更爲細緻“塗氏喜休潔,風流自賞,所著《紅豆吟》多豔思”[76],在陶湘寫給塗逢豫的序言中也說其“少時好爲綺麗之詞”[77],對此,塗逢豫自己亦以“修詞愛文綺”[78]概之。

  正是根據這些友朋的共同評價,《蒲褐山房詩話》稱塗逢豫“才情旖旎”[79],《金陵通傳》也說其“喜爲綺麗之詞”[80]一方面是外貌的“修潔”與“風流自賞”,另一方面則是文學創作方面的“綺麗”和“旖旎”,這兩者既共同構成了小說中餘夔“面如傅粉,脣若塗朱,舉止風流,芳蘭竟體”的外貌特徵[81],同時也是其“餘美人”綽號的由來。

  從年歲上說,塗逢豫比吳敬梓小十一歲,與吳烺應屬同輩,因此塗逢豫會將吳敬梓稱爲“前輩”[82],也正是因爲這種年歲和輩分上的差距,《儒林外史》將餘夔寫成了一位“少年名士”[83]。

  《儒林外史研究資料集成》

  此外,《懌堂詩鈔》卷一有《春日自採石歸裏》一詩,在《次韻酬朱草衣》的小注中也有“時予客採石”[84]之語,而在朱卉的《草衣山人集》中亦有《寄塗長卿》一詩,起首便是“伊人遊採石”[85]。

  可見塗逢豫曾經客居採石,而這也或許是小說將餘夔的籍貫從江寧挪到採石,稱其爲“採石餘夔”[86]的原由所在。

  在《儒林外史》裏,餘夔的人物性格主要展現於第三十四回,餘夔參加了薛鄉紳家的宴請,座中還有馬二先生、蘧公孫、季葦蕭、高翰林等人,在敘述席間所談時,小說中有道:

  席間談到浙江這許多名士,以及西湖上的風景,婁氏弟兄兩個許多結交賓客的故事。餘美人道:“這些事我還不愛,我只愛駪夫家的雙紅姐,說着還齒頰生香。”季葦蕭道:“怪不得,你是個美人,所以就愛美人了。”[87]

  從結構上說,這番問答巧借席間閒談勾連前文並引發下文諸人對於杜少卿的品鑑,自有其妙用。而從人物形象的角度考慮,則又是在小說中說話機會不多的餘夔自我性情的一番重要呈現。

  連環畫《馬二先生》

  在諸名士雅集的時候,談的都是名勝之景狀以及名士之間的交往和軼事,但在其中,餘夔卻突兀而輕薄地將話題引到蘧公孫家的侍女雙紅的身上,與整個雅集的氣氛顯得格格不入。

  而更爲不妥的是,雙紅牽涉到蘧公孫家頗爲隱祕的私情,而雙紅與宦成的私奔不僅是蘧公孫的家醜,也是他內心之中情感的舊疤痕。

  儘管小說頗爲微妙地完全沒有交代蘧公孫聽完此話後的反應,但便如天目山樵在餘夔這句話後所做的評語“駪夫聞之以爲何如?”[88],餘夔固然是在開玩笑而已,可所引發的蘧公孫心中的尷尬和不快,卻是讀者完全可以通過文字後面的留白去揣知的。

  相對而言,季葦蕭之話也是戲謔,卻巧妙地以餘夔“美人”的綽號應對了餘夔令人尷尬的玩笑,並化解了席間可能會發生的冷場甚至是齟齬。

  需要指出的是,餘夔以“我只愛駪夫家的雙紅姐,說着還齒頰生香”之語進行戲謔,與其原型人物餘夔也有着頗爲綿密的聯繫。如前所論,塗逢豫的詩作“多豔思”[89],其性情也如他自己在詩中所言“好向六朝斜照裏,美人醇酒度年年”[90],餘夔在席間所言正本自原型人物塗逢豫的這些特性。

  此外,塗逢豫應當也是愛戲謔之人,在給吳敬梓的《贈吳敏軒四首》(其四)中,塗逢豫以吳敬梓“時將之廣陵”爲由頭,在詩中通過“三分酥雨紅樓箔”、“更無金粉識樊川”、“遙知鄂被舟中夜”等綺語相謔,既顯現出友朋之間的暱洽,也透露出塗逢豫對於戲謔的喜好。

  《儒林外史匯校匯評》

  就此而言,吳敬梓將餘夔設置爲“餘美人”,並讓其滿口綺語,或許也正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雅謔。

  但更爲重要的是,吳敬梓對於餘夔的塑造並不僅僅只是挪借原型人物塗逢豫的相關特性進行雅謔而已,藉由塗逢豫的這些特性,餘夔這一人物的塑造還有着更爲深刻的用意,這也涉及到與餘夔相關的另一處情節。

  在第三十四回所寫及的宴席正式開始之前,此次宴會最重要的賓客高翰林駕到,在首席坐下之後,高翰林一一問及座中諸人的名姓:

  便問:“這兩位少年先生尊姓?”餘美人、蕭姑娘各道了姓名。又問馬、蘧二人。馬純上道:“書坊裏選《歷科程墨持運》的便是晚生兩個。”餘美人道:“這位蘧先生是南昌太守公孫。先父曾在南昌做府學,蘧先生和晚生也是世弟兄。”[91]

  在餘夔的回答中,最爲有趣的便是“世弟兄”三字。所謂“世弟兄”,是一種科舉關係,指的是兩人的父輩是科舉考試中的同年或同門,因此若論起世誼,可以互稱世弟兄。

  但蘧公孫的祖父蘧祐是南昌太守,餘夔的父親是南昌府學的教官,兩人只能算是同僚,而不是同年或同門,並無任何世誼可言。

  《儒林外史》郵票

  退一步說,就算是有世誼可論,則也是蘧公孫之祖和餘夔之父同輩,按照這樣的輩分推算,餘夔應是蘧公孫的世叔,也不是“弟兄”。因此,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世弟兄”三字都錯得一無是處。

  再退一步而言,就士人之間的禮儀來看,即便是輩分更高的世叔,在稱呼對方時也應稱其爲“世兄”[92],這或許是餘夔“謙遜”地沒有提及兩人之間的叔侄關係,而只是稱以“世兄弟”的原因所在。

  可無論如何,將自己的輩分擡到比自己更爲年長的蘧公孫之上,還是極不妥當之語。而餘夔之所以會說出這樣的錯話,其奧妙便在於天目山樵在餘夔這句話後面所加的四字評語“急欲攀附”[93]。

  實際上,當時在座的都可謂“名士”,因此,在高翰林問及各人名姓時,亦是各人展現“名士”來由的契機。

  就此而言,馬二先生頭一句話便說:“書坊裏選《歷科程墨持運》的,便是晚生兩個”,正是要在一語之間顯露自己的名聲所在。

  而遲衡山則簡單地以“賤姓遲,字衡山”應對,也正符合遲衡山襟懷沖淡的品性,但季葦蕭卻適時地補充介紹道:“遲先生有制禮作樂之才,乃是南邦名宿。”[94]

  程十發繪《儒林外史·西湖茶室》

  相對於馬二先生和蘧公孫的選家之名以及遲衡山的禮樂之名,餘夔、蕭柏泉二人全無可以拿得出手的名聲,因此在自我介紹時只能“各道了姓名”而已,可這淡淡一語顯然很難在高翰林心中留下印象,由此我們不難想見餘夔心中的焦急。

  而此後他脫口而出的“世弟兄”之語也便顯得順理成章:看似他是在如季葦蕭一般在爲蘧公孫補充遺漏的家世信息,實則卻是在爲說出自己的家世創造機會。

  令人尷尬的是,與“南昌太守”相比,“南昌府學”實在有些相形見絀,而這也是餘夔以“世弟兄”三字去綰結與蘧公孫之間關係的原由所在:在這樣的攀附中,似乎他也可以沾染名宦之後的風光,在“紗帽蟒衣”[95]而來的高翰林那裏贏得更多的關注。

  但他始料未及的是,正是由於太過急切,慌不擇言中的“世弟兄”三個錯字非但不能爲他帶來更多的青睞,對於以出身科舉正途自傲的高翰林來說,只能在其心中徒留笑柄。

  由此我們也能對餘夔在席間所說的有關雙紅的戲謔有更爲深入的洞察。可以看到,此次士人雅集的核心是科名和官職最高的高翰林。

  《全圖儒林外史》

  在高翰林到來之前,薛鄉紳告訴諸人,高翰林最喜歡做正生的錢麻子的談吐,所以也約了錢麻子,但錢麻子因故未來。在高翰林來了之後,果然問道:“錢朋友怎麼不見?”得知錢麻子不能來,高翰林道:“沒趣!沒趣!今日滿座欠雅矣!”[96]

  因爲一個戲子的缺席,高翰林便視在座的士人都若無物,覺得滿座欠雅,這不但暴露了此次雅集的本色,對於高翰林的雅好,也是一次清晰的展示。

  就此而言,餘夔在席間所說的“我只愛駪夫家的雙紅姐,說着還齒頰生香”,僅就趣味而言,夾雜在諸人對於名勝與名士軼事的談論中當然顯得突兀而輕薄,但與高翰林的雅好相勾連,則相當自然熨帖。

  從中不難看出餘夔的用意所在:他正是以這樣的方式在逢迎高翰林。而這也和高翰林此前的表現遙相呼應:在見到諸人時,高翰林越過年紀更長的馬二先生、遲衡山、蘧公孫等人,先問餘夔和蕭柏泉:“這兩位少年先生尊姓?”[97],而在他得知遲衡山有“制禮作樂”之才後,便“不言語了”[98]。

  《儒林外史》戴乃迭英譯本

  從餘夔的本意來說,他在席間說起的這句笑談不僅可以彌補高翰林“滿座欠雅”的遺憾,或許還能挽回此前“世弟兄”三字的失言,重新爲高翰林所矚目。

  但與餘夔在“世弟兄”一詞上的失策異曲同工的是,由於他過於急切,只顧一味逢迎和攀附高翰林的雅好,卻完全沒有顧及座中蘧公孫的感受,由此而導致的尷尬和冷場顯然又背離了他欲圖讓雅集鬧熱起來的初衷。

  從這個角度看,雖然餘夔試圖在此次雅集中以自己的談吐取代缺席的“老屁精”[99]錢麻子,可錢麻子在此類雅集中所起的作用卻是他完全不能企及的。

  因此,吳敬梓不只是將原型人物塗逢豫多豔思、好戲謔的特質挪用到了餘夔這一人物的身上,還藉此賦予了小說中的餘夔更爲深刻的命意:相較於其他士人,除了相貌之外,作爲少年名士的餘夔其實別無所長,但他的逐名之心卻毫不遜色,甚至更爲急切。

  吳敬梓塑像

  這種急切的求名之念卻又與其自身的才薄學弱形成了一個奇妙的融合:每每因爲急切而急於發言,卻又由於急切而失言。而當他急切地試圖效法戲子錢麻子去逢迎高翰林時,展現給讀者的卻是士風士習毫無底限地急速墮落。

  根據塗逢豫和餘夔兩人之間的比對可見,吳敬梓將塗逢豫多豔思、好戲謔以及年輩等信息都帶入小說,但餘夔的好名心切、逢迎與輕薄卻又似乎在消解他身爲吳敬梓“好友”的這重身份——吳敬梓對於餘夔這些刻畫似乎都已越過了友朋之間雅謔的界限。

  從一個方面說,塗逢豫或許原本就有這樣的品行。例如陶湘與餘夔“居相近,年相若”且“交又最深”,但對於塗逢豫的“少時好爲綺麗之詞”,卻也“見之弗善也”。因此,吳敬梓也可能是基於相同的情感,將“折節讀書”、“與古爲徒”[100]之前的塗逢豫挪用到小說中,而餘夔可笑的言行也正來自於此。

  但從另一方面看,餘夔卻又超越了僅以個體士人存在的簡單狀態,在和其他士人的碰撞和勾連中,呈現出複雜而深厚的意蘊,從這一意義上說,無論餘夔這一形象的錯謬言行是否都來自於塗逢豫,他都是不同於塗逢豫的另一客體,而這一客體也與吳敬梓對於塗逢豫的好惡喜憎無關——即使其形象或許完全得益於塗逢豫所給予的塑造靈感。

  《假牛布衣》連環畫

  綜上所述,現藏於南京大學圖書館的《懌堂詩鈔》對於《儒林外史》研究而言具有頗爲重要的價值。通過《懌堂詩鈔》,可以清晰考辨其作者塗逢豫的行跡和交遊,同時也爲我們探討塗逢豫與吳敬梓、吳烺父子的交遊,以及吳敬梓父子與其他友朋的交往提供了諸多資料。

  除此之外,通過姓名字號之間的聯繫可以知道,塗逢豫便是《儒林外史》中餘夔的原型,吳敬梓將塗逢豫的很多人物特性挪用到小說中,並以之爲基礎,塑造了餘夔這一人物。而僅就這一原型人物的考論而言,《懌堂詩鈔》同樣提供了頗爲關鍵的線索和材料。

  通過對於《懌堂詩鈔》的考論,對於吳敬梓寫作《儒林外史》的現實背景,我們能有更爲深入的體認,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花朝會。

  花朝會彙集了小說中最被標榜的三個士人的原型:即吳培源、程廷祚和吳敬梓,同時還有程麗山、李本宣、塗逢豫等被寫入小說的士人的參與,南京士人圈中的重要人物楊繩武、戴瀚、沈鳳等人也現身其中。

  而聯繫小說中所寫,無論是在上半部還是下半部,士人雅集都是極爲重要的敘事內容。因此,吳敬梓從花朝會中汲取了哪些寫作資源,又如何以花朝會這樣較大規模的士人雅集爲取材對象進行小說書寫,無疑都是頗具價值的研究議題。

  僅以戲子爲例,花朝會中的“氍毹香暖萃諸伶”[101]被吳敬梓寫入詩歌,便成爲了《老伶行》;在小說中,這一老伶又很可能被融入了鮑文卿的形象之中[102];而在薛鄉紳家的宴席裏,缺席的錢麻子又或許代表了吳敬梓對於諸伶薈萃之雅集的另一種觀感和思考。

  《懌堂詩鈔》留存的這些士人雅集的原始材料向我們表明了在現實資源的汲取和文學寫作之間的多重可能性,而這同樣是值得進一步去追索的。

  事實上,僅就餘夔這一人物而言,其形象塑造以及意蘊表達也是通過士人雅集去完成的。在薛鄉紳的宴席之中,餘夔的所有言行都與在座的士人有着密切的關聯,其急切因此而得以表露,其錯謬也因此而被觸發。

  這些士人雅集既給予了吳敬梓冷眼旁觀、深刻洞察的契機,同時也爲小說中人物形象的刻畫和深層意旨的表達提供了恰切的場景。

  對於塗逢豫以及《懌堂詩鈔》的考察不僅對《儒林外史》寫作過程的研究非常重要,或許也能爲《儒林外史》成書過程的探討提供某些線索。

  寧楷《病中雜感十六首》,《修潔堂初稿》,中國科學院圖書館藏清抄本。

  塗逢豫生於康熙五十一年(1712),與吳敬梓的另一好友寧楷恰好同年。塗逢豫與寧楷是鐘山書院的同學[103],在寧楷的《修潔堂初稿》中有數首詩都與塗逢豫有關,如《病中雜感十六首》(其二)、《贈塗長卿二首》等,從這些詩作可知,塗逢豫與寧楷也是知交。

  而這兩人也同樣都是長壽之人,寧楷於嘉慶六年(1801)去世[104],享年九十。而據前考論,塗逢豫卒年的上限不會早於嘉慶五年(1800),其卒年或亦與寧楷相仿。在寧楷的《修潔堂初稿》中,有與《儒林外史》成書密切相關的《儒林外史題辭》。

  這也就意味着,身爲吳敬梓和寧楷的好友,並且其卒年已接近臥閒草堂本刊刻時間即嘉慶八年(1803)的塗逢豫,或許也會知道有關《儒林外史》成書過程的關鍵信息。

  值得注意的是,在《懌堂詩鈔》卷六中有《寄懷金棕亭》一詩,題名下的小注中寫明“時爲揚州教授”[105],可見此詩是在金兆燕擔任揚州府學教授之時所寫,而據金和所作跋語,《儒林外史》“爲全椒金棕亭先生官揚州府學教授時梓以行世”[106]。

  金兆燕《旗亭記》

  雖然在《寄懷金棕亭》一詩中,塗逢豫只說及了金兆燕所作的傳奇《旗亭記》,並沒有提到《儒林外史》,但這種時間上的重合,以及塗逢豫作爲吳敬梓、金兆燕共同友朋的身份,還是提醒我們應給予塗逢豫這一人物更多的注意。

  事實上,從《懌堂詩鈔》可知,即使到了晚年,塗逢豫也一直在懷念包括吳敬梓在內的南京友人以及當時的交遊,整部《懌堂詩鈔》的倒數第三首詩便是憶及吳敬梓以及南京友人的《後花朝詩》。因此,塗逢豫或許也會在其他的一些作品下留下某些重要的信息。

  但略顯遺憾的是,在塗逢豫的詩集中,載有與吳敬梓等南京友人交遊狀況的《紅豆吟》目前只能看到刪汰後留於《懌堂詩鈔》的十分之一。而《續纂江寧府志》所記載的塗逢豫另一部詩集《林於閣詩》也不知亡佚與否。

  楊鍾羲《雪橋詩話續集》

  此外,《懌堂詩鈔》存詩時間的下限是乾隆五十一年(1786),在此之後塗逢豫有無詩作結集傳世亦不得而知。倘或能發現塗逢豫更多的作品,對於《儒林外史》研究應當還會有新的推進。

  說到最後,還有一點需要提及。在《儒林外史》最末的第五十六回,餘夔既進入了儒脩名單,也進入了“幽榜”。

  在“幽榜”中,餘夔名列三甲第三十一名,也是整個幽榜的倒數第二名。而在標註餘夔的籍貫時,書中寫道:“南直隸上元縣人”[107]。這一信息與餘夔剛出場時所交代的“採石餘夔”完全不符。

  但微妙的是,從《懌堂詩鈔》所署“上元塗逢豫蓴溪氏著”中便可知道,餘夔的原型塗逢豫恰是上元人。

  因此,這既是進一步證明了餘夔的原型就是塗逢豫,同時也說明了第五十六回的寫作者在寫到幽榜的時候,忘記了此前對於餘夔籍貫應爲“採石”的敘述,而將原型人物的籍貫帶入進來,以至於出現了這一前後不符的現象。這也意味着幽榜的寫作者無論是誰,都熟知餘夔的原型塗逢豫。

  《棕亭文抄》

  因而,從塗逢豫及其詩集《懌堂詩鈔》入手,由此繼續延伸,對於《儒林外史》的原貌問題或許也會有新的進展,而這同樣有賴於更多新文獻的發現。

  (本文在查找資料的過程中,得到南京大學圖書館史梅、時文甲、李軼倫等老師的熱情幫助,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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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釋:

  [1]陳作霖:《金陵通傳》卷三十三,清光緒刻本。

  [2] 應爲“綿”,但原文作“棉”。

  [3]《歸自廬江奉題談澹泉照兼呈車養源》,《修潔堂集略》卷三,南京圖書館藏嘉慶八年刻本。

  [4]王昶:《湖海詩傳》卷二十七,上海古籍出版社據清嘉慶八年三泖漁莊刻本影印,2013年,第313頁。

  [5]《杉亭集》卷六,李漢秋點校:《吳敬梓吳烺詩文合集》,黃山書社,1993年,第211頁。

  [6]劉國宣:《〈蒲褐山房詩話〉探賾》,《中國韻文學刊》,2016年第4期,第44頁。

  [7]王昶:《蒲褐山房詩話》,清稿本。

  [8] 《雪橋自訂年譜》,見楊鍾羲撰,雷恩海、姜朝暉校點:《雪橋詩話全編》,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年,第2917頁。

  [9]楊鍾羲:《雪橋詩話續集》,《雪橋詩話全編》,第1138頁。

  [10]孟醒仁:《吳敬梓年譜》,安徽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98頁。

  [11] 趙爾巽等:《清史稿》卷三百四《夢麟傳》,中華書局,1977年,第10505—10506頁。

  [12] 陶湘序,塗逢豫:《懌堂詩鈔》卷首,南京大學圖書館藏清刻本。

  [13]蔣啓勳修,汪士鐸纂:《續纂江寧府志》卷十四,清光緒六年刊本。

  [14]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三。

  [15]塗逢豫:《懌堂詩鈔》卷八。

  [16]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一。

  [17]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二。

  [18]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三。

  [19]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五。

  [20]塗逢豫:《懌堂詩鈔》卷六。

  [21]參見阿史當阿修,姚文田纂:《重修揚州府志》卷三十八,清嘉慶十五年刊本。

  [22]參見唐仲冕修,汪梅鼎纂:《海州直隸州志》卷四,清嘉慶十六年刊本。

  [23]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七。

  [24]參見吳蘭生修,劉廷鳳纂《潛山縣誌》卷十,民國九年鉛印本。

  [25]塗逢豫:《懌堂詩鈔》卷八。

  [26]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九。

  [27]《上元縣誌》中載塗逢豫曾任“眉州知州”,有誤,任眉州知州者應爲其子塗長髮。武念祖修,陳栻纂:《上元縣誌》卷十,清道光四年刻本。又《吳敬梓年譜》雲塗逢豫“晚成進士”,亦誤,塗逢豫只是舉人,未考中進士。孟醒仁:《吳敬梓年譜》,第98頁。

  [28]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九。

  [29]恩成修,劉德銓纂:《夔州府志》卷二十三,清光緒十七年刻本。

  [30]陶湘序,《懌堂詩鈔》卷首。

  [31]有關塗逢豫的各種小傳皆未提及其卒年,江慶柏之《清代人物生卒年表》亦沒有收入塗逢豫。

  [32]《懌堂詩鈔》卷九。

  [33]常明修,楊芳燦纂:《四川通志》卷一百五,清嘉慶二十一年木刻本。

  [34]文良修,陳堯採纂:《嘉定府志》卷二十三,清同治三年刻本。

  [35]文良修,陳堯採纂:《嘉定府志》卷二十三。

  [36]田秀慄修,施澤久纂:《瀘州直隸州志》卷六,清光緒八年刻本。

  [37]恩成修,劉德銓纂:《夔州府志》卷二十三。

  [38]常明修,楊芳燦纂:《四川通志》卷一百四。

  [39]塗長髮修,王昌年纂:《眉州屬志》卷三,清嘉慶十七年刻本。

  [40]楊鍾羲:《雪橋詩話三集》,《雪橋詩話全編》,第1773頁。

  [41]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一。

  [42]李漢秋、項東昇校注:《吳敬梓集系年校注》,中華書局,2011年,第617頁。

  [43] 李延壽:《北史》卷三十,中華書局,1974年,第1078頁。

  [44]《晤程二魚門有贈》,嚴長明:《歸求草堂詩集》卷一,《嚴東有詩集》,民國元年郋園刻本。

  [45]《讀昌黎詩集》,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七。

  [46]《二十三日集飲軒中同用昌黎集中辛卯年雪韻》,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二。

  [47]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一。

  [48]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二。

  [49]袁枚纂修:《江寧新志》卷三,清乾隆十三年刻本。又據戴瀚《雪村編年詩賸》卷十二,有《長至後一日侯夷門少府見示東廨有梅花一本欲花之什依韻奉和》,塗詩當爲此詩的唱和之作,卷十二存詩的時間爲乾隆己未(乾隆四年,1739)春至戊辰(乾隆十三年,1748)四月止。戴瀚:《雪村編年詩賸》卷十二,《清代詩文集彙編》影印民國初年上元蔣氏慎修書屋排印金陵叢書本,第612頁。

  [50]參見鄭幸:《袁枚年譜新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52-153頁。

  [51]李漢秋:《儒林外史研究資料》,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28頁。

  [52]《鳳城編》小序,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三。

  [53]《中秋月下仝杉亭觀九青圖》,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三。

  [54]《十一月朔日寄發詩十首》(其四),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三。

  [55]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一。

  [56]塗逢豫:《懌堂詩鈔》卷首。

  [57]塗逢豫:《懌堂詩鈔》卷八。

  [58]孟醒仁:《吳敬梓年譜》,第77、79、82頁。

  [59]李漢秋、項東昇校注:《吳敬梓集系年校注》,第432頁。

  [60]《杉亭集》卷二,李漢秋點校:《吳敬梓吳烺詩文合集》,第142頁。

  [61]《杉亭集》卷八,李漢秋點校:《吳敬梓吳烺詩文合集》,第233頁。

  [62] 參見馬智慧:《花朝節歷史變遷與民俗研究——以江浙地區爲中心的考察》,《浙江學刊》2005年第3期,第67-68頁。

  [63]戴瀚:《雪村編年詩賸》卷十二,第612頁。

  [64]孟醒仁:《吳敬梓年譜》,第78頁。

  [65] 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九。

  [66]吳培源:《會心草堂集》詩四,復旦大學藏清刻本。

  [67]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九。

  [68]應爲“麗”,但原文作“鹿”。

  [69]吳培源:《會心草堂集》詩四。

  [70]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九。

  [71]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九。

  [72]李漢秋、項東昇校注:《吳敬梓集系年校注》,第432頁。

  [73] 吳敬梓著,李漢秋輯校:《儒林外史匯校匯評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411頁。

  [74] 吳敬梓著,李漢秋輯校:《儒林外史匯校匯評本》,第420頁。

  [75]袁枚著,王志英校點:《隨園詩話》,鳳凰出版社,2000年,第334頁。

  [76]《鐘山書院同學志》,寧楷:《修潔堂初稿》卷十五,中國科學院圖書館藏清抄本。

  [77]塗逢豫:《懌堂詩鈔》卷首。

  [78]《讀昌黎詩集》,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七。

  [79]王昶:《蒲褐山房詩話》。

  [80]陳作霖:《金陵通傳》卷三十三。

  [81] 吳敬梓著,李漢秋輯校:《儒林外史匯校匯評本》,第420頁。

  [82]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九。

  [83] 吳敬梓著,李漢秋輯校:《儒林外史匯校匯評本》,第420頁。

  [84]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一。

  [85] 朱卉:《草衣山人集》卷二,浙江圖書館藏清乾隆刻本。

  [86]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九。

  [87] 吳敬梓著,李漢秋輯校:《儒林外史匯校匯評本》,第421頁。

  [88] 吳敬梓著,李漢秋輯校:《儒林外史匯校匯評本》,第421頁。

  [89]《鐘山書院同學志》,寧楷:《修潔堂初稿》卷十五。

  [90]《癸亥暮春偕謝春垓沈厚田郊外看牡丹即事四首》(其四),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一。

  [91] 吳敬梓著,李漢秋輯校:《儒林外史匯校匯評本》,第421頁。

  [92] 例如張靜齋是湯奉的師侄,但湯奉稱張靜齋便爲“世兄”。 吳敬梓著,李漢秋輯校:《儒林外史匯校匯評本》,第57頁。

  [93] 吳敬梓著,李漢秋輯校:《儒林外史匯校匯評本》,第421頁。

  [94] 吳敬梓著,李漢秋輯校:《儒林外史匯校匯評本》,第421頁。

  [95] 吳敬梓著,李漢秋輯校:《儒林外史匯校匯評本》,第421頁。

  [96] 吳敬梓著,李漢秋輯校:《儒林外史匯校匯評本》,第420、421頁。

  [97]對此,可參看天目山樵對於此句的評語:“獨先問兩少年,其意可知,心裏只有此一件事。”吳敬梓著,李漢秋輯校:《儒林外史匯校匯評本》,第421頁。

  [98] 吳敬梓著,李漢秋輯校:《儒林外史匯校匯評本》,第420頁。

  [99] 吳敬梓著,李漢秋輯校:《儒林外史匯校匯評本》,第307頁。

  [100]陶湘序,塗逢豫:《懌堂詩鈔》卷首。

  [101] 塗逢豫:《懌堂詩鈔》卷九。

  [102]李漢秋、項東昇校注:《吳敬梓集系年校注》,第433頁。

  [103]《鐘山書院同學志》,寧楷:《修潔堂初稿》卷十五。

  [104] 寧開熙:《先府君家傳》,寧楷:《修潔堂集略》卷首。

  [105]塗逢豫:《懌堂詩鈔》卷六。

  [106]李漢秋:《儒林外史研究資料集成》,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302頁。

  [107] 吳敬梓著,李漢秋輯校:《儒林外史匯校匯評本》,第64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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