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課的報告，摘些自己寫的部分出來並稍作修改。礙於痞客邦的格式很難弄，表格以截圖呈現。)

(這部電影的台灣DVD版是按照正常時間線收錄，千萬別看。請看正確版。)

 

一、分幕設定

本片可分為三幕八段，但這三幕有點難用傳統諾蘭的「啟程→冒險→凱旋」英雄冒險旅程來區分，因為第一幕實際上是第三幕最終段所導出的結局，整部戲形成一種相扣的鎖鏈結構；因此分幕的設定比較接近「復仇事件→逐步揭露→真相與凱旋」。

 

幕	段	起訖時間	段落劇情
第一幕 復仇事件	(一)為何殺你	000044-001657	Leonard殺死Teddy，由最後過程到殺死Teddy的原因和記憶線索。
第二幕 逐步揭露	(二)她的幫助	001658-002216	透過Natalie查到車籍資料並得知廢墟地點，左手刺青。
	(三)他的故事	002217-003235	過去保險工作遇到Sammy的敘述。
	(四)捲入是非	003236-005334	Natalie利用失憶去解決仇家，與她產生連結的過程。
	(五)傷痛不癒	005335-010456	燒妻子物品並安排伴遊女郎自欺，把妻代入為Sammy妻。
	(六)我不識我	010457-010919	Teddy指出「You don’t know who you are」使自我產生懷疑，但仍選擇不相信Teddy。
第三幕 真相與凱旋	(七)全面失控	010920-013008	遭Natalie設局揭露。Sammy故事結局隱喻錯置。
	(八)終結輪迴	013009-015022	揭露真相，復仇行動。(全片結構完成莫比烏斯環式的輪迴)

 

二、段落詳解

第一次做拉片分析，覺得這部時間線雖然看似極度混亂，但我分劃的段落起訖畫面都頗有一致性，想來應當有找出導演的原意設計。

 

第一段、為何殺你

 

 

第二段、她的幫助

 

 

第三段、他的故事

在好萊塢老式質感的回憶敘述中，主角的坐姿與Sammy相同，暗示兩人身分的重疊合一。

 

 

第四段、捲入是非

 

 

第五段、傷痛不癒

 

 

第六段、我不識我

 

 

第七段、全面失控

 

 

 

 

第八段、終結輪迴

有趣的是，從玻璃倒影中可以發現，兩個紋身店的鏡頭是不同的鏡頭。在剎車當下，主角仍記得剛剛發生的事，所以他看到的店招牌是隨剎車搖晃的；而第一個鏡頭像是拍給觀眾看的，並非主角觀點，即使是主角觀點，他也已忘記剛才的事情，因此招牌鏡頭是平穩的。或許這裡也可以腦補為，不同的心境下看到的世界亦不相同吧。

 

三、文本線索

這部片的最終真相，從一開始就步步埋下伏筆。「多租房間」是個伏筆，可以多租一間，為何不能多殺一個人？「穿錯衣服」也是伏筆，既然能穿錯Natalie的衣服，那你又如何知道自己的西裝與車子就是屬於你的呢？此外，主角起初看似是標準的「中產階級白人男性」，雖然患病，生活卻極為自律，似乎活在安定的社會體制之內，但愈到後面卻愈來像一個小混混。不只是衣著與車子的改變，也包括在與Dodd的追逐戰時，一連串的熟練破門動作(聽門、敲門插卡、看門眼)，都是他過著的復仇生活在他身上留下的本能痕跡。

 

他有時也有選擇性記憶的跡象，例如提醒Natalie照片要火燒，顯示他若不是記得自己曾經燒過照片，就是他的深層本能牢記了這個保護自己內心的方式。在Nataile家的深夜獨白也很重要，他喃喃自語著「If I can reach over and touch her side of bed,I will know it’s cold.But I can’t.I know I can’t have her back.I don’t wanna wake up in the morning think she still here...so how can I heal?」，這段精彩的獨白顯示了主角不願康復的深層心態，他深知原有的生活已經不可能回復原狀。有些心理疾病脫離了「治癒/不治癒」的問題。當創傷過於巨大，原有的生活已經碎裂，又如何破鏡重圓、若無其事地過下去呢？

 

四、記憶的壓抑

本片有兩處無比精準地摹寫了「壓抑記憶」的樣態。一處是在Nataile家看電視時，主角無意間瞄到手上的刺青，腦中閃現了沒有露臉的打針畫面，然後主角有些煩悶地丟開遙控器。

此處有兩個可能：一、主角自知這是自己以前幫妻子打針的畫面；二、主角以為自己只是想到了Sammy的故事。

 

下個鏡頭，主角抬起眼睛，緊接著眼睛快速飄了幾下，若有所思，接著就悶悶地丟開遙控器。從這段表演來看，我傾向第一個可能性：被壓抑的記憶浮上來了，他隱約自知這段記憶的物主是自己與妻子，所以煩躁地不再去想。下個鏡頭立刻又是開始翻資料了，可見要壓抑記憶是不能閒下來的，一鬆懈就浮上來了。

 

另一處精準摹寫「壓抑記憶」的地方：在Teddy揭露真相Sammy沒有妻子的真相後，主角腦中出現大腿打針畫面，但仍堅稱自己的妻子沒有糖尿病；Teddy問「你確定？」，這次換捏大腿畫面浮現，主角重複「她沒有糖尿病。」內心卻已動搖。如同主角所說，記憶只是一種演繹，並不可靠。

 

五、鏡像中的人類

拉康認為幼兒從鏡像中有視覺能力辨別完整自我時，會產生一種認同的狂喜，但這種理想化的自我認同，終究是錯誤的，不合於幼兒現實中受限的自主性。

主角正是從「外於自身的他者」(鏡子、刺青、西裝、名車)來認識自我，把自己認定為一個復仇者。查資料時看到一段話是這麼說的：「當『我是完整』的幻覺浮現之時，也同時成立了『我是分裂』的事實。」因此，主角在鏡中獲得了一個復仇者的幻覺之時，也正意味著他本身的分崩離析。

在與Teddy的午餐對話中，Teddy提醒Leonard「You are living」，他提醒的是另一種生存的可能，只要忘掉一切、停止復仇，主角照樣可以活得好好的。主角回答「only for revenge」，語氣中雖是無奈，但卻正是這種理想化的自我認同的寫照，一種自溺的宣告。

Berardi的《Heros》說：「身分認同不是建立在記憶上，而是身分認同創造出記憶」。這是針對以色列首任總統魏茲曼的「記憶不會錯」之言，也是以色列建國的信念。固然，諾蘭的作品很個人，但把這個主題拉到宏觀來看，一個人、一個民族的集體記憶又存有多少的幻覺?更甚者，這本書提到，一個受到壓迫而失去文化記憶的民族，往往把那些明確遭禁的事情作為重建集體記憶的標竿－－「這就是認同陷阱的本質：只能凝視他人的行為，作為自我認同的來源。」這種認同與記憶的自縛，正是人類本性上難以脫逃的行動困境。

 

六、與唯我論的拉鋸

Thomas Nagel在《哲學入門九堂課》中有幾段話簡明精要，很適合用來讀這部電影（以及「全面啟動」、「盜夢偵探」）：「只要稍加思考，你就會知道只有自己的心靈是唯一確定之物...有一種更強烈的懷疑論...你甚至不知道自我過去的存在與經驗，因為包括形成記憶的印象在內，你只能掌握心靈此刻的內容」這豈不正是主角的處境嗎？

 

在餐館見Natalie時，主角說出了「閉眼世界在」的論述：「我的行動不會因為我不記得就沒有意義，即使閉上眼睛，世界仍然存在。」這句話背後承載著關於心靈與實在的千古謎團：心靈以外的事物存在嗎？我們如何知道「外在世界」存在？

 

「假如一棵樹倒下而沒有人聽到，它有沒有發出聲音？」選「沒有」的人，或許是所謂的主觀唯心主義者或唯我論者，相信自己的心靈是唯一的存在。Thomas Nagel指出，「有些人主張這種極端懷疑論其實毫無意義，因為若『沒有人』可以發現外在真實性，這種真實性的觀念本身便不具意義。例如，一定是你『可以』醒來，然後發現其實是睡著了，才叫作夢；否則表象與真實的對比便毫無意義。依照這樣的觀點，永遠無法醒來的夢已完全不是夢，而是一種『實在性』的觀念－－你生活在其中的真實世界。」

 

主角所抗拒卻自陷的，正是這樣唯我獨真的世界。依照他在餐館與片尾的說法，他相信外在客觀世界的存在，這是他行動的意義的源頭；但他長期以來卻又壓抑記憶，不願面對真相，我們很難從他的言詞去判斷他的行動，片尾的獨白也不只有一種解讀方式。

 

主角在結局所做出的行動，可以有兩種解讀。他可能是繼續自溺自欺，因為他將Teddy設計為另一個John G，依舊活在自己的復仇世界中；但這種解釋更能說服我：他是以這場復仇來終結復仇，因為車牌號碼只會有一個車主，刺在身上後，自己就不會再去找下一個John 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