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截稿時佐賀第七集開播,如後續出現嚴重有違文章的內容,將在系列後續修改

「他是活的光源,使接近者受益與愉悅。其閃爍光芒照亮世界的黑暗。他不單像盞明燈,更像天成的三光,流轉的光源。」

「你必須冒著死亡的危險······與作詩、鬥牛一樣······危險有其理由,它迫使你達至一種完美的準確性,稍有閃失都會讓你墜落,非死即殘——這準確性將成就你的舞蹈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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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周圍周四麻子周日六花換老婆的朋友,和上班八小時九小時想著收生寫刷高分的老哥之間的距離可能比想像的要遠。

即便不去了解而文化社會學、傳播學各學科關於偶像文化的理論,也不難想像,評論者們將會秉持完全相左的意見攻伐,畢竟偶像作為聖像和擬像之間的一種身份太過特殊。我們這些既無法置身其外又難以深入其中的旁觀者,是將之視為過度消費者在文化工業轄制下的迷亂饗食,還是當作被拋者在空蕩的世界中的燈盞?儘管許多學者已經不再糾結於評判大眾偶像的優劣,轉而分析涉及偶像文化的各種現象本身,是否存在一種客觀的視角供我們再次進入這個問題?

乍看之下,文章頗為滑稽,大多數讀者不會去主動接觸偶像相關的話題,我隨後的文字對他們來說無異於廢話。

《佐賀偶像是傳奇》給了拙文以誕生的機會,作品從對日系偶像行為、生存方式的刻畫,到對演出現場場面的展現,都在各方面有一定偶像動畫的特徵,隨著這樣一部兼具質量和關注度的偶像題材作品知名度、影響力的變化,越來越多的觀眾想要了解偶像文化,對這一話題的深入難免產生一些困惑,我覺得這時候寫這種文章是有一定意義的。

我計劃逐漸寫成一個偶像雜談系列,與本專欄內的關係研究、元動畫評論等系列不同,本系列僅作為非相關領域研究者對偶像問題的考慮,其中一些問題包括對現有學界理論的質疑、力圖以現實經驗和不同領域知識加以解答,或僅提出個人的思路。而拙文則是一篇引論性質的文章,將、首先借《佐賀》聊聊日系偶像這個狹義的偶像話題,再從更廣的語境上一窺所謂精英/英雄偶像與大眾/明星偶像的對立。在此姑且拙劣地效仿阿多諾名篇的思路,從背景和特徵開始我們的雜談。

舞檯燈光黯淡之際,激情緩緩冷卻,使人著迷的是款款離去的迷人姿影,還是萬人一堂共度的快樂時光? 這是一個關於完美和缺憾、紀實與設計、平穩和流變、虛構和真實的話題。

1985年的日本偶像樂壇,《star誕生》尚有聲名,《夜之hitstudio》和《the best 10》還未停播,the checkers熱度還未大減,松田聖子新婚伊始,中松明菜的唱片大獎年齡記錄仍然保持,中山美穗既演了電視劇又成了唱片大獎最佳新人,小泉今日子剛為《大雄的魔界大冒險》獻聲,花之82的幾位偶像也遠沒到過氣的時候,中學畢業生淺香唯來到東京追夢,南野陽子年底出演太妹刑警……而我想聊的這類既非專業歌手又非明星演員的偶像,就在這一年產生了其雛形。秋元康在富士電視台開設《黃昏喵喵》節目,取名於1983年大熱的童謠組合未成年成員吸煙事件,加之日落時分播出。節目初期廣招女高中生為助理主持,頗為寬泛的幾輪選秀後也確實選出了水平參差不齊的成員。這群基本沒有相關基礎的女高中生不知怎的成為了偶像,並在偶像史上確確實實留存了輝煌的兩年,成員人氣的起起伏伏,當紅隊友的走走散散,這個可能最早的我們討論的真偶像團體,終於還是在與電視台交惡,主力偶像暗鬥,破壞自然、純潔形象的醜聞頻見於《周刊文春》,公眾新鮮感褪去後解散。但夢想著光鮮的演藝事業的人還是窺到了新的道路,一條即便是未受訓練的專業人士,也有資格、有可能、有機會成為偶像的路。

九十年代,隨日本經濟的低迷,人們追捧偶像的熱頭也有所冷卻,但即便是在這常被稱為寒冬期的艱難時代,仍有smap和早安少女等各個偶像團體的成功,如果五天五萬張唱片的熱度還可以和蕭條時代爆滿的美國電影院比較(來解釋),但smap和前輩光GENJI相較,還是頗能顯出平成偶像的特色,並非如昭和偶像那樣力圖展現完美的狀態,展示漸臻善美的才藝,而是邀粉絲一同前行,見證(在舞台上)籍籍無名者的成長,平成偶像的競爭力在於紀實,不是一味欣賞被設計好後展示出的演出,也喜愛少有矯飾的偶像沒那麼優秀的平常表現,一切都不像以往那麼固定了,偶像也不例外,對外的模樣時刻都可能改變。紀實偶像的時代建立的觀念又將短期內被顛覆。(當然所謂寫實紀實也是相較而談)

早安少女

SMAP

而後便是更為我們熟知的偶像團體起起伏伏的時代,由於年代漸近,對這一時期的狀況可查的記錄頗多,加之團體過於繁複,不再贅述。偶像宅這個名詞會在某些負面新聞中為大眾所偶聞,比起收視率更為重要的是握手券、生寫和cd。在超偶像、後戰國時代回首這十餘年,有人因為勵志、激情、叛逆種種特質愛上偶像,也有人因在人設下看到某種標準化的表徵而離開。有多少人看著偶像由懵懂無知的少女到嫻熟老練的合格偶像而欣喜,就有多少人因偶像被打壓或無奈畢業而懊喪。客觀地說,不應斥責日系偶像只知道用色情元素討好宅男,但同樣談不上完全超越大眾偶像這個整體。從《佐賀》這部號稱力圖「傳達偶像的生活方式」的作品,我們也能一窺這個獨特群體的魅力所在。

大眾偶像的興起不過是群氓慾望的匯合嗎?實在說不清「急於發泄者」十數年如一日的捨近求遠;而說對精英偶像的堅守是對某種高貴的保留?難以理解理性的知識精英為何拿出聖像辯護者的論調。對大眾偶像的期許同樣可以成為老友相見的契機、寄託某種實現替他人夢想的狂熱,而不無戲謔地說,卡蒂埃布列松拍攝的那張加繆身披風衣的照片,也確實讓他的小說更富魅力。

在卡夫卡詳盡細緻地描繪一台偏遠地方的古怪行刑機器,薩特筆下的伊筆埃達無罪而獲死刑又不知情地害死朋友,加繆替默爾索說出,我們都曾盼所愛的人死去之後。或者再早些,在米哈伊爾向佐西馬悔罪、公開懺悔而無人相信之後。甚至沒必要去了解任何與此有關的哲學思考。難免意識到我們尷尬的境況:問題並非在於上帝退場後的精神領域空空蕩蕩,道德、宗教逐漸失去其原有的效力,實際上人死了,我們不再具有相信的能力,在我們如同《詞與物》最後一節中海岸上即將被抹去的沙臉、《百年孤獨》里最後一代人面對的颶風揚起的羊皮卷那樣被解放時,比起尋找生存的意義,我們往往選擇依附偶像以對抗恐懼和荒誕。

《佐賀偶像是傳奇》開播之初,第一集主角出門被撞飛的場景引發了比騎空士的陷阱更廣泛的病毒式傳播。"荒誕"的原意即是樂聲不合曲調,不合邏輯和理智的,從原始涵義上看,講述殭屍奮力成為偶像本身就已經足夠荒誕不經,說完等待自己的是叫人心跳不已充滿歡笑的日常生活,然後接一個二十秒被車撞的多角度特寫,這種強烈的對比和風格的陡變在作品中是家常便飯。

各平台的大佬們也努力地像之前研究少歌一樣,把作品當成推理來分析,以縝密的邏輯去推定乍看上去毫不講理的作品,和作品自身傳遞的風格確實很一致,我們也樂得認為這是一部優秀的荒唐的搞笑作品。換言之,以荒誕派戲劇的視角來看,這種荒誕並非產生於我們生活得如同摩登時代里的卓別林,和因為我們不信神而難入天國也不相干,荒誕感始於,對於日復一日重複的生活、對行在預定道路上人生意義的發問,思考的結果是,沒有所謂意義,也沒有什麼超然的存在能夠賦予意義,我們既忘記了歸鄉之途,也無處尋得前行之路,既失去了對美好家園的回憶,也沒有對夢幻未來的期許,時間不再有秩序,生存不再有目的,我們為了明天而活著,單純因為後天更為可疑。

拋開質量不論,今年的幾部偶像動畫宣揚的是與之截然不同的觀念和價值,人生就應該讓燃燒寶石般的火焰在心中不息,為達致那偶像的閃耀赴湯蹈火、履險如夷,魔術幻彩曾睹一次便已足矣,又何苦離群苦索、自怨自艾? 像op中所唱的「就算已經枯萎,仍視奮力奔跑為生命」,我們都知道赫伯特勞倫斯不是為了情愛描寫性,那自然也能理解佐賀這部作品的荒誕不經歇斯底里的背後,有一種對旺盛的生命力的頌揚和發泄。比起精妙的哲思、嚴備的理性、溫暖的雞湯,這部不需要什麼講究,不苛求什麼深度,只想描繪一種偶像的生活,只想供人真切的一笑的作品,可能是更為我們所能體察的慰藉吧。

而《佐賀》為主角團隊預設的"殭屍"身份在個人看來,是一種無需刻意強調的在身份和動機上營造荒誕感的手段。像《恥》里的盧里講師被學校開除後,在鄉間幹活時對自己寫一部《拜倫在義大利》的歌劇念念不忘。按我們直觀的理解,成為偶像的一切好處對於「殭屍」來說——為人關注、受人喜愛對於移動的死者,不就是所謂「得了全世界,獨失了自己,於這人何益呢?」這種身份錯位、缺失、鬆動後追尋「正確」的身份和意義的過程及其中產生的戲劇感,(生前身份和現在偶像定位的衝突、過去時代偶像觀念和新偶像觀念的矛盾、生者和死者本身的不同)確實為這部講述偶像故事的作品賦予了特殊的魅力。

類比音樂不難理解,在討論流行音樂與嚴肅音樂時,我們常不假思索地把差異歸於層次有別,就像把異邦神斥為完全的人造物的先知,可唯有細緻的考察和理智的分析,我們才能理解對精英/英雄的跟隨,與對大眾偶像的喜愛各自的範疇及其由來、其關係。旁觀者粗略看來,某位英雄或精英的人格未必比得一位歌手無比卑下,為人所嗤笑的消費狂熱與對某種權威或學說的維護相比,高下也未可知。作為文化工業的產物,大眾偶像的重要特徵也是標準化。偶像的特質和生活實在不可謂狹窄或單調,但這樣鮮活飽滿的名人形象,面對僅有傳記甚至回憶錄中寥寥文字描述的某些人,我仍然有時覺得,前者表現出來的很多東西,確實出於某種設計。

22集有馬公生演奏的光芒、19集《lost my pieces》數次響起後,儘管這些精妙的曲目確實能觸動我,但總有個想法讓我如鯁在喉:創作者想讓我感動,這個目的先於其他。同理,繁複的大眾偶像人設總歸會有符合我偏好的,性格、愛憎、知名的梗陳列於網路上,無論多挑剔的食客都能飽餐一番,畢竟這才是其初衷。

最終話,有馬公生的演奏

重新表述一下存在於大眾偶像上的這種標準化:特質為展示而存在、單一的特質與整體形象聯繫的松垮。朋友間互贈或攤販出售的半身像和大教堂中聖像的區別,不單在於工藝或製造者耗費心力的不同,而在於強調「展覽價值」的前者,不具備後者的不可複製性、本真性。舉個拙劣的例子,我們想打造一位以可愛為賣點的偶像,我們(當然也可能是自我設定)可能會設定其喜歡檸檬,喜歡粉色,喜歡毛絨玩具,在這個過程中,偶像在現實中喜歡的是檸檬還是草莓無關緊要,而其實無論增或減這些特質,偶像的公眾形象往往不會有大的改觀,在有關大眾偶像的特質上,我們看不到獨創或真正鮮活的個人特色,一切為構造既定的對外形象而服務。讀一讀羅蘭巴特對醜陋的自由摔跤手全力維持自己的醜陋形象,和自由摔跤及拳擊的對比的文字,也能幫助諸位完全理解這段的內容。(這些內容並非對偶像的貶斥,我的初衷也不在於為某種精英偶像招魂)

或許可以這樣評判大眾偶像,我們愉快地接受了這些作為名人去生活的人,不惜耗費資財心力、不惜與人駁斥爭辯,我們享受他們的成長、他們的成功乃至他們的退場,正如「偶像是屬於大家的」所暗示的,我們雖非博愛者,但卻實難專一且長久地同一所歡。我們讓他們衣食無憂、光彩照人、魅力非凡,但無論他們再獨一無二、再讓我們神魂顛倒,我們終究會意識到他們是可被製造出來的,與真正的傳奇、真正的偉大者相比,大眾偶像往往徒為偉名。

一個月前我在這段開頭寫著「英雄退場,偶像崛起,是一個人難自外的事件」,可是想來,我們或許已「不受那些星宿之靈的迷惑」,不再只能從聖像背後獲取那些我們被允許獲取之物,不再羨慕健足的半神在風起雲湧戰場上的功業,儘管不願承認,有關正義或自由的論述,往往並不及無關緊要的話題討喜。(不是鍵政)如果我們不認為英雄或精英偶像身上被賦予了太多特質,又為何斥責大眾偶像的媚俗污染了文化?如果構建低劣的神話以抵禦無聊、匱乏、空虛是一種罪孽,我們自然不乏理由譴責這文化工業流水出產的毒物。

讓我們最後再審視這個問題,大眾偶像的興起是否擠壓了英雄的空間,讓人們蜂擁向那些市場造就的虛名,而讓真正偉大者的門庭前所未有的冷清?我們是否只能擁有一種價值取向、一種審美體系?可以肯定的是,在大眾偶像沒有被生產出來的時代,大眾也未心向這些所謂偉人、英雄、聖賢。我在兩者間既沒有看到被動的灌輸和訓誡,也沒有發現主動的參與和創造,某種對立確實橫亘在此,但我們不能以層次的區別、媒介的變化、性質的不同簡單敷衍。我似乎證明了,在此以一種不偏不倚的立場梳理相關觀點和論述,不能太好地給出一種我們滿意的回答。

Man bekommt einen trocknen Hals bei dieser Lektüre und zuletzt nichts zu trinken!

這些文字令人焦渴難耐,可沒什麼可供飲取!

戴錦華教授曰:影評可以是一種創造性誤讀。動畫評論有時亦如此。我們應尊重創作者對自己作品的理解,但也不必固執於讀者只能擁有一種理解,這對受語文閱讀 「正確」答案困擾的朋友們來說,也許心有戚戚然。我們給出的答卷怎如何,交給歷史和讀者們判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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