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小時的電影，你最先想到的是哪一部？

是災難愛情聖經的《泰坦尼克號》，還是令人魂牽夢繞的中土史詩《指環王》？

這些片都有一個特點：大製作，重特效。

但是，你能想象花三個小時看一部文藝片是什麼體驗嗎？

沒試過的，以下說的這一部你可以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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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久天長

So Long, My Son

這是華語電影首次在柏林電影節上包攬影帝和影后兩個大獎。

從片名我們已經感受了時間的厚度。

人生究竟要經歷多少，才能讓人感慨地久天長。

海報上懷舊的色調，一家人吃飯的情景相信大家都不會陌生。

沒看電影之前，我以爲這是要講這一家人在滾滾時代洪流下的命運沉浮。

結果我是猜對了開頭，沒有猜對結尾。

這個典型的中國式三口之家，在開場不久，就少了一人。

01

一場溺水事故，使得耀軍（王景春 飾）和麗雲（詠梅 飾）永遠失去了愛子劉星。

一個孩子的死亡，卻改變了兩個家庭的命運。

耀軍和英明兩個本是摯友，加上兩家的孩子劉星和沈浩又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更是親上加親。

但劉星的死，沈浩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更雪上加霜的是，恰逢當時國家狠抓計劃生育。麗雲意外懷孕被英明的妻子同時也是計生委主任李海燕（艾麗婭 飾）發現，強迫她到醫院做了人流。這導致麗雲再也懷不上孩子。

耀軍和麗雲無法承受喪子之痛，決定遠走南方。

原本患難與共的兩個家庭漸行漸遠。

耀軍和麗雲搬到南方的臨海小鎮生活，收養了一名男孩周永福（王源 飾）當兒子。

但收養的終歸是不能替代親生的，逐漸長大的周永福叛逆衝動。

他討厭這個地方，討厭收養他的耀軍和麗雲，最終他選擇了離開。

耀軍和英明兩家人一別就是三十年，再次相聚已是兩鬢斑白，連同過去的傷痛和真相都一起重見天日……

02

電影用了三個小時，鋪設的是一幅跨度三十多年的中國當代畫卷。

從知青返城、計劃生育、下崗大潮到今天，耀軍和麗雲的經歷正是這三十年社會變遷的一個縮影。

坦白說，《地久天長》的鏡頭語言極爲樸素甚至可以說是簡陋。

大段的遠景拍攝和針對角色面部近鏡的描寫，加上多個場景下的留白，很多時候給人感覺都不像電影，更像紀錄片，屏幕前的你和我彷彿都是他們經歷中的旁觀者。

觀影的過程就像在讀一本日記，一面是過去，一面是現在，連起來，就是生活。

前半段導演採取了非線性的敘事手法，開場就是劉星溺水身亡，之後再開始閃回兩家交好的美好時光。

時間線的頻繁跳躍且沒有任何文字的提示，雖然感到突兀但適應了導演的敘事風格後感覺還好。

另外，本片沒有太大的劇情衝突和爆點。即使是劉星死的那場戲也是如此。

耀軍和麗雲還有英明等人送劉星到醫院，此時鏡頭拉遠，定格。

我們只能在鏡頭虛焦的情況看到耀軍和麗雲癱坐在地，沒有聽到爭吵的聲音，沒有撕心裂肺的哭聲。

此時的背景音樂是經典歌曲《友誼地久天長》。

他們本來都認爲他們還有他們的孩子的友誼可以地久天長，誰能想到傷害的突如其來，讓彼此走到了某個十字路口。

從此再無交集。

03

耀軍，一個國企的普通工人，也是很多人印象中父輩的形象。

上班勤勤懇懇，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家裏有個賢惠的妻子，聽話的小孩。

他以爲日子就會這樣一直過下去，挺好。

誰料上天要讓他三度失子。

第一次，麗雲懷上了二胎，被迫要打掉並再也不能生育，他痛恨自己沒本事，窩囊，留不住孩子。

第二次，劉星的死，徹底打垮了他，但面對英明提刀來見說要“讓那小子一命抵一命”時，他阻止了英明，並說“只要活着，一個字都不要說”。

有一個畫面，耀軍抱着劉星穿過隧道跑去醫院，一列火車迎面向他開來。

這一幕隱喻了火車可以繼續向前行駛，但耀軍往後的人生只能原地踏步。

第三次，英明的妹妹茉莉（齊溪 飾）在出國前來見耀軍，之後還懷上了耀軍的孩子。

並把一道難題擺在了耀軍的面前：

讓劉耀軍自己決定是墮胎還是把孩子交給他和妻子王麗雲撫養。

耀軍不得不再“殺死”一次自己的孩子。

對於一個普通工人階層，接二連三承受喪子之痛，擱誰誰也受不了。

王景春的表演全程都是“收”着的，足夠冷靜和剋制，但也就是在這種剋制當中，釋放出了驚人的情感力量。

不用過多的言語，痛苦悲憤憋屈，全在眼神裏。

失去劉星之後，他日復一日地幹着活，宛如行屍走肉。唯獨餐桌上的酒和花生米，才能暫時解憂。

還有一個不太起眼的鏡頭，耀軍拿着酒瓶半蹲在碼頭，看着潮起潮落，最後扶着牆緩緩離開。

心裏的悲傷無法排解，借酒消愁發現只會更愁。結果只會越積越多。

傷心可以大哭，但傷心過度你是哭不出來的。

04

麗雲是這個電影裏最慘的角色，愛子的死亡，養子的離開，丈夫的出軌，哪一個女人經歷這些不會崩潰。

用她的話來講，“時間靜止了，剩下的只有慢慢變老”。

但日子終究還是要過，那就湊活着過吧。

這裏有一個細節處理的很好，養子劉星離家出走後，一場暴雨把他們家給“淹”了。

走進屋子裏的麗雲首先撿起了二人和養子的合照。而下一個鏡頭，另一張他們夫妻和死去的兒子的真全家福從櫥櫃下漂浮而出。

麗雲本以爲有了星星（這裏指養子），一切可以重新開始，但她又錯了，長得再像也不是自己的親兒子。

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

全片下來，麗雲能做的只有隱忍，每天看上去若無其事，內心早已千倉百孔。

即便是提出離婚也是安安靜靜地留下遺書，選擇自殺，不哭不鬧。

但在飛機遇上不穩定氣流的時候，耀軍和麗雲還會下意識地握住彼此的手。

麗雲還自嘲“這個年紀了，居然還怕死”。

是啊，這就是人的本能反應，即使生活早已碎成了玻璃渣子，我們還是會忍痛踩着這些渣子繼續走下去。

死，說起來容易，真做起來很難。

詠梅的表演和王景春的表演相呼應，在屏幕裏他們彷彿就是走過幾十年的平凡夫妻。

如果說耀軍有“道德污點”不值得同情，那她又做錯了什麼，落得如此地步。

她的痛苦的來源是強行讓她打掉孩子的海燕？還是當時那個正處變革的社會？還是所謂的命運？

最悲慘的莫過於時代洪流中可能有千千萬萬個這樣的家庭。

而他們的痛苦又應該由誰來埋單？

05

關於結尾。一開始個人認爲停留在墓地那一刻就足夠了。

直到片尾出現了本片的英文名字：So Long，My Son。

我才明白，地久天長不僅只是指友誼，更是指父母對子女的愛，對子女的思念，地久天長。

其實生活本身就是一個地久天長的過程。

人生，很多問題不一定都有答案，很多困境也不一定就能和解。

最後一幕看似大團圓的結局就真的是和解了嗎？

我們真能做到懷念過去，忘掉錯對，還能一起開心唱着《友誼地久天長》嗎？

說是和解，不如說是算了吧。

發生過的事不能當沒有沒有發生，原諒或者和解，時間也不能回到過去。

苦難終究是屬於自己的，好人不一定有好報，壞人不一定就有報應。

苦難只能自己消化，友誼、贖罪這些都不能幫你消除苦難。

算了吧，是自己給自己安慰，不一定要放過別人，只是放過自己，好讓自己可以繼續負重前行，直到生命的盡頭。

至死方休，地久天長。

這是屬於中國人特有的和解方式，愛可以延續希望，只要還有希望，生活就不會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