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中國網絡遊戲的市場規模已經超越2000億元人民幣,並佔全球市場規模的27%,成爲全球最大的遊戲市場。

  在名爲《宏業霸主》的戰爭策略遊戲中,存在一個聚集了衆多遊戲神豪的頂端圈層,這些有錢人動輒在氪金遊戲裏充值幾十、上百萬,是衆人仰視的人民幣大 R 和神豪玩家。財富成爲權勢的計量單位。一切的基石無外乎金錢。人民幣玩家被幾股無形的力量牽扯,進入氪金的莫比烏斯環。每個人都在試圖尋找着什麼。

  遊戲神豪的金錢世界

  頂層

  小茗是個資深遊戲迷,沒上小學家裏就買了電腦,從《CS》、《紅警》,一路玩到《QQ 飛車》、《穿越火線》、《地下城與勇士》,時下流行的《英雄聯盟》、《絕地求生》,他也貪玩。

  但這麼多年,只有《宏業霸主》他玩得最兇,最沉迷的那陣子通宵達旦,每天幾乎 20 個小時泡在遊戲裏。

  《宏業霸主》是 2017 年推出的一款戰爭策略手遊,玩家從荒蕪中一座孤零零的小城堡開始,通過收取資源,建造堡壘、升級科技,打造更高級的兵種,進而掠奪他人,擴展殖民地。遊戲裏一旦斷了保護罩,暴露了座標,就可能被其他玩家殺得片甲不留,重新造兵耗時耗力。玩家也可以選擇不計成本地花錢,俗稱「氪金」,以此加快造兵進度,迅速提升等級。

  小茗起初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聯盟,只充了 100 塊錢,第一天就打了其他聯盟的幾個人,對方盟主迅速還手,還罵罵咧咧。小茗一上頭,砸了幾千,把對方全都幹掉了,後來待自己不薄的盟主大哥被圍攻,他一下子又充了五六萬。

  打急眼了,他往往不計後果,「咔咔充好多錢」,充完就後悔了。這個來自吉林工業小城的男孩挺靦腆,個頭不高、嬰兒肥,黑色衝鋒衣、黑色哈倫褲,一副不起眼的學生打扮,說上兩句話臉上泛起紅暈,不像是大三就憑藉創業月入百萬的 CEO。

  遊戲裏的小茗是個好勇鬥狠的刺兒頭,特能聊,聊天頻道上總見他唾沫星子飛濺,幾乎沒有不認識他的人。玩上癮那陣子,他跟盟友四處征戰,土豪們一起攻擊平民,趁着月黑風高殺人越貨,動輒三十多人在凌晨三四點齊刷刷上線,只爲聯手扳倒一個巨頭。

  遊戲裏眼疾手快、懂得搭配兵種當然有點用,但充值多了,這些都不頂用。金錢是這裏的硬通貨,更有錢可以忽略技巧。一年多下來,小茗累計砸了 20 多萬。

  當氪金金額足夠多、成爲「人民幣大 R」(R 指代人民幣)後,小茗無意間跨入了最頂端的圈層,一個未曾料想的世界徐徐展開:遊戲頂層聚攏瞭如此多有權勢的有錢人,他們遍佈全國,掌握着各路資源,有上市公司的一把手、某省的廳級幹部、軍隊裏的、莆田賣貨的個體戶,還有睡一覺起來拆遷多了兩千萬的北京土豪。

  年輕多金的富二代們也在遊戲中隱姓埋名。充值最高的玩家是上海的曹老闆,砸了近千萬,家住湯臣一品;另一個家族企業的董事長叫小強,在浙江做快消品,年銷售額幾十個億,朋友圈裏曬着和馬雲、各種政要的合影;雲南的房地產老闆小國家裏有礦,在超跑圈很出名,結了婚家裏不讓玩跑車了,他打了個包,賣給了上海的秦奮,總額 1.5 億,貴的一輛 6 千多萬,而秦奮在遊戲行業出名,是因爲據傳聞在網遊上花掉了 1.2 億……

  《宏業霸主》的人民幣玩家氪金到一定金額,便自動獲得了「全明星」大佬微信羣的入場券。早期的門檻是當時遊戲裏 VIP 頂級的貴族 15 級,需充值 5 萬,後來水漲船高,16 級 10 萬,17 級 20 萬,18 級 30 萬。據說玩家充值到 500 萬時,會獲得一個「至尊閣」的頭銜,聯盟組織線下聚會,由遊戲方承擔費用。

  這個 330 多人的微信羣裏時常會響起金錢碰撞的聲音。逢年過節,一筆發幾千甚至兩萬紅包的不在少數。羣裏的寶爺養了條金毛,年初曬圖發牢騷說吃的不如狗,因爲狗狗要吃火雞肉、刷牙、洗澡、美容,給狗狗辦的卡,賬戶餘額顯示 29890。小國前陣子在羣裏哭窮,給老婆買了個寶石,一千三,單位是萬,發了下最近的流水,存款還剩一千多萬。有些大佬爲了制霸全服,會給盟友義務充值。56 區一個老闆不僅自己氪金,還經常讓公司財務 10 萬 10 萬地打款,分發給聯盟裏的高戰力玩家。

  小茗粗淺估計,拿一個區約 1000 人舉例,充 100 萬以上的超 R 一兩個。充 30 萬以上、100 萬以下的大 R,差不多 30 個。10 萬到 30 萬算是中 R,約 50 個。中 R 很容易被刺激跳成大 R。小 R 充 1 到 10 萬,有約 100 個。平民玩家充 1 萬以下,幾千、幾百的佔百分之七八十。極少有不充或者是充幾塊錢的。

  氪金玩家們不多久都會跟小茗一樣頓悟,《宏業霸主》的樂趣並不是遊戲性,而是社交,是金錢賦予每個人的地位和權力,它模仿現實,但來得直白、慘烈,並且最終以一種更真實的方式反饋和彌補着現實。

  發泄

  對於身份的焦慮瀰漫於當下社會中,在《宏業霸主》裏,遊戲機制將焦慮進行過濾提純,轉化成爲一種濃度更高的情緒:屈辱。

  右小死是遊戲行業的知名主播,始終抱着體驗的目的上手新遊戲。他起初玩《宏業霸主》沒太花錢,在一個貧窮邊遠的小聯盟裏發育,後來有個人攻擊了他和盟友辛苦建設的盟,他立刻就「秒了」,一個星期內猛充了 20 萬,成了區服老大。盟外的人之前沒什麼好臉色,等到他實力壯大之後,上門來談聯手的人們絡繹不絕,「這區還得靠你」。

  遊戲中,玩家被攻擊「推平」稀鬆平常。右小死印象中每天都能看到有大佬被推平。彰顯着屈辱的捷報滿天飛,遊戲內的國家頻道、微信上的遊戲圈、各個區和全明星羣裏的人們奔走相告:誰誰誰昇天了、幾億戰鬥力推完後歸零,大快人心。一旦大佬被人打、被集結破城,損了戰鬥力,皇帝沒拿下,或者打跨區對戰輸了,「顏面掃地、晚節不保」。右小死見多了玩家打得對手退遊後,在羣裏破口大罵 loser。

  遊戲裏有搶皇城的玩法,贏家成爲皇帝,制霸整個服務器,生殺予奪,可以封官,給敵對聯盟封侮辱性的秀女、廚子等頭銜,減弱敵對盟的戰力和防禦力,欽定世界各地的礦產產量,還能找女玩家封皇后。

  紛飛的戰火中,「推平」「屠城」是最刺激、最血脈僨張的詞語。一旦被推平,幾個月、半年乃至一年的心血全沒了,損失掉的是大把的鈔票。

  右小死感到「特別爽」的時刻,是幾個大佬相約推一個高戰。對方保護罩一掉,他們用「行軍加速」,一個 5 到 10 塊錢,可以讓進攻的時間縮短一半,一幫大佬「狂點點到空、大加速按到底」,幾千萬戰鬥力的人,「3 秒廢了」。當時 1000 萬戰鬥力約等於 1 萬人民幣,相當於幾萬塊錢打了水漂。

  人們的仇恨真實而強烈,凌晨三四點一個電話,就能叫上一撥人起來推人。「氣得牙癢癢。這麼多人都是心理素質那麼好的企業家,都能因爲遊戲這點事不共戴天,這遊戲不是很神奇嗎?」右小死說。

  玩家 Az 三十出頭,口才伶俐,是右小死口中游戲裏最好的指揮,曾當過遊戲的官方解說。在《宏業霸主》裏,他充值 70 萬,卻連連擺手說自己不算大佬。最開始促使 Az 充錢的原因就是棋逢對手,他不想輸,好在也贏得起。對他來說,玩遊戲在技術和戰術上是種贏法,錢上也是種贏法,沒太大區別。

  有陣子大家每週比賽殺人,誰殺的兵最多,誰的積分就最高。Az 這樣的大 R 玩家紅了眼,見人就殺,看到建城市就飛過去打,至少踏平了上百個城池,留下一座座冒着煙的廢墟。爲了多殺人,他們會定個五六點的鬧鐘,有時沒日沒夜地殺到夜裏兩三點。

  碾壓他人是種難得的發泄。「充一百塊錢就踩到十個人頭上,充一萬塊錢能踩到一百個人頭上,這種花錢的快感,很多人在現實生活中體會不到。」Az 眼裏別的氪金遊戲是我比你厲害,我排名、戰力比你高,我強你也強。《宏業霸主》是我強,我花錢把你打光,你的損失會更大。「在文明社會裏,在北京上班的時候,再不爽,又能怎麼樣呢。」

  他回想起遠古網遊時代的《傳奇》。《傳奇》的畫面粗糙卡頓,卻風靡全國,也有很多人花很多錢玩。唯一的特點就是玩家可以攻擊玩家,把對方在野外掐死,然後從他身上搶東西。

  現實有現實的規則,人們難以直接掠奪和攻擊別人,但在《宏業霸主》裏,暴力以一種虛擬的形式發生,代價更低。小茗打了個比方:現實中咱倆不認識,我罵你一句,或者我搶了你女朋友,那不是打起來嘛?但在這裏面,我罵你一句,你只能聽着,你如果沒處理好關係說錯話得罪了人,人不會提醒你,直接搞你了。

  秩序

  剛上大學時,小茗還只是北京某重點大學的院學生會幹事,有回北京三所高校的學生會主席在飯店吃飯,房間裏站了十來個幹事,樓道里站了二十來個,像保衛大佬一樣。這套森嚴的體系給了小茗挺大沖擊,他攢着勁,最終也當上了院學生會主席。大四時小茗休學創業,目前的身份是一家文化傳播公司的老闆。

  類似於學生會幹事和主席之間的壁壘在遊戲裏更加堅硬,無所不在。小茗眼中的零充玩家和平民等同於分母,存在的必要就是給高級玩家打的。

  「這遊戲本來就社交性比較強,投入那麼多時間還能一分錢不出的,挺有病的。」小茗笑出聲,「人家發生個什麼事,你喊 666 都沒啥權利。」

  底層玩家扮演着流放者、局外人的角色,像 QQ 升級似的今天充 200,明天充 500,對提升地位沒有任何作用,得天天開罩躲着,連參加活動的資格都沒有。在人民幣玩家眼裏,平民談不上游戲體驗和存在感,被各種人打又打不過任何人,靠花海量時間「爆肝」攢上三四個月資源,大 R 玩家過來,幾秒鐘歸零。平民玩家唯一的泄憤途徑就是罵。仇富的情緒蔓延開來,一些草根玩家動輒無緣無故地爆粗:我是你爸,你這雜交出來的狗。

  虛榮心作祟下,幾乎每個區都有一個人給大佬當襯托,竭盡全力砸錢,打腫臉充胖子,月光族刷爆信用卡的也不少。Az 盟裏有個很努力的工薪階層,年收入百萬,但他會把賺的錢全撒到遊戲裏。

  除了被碾壓,平民玩家還扮演着圍觀膜拜的角色。右小死在戰力全球第一後,感到索然無味,特意去新區找樂子,註冊了個小號充了一千塊錢,假裝自己很弱、「萌新」。有天羣主加了他的微信好友,看到他排名最高的號,「羣裏畫風一下就轉變了,說我們有大佬了。」右小死說,「這是遊戲的炫耀性做得好的地方,帶給你的滿足感非常非常充足,大家現實中缺這個嘛。」他理解遊戲是個黑盒,在遊戲裏花了幾十萬,大家就覺得在現實世界中是身家幾個億的人了,會懷抱最高的期望去迎合。

  右小死現在是公司老闆,卻連連感嘆現實中老闆是最慘的,上得對投資方負責,下得對員工負責,每天得看員工臉色,何況有的 90 後也不在乎,大不了老子不幹了,反正家裏有房呢。趕上今年行情不好,老闆們個個鬱悶,很多行業都變成老闆要哄員工。但在遊戲裏,紀律和秩序鮮明多了,哪怕老大真犯錯甚至騙了人,自己人也無條件站隊挺他。

  小茗跟過的聯盟大哥暴力熊,在成都做資產信貸,早已實現財務自由,甚至有私人飛機。他當初不理解爲什麼那樣一個人,還會在乎遊戲裏的吹捧。但他逐漸發現在遊戲裏有時候的確比當老闆快樂。在公司的工作羣裏反饋問題,有時候零星幾個員工慢悠悠地回覆,但遊戲裏點名和組織就不會。他不禁懷念起以前做學生會主席的時候,一發信息,羣裏 13 個人唰 12 個「收到」,瞬間刷屏,跟部隊似的。

  然而金錢構築的秩序並非永遠牢固,會依據實時投入發生戲劇性的崩塌和錯位。小茗充值十多萬的時候,飛到其他盟的領地一待好幾天,打散過很多盟。一個戰力中等的玩家跟他求饒,天天追着他大哥長、大哥短。小茗沒在意,但半年之後,對方突然砸了 100 多萬。現在他要追着對方喊大哥,有時主動發很長的信息,對方只回幾個字,「嗯,好,OK」。

  他完全想象不到,充 100 萬的對充 500 萬的玩家,也會「大哥大哥」地舔着套近乎。一旦跟不上對方的充值節奏,能明顯感覺到態度的轉變。沒充值的時候,別人指着小茗的鼻子點名道姓地說「你你你」,充完值都「哥哥哥」地叫,等他稍有疲倦不充值了,又回到了「你你你」的循環。

  對於強者的仰視,存在於這片虛擬疆域的犄角旮旯裏。小弟們在國家頻道上分享大佬的座標,彰顯其城堡等級。遊戲內的排行榜每小時更新一次,詳細到每一類指標,僅個人排行榜就有戰力、王城、殺敵數、君主等級好幾種,可以換算出充了多少錢、買了多少加速卡。

  「就是人與人之間的攀比了,而且是赤裸裸的數據放在那兒。」玩家贏哥淡淡地說。他印象中最誇張的是全服的一次爆戰力的比賽,爲了擠進前十,爭奪一個絕版的永久皮膚,大佬們都跟風爆兵,每個人至少得扔個幾十萬,而那個皮膚的加成換算成錢,贏哥估計只值兩三萬。

  一個聯盟、一個區,大家會默認戰力最強、屬性最高的人是老大。在贏哥玩的一些遊戲裏,他的實力是那個區最強的,他連盟主都不是,在聯盟羣裏也不聲張,但人們會主動敬他一聲老大。

  神豪們熱衷於獨霸,同區的兩個盟本來聯手能傲視羣雄,往往也非得決出個雌雄。遊戲裏的九鼎聯賽以聯盟爲單位,每個區的聯盟都可以參加,爲了拿名次,一個區的資源要整合起來。2018 年的九鼎冠軍聯賽 S2 總決賽,總共有幾百只參賽隊伍。結果總決賽成了 56 區內戰,其中的一支隊伍給整個團隊花了三百萬左右。

  大佬之間示威都不用動手,平時在羣裏發截圖、曬屬性。曬道具測試圖的,曬戰報、戰力截圖的,動輒甩個上百萬充值記錄的。還有人對飆紅包,兩人吵起來,嚷嚷我發 200 你跟不跟,發着發着誰不發誰就了。

  讓玩家們激動的是財務報表一樣枯燥的數值,測試圖被視若珍寶來回傳看。上海的曹老闆很高調,平時總會寫測評,邊寫邊秀。大家一看他的攻擊屬性竟然能加到 1000%,紛紛表示震驚,這得投入 50 到 100 萬。很多神豪爲出名,每新出一個武將,硬生生砸錢升到頂級,再拿兩個武將一配套做個實驗,截個圖。一個武將平均約 3000 塊錢才能拿到最低配,點滿得 2 萬,兵法再點滿得 5 萬。

  「這幫人都是看有多少個數字就高潮的人。」右小死說。

  遊戲是真實世界變本加厲的映射,價值觀是成王敗寇、金錢至上,右小死承認自己是被炫耀性和虛榮心所牽絆。《宏業霸主》裏他花了幾百萬,遊戲本身花了 70 萬,重點花在養別的號,不時五千、五千轉賬。逢年過節甩個大紅包,穩固自己在各個羣「紅包第一人」的地位。「大家都圍着你,你就會感覺,不錯」。

  但他也在當中體驗了真實的江湖和人性。假如以後有小孩,他情願花 100 萬,讓他在遊戲裏鍛鍊情商。遊戲里人的上下跨度大,高人、大佬和小人魚龍混雜,每個圈層的人平時怎麼說話做事,一覽無遺。

  新型 MBA

  2019 年跨年的時候,右小死去了趟上海,跟全明星羣的 20 多個大 R 在 taxx 喝酒,當天百大 DJ 黃爪在現場。他們訂了兩個最前臺的卡座,點各種酒花了 15 萬。全明星羣的羣主,一個在《列王的紛爭》花了一千萬的大佬,開了輛勞斯萊斯來接他們。

  右小死跟幾十個《宏業霸主》的大 R 玩家有線下往來,除了全明星羣,他們還有個 50 人的小羣,基本都見過面,平均每兩個月相約玩一次。在全明星羣裏,每個人充值幾十萬、上百萬,匯聚成一個上億的資金池子。這種大手筆的投入成爲了一個富人俱樂部的准入門檻。

  金錢在無形間築起了一座信任的堡壘。「如果有這麼多錢來充遊戲,你基本是個有地位的人,或者是個好人吧。」小茗表示。正因爲這個遊戲挺燒錢,大家看得都很重,被打被偷襲了,互相之間搭把手,欠的人情都是鈔票。

  在很多玩家眼中,遊戲關係的純真性,在於不以利益爲基礎發生接觸。大多數人玩遊戲起初沒有抱着目的性和功利心,現實中身份的鴻溝似乎被虛擬世界抹平了。

  但在右小死看來,《宏業霸主》這類遊戲「相當於開了一家店,大家去店裏邊坐坐、聊聊天。現在大家就把遊戲當成一個 MBA 在讀。」有實力拔尖的聯盟甚至辦起了年會,一等獎是一輛奔馳,二等獎數部 iPhone X。

  全明星羣的玩家分佈在各行各業,經營範圍五花八門,有着各種各樣的政商資源,很容易建立商業合作。右小死最近要採購一批化工原料,在羣裏問誰家裏做這個,立刻就有三人應聲,省去了「陌生拜訪」的成本。小茗所在的區有個做建築工程的玩家,盟主則是手裏頭放工程的,起初相互不知情,後來盟主感覺這個玩家挺好,於是幾百萬、幾千萬地甩給他單子。

  跟現實中朋友相比,小茗反倒跟遊戲玩家聊得更多。校友圈認識的人剛畢業不久,坐擁的閱歷和資源沒到大 R 們的程度。遊戲裏小茗結識了很多有價值的人脈,他做活動策劃和執行需要承接甲方的項目,羣裏就有人牽線介紹。

  玩家贏哥初中時出國唸書,在加拿大、英國一直讀到碩士,回來後國內沒那麼多同學和朋友,想認識些跟自己條件差不多的、比較有共同語言的朋友,缺乏渠道。玩這個遊戲其他的不說,大家充了幾十萬才聚在一起,某些方面還是契合的。遊戲裏絕大多數人的教育水平不如他,但他們懂他不懂的東西。

  浙江快消品家族企業的小強做實業,贏哥就覺得挺有意思,「而且比我有錢,是吧?」有時候贏哥在朋友圈給小強點個贊,對方電話就打過來了,一嘮好久,「兄弟啊怎麼樣啊」。小強是老闆,平時少不了應酬,但真想結交些同齡的、能平起平坐聊天的朋友,或許也沒那麼容易。「我只知道他平時挺寂寞的。」贏哥說。他明白一個遊戲要想堅持下來,得趕快找到一個羣體,如果裏頭很多人實力相當,就會玩得更帶勁些,有歸屬感。

  有錢人還是願意跟有錢人玩,對此 Az 不否認。這層人脈對他而言,是現實中社交網絡的一個空缺,錦上添花。要不是因爲遊戲,他跟小國的身份差距非常大,有了遊戲這層介質,各種生意上的合作機會才存在。小國之前在北大光華上 MBA,本來那年 Az 也差點要去,有次兩人聊起這茬,小國說同學一塊見了。

  其實 Az 已經很久不在遊戲裏打架了,打夠了、也疲了。現在不棄遊還是因爲朋友處這麼久了,天南海北,都私下裏喝過酒、吃過飯,後來他跟小國說:「你玩嗎?你要玩我就陪你玩。」

  高處不勝寒

  面容姣好的白坨畫着精緻的眉眼,巴寶莉米色大衣裏露出考究的金鍊子,戴着玉墜手環,比一般 95 後要圓熟許多。她以前是校學生會會長,擅長跟人交流、「拉幫結派」,畢業後在老家武漢有着份體制內的安穩工作,「不用擔心奮鬥這回事」,但春節前,她辭掉工作,獨自來了北京。

  她的新工作是一個創業項目,直接上司是著名的互聯網大佬小刀,大佬的另一重身份是《宏業霸主》裏白坨所在聯盟戰力第一的神豪。

  在親眼見到小刀之前,白坨沒想到他的時間如此分秒必爭。會面按分鐘計算,一個會開完後迅速清場,繼續下一撥。別人的評價裏小刀是個嚴厲、很有眼界的老闆,而白坨知道他過着一種雙面人生,遊戲裏挺逗趣,跟誰都能開得起玩笑,時常三四點不睡覺,拿着手機點點點。用小刀的話說,在遊戲中,「我想做一個開心的人」。

  小刀的氪金經歷很有代表性:被人打了、蹂躪了,那我必須得幹他幹回來,畢竟現實中我也不慫,有錢,充錢幹他,幹完了覺得不爽,我想幹更多人。錢就開始往裏撒了,現在充了一百來萬。

  白坨熱絡豪爽,是遊戲裏的小紅人。遇到她之前,小刀的個人戰績在區服裏面排第一,第一個戰力過億。但在白坨眼裏,他是個落單的神豪,遠在一個 20 名開外的小聯盟,只會充錢,不知道怎麼玩、怎麼管理。一個土豪在兔子窩裏,第一都第一得很孤單。

  後來兩邊合盟,白坨成了小刀的盟主,他不用再操勞瑣事,盟里人員的情緒,聯盟的整體發展、調兵遣將、外交都無須過問,每天只要告訴他幹誰,空閒時間打打人、發泄發泄就行了。小刀曾跟白坨說「你就是武則天在世。」白坨卻說,我是超級奶媽,你把我當成神輔助吧。

  在小刀身上,白坨看到了高處不勝寒的落寞。「他在遊戲中得到很多現實生活中得不到的東西。現實中有權有勢了之後,真正能說話的人真的就不多了。」但在遊戲裏精神上有了寄託,哪怕壓力很大,今天打開遊戲,一羣人陪着,多麼溫暖。小刀親口告訴白坨,「你們都是我見過的有血有肉的一羣人,我想跟你們繼續這樣維持下去,但如果我不玩這個遊戲了,咱們的關係可能就斷了,哪怕私下有聯繫,那種感情肯定就變了。」

  「一個神豪極的人物,他跟我們有着同樣的情感。錢我們可能是沒有辦法匹配的,但是情感這個基礎上是可以匹配的。」白坨說。

  白坨曾經還爲小刀流過淚。一天夜裏三點多,白坨被國外盟友一個電話震醒,發現小刀掉了保護罩,敵人一下涌來十多個。她瞬間清醒,一連給小刀打了一二十個電話,沒人接,眼睜睜地看着他 1 億的戰力被推到只剩九百萬,只剩下個裸堡,城裏一個兵都不剩,兵力淨損失得有十萬人民幣。

  白坨一晚上沒睡着,恨不得不玩這個遊戲了,太難受了,沒辦法幫他,更不知道他會不會因此棄遊。第二天小刀回了句「沒事,小事,昨天喝多了」。不敢吭聲的白坨眼圈紅了,只說了一句,「你不棄坑,聯盟我保證永遠不會散。」後來小刀又反反覆覆被推平過好幾次,還是把兵力爆上來了。「已經這樣很多次了,這個人,總是喝醉。」白坨笑笑。

  一年後兩人見了面,小刀一眼看出她有想要證明的心,當即提出跟自己一起幹,手把手提攜指引。白坨覺得他和自己是一類人,每一句話直扎到她的內心,二話沒說,隻身來了北京。

  白坨不是小刀在《宏業霸主》裏面挖的唯一一人。目前他的新創業項目管理層只有三人,一個是聯盟裏的武神,他本人,一個是盟主白坨,一個是盟裏產品經理背景的謀士。金融專業出身的白坨負責商務,這跟她在聯盟裏做的事差不多,談合作、談項目、拉投資。

  謀士、盟主和武神三個人曾經坐在一起感嘆,管理盟,就跟管理企業一樣,各司其職。盟主就像企業的老大,保持對外的拓張性,武神需要保障有不斷的資金流,維持整個盟的體面,謀士則分析事情可不可行,如何正確執行。

  熟悉之後,白坨更明白了小刀的雙面人生究竟意味着什麼。儘管小刀骨子裏健談、親和,但他的職業屬性和地位,不允許他表露這一面。身居高位時,他看到的只有眼前中高層往上的人,看不到底層的普通人最真實的樣子。

  木偶

  神豪們盡情地揮霍着鈔票,在這片虛擬國土上,有錢似乎可以買到一切特權,但想自由卻很難。充再多錢始終是在遊戲開發商設置的條條框框裏,被牽着鼻子走。

  「坑得很,我告訴你,無底深坑。」有玩家憤憤地一字一頓,「這只是還沒開始刨坑呢,剛鏟了一下。」

  遊戲運營方的新招式層出不窮,每個都瞄準了人民幣玩家們的錢包:增加攻擊的城堡皮膚、武將技能,增加屬性的神獸,再之後是龍脈。每個兵種有相應的龍脈,分綠、藍、紫、橙四檔,湊齊一套八個頂級橙色龍脈,一條金龍從城堡扶搖直上,盤踞在上空,成爲身份的象徵。衡量一個區的實力,就是數有多少條金龍。

  永遠有更高級的城堡,30 級,35 級,40 級。升級城堡後期需要星塵,只能通過官方商城購買,但即便得到星塵的所有機會都花錢,仍然需要積累幾個月。

  日常每兩週累計充值活動給的道具,小茗發現是原先充值幾倍、幾十倍纔能有的。想繼續玩好,必須得跟着這個充值節奏走。九鼎之戰聯賽,每週會隨機匹配兩個區去打。大家都得買各種東西準備。遊戲會定期出很多武將,必須得培養成頂級纔好用,一次性得充很多錢。

  抽各種道具被玩家們稱爲「大數據殺熟」:充值越多,抽到好東西的概率似乎越低。小茗最開始不怎麼充值,皮膚很容易抽中,到後邊得抽 6000 塊錢,靠兌換才能換到。贏哥要是一段時間不玩,再上線抽東西,運氣就會特別好。

  推陳出新的節奏越來越快。前一個需要充錢的點還沒有完全被消化,很快又出了另一個。起初一個月充 5000 到 1 萬就可以力爭上游,目前一個月 5 萬塊只能勉強跟上。一切都在飛速貶值,想要賬號保值就得源源不斷地充錢。一條金龍最早玩家計算是 18 萬左右,現在只要四五萬。

  研發在做遊戲的時候,特別重要的一點就是可控。楊飛是奇虎 360 頁遊事業部的前運營總監,他解釋一個逐漸貶值的貨幣系統是遊戲廠商量身打造的。這基於廠商對於遊戲的訴求,是要賺快錢,還是從遊戲本身的樂趣去考量。現在最賺錢的就是純數值的遊戲,簡單粗暴。玩家用錢買來數字上的快感。它在設計上就是快速貶值,促使你衝錢的動力更強。

  在遊戲研發的角度,玩家就如同提線木偶,一舉一動都被精心操縱。玩家們意想不到的是,他們每天、每週、每月要玩什麼,都是被提前規劃好的。甚至連看似自然形成的氪金食物鏈,也依據其經濟投入提前分好了層級。非 R、小 R、中 R、大 R、神 R 每類用戶每天能獲得多少遊戲資源、擁有哪些權力,全都在研發的精密設定中。

  開氪金遊戲先河的是一款叫《征途》的遊戲。2006 年,史玉柱正式進軍網遊,推出的《征途》成爲當年「免費模式」網遊的代表作,改變了最早的點卡收費模式。「時間免費、道具收費」的盈利模式開始全網推行。

  2009 年國內進入頁遊時代,頁遊加速了端遊的商業化節奏,數值做得更極端了,四年後手遊市場興起,直接繼承了頁遊滾瓜爛熟的商業技巧——偏向數值、短期爆發和快速換皮。

  普通的多人在線類商業手遊,楊飛估計壽命週期也就半年到一年。生命週期比較短的數值類遊戲,基本都是靠 20% 的人貢獻 80% 的收入。

  從業者張坤在遊戲廠家工作了很多年,目前任某資深遊戲公司的媒介副總裁。在他看來,重度氪金遊戲主要是傳奇類的中年懷舊遊戲,比如前段時間很火的《貪玩藍月》。他們曾針對頭部大 R 玩家做過線下調研,大部分人在沿海沿江地帶,閒暇時間很多,除了打牌、賭博沒有更多的愛好,青少年時期沒有足夠的資產和時間在遊戲裏消費,有錢有閒了,想要彌補年輕時候的遺憾。

  某資深遊戲公司董祕丁建英發覺,2015 年的資本狂熱之後,很多創業者不安心於做遊戲,急於到資本市場上割韭菜變現。伴隨着行業的寡頭效應越來越明顯,很多遊戲公司面臨生存壓力,喪失了做好產品的初心,推出越來越多的氪金產品。

  遊戲廠商越來越冒進的結果,是玩家的力不從心。右小死覺得《宏業霸主》到了最後瘋狂宰割的時期。付費點的更新愈發頻繁,每個新武將都是逆天的,只要不更,號就廢了,相當於人每個月換個器官一樣。流失大量玩家的區紛紛合併,官方的運營需要不斷刺激玩家的爭鬥——有人打架才玩得下去。

  遊戲運營讓大 R 們多花錢的策略,右小死清楚無非幾種:安排托兒,安排全服競技,大佬間的排名,以及搞線下活動。但是還是托兒的刺激來得快。右小死見識過一位托兒的手段:大佬間原本相安無事,托兒潛入他的聯盟、獲取信任,繼而在微信羣裏以他的名義四處挑撥,伎倆低級可笑,問候對方大佬的家人啦,說自家大佬「比你有錢」啦,或者四處打人、爆座標,跑到敵隊不讓他當皇帝,放了很多狠話。後來經過一番調查,托兒的真實身份是該遊戲廠商的員工。托兒心虛怕被揭發賊喊捉賊,四處去找他的現實朋友,反咬說他纔是托兒。

  氪金了成百萬,費錢又耗神,人民幣大 R 們只想真金白銀地花錢。可現在這方淨土越來越少了。

  不也都是泡沫嗎

  玩家大波是嘉興一個家族企業的富二代,家裏做成衣面料,做紡織業的都去了鄰近的江蘇盛澤,整個鎮是個紡織城。他記得 2005 年時,鎮上就跑着很多豪車,如今法拉利、蘭博基尼很常見。大波手頭有一輛敞篷和幾輛家用車。

  但現在一到晚上,除了和朋友喝個茶、洗個腳,他根本不知道出去能幹嗎,很多東西玩膩了。1992 年出生的他自嘲年紀大了,蹦迪也蹦不動了,酒吧裏充斥的都是 95 後和 00 後。嘉興爲打造「紅船精神」,所有會所去年下半年基本都關掉了,變成類似量販式 KTV,不能出現陪酒等任何有償服務。他玩手遊只是爲了和朋友一起打發時間,空餘五分鐘了,上線點一下,樂趣也日益寡淡。

  玩家魚哥在福州當地一家龍頭民企做高管,在亂世裏前前後後投了 30 萬。負責銷售的他,十幾年來工作循環往復,思考公司業務量的增長,瞭解競品,考慮在市場要怎樣調整。每個調整都很痛苦,不可能預知對錯。這種厚積薄發沒有明確的回報率。而遊戲利用規則給了他很明確的東西,能看到數值、城堡的點滴積累,他可以不斷獲得更多的額外收益,這個過程是量化的、可控的。

  贏哥掏出 iPhone X,打開《放置奇兵》,一個他眼中特別差勁的手遊,但錢也沒少花。點開本服榜單,第一名就是他,稱帝了,勢力 9 億多,第二名是他的一半。這款遊戲可以離線掛機,每 8 小時上線收下經驗、收下錢,設置下競技場陣容,每天不到 10 分鐘就搞定。如果說這能給他帶來成就感,他自嘲可能太 low,但一分錢一分貨,錢全都反映在數據上,給人一種積累的滿足,畢竟也算是花心血一點點打造的,就放在這裏,看着也踏實。

  三十出頭的贏哥自稱算不上名利雙收,仰仗家庭物質條件還可以,但終究平淡。他渴望認同、存在感,但通過事業,暫時沒法自我實現。他擠破頭也未必進行業前十,但在手遊裏,實打實的排名,讓他確認自己是個重要玩家,他人對他比較尊重,或者比較害怕。「假設我是一個大集團的董事長、總經理,可能快感就沒那麼大了。」

  贏哥講起話來慢條斯理,在咖啡廳坐定後有條不紊地擦拭着桌面。做二級市場交易像走鋼絲,幾秒鐘幾十萬上下,每天盈虧五六萬是常態。他能做到行事審慎,但玩遊戲沒那麼理性。在《宏業霸主》裏他充了七八十萬,每年在遊戲上花銷將近一百萬。

  他的觀念中,花多少錢不重要,花多少時間纔是,幾千、幾萬買件衣服,可能穿不了幾次,但遊戲每天要耗上好幾個小時。出國坐次頭等艙幾萬,酒店住套房一晚幾千、一萬,而一萬塊在《宏業霸主》可以 happy 一星期,性價比顯然更高。除了沒法買架私人飛機,他不缺什麼,也不大傾向於去吃喝嫖賭,有時候剛好某段時間比較空虛,「假設我特別想花錢,那我應該把錢花在哪兒呢?」

  家人朋友難以理解,覺得人民幣大 R 在遊戲上花這麼多錢,特別沒有意義。但對他們來說,對遊戲的癡迷是一種本能的、天真的熱忱。個人愛好這種東西不能純粹靠金錢去衡量。

  幾乎每個大 R 在面對家人時,對遊戲上的花銷都遮遮掩掩,有人感慨讓兩個老頭(老闆和老爸)知道就完了。大家打趣過,把《宏業霸主》的賬單寄到家裏會怎麼樣,得出的結論是,遊戲基本上就倒閉了。

  這事還真發生過。《倩女幽魂》有回給玩家寄禮物,封面寫着「充值 20 萬以上玩家專屬」,很多都是玩家老婆收到的,寄出去後玩家頭像灰了一大片,很多大 R 再也沒有上過線。「這麼多年了,玩家的形象並沒有提高。玩遊戲還是一個不被理解的事。」右小死說。

  大 R 羣體裏拿私房錢玩遊戲不在少數。大波沒結婚,父母不會查賬。他充了 60 萬,花的都是自己賺來的錢,心安理得。56 區的一個老闆花了大幾百萬,老婆問花了多少,他吭了聲不到 10 萬。他手下的一個玩家怕老婆查賬,甚至借別人的卡充值。

  右小死的父母認爲這是玩物喪志。家人從來不給他現金,覺得男孩得窮養。右小死稱創業都是白手起家,現在有所成就,但父母對他玩遊戲的態度還是老樣子,爭執沒少。「但是挺好的,我非常快樂。唉。」右小死嘆口氣。

  如今右小死不怎麼玩《宏業霸主》了,小茗總共也玩了不到一年。跟他們同批的人民幣玩家,半年到一年間,走了將近三分之一。遊戲裏零充和充值幾千的差不多淘汰光了,留下來的打底也要兩三萬。

  在右小死的描述裏,被推平的大佬選擇繼續爆兵的很少。起初的恥辱、懊惱逐漸釋懷,終於有個理由離開,不用揹負背叛兄弟、不爺們兒的聲名,再也不用被遊戲套牢了。

  大波放棄遊戲,理由可能在於自己「不是真正的神豪」。一個月幾萬塊能玩,到最後砸進去 10 萬、20 萬,沒任何效果,再玩下去就是無底洞。他們以前調侃說,這遊戲比吸毒還貴,「真的吸個毒,一年都花不了這麼多錢。」

  贏哥在連續兩次被推平後,有點心灰意冷,感覺特不值。有陣子不玩,錯過了一些活動提升的機會,再去追永遠是落後別人。好多遊戲他玩下來千篇一律,習慣性地每天做做任務,他在等一個契機,有一款真的更值得玩的、資產可以保值的遊戲,再去多投入一些。

  神豪們普遍覺得疲憊、麻木,衝動消費少了,越來越量化投入產出,紛紛懷念起最初的純真時代。前期打不過不會想到充錢,先叫上幾個兄弟夜裏去偷襲,到了一打人對方就損失幾萬塊的時候,反而沒有那種樂趣了。

  右小死氪金最多的一款網遊是《劍靈》,青春幾乎搭給了那款遊戲,後面的《天涯明月刀》、《天域》、《逆水寒》,多少也會花一些。跟《宏業霸主》很像的《真龍霸業》,又花了幾十萬。起初他每個都覺得特別有前途,這遊戲能好,玩了一個月,錢被坑進去後發現涼了,投資失敗。

  他以後還是會在遊戲上付費,稱這跟去夜店、去酒吧,去打籃球沒有區別,他認定了氪金遊戲的目標玩家永遠存在,只要換個好看的模式,一定有它的優越性和快感。

  「爲一個完全無形、隨時可能消失的東西氪金,你會在意這個意義感嗎?」

  「意義?這其實就是那個互聯網大佬說的,泡沫。互聯網泡沫也好,遊戲泡沫也好,大家每天吃穿用,都想穿最好的,都想玩最好的,享受最頂級的,不也都是泡沫嗎?所以他說泡沫是不存在的,本來這個世界就全都是泡沫,不用太在意。」█

  (爲了保護文中玩家隱私,遊戲名稱做了修改,小強、小國爲化名)

  感謝王程程和遊戲行業資深從業者閆豔接受採訪

  感謝右小死提供的幫助

  監製:杜強

  撰文:杜禕潔

  編輯:謝如穎

  插畫:姜疆

  美術編輯:默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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