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一年的時光飛逝。表演團在這裡駐留的時間也到了盡頭。

「芙蘿拉,團主說他們要往下個城市去。妳覺得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走呢?」

「當然是繼續留在這裡啦,不然會很難能見得到西維特和修瑪呢。」

抓了抓頭,想到團主的邀約,魯得不禁煩惱起來該怎麼拒絕對方的熱情邀約。

不過芙蘿拉倒是覺得不用想得那麼多,團長是個很好的人,只要明白地告訴他就可以了。

 

還沒做出結論時,有個團員到後台來說,外頭有個服事要找魯得,說是有些訊息要告訴他。

他有些摸不著頭緒的走出去,不一會神色凝重的回來。

「修瑪的任務有些問題,我過去看看。」急急地說完這句話,魯得便向著教堂的方向跑去。

芙蘿拉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沒有跟過去。今天西維特好不容易挪出時間來,她不想對他失約。

或許等見到了西維特之後,在拉著他一起去去探望修瑪吧!

她在心底這麼計畫著。

 

輕快的邁著步伐穿過宏偉的石造街道,然而,今日一向生氣蓬勃的王城卻瀰漫著低迷的情緒。

「聽說最近四處都出現不明的魔物群。」一個男人的聲音這麼說著,芙蘿拉的眼角餘光瞥見一個穿著行腳商人服飾的少年抬頭與他搭話。

「之前有個隊伍在沙漠那邊出事了,因為時間過太久,屍體又散落各處。」少年說道。

「對啊對啊,聽說除了個孩子外,其他人都死了。」似乎是出來買菜的婦女提著空空的提籃,忍不住也加入了話題,「那個孩子似乎也因為受了太大的刺激……」

沒有再繼續注意後面的對話,她繼續向著約定的地點前進。

 

在約好的一處樹蔭下,她挑選了個舒適的位置,等待著那人前來赴約。

四周的聲音很安靜,只有風送來王城街道的聲響,人聲、馬車聲,與教堂傳來的遙遠鐘聲。

『對不起。』

她睜開眼,四處張望了下。

奇怪……她明明就聽到西維特的聲音了,舞孃有些困惑地想著。

「芙蘿拉。」前方有人在呼喚她。

轉頭看清了來人,舞孃露出了笑容朝著對方揮了揮手。

「加里列特?好久不見。」

加里列特是與西維特的同時期晉升的鐵匠,蜜絲芮爾的後輩。然而這次,紅髮的神工匠並沒有對她露出以往爽朗的表情。

「……怎麼了?」注意到對方沉重的情緒,芙蘿拉覺得心底生出了點不安。

加里列特遞出一個信封。

「這是,西維特他……留給妳的東西。」他張了張口,艱難地吐出這些字句。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沒有接下信封,芙蘿拉褪去了笑容。

「夜翼小隊前天晚上,在蘇克拉特沙漠被突然出現的魔物群……」一瞬間,加里列特的聲音與街上人們的言語重疊在一起。

『魔物、隊伍全滅、回不來、死了。』

回不來、死了,這幾個字在她空白的思緒裡盪了一圈。

機械性地接過信封撕開,裡面落出一枚戒指與一條銀手鍊,這兩樣東西上都還沾著點點血跡。

她覺得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感覺好像下一刻蒼髮的鐵匠還會從背後跳出來,對她說:『哈,嚇到沒』,然後再把她擁入懷抱裡。

「今天下午,夜翼小隊的葬禮在普隆德拉教堂舉行……」

教堂……沒有再理會加里列特的話語,芙蘿拉向著普隆德拉教堂跑去。

 

喘著氣,她衝進教堂隨手抓了一個神職人員,顛三倒四地說著從加里列特那邊得到的資訊。

最後好不容易問到夜翼小隊屍體停放的地點。

走近對方所指點的房間,她在那扇門外停住腳步。她突然,有一種不想踏進去的感覺。

微微的血腥味竄進鼻間,屍體才剛送到,除了大致上的修整外,還沒有仔細地整理過。

在滿房屍體中,她一眼就看到她所尋找的那個人。

胸口猙獰的傷痕已變得灰白,看得間突出的潔白肋骨,血跡噴濺在衣褲上畫成暗褐色的圖樣。

閉上眼睛的男人是如此安靜,蒼白的嘴唇沒了以往的笑意,只凝結了生前最後一刻像是嘆息般的表情。

 

西維特死了、不在了,不會再回來了……這些聲音一直在她腦海裡迴盪。

「別說了,別了說,拜託別說了……」她模糊地低語,試圖甩掉那些揮之不去的聲音。

她茫然地在穿廊間走著,不知道該去哪,不知道能去哪。

在恍惚之間,她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那是陪伴著她很久的聲音。

推開手邊半掩著的那扇門,那個熟悉的影子就在離自己不到幾步遠的地方。

「魯得……」芙蘿拉開口,顫抖地呼喚著她最熟悉的人。但,吟遊詩人沒有回頭。

向前走了幾步,舞孃將手放在對方肩上,希望他能回過頭聽她說話。

正想要開口跟他說西維特的事情,然而當吟遊詩人背對著她,凝視著躺在病床上的人。

芙蘿拉渾渾噩噩的視線往下看去,滿身爬滿黑色符文的修瑪神情安詳地躺在病床上,就像睡著般。然而,卻已經沒有了呼吸。

 

她看了看魯得,又看了看站在床前的祭司。

接收到她不解的眼神,站在床頭邊的女祭司輕聲地開口說道:「這是古城詛咒,英勇的騎士在最後為了保護隊員撤退而犧牲了自己……」她嘆了一口氣,「願神,給予安歇。」

祭司的聲音在腦海裡轉了一圈,舞孃才終於理解了話語中的意涵。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芙蘿拉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滴落地面,她抱住了毫無反應的魯得,大聲哭了起來。

為什麼她們必須遭受到這樣心碎的痛楚!

她為他而哭,為他們而哭。

淚水浸濕了吟遊詩人的上衣,他茫然地轉過頭,看著舞孃伏趴在自己肩上淚眼模糊。

他空洞地眼裡有著不解,只是任她繼續哭著。

直到,終於連眼淚都哭不出來為止。

迎來初生,承載死亡。教堂,便是喜悅與悲傷匯聚的地方。

幾日後,普隆德拉教堂中,夜翼小隊與風舞小隊的葬禮同時舉行。

 

這次,是你失約了呢。透過黑色的薄紗,芙蘿拉看著棺木裡面的西維特,神情淒冷。

鐵匠的表情是安靜的,沉重而肅穆,這是她所不熟悉的西維特。

她沒有流淚,那個在惡夜中存活下來的小男孩也是。

「那個沒有心的孩子。」人群竊竊私語,用著。

留著孩子相同血緣的人們只是冷硬地看著這一切發生,並沒有出言阻止。

遠遠地,芙蘿拉的視線無意識地和他對上了一下,剎那間,她似乎也在男孩身上看到一樣的情緒……茫然無措,所以只好關上對於疼痛的感受,讓自己能熬過這令人瘋狂的時光。

然而這樣的疼痛要持續多久呢?自己還要忍受心房碎裂的痛楚多久?

 

隔著半片草地的不遠處,另一行哀悼的隊伍也壟罩著凝滯的情緒。

穿著黑色喪服的魯得神情空白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看著裝著修瑪的棺材被放入墓穴中,她的父親忍住嗚咽,鏟了第一鏟土,微微掩住棺木。

像是被沙土落在棺木上的聲音喚醒了什麼,吟遊詩人哼起了歌,卻因為哭音而破碎不全。

黑色的雲翳逐漸凝聚、堆積。

 

起風了……碎散的歌謠隨著風翻滾,飄盪,卻再也找不到可以傾訴的對象。

陰沉的雨雲下,只有遠方傳來的雷聲和著他不成調的歌聲編織成沉重的旋律。

沒有人阻止他。所有人都因為這刺痛心扉的哀歌而流淚。

最後,吟遊詩人也流下了眼淚。

他跳下土坑,用力地敲著棺木:「起來!妳不是說願意聽我唱一輩子的嗎!」

眼淚模糊了他的視線,然而她還是喊著:「快起來,我會繼續唱給妳聽!」

身旁的聲音吵嚷,視線裡只見模糊的人影把他拉出了墓穴。

土一鏟一鏟地覆蓋在棺木上,終究把他所愛的存在隔離在生者的世界之外。

 

─ ─  ─ ─ ─

 

坐在斐揚小村落的水池旁,穿著便服的芙蘿拉神色空白地看著日光映在池水上,波光瀲灩。

映照著她串在手鍊上的戒指,閃爍著明亮的金屬光澤。

稍微傾斜戒身,可以看見內環刻著『這一刻許下永恆』這句話,她在……擦拭血跡時發現的。

然而,這個戒指並不是要給她的,對芙蘿拉而言這只戒指顯得大了些。

仔細一看才發現,那句話後面有著淺淺的兩個縮寫──M. N.,蜜絲芮爾‧諾德。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這只戒指會在西維特手上,然而現在對她和那個孩子而言,都不是追究這件事情的時候。還……不是時候。

 

在喪禮之後,魯得就把自己關在家裡,誰也不見,哪也不去。

像是掏空了魂魄之後,只餘下軀殼。她能理解他的感受,她能理解他那樣的疲倦,即使再明亮的陽光都無法曬暖疲倦的靈魂。

陽光有些刺眼,閉上了乾澀的眼睛,芙蘿拉倒向草地。希望遁入夢境能稍稍緩解這種痛楚。

她感覺到有人在身旁坐了下來,不過她沒有理會。

『哈囉,我親愛的小花朵。』熟悉的,有些輕佻的聲音傳來。

倏然爬起身,她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坐在自己身旁的那人。

「這是夢嗎?」

『哈哈,這當然是夢啊。』藍髮的鐵匠笑著這麼說。

 

淚水在眼眶裡蓄積著,模糊了視線。

「你為什麼……」要離開。

像是知道她想要問什麼。鐵匠把溫熱的手掌放到她頭頂上,輕輕地拍了拍。

『人們啊,該遇到的時候就會遇到,該離開的時候也只能離開。』

「可是,我們不是約好了……要一起去走遍這個世界嗎?」

西維特笑了笑,把她擁入懷中。她伸出手回擁,一如記憶中那樣溫暖的懷抱。

『我一直都在啊,妳記得我,我就會存在……』他拍了拍她左後背,心臟存在的那個位置。

『我還在等妳帶我去看看這個世界呢。』結束了一個長長的擁抱,西維特輕輕地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所以,一起出發吧。』鐵匠豎起了一根手指放在嘴唇前,對她眨眨眼。

 

睜開眼,剛剛還在她身旁的那人已經不見了。

「他說了什麼呢?」另一個熟悉的,陪伴了她很久的聲音這麼問著。

不確定坐在她身邊多久,魯得憔悴的面容上還有著淚水的殘跡。

不知道為什麼,芙蘿拉知道他在問的便是夢中同她說話的那人。

「他說……要我帶著他,一起去看看這個世界。」她有些悵然的說著。

「修瑪剛剛還罵了我一頓……她說,還活著就不要隨便浪費時間。」

「真是兩個任性的傢伙。」他擦了擦臉上的淚痕,聲音悶悶地補上一句。

「是啊……」

 

風,吹了起來,帶著夏日空氣特有的乾燥氣息。

她開口,哼起了歌,那首她與他,他與她都很喜歡的歌。

『向前走吧,不停止的旅程。我會陪伴妳,直到末日盡頭。

別讓過去的傷痛絆住腳步,帶我走進妳的心房間隙……』

像是被聲音開啟了心中的某個開關,魯得也跟著她一起,哼著那首歌。

曲終,歌聲停歇。鄰近樹林的蟬鳴聲接續著已完成的歌曲,唧唧地唱了起來。

 

「吶,你還記得,你們一起度過的那些時光嗎?。」沉默了一段時間後,芙蘿拉開口問著。

「當然,怎麼可能忘記。」他啞著聲音說到。

快樂的、痛苦的、喜悅的、悲傷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珍貴的寶物。

「雖然他們的時間結束了,但我們的還沒有呢……」她低聲地說。

「魯德,我們一起走吧。」向著吟遊詩人伸出手,芙蘿拉微紅著眼睛露出一個透明的笑。

夏風捲起舞孃身上的連身長裙,「一起代替他們看看這個世界。」

如果不是嘗過這種心房碎裂的痛楚,他會以為永遠相伴就是愛情。

「嗯。」魯德牽起嘴角露出一個微笑……雖然比哭還難看。

我們,會一起替他們看遍這個世界,直到生命的終結。

 

『沙、沙沙』帶著透明感的風搖動樹蔭,王城普隆德拉的石造磚地蒸騰著夏日的暑氣。

大教堂旁的墓園是靜謐的,王城裡傳來的喧鬧聲顯得遙遠。

他們曾經喜歡的人,在不同的時間,因為不同的理由而犧牲。

但,卻又不約而同地被葬在這裡。

呼出了帶著玫瑰香氣的菸霧,芙蘿拉看著遠方朝壤而喧鬧的街道。

「唔,夏天到了呢。」抹了抹臉上的薄汗,吟遊詩人稍微拉開了領口。

「對啊,花舞祭又快到了,該是好好賺錢的時候囉。」

舞孃笑著將裝有菸絲的煙管遞向吟遊詩人。

接過芙蘿拉遞來的來的煙管,魯得抽了一口,然而……

「喂,妳又把玫瑰菸絲抽完了!好歹留給我一點啊……」

夏日陽光下舞孃輕笑著,腳步在石磚地上跳躍,紗巾琳瑯。

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詩人無奈地背起琴跟上她的步伐,一如曾經走過的那些歲月。

潔白的大理石墓碑前,風信子上的水珠靜靜折射著日光。

 

Fin.

- - - - -

 

這篇其實寫得不太順暢,因為沒有傑恩(爆),但終究是補完了這部分的故事。

畢竟是第一篇完成的中長篇,難免會多一點關注啊(笑)。

接下來大概就是翻修正文和寫新的故事這樣。

 

2016.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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