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銀行的數據顯示,在新興市場,微型、小型和中型創業企業的數量約在3.65億至4.45億家之間,貢獻了60%的就業,以及40%的GDP。這些公司面臨的主要問題,是融資。因此,新興國家的創業者該如何邁入國際市場,提升本國財富?

解決方案之一來自愛爾蘭一個名叫德羅米尼的小村莊。這裏只有102個人,卻誕生了世界上最年輕的白手起家億萬富豪:帕特里克·科裏森(Patrick Collison)和約翰·科裏森(John Collision)。

德羅米尼就像是風景明信片上的那種村莊——幾家白牆的酒館,幾間商店,兩座旅館,遊客要麼是來划船的,要麼是來參觀一座年久失修的11世紀古堡。離村子最近的主幹道在8公里之外。夏天,碼頭還算熱鬧,但到了冬天,村子就變得悄無聲息。

正是在這個地方,帕特里克和約翰學會了編程,並開始思索在線支付,開始爲Stripe奠定基礎。這家支付公司最近一次融資是在2018年9月,估值爲200億美元。亞馬遜、Booking.com、Lyft、Dliveroo、Shopify、Salesforce以及Facebook的付款都由它處理。

穆斯塔法·阿敏(Mostafa Amin)位於開羅的創業公司Breadfest在與Stripe合作後,得到了來自硅谷的風投

“上學無聊透頂”

“德羅米尼豈止是個鄉下地方。”約翰說。“我們去上學要坐40分鐘的車,每個班學生不到20人。”對兄弟倆來說,上學無聊透頂——他們的父親是電氣工程師,母親是微生物學家,光是餐桌上的談話就完勝課堂。他們喜歡上了數學和物理,十幾歲時,家裏就有九臺電腦,並每月支付100歐元,從德國訂購衛星寬帶連接。

哥哥帕特里克一頭紅髮,今年30歲。他曾經偷偷帶着科學和歷史書籍,在無聊的課上看。“你可以絞盡腦汁,自己去創新,也可以像抄近道一樣,從書裏找靈感。”

16歲時,帕特里克憑藉Croma編程語言,贏得了愛爾蘭皇家都柏林學會主辦的“Esat BT”年度青年科學家獎。頒獎典禮末了,時任愛爾蘭總統瑪麗·麥卡利斯(Mary McAleese)在麥克風前感嘆:“他纔讀高一!真是難以置信!”

那一年,帕特里克用20天時間,自學了兩年的高中課程,高分橫掃30場考試,取得畢業證書。最後,他還跑了場馬拉松,以示慶祝。2006年,他被麻省理工學院錄取,靠的是13歲時的SAT成績。

弟弟約翰一頭黑髮,今年28歲,他也沒有落後,高中畢業連考了8個A1(90分及以上)。不過在此之前,他跟帕特里克去美國,完成了自己的過渡學年(愛爾蘭初高中教育之間的間隔年)。那年,兄弟倆一個17歲,一個15歲,共同創立了他們的第一家初創企業——軟件及服務平臺Auctomatic,供eBay超級賣家跟蹤庫存與客流;另外,他們還開發了一個iPhone應用,提供維基百科的離線副本。

“兩個愛爾蘭的孩子,創立了一家公司,而且顧客來自世界各地,想想還是挺不可思議的。”約翰說,“父親打理過一陣子旅館,母親辦過員工培訓公司,但他們只是做生意,不是創業,所以,我們沒有人可以請教。不過我們很快就發現,創立一家互聯網公司,最難的不是想出一個點子,也不是把點子寫成代碼,或是擴大知名度,讓人願意掏錢。最難的,是怎麼把顧客的錢收進來。你可以在Facebook上分享照片,卻不能同樣輕鬆地運作金錢。感覺就像是黑暗時代。”

七行代碼打敗PayPal

2007年,當他們給自己的API(應用程序界面)編程時,在線支付就應該塵埃落定了。1998年,伊隆·馬斯克(Elon Musk)、彼得·蒂爾(Peter Thiel)和馬克斯·列夫琴(Max Levchin)創辦PayPal。2002年,eBay出價15億美元收購該服務。不過,由此掀起的金融科技“革命”不像是一場反叛,倒像是某些銀行趁機將投資組合多元化,它們架設好支付網絡,心急的初創企業只好乖乖就範。銀行依然會驗證身份,並把控着信用卡以及扣款賬戶。

“問題永遠在於中間方的層層盤剝。”倫敦商學院的會計學教授克里斯·希格森(Chris Higson)說,“在美國,金融中介的年成本大約是2%——跟19世紀末期一模一樣。130年了,美國金融行業的效率沒有半點提升。”

多年來,電子商務的發展都比支付技術的發展要快。企業要想做買賣,就得去銀行——付款處理機構——設立網關,將兩邊對接。這個過程耗時數週,要跟很多人打交道,並不斷地產生費用。如今使用的軟件中,很多都已有幾十年歷史,而且出自銀行、信用卡公司和金融中介之手。

Paypal的目的是簡化支付,結果卻適得其反。種種限制把初創企業氣得夠嗆——營業額一旦達到某個水平,企業就會自動受制於滾動儲備(rolling reserve),儲備期從21天至60天不等,也就是說,一家企業的營收,最多有30%會被凍結起來,而且最長可凍結兩個月。所以,企業就得抉擇了:是要它呢,還是要銀行自建的那些繁複的遺老系統。

“對我們來說,這沒什麼可多想的:既然它們滿足不了客戶需求,那我們就建個更好的。”約翰說,“在老式作風的企業裏,支付系統由首席財務官挑選。在他們看來,各種系統都是一樣的,於是,他們只看供應商的競價。但如果你身爲開發者,一心想開發下一家Kickstarter(衆籌平臺),或是下一個Lyft(網約車服務),而你的團隊只有兩個人,兩人都在編寫相對複雜的代碼,解決複雜的基礎架構問題,這時,你所需要的,是一個簡單的支付API——一旦裝上,就不用再動了。”

2008年,兄弟倆以500萬美元將Auctomatic賣給了加拿大公司Live Current Media。隨後,兩人入讀大學,一個去了麻省理工,一個去了哈佛。他們開始聚焦於軟件開發——真正去構建網站、編寫應用。他們寫出了七行簡單的代碼,可以插入任何應用或網站,使之在一天之內接入支付公司,而且誰都可以操作。曾經耗時數週的過程,現在卻成了簡單的複製粘貼。

2010年,兄弟倆從大學輟學,拿着創業孵化器Y Combinator的種子資金,在舊金山創辦了Stripe。公司提供七行代碼,並承諾一勞永逸。開發者只要整合了Stripe API,就幾年不用去動它。2011年,他們找到了彼得·蒂爾和伊隆·馬斯克。

“找到PayPal創始人,跟他們說,互聯網支付一點兒也不好用——這樣做是有些莽撞。”約翰笑着說,“但看看WhatsApp,你用它能跟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的人聊天,免費聊。電信公司、網絡服務提供商、海底電纜的所有者,這些人通力協作,創造出這樣一個全球通信網絡。再看看經濟基礎設施,我們連起步都談不上。”

兄弟倆提出了一種願景:隨着網絡連接不斷擴大,加之產品變得簡單易用,互聯網商務將實現擴增。“這也是PayPal最初的願景,但他們沒能實現。所以我想,很多人不能理解我們的地方,他們應該能理解。”

Stripe的A輪融資由蒂爾領投,紅杉資本(Sequoia Capital)和安德森·霍洛維茨風投公司(Andreessen Horowitz)參投,籌集資本200萬美元。憑藉在開發者中的口碑,Stripe迅速成長起來。一些企業——包括網絡集市構建者(如Shopify)和共享經濟的新入者(如Lyft)——需要在按下一個屏幕按鍵的時間內,在海量小型供應商、房主/司機和萬千顧客之間,處理各種付款。若要搭建會計平臺,對進出款項實施管理,大約需要六個月時間。Stripe用自己的服務器處理付款,將買家和賣家的麻煩降到最低。

很快,Stripe就與多家公司簽訂了合約,包括Lyft、Facebook、DoorDash(外賣送餐)、Deliveroo、Seedrs(衆籌平臺)、Monzo(移動銀行)、英國《衛報》、Boohoo(時裝電商)、Salesforce、Shopify、Indiegogo(衆籌平臺)、Asos(時裝品牌)和TaskRabbit(跑腿服務平臺)。該公司不願透露全年處理金額,但表示,每年,它要爲數百萬家公司處理幾十億英鎊的交易。

去年一年,65%的英國網民和80%的美國網民都從Stripe技術支持的商家那裏買過東西,只不過,很少有人意識到這點。PayPal會在付款過程中“露面”,而Stripe更像是“白標”商家帳戶,它處理付款,檢查欺詐行爲,並且只收取很小比例的費用:歐洲信用卡是付款金額的1.4%外加20便士,其他所有信用卡是2.9%加20便士。買家可以在信用卡賬單上,看到賣家的名字;而Stripe的logo只有在賣家選擇顯示時,纔會顯示出來。

地球上任何一個角落都能創業

有人指出,它不是最低價的供應商,但取消了其他所有中間商,所以,這是你唯一要付的費用。光是這一點,就夠打動市場了。但真正具有變革性的,是他們接下來的動作。

“這些年來,Stripe一直在想方設法,試圖抓住一個顯而易見的機遇。”Stripe首席業務官比利·阿爾瓦拉多(Billy Alvarado)說。他在洪都拉斯長大,1998年,颶風將首都的三座橋樑全部摧毀。“一下就冒出很多人,穿着橡膠靴,收錢揹人過河。”他回憶說,“在任何一個國家,放眼望去,創業者都無處不在。很多人都渴望創辦全球互聯網企業。跨國做買賣並不容易——但這樣的新興企業不下數百萬。我們想做的,就是幫助他們,讓這一步變簡單。”

2016年2月24日,Stripe公司發佈Stripe Atlas平臺,其設計宗旨,就是讓你在地球上任何一個角落都能創業。這是一個邀請制平臺,不論來自加沙地帶,還是英格蘭最北部的小鎮,你都能在美國特拉華州註冊成爲一家美國公司。該州的稅制、法律和政策都十分親商,以至於財富500強企業中,60%都是在那裏花500美元註冊的,其中包括美國銀行、谷歌和可口可樂。

從某種層面上看,只有德羅米尼這樣偏遠地區的人,才能想到這種主意;也只有那裏的人最清楚,與人類文明天各一方是怎樣的體驗。它的內核,是要“提升互聯網GDP”——2016年,在巴塞羅那舉行的世界移動通信大會上,帕特里克這樣解釋道。他說,Stripe的目標人羣,是來自非洲、拉丁美洲、中東和亞洲部分地區的創業者。“未來十年,大部分的增長將來自那些未得到充分開發的市場。”他說,“這包括我們還沒有接觸到的大約62億人口。這麼大的機遇要是錯過,那就太可惜了。”

黛娜·卡特利用Stripe Atlas支付平臺,創辦了Coterique。“Atlas拯救了我們的業務。”她說。

黛娜·卡特(Dana Khater)今年24歲。她生於埃及,在迪拜長大,11歲前都上國際學校。父親去世後,她回到開羅,“在自己的教育問題上,跟母親爭執了好些年”。

“我本來想去國外上大學。”她笑着說,“我被(加拿大)麥吉爾大學錄取了,但母親不讓我去——那年我16歲,她說我太小,不能獨立生活。結果頭一年,凡是遇到麥吉爾大學有、而我的大學沒有的,我就拿出來說事兒。有一次就說到一本時裝雜誌,她被我說煩了,對我說,‘那你自己辦一本雜誌啊。’於是,我就去辦了。”

在埃及,時尚類雜誌刊登的多是《Vogue》文章的譯文。卡特想關注中東品牌。當時,開羅設計師阿米娜·K.(Amina K.)剛在倫敦時裝週發佈T臺首秀,開羅時裝圈也逐漸向好。於是,卡特和團隊學習時裝拍攝,向商店借用服裝,而商店則幫忙銷售雜誌,換取曝光。她做了兩年半的雜誌——始終沒去成麥吉爾大學——直到2011年,革命爆發。動盪的開羅街道上,到處都是抗議者、軍用車輛、大規模祈禱示威、防暴警察和被縱火的裝甲車,直到總統穆巴拉克辭職。

後續幾個月,新舊秩序小心翼翼地並存着。卡特在高端百貨商場Ego找了份工作。“革命過後,誰都不知道未來會怎樣,所以,沒人買奢侈品。”她說,“很多在Net-a-Porter(奢侈品電商)上售罄的產品,在我們的貨架上就是賣不動。真來買東西的顧客,也會索取沒有品牌標誌的塑料袋。即便花錢,他們也不想讓人看到。”

卡特提議Ego推出自己的電商網站,但被拒絕了。於是,她決定將自己的雜誌變成一個平臺,展示並銷售新興品牌。2013年2月,Coterique上線。該站的第一筆訂單來自紐約,第二筆來自洛杉磯,她還沒反應過來,就運營起了一項全球業務。當時,Coterique銷售的品牌來自12個國家,包括埃及、迪拜、黎巴嫩、英國、澳大利亞和土耳其。

接着,在2016年,爲了獲得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提供的120億美元貸款,埃及政府將本國貨幣貶值,導致通脹高企,借貸成本飆升。貶值前,1美元只能兌換6埃及磅;貶值後,一夜之間,1美元就能兌換17埃及磅。

“我們的很多品牌和顧客都不在埃及國內。”卡特說,“顧客付的是埃及鎊,但我的紐約品牌只收美元。誰都不想攤上外國貨幣,於是,我們不得不去銀行,把埃及鎊取出來,拿到黑市上兌換成美元,再存進去,每次都要損失一大筆錢。”

從公司的一名早期投資者那裏,她聽說了Stripe Atlas。關鍵是,Atlas允許Coterique註冊成爲美國的C類公司(對公司及其所有者分開徵稅的公司形式),外帶一個硅谷銀行(Silicon Valley Bank)賬號,可以接收美元付款。

“在可以接收美元之前,我們只接受埃及鎊付款。”她說,“如果你在倫敦,看中了我們的一條連衣裙,你得谷歌一下EGP,才知道它代表的是什麼貨幣。你看到的是埃及,而電視上的一切都告訴你,埃及局勢不穩。你心想,自己能不能收到裙子都是個問題。於是,你一下子失去了興趣。Atlas拯救了我們的業務。”

如今,在特拉華州的科技型C類公司中,20%是以Stripe Atlas爲基礎的。阿爾瓦拉多平日負責Atlas與硅谷銀行的合作。在他眼裏,構建Atlas與他的個人經歷有着一種特殊的關係——他的父親成長在貧困家庭,而他出生時,家境也頗爲艱難。

“我的祖父是個街販。”他說,“我父親18歲時,祖父扔下相當於2美元的錢,跟他說,‘照顧好你媽和你弟弟。’父親從銀行門衛做起,慢慢做上去,直到給一個負責信用審查的人工作。那人在花旗銀行找了份活,把我父親也帶去了。他一下子就成了專業人士。我們去美國讀書的錢就是這麼來的——但一切都仰賴那一個人的決定。我覺得,幫助新興市場不應該出於偶然。”

當然,Atlas不是慈善事業。支付業務的利潤率窄是出了名的,而且在成熟市場內,增長沒那麼容易。阿爾瓦拉多援引預測數據說,70%的互聯網商務將來自新興市場——“所以,我們有必要現在就行動,不然,人們會自己解決問題,想出支付和借貸的辦法。”

但並非所有人都認同。“就發展中國家而言,對親商環境中那些具有顛覆性特點的中小型創業企業,以及對商業思路清晰的企業來說,Stripe Atlas是有益的。”納迪亞·米林頓(Nadia Millington)說,她是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社會創新與創業課程的副主任。“然而,考慮到註冊與運營美國C類公司的複雜性,大多數中小型創業企業都無法應對。它們要克服的難題包括重複徵稅、繁複的匯回法規,以及運營跨國業務所需的控制架構。從理念上看,‘互聯網GDP’的概念很吸引人,但背後的假設——它將廣泛惠及新興市場的中小型創業企業——就有些牽強了。還有不少的結構性、體制性和社會性障礙,需要去解決。”

科裏森兄弟,去年7月攝於Stripe舊金山總部。

一個解決方案就是平臺模式。過去五年,包括亞馬遜和Uber在內(兩家都是Stripe客戶),很多企業迅速構建起了數十億美元的業務,顛覆了一個又一個產業,靠的就是平臺化的商業模式。憑藉開放、互聯和可迅速規模化的優勢,它們構建出了開發者、用戶和供應商並存的完整生態系統。

藉助平臺,大家都能在基本中立的條款下,開展各種買賣。世界各地的數百萬賣家被涵蓋進來。在Stripe搭建的市集中,有四分之一的市集,賣家都不在本國。而對兄弟倆而言,這只是一個開始。今年7月,Stripe進軍信用卡業務,利用已有的萬事達卡和維薩卡支付網絡,幫助企業用戶發行面向員工的信用卡。出於對互聯網創始者的忠誠,他們的使命,是糾正互聯網建立過程中一個可怕的錯誤。

翻譯:雁行

審校:Lily

編輯:漫倩

來源:Wir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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