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緬懷逝者的日子,那些捐獻了器官的逝者,值得整個社會緬懷紀念。

  3 月 31 日,在重慶舉行的全國人體器官捐獻緬懷活動上,受捐者,捐獻者家屬,志願者,協調員(在捐獻者和受捐者之間起溝通作用的工作人員)紛紛講述了自己的故事,令在座的人動容。

  以下是他們在會議上的發言:

  小薇,16 歲,腎移植受者

  「當我得知捐獻者是一個只有兩歲的寶貝時,眼淚就止不住地流」

  我是一名小學六年級的學生,我的故事很長很長,長到差點忘了,還有希望在我的前方。

  2011 年春天,我讀小學二年級,因身體不適去醫院檢查,結果出來,看到媽媽流淚,我卻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跟媽媽說,「媽媽,你不要哭,是我不乖,我不該亂吃東西。」

  可是後來,我從去上學變成了去醫院,從住校變成了住院,到四年級時,我不得不離開學校。

  厄運就這樣降臨,我得了尿毒症。

  離開學校後,我開始抱怨,爲什麼別人都能去上課,而我卻不行,很多次,我會和同學在一張課桌上寫作業,他們有老師佈置的作業,而我只能簡單地寫幾個字。

  每每看到鄰居家的小朋友在星期天的下午在大家的陪伴下返回學校,我心裏不知道有多羨慕。

  生病以後,醫院變成了我最熟悉的地方,每次坐五個小時的車到杭州,我望着窗外,希望這次的檢查結果真的不要那麼差。

  身體上的折磨常常會讓我忘了自己,不僅自己難受,還要拉着別人陪我一同難受。我感到害怕、自艾自憐,甚至自暴自棄……

  轉折發生那個 2017 年的夏天,那年我 14 歲,爸爸接到醫院配型成功的電話,醫生讓我們趕緊去杭州,第二天早上就可以進行手術。

  聽到消息後,全家都激動不已,我屁顛兒屁顛兒地跑去收拾,心想,奇蹟就真的發生在我身上了嗎?

  晚上 8 點,我們啓程趕往醫院,我漸漸從興奮中平靜下來。心想,我們家的希望,是因爲在遠方,有一個素不相識的家庭正在承受失去親人的痛苦,他們選擇讓親人的器官點亮別人的生命,而我,就是那個幸運兒。

  和醫生溝通過後,我得知小天使是一個只有兩歲小寶貝,想到和我擦肩而過的他,我的眼淚就止不住地流。

  手術結束,我獲得重生。

  如今,小天使在我的身體裏已經一年多了,我經常會和他聊天,「嘿,你好嗎?」吃飯時有好吃的菜,我也會問,「嘿,你喜歡嗎?」我知道他喜歡喝水,喜歡吃清淡的東西。我們相處地無比融洽,

  一年裏,我們去到了首都,參加了浙江少兒頻道的小主持人大賽,並且進入到了 24 強,我越來越健康、自信、溫暖,這些都是小天使帶給我的,說到這裏,我又覺得我的故事很短很短,我的故事纔剛剛開始……

  小薇

  攝影:白潔

  陳勇,18 歲,器官捐獻者家屬

  「父母在十天內接連去世,我含淚咬牙替爸爸做主,捐獻了他的器官」

  2016 年 12 月,我從一個 16 歲的小男孩一夜之間變成了兩個孩子的家長。因爲在前後不到十天的時間裏,我的父親和母親先後離開,那噩夢一般的日子來得毫無防備。

  2016 年 12 月 4 日,媽媽因突發腦溢血搶救無效離開,一家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擊得手足無措,爸爸一直沉浸在悲痛中,不停地埋怨自己沒來得及照顧媽媽。

  11 日,還沒有料理完媽媽的喪事,爸爸突然頭痛乏力倒下,在親戚和村民的幫助下,他被送到了醫院 ICU 搶救三天三夜。

  14 日,又一個噩耗傳來,醫生說爸爸的生命只能依靠藥物和呼吸機維持,隨時都可能離開我們,希望我們做好思想準備。

  我還沒有從失去媽媽的悲痛中走出來,爸爸又離開了我們,我當時腦子裏一片混亂。看着身邊兩個懵懂的弟弟,我感覺我的天都要塌下來了。

  我們兄弟三個人,從今天開始就沒有爸爸和媽媽,就沒有一個完整的家了。

  時間好像在那一刻凝固了。我和弟弟呆坐了幾個小時,忽然想到我爸以前跟我說過媽媽有個心願。我就跑到醫生的辦公室去問,「我爸爸的器官可以捐獻嗎?」

  醫生說如果你們願意的話,我可以通知紅十字會的協調員過來,來幫助我們。

  兩個小時之後,協調員阿姨來到我身邊,她問我你這麼小的年紀爲什麼會想到器官捐獻?

  我說,我的爸爸媽媽打工那幾年,我們經常在城裏的電視上經常看到有器官捐獻的報告,他們當時說,人死了,進火葬場一把火燒掉,還不如捐給有需要的人,這樣好像自己又重新活過來了一樣。

  但是媽媽走的太突然,爸爸又一直很後悔沒用幫她完成這個心願,所以我們不能讓爸爸也帶着這個遺憾離開。

  就這樣,在親戚的幫助下,我們在中國人體器官捐獻登記冊上一筆一劃寫下了我們的名字,我願意捐獻爸爸的器官。

  爸爸就這樣成爲了重慶市 142 例人體捐獻者。

  阿姨告訴我,爸爸的器官在另外三個人身上存活下來的時候,我心裏好像就升起了一盞明燈,從此有一個信念就支撐着我,我們堅信爸爸還活着……

  陳勇

  攝影:白潔

  皮特·漢考克先生,兒子菲利普·漢考克將自己的器官留在了中國,年僅 27 歲

  菲利普是我們最小的兒子,他酷愛中國文化。

  年少時,他參加了一檔名叫漢語橋的漢語選秀節目,他贏了比賽。正是在中國的那個假期,讓他下定決心以後留在這裏教英語。

  2013 年,菲利普到重慶西南大學執教英語。不幸的是,菲利普因糖尿病併發症醫治無效,於 2018 年 5 月去世,年僅 27 歲。這給他的家人,給他在澳大利亞和在中國的朋友們帶去了難以撫平的傷痛。

  我和妻子及其他家人從澳大利亞趕到中國。在兒子生命無法無法逆轉的情況下,我們決定尊重兒子生前器官捐獻的願望,成功捐獻了肝臟 1 枚、腎臟 2 枚,角膜 1 對,讓菲利普的生命在 5 箇中國人的身上得到延續。

  如今,菲利普離開我們已經 11 個月了。在這 11 個月裏,重慶紅十足會從未間斷過告知我們接受菲利普器官的五位患者的近況。

  我們知道菲利普的器官仍然健康地生活在重慶,而五位接受菲利普器官的患者們的健康不斷改善的消息,對我們全家人而言,是一種莫大的安慰。

  菲利普的父母

  攝影:白潔

  詹亞男器官捐獻協調員

  「三年多來,我手機 24 小時開機,只要有捐獻隨時出發」

  2015年,我有幸來到濟南紅十字會工作,2016 年 5 月,我成爲一名器官捐獻協調員,開始了這段擺渡在生死之間的旅程。

  三年多來,我與上百個家庭進行溝通,協助 81 個家庭完成捐獻意願,每一位捐獻者都有讓人動容的故事,至今我還記得,捐獻者李先生一家。

  2018 年 5 月,李先生因爲突發性腦幹出血,緊急就醫,院方搶救三天無效,只能靠呼吸機維持生命體徵,他的妻子強忍悲痛,決定捐獻出丈夫的可用器官,他年僅 5 歲的兒子緊緊握着爸爸的手說,「爸爸,我愛你,你是英雄。」

  此時的王女士早已泣不成聲,同樣是爲人妻爲人母的我,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語言來安慰這個悲傷中的女人,我只能走上前緊緊地抱着她。她哭着對我說,「我就是想給孩子留個念想,等他長大了,要讓他知道,他的爸爸是個無私奉獻的人,即便走到生命的盡頭,也要幫助他人。」

  最終,李先生捐助了一個肝臟,兩個腎臟,和一對眼角膜,延續了三個人的生命。使兩人重見光明。

  2018 年全國優秀協調員頒獎

  捐獻者是偉大的,捐獻者家屬同樣偉大。

  在協調工作中,難免會被家屬誤解、拒絕、甚至謾罵,每每這時。我都不斷告訴自己,如果我放棄了,等待救治的人就更沒希望了。

  2018 年 12 月,在一次案例中,由於家屬對器官捐獻的誤解,和對患者病情的誤判,反覆改變捐獻意願,連續兩天我在醫院與家屬進行溝通。

  歷經 37 個小時,家屬終於同意捐獻。在得知這幾天是患者的生日後,我購買了生日蛋糕和鮮花,在病房與患者一起過 25 歲生日。當時,患者的媽媽緊緊地抱着我淚流滿面,那一刻,之前的痛苦都釋然了。

  三年多來,我手機 24 小時開機,只要有捐獻隨時出發。最忙的時候兩天三個案例,平均睡眠時間不超過 5 小時。

  早上上班的時候,孩子還在睡覺,晚上回到家孩子已經睡着了。

  有一次孩子發高燒,住進了醫院。同時到了案例協調最關鍵階段,我無法缺席,儘管孩子在電話裏一遍遍地央求我說,「媽媽你快來吧,我害怕……」我也只能在電話裏一邊安慰家人和孩子一邊接着工作。

  很多時候,半夜接到電話,匆匆趕到醫院守候好幾個小時,最終卻因爲各種原因無法實現捐獻。

  有失落、有內疚,也有委屈,但我從未有過一絲放棄的念頭。

  器官協調員這份職業讓我看到太多命運的無償,生命的脆弱,同時心靈得到洗禮。當捐獻者遭遇不幸,治療無望時,他們反覆斟酌、猶豫,有太多的不願和不捨,而我們就是陪伴他們走過這段痛苦與絕望的人。

  我們從另一個角度闡釋人生,給家屬以希望,陪伴他們從痛苦中走出來,重新面對生活,這何嘗不是一種大善。

  生命如花·2019 全國人體器官捐獻緬懷紀活動

  攝影:白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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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全面停止使用死囚器官後,公民逝世後的自願捐獻成爲了器官移植唯一的來源。

  目前,全國已登記器官捐獻志願者 116 萬餘人,成功實現捐獻 2.2 萬餘例,救治器官衰竭患者 6.5 萬餘名。

  但情況仍不容樂觀。

  我國每年有 30 萬人在生死邊緣排隊等候器官移植,但只有 1 萬餘人能通過器官移植獲得新生。

  等待者和器官捐獻者之間的比例是 30:1,而在美國,這一比例爲 5:1,英國爲 3:1。

  器官捐獻是一項複雜的社會系統工程,需要多部門的密切配合,更需要全社會方方面面的支持和參與。

  你的理解與支持,是最不可或缺的一環。(責編:j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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