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過案底、進過監獄的人,在東北話裏叫“打過罪”,“底兒潮”。

  在瀋陽,有三家名叫“媽媽送你去天國”的殯葬店門口掛着“重刑刑釋人員創業基地”的牌子,在此工作的十幾名員工都是有十五年以上的服刑經歷。殯葬師這個大多數普通人不願涉足的特殊行業,爲這些底兒潮們提供了一條迴歸社會的路。

  而店名中的“媽媽”,便是付廣榮,今年67歲的她是刑釋人員迴歸社會公益項目發起人,大家都叫她“付媽媽”。

  付媽媽爲什麼選擇這麼做?她又經歷了什麼?就讓我們聽聽她的講述吧。

  2018年8月10日,經過長時間籌備,首家重刑刑釋人員創業基地在瀋陽開業了。觀察了很久,到底我這些從“高牆”裏出來的兒子能幹什麼呢?最後,我們選擇了殯葬行業。

  說是選擇,其實是無奈之選。這些刑滿釋放的人迴歸社會,首先得解決生計問題。但無論是保安、服務員、還是建築工人,只要是正規招聘,最基礎的工種也都需要一紙公章:無犯罪記錄證明。一旦有過前科,便無法從公安機關開具。

  很多重刑刑釋人員入獄前年紀還輕,文化水平不高,沒有專業技能,可見的工作機會實在有限。最糟糕的情況,莫過於他們繼續萌生犯罪的念頭,通過歧路獲取錢財,重返監獄。

  其實他們的要求並不高,從監獄出來的人往往更加珍惜自由,假如能安穩生活,誰又想鬧事?而殯葬一條龍,這個大多數人都忌諱的行業,成爲他們迴歸社會的路。

  現在在店內的殯葬師有保底的薪資,正式上崗之後的能拿到四千至萬元不等的月薪,業務極其出色的員工,最高月工資曾拿到兩萬元。

  辣椒就是那個曾拿到月薪兩萬的“業務能手”,他技能嫺熟,是很多新手殯葬師的師傅。

  1993年,在遊戲廳裏,因小事和一個人“吵吵”起來,辣椒用一支獵槍朝對方連開三槍,對方坐了一輩子輪椅,辣椒也被判死緩,直到2013年釋放,“差27天到20年”。

  辣椒幹活又快又好,今年是辣椒從事殯葬行業的第五年了,有一千多位亡人在人間的遺留時刻由他完成,他和我說,每當爲年邁老人服務時,不禁就想起自己父親。

  辣椒他爸沒熬過他服刑的最後一年,在他出獄9個多月前去世了,家人怕他受不了,瞞了他。一心想要出獄盡孝的他,最終只能在父親墳前痛哭傾述。

  辣椒低着頭對我說,也許當時他的父親也是這樣讓人送走的,現在送老人走完人間最後一程,也算是一種彌補盡孝了吧。

  有了工作之後,辣椒還成了家。18年5月的時候,我給他和小獅子辦了婚禮,媳婦兒小獅子比他小14歲,從醫院的電梯員轉行幹起了殯葬,一來二去認識了辣椒。

  老少配,辣椒就特別寵媳婦兒,他帶媳婦旅遊,陪她逛街。自己買衣服花幾十元的,媳婦想買貴的,他從來不猶豫。

  成子是我另一位兒子,我是2018年10月份的時候認識他的,雖然早聽過他的事,看到他時我還是沒忍住流淚。

  他的右眼沒有視力,腦袋上一道長疤,跛了右腿,都是7歲的時候被人闖進家裏砍的。在那場突如其來的災難中,成子重傷,家人被砍死了五口。

  在他19歲時知道了仇人去向,他難忘親人去世在眼前的場景,選擇了復仇,卻也換來了20年的牢獄。

  成子入獄時,還是上世紀90年代,回到家,他按照以往的習慣去坐公交車,以爲上車就有售票員,給錢就行,後來才知道得從前門上車,投幣刷卡。

  現在的成子是店裏最寬厚好脾氣的人,辣椒和小獅子出去幹活,忙起來忘記打電話說不吃晚飯,他會爲他們留着飯菜,苦等到晚上9點一起吃。

  因爲行走不便,成子主要在看店接待,殯儀店少有人來,他的最大樂趣就是坐在店裏看着外面的小孩玩耍,看得心癢了,就會走出去和小孩一起玩。我知道他特別喜歡孩子,但是覺得自己現在這樣肯定找不到對象,認定自己沒有未來,心裏有點自卑。不過我還是想替他也張羅門親事,因爲有了家了,人才覺得自己活着。

  像這樣的兒子,我有十幾個,他們在送別逝者時,也試圖告別自己的過去。

  爲了開出這三家店,我與近百名企業家溝通過。有人忌諱殯葬行業,有人不敢跟“那些人”搭上關係,還有人寧可直接給錢,也不接受合作邀請。現在的三家店最終拉來的投資方,一位是和我一起做公益的志願者,一位是重刑刑釋人員的親屬,還有一位是我的好友。

  在我看來,我們在做的項目並不“慈善”“公益”,只有用企業的方式運作,才能讓企業家和刑釋人員留下來,實現營利雙贏。

  對“刑釋人員”這個身份,付媽媽的兒子們都感到坦然了,因爲這是事實,隱瞞沒有任何意義,他們希望的是普通人也可以坦然看待。

  對這些犯過錯的人,我們該怎樣面對?付媽媽給了一個答案:幫助他們早日告別過去,開始新的生活。

  設 計:張 闊   撰 文:春 生 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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