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網特稿看完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後，靜靜癱坐在影院的座椅上，音響中是影片的片尾曲，至少一半中國人耳熟能詳的歌曲《一場遊戲一場夢》，一種巨大的虛無感在空氣中瀰漫。

　　沒有幾個中國導演像婁燁這樣，能在這個時代的洪流中，找到如此細微又精準的切口，如手術刀般剖析出時代症候所在，又如此自然的展現出人物的情感。

　　也許曾經的賈樟柯也有這個能力，但如今，他的視角更加宏觀，不是“江湖兒女”就是“山河故人”，人物更多的化爲時代的符號，只要能夠滿足時代特徵的拼貼，用他們外在的狀態組成對時代的展示或想象，就足以支撐起他的電影的核心內容——時代纔是他電影的真正主角。

　　而婁燁依然選擇由內到外，從個體的情感表現和人物命運下筆，每當角色的情感涌動時，這些內心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掙扎和疲憊便已構成了他的電影中核心的組成部分，感性的成分替代了理性的說教，爲我們展示出電影所獨有的魅力——感受電影遠比理解電影更加重要。

　　婁燁

　　起初看到《風中有朵雨做的雲》的宣傳物料時，我曾懷疑婁燁似乎也要做起了時代的把脈師，但當我看到完影片後才徹底放下心來，在野心勃勃背後，婁燁依然是那個婁燁。

　　本文有劇透，雖然完全不影響欣賞影片，但請謹慎閱讀

　　時代成風

　　毫不誇張的講，《風中有朵雨做的雲》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具分量的電影之一，影片講述的是一個橫跨最近這30年的故事，就如婁燁所言，他一直想拍一部改革開放時代的影片。

　　對婁燁稍加了解的朋友都知道，他與賈樟柯、王小帥、張元等人都被冠上“第六代”導演的稱呼。這代導演幾乎沒有經歷過文革，80年代進入電影學院學習電影，90年代投入電影創作。

　　他們開始創作的時期，正經歷着中國劇烈變革的時代。在經歷過80年代的政治變革後，中國進入了飛速的資本擴張時期，全民幾乎一夜之間走在了消費主義的大道上，經濟訴求幾乎成爲所有人的頭等大事，一直延續到今天。

　　所以要看懂《風雨雲》的深意，必須得瞭解到這個時代風貌的變化。

　　萬丈高樓平地起的背後呢？

　　《風雨雲》裏的故事，正是在這個大背景之下發生的。整個故事的時間線，其實就是從1989年的一場舞會裏開始。

　　然而婁燁選擇以非線性敘事的結構打亂了影片的時間線。

　　影片的開場是以城中村的暴力強拆事件和城建委主任唐亦傑的身亡奠定了影片的調性，就如《浮城謎事》一樣，一個強有力的熱開場很快就將觀衆的注意力吸引到了銀幕之上，沒有什麼比一起懸案更吸引人的了。同時也引出了串聯起影片敘事的另一位關鍵人物，年輕警官楊家棟（井柏然飾）。

　　在整部影片裏，影片來來回回閃現的時間點多達十一個，這些精心拼貼起來的時間點，配合流暢的手持攝影，剪影般勾勒出三十年來圍繞三位主角的命運糾葛。在視覺和時間的表達上，達到一種迷亂甚至混亂的感覺，與影片的人物命運、情感關係相輔相成。

　　而在具體處理這些瑣碎的時間線時，除了按照人物的敘述邏輯自然的進行閃前閃回外，影片裏也利用巧妙的光線控制和鏡頭運動自然的進行無技巧轉場，視覺上更加自然，情緒上更加連貫。《風中有朵雨做的雲》選擇了這個特定的角度，從人物們的關係出發，彰顯出時代的症候。

　　慾望成雨

　　“跟我去廣州，帶你賺大錢。”

　　這是唐亦傑在與林慧激情雲雨時留在她耳邊的話，物慾的渴望通過肉體釋放。

　　正如前文所講，時代的劇烈變革帶給人更加強烈的精神衝擊。當舊情人姜紫成選擇去更加遙遠的臺灣追名逐利，在物慾橫流的時代風潮下，林慧選擇了南下，在接受了唐亦傑的求愛後隨他來到中國資本發展的最前沿——廣東，並與唐亦傑完婚。

　　唐亦傑

　　而唐亦傑呢，長相平庸氣質並不出衆的他，在女性面前形成天然的自卑心理，這種自卑讓他在拍結婚照時踮起腳尖，這種自卑讓他明知林慧懷着姜紫成骨肉時選擇接盤，同時這種自卑也讓他隨後對林慧暴力相向。

　　但姜紫成以資本家的身份回到廣東後，三個人的關係發生變化。唐亦傑憑藉着這層關係，默許了妻子與姜紫成的舊情復燃，換來了在官場上的扶搖直上，在資本與權力苟合之下，中國最前沿最開放的土地上野蠻生長出一朵奇葩。

　　三個人的關係就這麼建立起來了。於是，影片以這座廣東小城爲舞臺，實際上形成了另類的“朱爾與吉姆”的關係——特定歷史環境下的利益集團。

　　只不過他們追求的並不是“新浪潮”的自由精神，相反是以一種夾雜着目的性和欺騙性的互相利用關係，虛情假意的互相擁抱，這也決定了他們最終的命運。

　　命運成雲

　　時代和慾望決定了人的行爲，人的行爲則決定了命運，在命運的捉弄下角色作出的掙扎反應，是婁燁鏡頭裏始終關注的焦點。

　　事實上，婁燁的作者美學中，是最擅長捕捉這一部分的。流暢的運動攝影完整又精確的捕捉角色的身體反應。觀衆的視角總能跟隨着婁燁幽靈般的攝影機神出鬼沒，攝影機的這種自覺給予了觀衆們充分觀察角色，體悟細節的機會。

　　身體的反應忠實紀錄着人物的情感變化，傳遞着婁燁的影像想要表達的核心內容。

　　三人擠在轎車後座裏，三人同抽一支菸，三人在毀屍滅跡後的含淚擁抱，內心的抗拒和身體的自覺矛盾的在婁燁的鏡頭下展現出詭異的宿命感，彼此間複雜的關係也決定了他們各自的結局。

　　在敘事層面他的介入讓整個事件水落石出，而在情感方面，他介入的不止是案情，也介入到了與林慧、林慧女兒的情慾關係中，自己的命運也受到根本的影響。

　　而影片的敘事的技巧上也依賴於高速的剪輯，人物情感和故事的信息點不斷的涌入，以一種加速的狀態從形式和內容上將人物的命運帶入萬劫不復。

　　在影片結尾，所有的事件塵埃落定，三位主要的人物的命運無法避免的走向毀滅，王傑的《一場遊戲一場夢》的歌聲適時響起，再次完美呼應了影片的主題——大時代下個體的盲目和混亂。

　　正如婁燁所言：“每個人都是無辜的。”是的，每個人都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時代的特徵賦予他們特定的慾望，與時代自身的特徵一道作用在個體上時，他們無法置身事外，而只能成爲時代的縮影，這也是婁燁在影片中投射的哲學觀點。

　　所謂“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即是時代浪潮中，慾望驅使下個體的命運吧。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自從2015年開始籌備以來，經歷了種種不順與責難。

　　也因爲這種責難的存在，目前我們所能看到的影片，並不是最完整最完美的版本。明顯的刪改痕跡造成了一些信息敘述的不流暢，但正如婁燁導演在首映後所言，他想表達的觀點已經在影片中呈現得非常清晰。

　　影片能夠上映，已經實屬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