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到～」土地廟前的金雞司晨盡責地大喊。

    「一年又要過啦…」一身紅衣，年輕的福德正神站在廟門。重複每年的動作，吐出一口濁氣躬身長揖，四面八方傳來各道男聲女音：「恭送癸巳之蛇回天。」一條金蛇從地面衝向天際。望著癸巳之蛇再不復見的尾巴，身上的衣物從紅轉白，福德正神楚顒慢慢踱回廟裡盤坐在香火上。在子時之前，各地的福德廟將不會有命年之神的加持，必須等到新一年的司命神到來才會有新的力量充盈，在這段時間，福德的力量最衰弱，為此土地神們只能乖乖待在自己廟裡——某些特殊情況除外——維持結界防止惡意侵擾。無聊的福德正神一手撐著下巴一手不斷敲擊自己的膝蓋。「嗯？」抬頭，祂看了一下廟門外的結界：「有客人？」手一揮，出現在視野裡的是水神兀塔斯。

   「福德楚顒恭迎水神娘娘。」跳下香火，楚顒對穿著一身輕便黑衣的美麗青年躬身。

   「年節免禮。」兀塔斯輕托起這個年輕後輩，淡淡地說：「還有，不准叫我娘娘，我是男的。」銀色的長髮被束成一條高馬尾，在水神身後隨著祂的動作擺動。

   「規定啊。」楚顒認為神的條文還真不少，從生理到心理，從行為舉止到腦內思想……無所不管。

    水神對於這位福德有許多好感，謙遜、溫和、有禮……也有許多憐憫，年紀輕輕不到而立就往生，幸好命格帶有濃厚的福氣和良好德性免於獄界審判直接被任命；微微一笑，翻個手一籃水果憑空出現：「這籃水果送你。甲午馬沒到，福德不能離廟，還真是辛苦呢。」「不辛苦只是有點無聊。」

    兀塔斯的笑意更深：「等我分完果籃，我再來找你。歲末供品有棋盤和棋子。」告別楚顒，步出福德廟，水神前往下一間土地廟；祂與這座城市的神祇大多是朋友，每當逢年過節祂都會帶著供品拜訪和祂友好的神。

   『為甚麼會把棋盤跟棋子拿來拜啊？』即便心裡有這樣的疑問，楚顒也不會問。現代人的思維祂完全不想理解。

    剛過中午，廟祝坐在側門的藤椅上午睡。楚顒坐回香火上，裊裊的煙氣繚繞，頭一頓一頓的，一付熟睡的模樣；門神加冠和晉祿看了一眼睡到手杖都快掉的土地公，加冠好脾氣的笑問：「無聊的話，找我們聊天不好嗎？」「好問題，你問我我問誰？」晉祿挑眉反問：「而且，現在才問會不會太慢了？」加冠輕笑不回，沒有武將的肅殺反而文生的氣質增加不少。雖說福德在除夕不能離廟，但也沒說十二個時辰都得打起萬分精神迎接有可能發生的危機；友神來訪、泡茶、聊天或者信眾到廟上香都可。「哎！」加冠一手指向北邊的山一手拉住同伴的衣襬。定睛望去，道道黑煙從樹叢間升起。

    「火災啊——」晉祿轉身走近睡死的土地公身邊：「大人，玄武方的橫山失火了。」「失火？！」昏睡中的土地公立即清醒抓起手杖整整衣袍衝到門邊眉頭緊鎖：「真糟糕，今天不能出廟啊。嗯？」仔細一看：「惡靈引發的火災嗎？虎爺。」一股白煙從神桌下飄出，穿著黑西裝的男子站在楚顒面前：「怎樣？叫我去滅火嗎？」見到這上任剛滿百年的上司點頭，虎爺的嘴角可疑地抽了抽：「滅火不是我該做的吧？」「這不是普通的森林大火而是邪火。」加冠靠著門一付事不關己的模樣。虎爺瞪了同僚一眼：「又不是你跑外務，少給我擺那嘴臉」

    土地公或稱福德正神，指的是福德深厚一生無過於死後列仙班末位之人，工作性質就像警察和村里長的混合管轄區內的大小事無所不管無所不做全年無休，例如：一，保護轄區人民不受「惡」侵擾…「去吧虎爺！你不是被指配要幫土地公的嗎？」楚顒笑得燦爛。虎爺非常不開心的嘖了一聲，化回原型往被黑煙籠蓋的山跑去。

…二，托夢：等虎爺消失在視線中，兩尊門神看著結界外的一團黑影：「何事？」滿身黑血「噗噗噗」地往外冒，血痕隨著冤魂的前進往福德廟逼近。「托夢？」楚顒望著被血覆蓋的亡靈輕聲問『虎爺才剛出去呢……』，確定冤魂的確是要請他代為托夢之後菜鳥福德只能祈禱被托夢人現在和廟祝一樣在午覺而且還待在自己的轄區內『這就是所謂的特殊情況嗎？』，請門神和石獅顧好廟後即隨著冤魂離去；一神一鬼看著在辦公桌上熟睡的員警，楚顒揮了手杖：「福德楚顒入夢」白煙飄過，土地公進入了那名承辦警員的夢，參天大樹高聳入雲，小警察撓著頭一臉苦惱和同伴說了幾句。「那棵榕樹下有可疑的血跡喔。」楚顒輕聲地提醒，也不管小警察聽見沒就逕自脫離夢。「願望已成。」冤魂扯出一個令祂一星期不敢睡的笑容。

…三，聆聽信眾之願：回到廟裡的福德正神看了眼時間和參拜的老婦人『才未時末刻就有人來拜了啊…』「土地公啊，請你保佑我在北部工作的兒子事業順利身體健康……」老婦的願望隨著香在楚顒面前化為影像：青年上班族提著公事包邊走路邊夾著手機匆忙地翻閱文件夾，眼見就快撞上一旁的電線桿…「允願，以吾身替其災。」衣袖翻，本該撞上桿子的上班族被好心的路人拉了一下免於撞得鼻青臉腫的下場；承受撞到頭的福德正神眼前突然一黑整個人向前撞到供桌桌腳：「好痛—」……諸如此類之事。「又替人承災擋惡了，是嗎？」廟堂外的結界傳來山神沒好氣的聲音。楚顒揮了衣袖解開結界；青衣長袍黑髮被高高紮起的山神和兀塔斯一同走進廟；「福德楚顒恭迎山神大人。」就算痛到流眼淚小福德還是得行禮。「年節免禮。」穆岳虛托起長揖的福德：「不是說了不要每次都允願嗎？外地遊子的安全應該是該地土地該做得而不是你跨區插手……。」

    兀塔斯看看皺眉訓話的山神再瞧瞧一臉痛得要命又得裝出「我有認真聽」的福德，輕笑：「同樣的話你都說多少次了？盡心盡力完成信眾合理的心願是我們該做的就算跨區插手也不過是盡本分。」「我們不只允願同時也是天地的眼。見正世間的所有事。」和穆岳是同時接手這座島國東邊的山川，河神當然知道這位共事許久的夥伴有多麼疼愛後輩；「是是是｜｜我不跟你說了，棋盤棋子我都帶了，誰要下？」現在離子時還久就算要把廟裡的舊氣改換新氣也得等甲午馬到才行。楚顒回到香火上看著坐在供桌旁正在下第三局的山川之神，祂知道這兩位很愛下棋，棋藝高超到只能祂們倆自己下；門外的司晨不斷繞著廟堂來回走動，滅完火順便把惡靈叼到地獄交給牛頭馬面後回來的虎爺也蜷在地上打盹兒。

    「土地公啊，借問啊，那塊地可不可以開工啊？」穿著西裝，圓滾滾又地中海的男人站在供桌前謹慎地擲筊問，下棋下的正激烈的山川之神難得暫停棋局，楚顒看也不看他，豪爽地給了哭筊，胖胖的大老闆不死心又連問了幾次，「天天都來你到底還要問幾次？除夕了讓人歇息一下會怎樣？」很有耐心的福德正神若遇到只為自己著想的人態度都很不友善；衣袖翻飛，筊直接飛到香爐裡撞倒幾炷香呈現哭筊；很想動工的大老闆愣了一下又把筊拿回來重新擲，土地公青筋直冒再揮一次衣袖，香爐「轟」地冒出大火。「發爐了！」三三兩兩參拜的民眾都圍在爐旁。「啊！土地公生氣了～～～」廟祝坐在藤椅上，語氣就像是在說「今天天氣真好」一樣：「這位頭家別問了，再問下去土地公會降天譴。」；肥嘟嘟的大老闆叩了幾個響頭後匆匆忙忙得跑走，離開前還不忘塞了幾張大鈔進公德箱。楚顒盤算著晚一點不知道有沒有時間托夢給廟祝讓他把香油錢還給那大老闆；「什麼地？」穆岳不解。「你的主脈山腳下那塊。」兀塔斯把黑子下到正中間，贏了。不知是因為輸棋還是聽到要挖祂山腳的關係，山神大怒，祂決定回去之後搞個走山之類的把那傢伙的公司填平！「我先走了。」

    兀塔斯把散佈在棋盤上的黑白子撿乾淨：「那我也先走了喔，水果要吃願望不要隨便實現，如果不知道該給什麼給個笑筊就好。不用送我了。」把東西收進衣袖，河神踏出福德廟。兩尊大神離開，門神和石獅朝廟內望了一眼，小石獅跑到楚顒腳邊親暱的蹭蹭祂的腳。虎爺哧了一聲化回人型，把賴在福德腳邊的小石獅抱起來丟回母獅身邊。酉時，各家廚房傳出了和平時不同的菜香，福德正神笑了『除夕快結束了。』

    廟祝去廟堂偏廳吃飯，大殿燈火通明；門神、虎爺在打揀紅點，一身白衣的楚顒站在廟外，倚著欄杆鳥瞰整個東部『廟建在山頂上還是有好處的。』鄉下城市只在年節才會有車水馬龍燈光閃爍的情況，祂就這樣靠著欄杆陷入回憶中……。「…大人，大人？」晉祿連連喚了幾聲，「啊？怎麼了？」楚顒被嚇的回身；「已經亥時末了，大人。」「這麼快？」剛剛明明還是酉時的啊……。「好。」

    吐出濁氣躬身長揖，四面八方傳來各道男聲女音：「恭迎甲午之馬下凡。」一道青火破開黑夜衝過陣陣煙火直奔大地；一聲高昂激烈的馬鳴夾帶著新的力量往各處而去。楚顒的福德廟也不例外，一股新氣將廟內的空隙、結界的缺損全部填滿；小石獅背著一套嶄新的青色服冠停在祂跟前，一個彈指，新的福德正神制服已穿戴在身上。

    大年初一的卯時，楚顒穿著嶄新的袍服，看著手上要安太歲的名冊和大清早就起床做早操的廟祝，「文昌白梁、太歲翟狄，城隍肇聿來訪。」結界外傳來三道不同的氣息，解開轄區結界又打開廟堂結界，楚顒把司晨屁股下的金雞蛋交給白梁，文昌拿出毛筆在金蛋上畫了一匹馬之後拿給城隍，肇聿從空中抽出一把刀對著蛋劈下去，一匹小青馬從蛋鑽出來之後便邁開四條馬腿朝廟外奔去；「要安的名冊拿來。」翟狄顫巍巍的伸手。

    「太歲星君對文昌帝君的求愛又失敗了嗎？」肇聿扶著快倒下的太歲問；翟狄一面翻閱名冊一面抱怨：「太過分了～～～每次都跟我們說不要讓私人情感影響工做的都是星君大人，結果影響最多做過分的也都是祂！」嘴上抱怨沒停過手上的工作也沒閒下，不到一刻鐘整本名冊已經確認完畢收到寬大的衣袖裡。「我們離開囉，阿顒。祝福祢甲午年快樂，願望不要亂允喔！」整整衣袍，白梁牽著城隍的袖子拎著太歲的衣領步出廟門前往下一間土地廟。

    一身青衣的土地公笑著說：「今年要時時保持快樂才行啊！」

    除夕才剛來過的大老闆是今年第一個造訪的香客，手上提著大包小包的供品……。

    「……今年的願望這麼快就要破了嗎？」楚顒替他的願望挶了一把傷心淚，但再度聽到工程的事就大怒了：「不論你問幾次動工的事，我絕對都不會同意的！」昨晚剛熄滅的香爐又燃起了熊熊大火。

    福德正神站在烈火前直盯著大老闆的慌慌張張跑出廟門的背影；扶額長吁，把新年新希望改成：「一切安寧祥和」。

 

 

備：這篇會寫出來主要是因為看了「布丁控」大大的【福德正神】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