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宿的日子(一)

寄宿的日子,像一抹浮萍,飄飄忽忽,冷冷清清,靠不了岸,避不開風。

(一)

記得那是93年,那一年,我小學畢業,算是告別了童年,以全鄉第一的成績順利地考入了初中,即將邁入青春萌芽的時節。

我們那兒的村子很小,只有百十戶人家,沒有設立中學,所以要離家出外就學。如果按照成人的步伐與目光看來,其實也不算太遠,不外乎就是十幾里外的鎮上,唯一的一所中學,可那在當時兒時的我看來,卻無疑已是海角天邊。這也意味著我再也不能每天按時回家,除了星期,都要寄宿在學校裡面。

我即將第一次離開家的呵護,離開家的溫暖,去體驗背井離鄉的孤單;即將第一次走出父母的視線,脫離了父母的監管,像一隻脫僵小馬,去風雨中癲狂或承擔;即將第一次去真正地感受自由的氣息,成長的力量,以及對未知的各種惴惴不安;即將第一次去嘗試寄宿於學校,去融入於一個陌生的群體,在人堆中感受形形色色,品味千奇百怪。

等待開學的那一個假期,似乎過得特別慢,又似乎特別快。慢的是對新鮮的期盼,快的是對家對父母的不舍。不過,該來的還是會來,時間永遠處於公平客觀。

那時,鎮辦中學還不是樓房,坐落在小鎮的最南端,操場的外圍就是荒野,夏天青山綠水,冬天白雪皚皚。學校總共分為三排,平行排著,每一排都很長很長,有好幾十間的模樣,第一排是教師辦公室,第二排是上課的教室,第三排便是學生的宿舍,不知是何緣故,那時我們大家都管宿舍叫齋房。

開學的那天,父母親一塊去送我,他們每人騎一輛自行車,車上綁紮的滿滿當當,全是我的行囊,有交食堂的口糧,有鋪蓋卷,有我裝私人物品的小木箱,還有各種日用品等等,我也擠在這些物品中央,被爸爸馱著。在去往學校的路上,我頭靠著爸爸的背,迎風拂來的那一股淡淡的煙香,終生難忘。

到了學校,父親去食堂交口糧,母親和我去宿舍報道。一推開宿舍的門,母親便開始陷入不安的憂傷,我也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個假期的遐想全成了碎屑,寄宿不再是美好,而是冰涼與失望。

宿舍三間瓦房,裡面用轉頭砌起了兩排大通鋪,這便是全貌。通鋪一溜可睡十幾個人,其它的則一無所有,空空蕩蕩。即便是這樣了,大家都還在你爭我搶,忙忙碌碌地佔位置,鋪被子,整理行囊。

鋪位,誰也不願靠邊,靠邊不清凈,誰也不願挨牆,挨牆招蟲蟻生跳蚤,誰也願意靠窗,視線亮堂,可看書寫作業,結果,無論誰怎麼不願意,也都得願意了,條件如此,先到先得,終究都還是安生下來了。

我木訥地站在母親的身旁,看看母親,母親一句話也沒講,開始默默地彎下腰,解開塑料編織袋,一樣一樣尋摸我的物品,在空位處一塊相對平整乾淨的地方,開始逐一擺放。她一邊細細地鋪著床,一邊開始對我輕聲地念叨,眼裡噙著淚花,聲音小的只有我能聽到,而我當時已是徹底地木然了,眼中一半驚奇,一半慌張,基本什麼也沒聽到。直到我送走了她,在她一步三回頭的目光中,我才算平靜下來,開始進入了思量。

我一個人蜷縮在鋪位上,看著宿舍里將近三十號的學生,沒一個認識的,密密麻麻形形色色地擠滿了兩旁,都像一隻只怯生生的小老鼠,在父母離去之後,都開始默默地各自舔摩心傷,每人一床被褥,外加一個從家自帶來的小木箱,一流排開放在每個人的腳頭處,高高低低有大有小,或黑或紅或新或舊,像一個個小墳包,以用來把我們的青春安葬。

一開始幾天,大家彼此都還相互陌生,都彼此還存有忌諱,還能做到彬彬有禮,相敬如賓,放學後,大家便各自從小匣子里拿出飯缸,三三兩兩相跟著去食堂打飯,打了飯再折返回來,或蹲或坐地在各自的鋪位前吃光,晚上也都是躡手躡腳,相互小聲地低聊一會兒,便各自早早地進入了夢鄉。

在那第一周里,除了孤單陌生之外,倒也算是安詳。

每到了晚上,皎潔的月光透過婆娑的白楊,再穿過宿舍的玻璃窗,揮灑在我的身上,樹葉隨風一搖一晃,光影隨之一閃一跳,像奶奶的蒲扇,帶給我一屋子濃甜的遐想,外面的蟋蟀咕咕地鳴唱,一聲低吟一聲高亢,像極了媽媽的童謠,不由得使我心如止水,睡夢無比酣暢。

如果一直都這樣該多好,可是卻好景總是不長。不然,又怎麼能叫寄宿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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