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對：田柾國x朴智旻
＊非現實向

09.
 
迎接朴智旻到家的，除了那盞客廳大燈之外，還有田柾國在沙發上熟睡的身影。
 
他的手指進退兩難地停留在開關上，猶豫到底要把燈熄了出去外面晃晃，不與精靈打照面，還是應該藉此機會打破現狀。
 
幾乎下定決心要選擇前者，心裡卻有聲音悄然地說「別躲了，面對吧」，他對著地板沉默，不知該順從哪個想法才好。
 
 
 
向來總是沾到床秒睡的朴智旻，難得在前幾天的夜裡，像煎魚似的翻來覆去老半天就是毫無倦意。
 
雖然想起了喝熱牛奶能幫助睡眠的說法，但別說牛奶，家裡連奶粉也沒有。他將就著給自己盛一杯溫度略高的溫水，打算喝完再回房努力睡覺。
 
可卻瞥見鐵籠的門正開敞著，而裡頭空無一兔。
 
朴智旻扔下馬克杯，傻呼呼地站在籠子前，覺得這精靈不告而別實在有失道義。直到確定自家大門鎖得好好的，才判斷田柾國應該沒走。
 
只是這屋子就這麼大而已能躲哪裡呢？茶几底下沒有，電視櫃後方也沒有，更遑論沙發與牆之間的縫隙，連床鋪下都查看了一遍。
 
他呆坐了片刻，才想到洗衣籃還沒找過，連忙跳起來跑向浴室；果然浴巾和衣物當中隱約夾雜了一點白色的毛，一掀開就見到白兔睡在裡頭，長長的耳朵向後折，因寒冷而瑟瑟發抖著。
 
朴智旻大大舒了一口氣，他撈出兔子帶回房間，安放於床榻靠牆那側後，仔細地以棉被一角掖好，再輕手輕腳鑽入被窩裡。可當看見那眼睫細微顫動，他知道自己還是打擾到這團小毛球的睡眠。
 
內心莫名變得柔軟，他伸手來回摸著那背脊──安撫性質的──接著向上按摩起脖頸、頭頂，乃至那潔白中帶點粉色的柔軟耳尖；而睡夢中的白兔本能地用額頭磨蹭他的手，好像在表達「這樣還不夠呢」，企圖尋求更多的關愛。
 
反正沒什麼睡意，就當做功德吧。他邊想邊多摸了幾把，可摸著摸著情況開始不大對勁……
 
興許身心靈整個完全放鬆下來，兔子倏然在他眼前變回田柾國，首先從臉部開始，而後身體逐漸拉長，四肢幻化成手腳。
 
變身過程不是第一次看，朴智旻倒也鎮定坦然，只是覺得床、好、擠、啊──稍稍往床邊挪動一下，田柾國卻像害怕糖果被搶走的孩子般圈著他的腰部不讓人離開，可憐兮兮地喊著不要走、陪陪我……
 
這是在裝睡吧？他想。但那人雙眼緊閉，胸口隨著呼吸平穩地起伏，形狀姣好的唇瓣之間還留著微小的空隙，顯然是無意識的夢囈而已。朴智旻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輕拍田柾國的背部，帶了一點規律性，期待對方睡得深沉能鬆開那箍著他的手臂，不料田柾國忽然將他往自己的方向一帶，摟得比原來更緊。
 
朴智旻嚇了一跳，為兩人之間那不到三公分的距離臉色發紅，心跳也不斷在加快。他窘迫地閉上眼睛，可失去視覺反讓其他感官更敏銳地感受到對方，那氣息、那身上的味道、還有從環抱他的手臂及彼此緊靠一起的身體傳來的觸感與熱度，無一不是全方位朝他席捲而來。
 
他僵硬得連動都不敢動，呼吸都快停掉了，搞不清楚自己如此羞澀是怎麼一回事。等思緒稍微鎮定一些，才想著天亮之後兩個人在同一張床醒來該會有多尷尬。
 
然而這真是白擔心了。
 
田柾國早他一步起床回籠子去，留給睡醒的朴智旻一個空蕩蕩的房間，恍若這幾個小時的相擁入眠是他自行編織的幻想。只有桌上餘留半杯水的馬克杯證明了肌膚相觸帶來的溫暖是貨真價實的。
 
這種心情很微妙，朴智旻無法確切描述，以為發冷是因為進入初冬的緣故，可拉高棉被蒙住頭，把自己包得緊緊的依舊無法祛除胸口上那股微微的涼意。

或許……這叫做失落感吧。

可他究竟在期待什麼呢？

 
確認燈光亮度不會刺眼後，朴智旻蹲坐於沙發前，端視那張俊朗的面容。
 
田柾國的呼息極輕，睫毛替眼下投印淺色的陰影，鼻樑和下頜的線條利落，輕抿著的嘴唇乍看之下帶有微笑，墨黑的頭髮也是鬆鬆軟軟的，整個人都散發透明又無害的氛圍。
 
曾經有過的防備，早就隨著連月來的相處慢慢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日益增長的信任與依賴。畢竟，要是田柾國真的懷抱惡意，隨時都有機會能傷害他，更不會固執地遵守自己設下「不在他面前恢復人形」的承諾。

朴智旻淡淡笑著轉移視線，在昏黃的燈光下緩緩環顧四周。
 
窗外晾有洗滌好的衣物，目光可及的地板反射著薄薄光澤，赤腳踏地非常清爽；而養在茶几上的室內植物，葉面上頭仍留有水珠，墊在盆底的紙巾印出一圈水跡。這家裡任何一個小地方都被照顧得妥貼安適。
 
他忽然想起素來關注房客動態的房東太太，這段時間一次也沒問過經常出入家裡的人是誰。那麼，幾乎能夠推斷田柾國不曾踏出這個屋子了吧？

放著外頭花花綠綠的世界不去，把自己關在這沒有幾坪的小空間，白天幫他打理家務，在他快回家前準備好晚餐，而後便是待在鐵籠裡，度過漫長無際的黑夜，日復一日。
 
這個精靈對他的感情是很真切的，朴智旻感受得到對方那種就算自己過得不好，也堅持在身邊守護他的心意。又或者說是愛意。
 
那個悄悄來看他工作，卻因為沒消費被趕走的田柾國……
扮著兔子陪伴他，帶給他許多愉快時光的田柾國……
坦誠自己是精靈卻被關起來的田柾國……
 
害怕被趕走，寧願永遠當寵物的田柾國……
明明怕冷卻逞強不想麻煩他，穿著短袖硬撐著的田柾國……
只在睡夢裡才軟弱地要他別走的田柾國……
 
……
……
 
林林總總的片段一旦在心頭漫開便難以收回，朴智旻不禁為這種只求陪伴不求回報的溫柔感到動容。
 
「柾國啊……你真是個傻瓜。」他斂下眉眼咬著唇，指尖輕撫那略微消瘦的臉頰。

「如果你圖的是我的心，那……你成功了。」
 

 

田柾國睡夢中依稀察覺到周圍有亮光，以及被觸摸的感覺。
 
勉強睜開了一隻眼睛，卻看見朴智旻正無聲地望著他，鼻頭紅紅的，好像在掉眼淚。
 
──是在做夢？

但不論是肚子的飢餓感抑或是對方身上殘留的咖啡香氣都過於真實，田柾國偷偷伸手捏了大腿一把，覺得還真痛──
 
「！」
 
他唰地一聲坐起身，慌亂地道歉說自己會馬上變回兔子。
 
「沒關係的……」朴智旻一把按住他的腿，示意別動，拭去眼角殘留的水氣後，難為情地盯著他的膝蓋，「我不想你變回去。」
 
「可、可是你……」
 
田柾國手足無措地看著朴智旻，想摸摸他卻又不敢伸手，「不是討厭看見我嗎？」
 
出界前，金碩珍和金南俊異口同聲要他放心，『雖然變成人類這件事與精靈轉世的概念不能相提並論，但基本上精靈的本性是不會因為轉世改變的，上一世慷慨大方絕不可能下一世變得吝嗇。據說愛好厭惡也不受影響。』
 
『精靈的轉世無非只是種肉體的汰換更新。』金南俊總結。
 
『他的意思是，智旻就算記不得你，愛上你的機率依然很大。』金碩珍好意的翻譯成白話文。
 
話說得輕鬆，可截至目前朴智旻看見人形的他表情都不太好，困惑、驚嚇、質疑，如今都流淚了，他該怎麼辦呢？田柾國原本就沒幾分把握，現在更是信心全無。
 
「……才沒有討厭……」

朴智旻仰頭望著他，眼神帶了一點埋怨，還有一點委屈，田柾國不曉得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沒勇氣再和那上飄的視線對視，也不敢隨便解讀這句聽起來和以前在雲上隔著濃霧看人界的感覺一樣，既模糊又曖昧的話。
 
他把焦距放在朴智旻柔順服貼的瀏海，順著那筆直的鼻樑向下，停留在那玫瑰色的嘴唇上。而對方見他沒有反應，嚥了嚥口水，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是喜歡你啊，柾國。」
 
「……」什麼？
 
「我說我喜歡你。」
 
喜歡？田柾國歪頭咦了一聲，確認不是聽錯後困惑得直眨好幾下眼睛，卻只看見朴智旻露出放鬆的微笑。
 
「我……還在作夢嗎？」
 
「你早就醒啦。」

朴智旻瞇著眼搖頭，明顯是被逗樂了。他膝蓋抵著地板，立起上半身呈跪姿，一手撐在田柾國大腿旁椅墊上，另一手忙著阻攔他揉眼睛。
 
那掌心的溫度讓田柾國認知到這是現實。他怔怔地看著面前的人舒展笑意，望向自己的眼眸閃爍細碎的光芒，好看得不得了。
 
與當初那個愛他很深的朴智旻如出一轍。
 
一時間田柾國陷入矛盾的情感當中，既為了收到表白而欣喜萬分，卻也同時覺得感傷，只因曾經相愛的時光──初次見面、初次擁抱、初次親密接觸以及無數珍貴的瞬間──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僅留存在自己的腦海裡，再無人能共同回味。

但似乎也用不著惘然若失，他還有很長的時間能慢慢跟朴智旻說以前的事情，也能繼續創造更多更美好的回憶，這是值得慶幸的。
 
恍惚中那個人絮絮叨叨說了什麼，他完全沒有印象，回過神來只聽到朴智旻咕噥著說：「你肯定是故意的，知道我會心軟，就拚命對我好，偷偷把你的痕跡滲入我的生活。」
 
田柾國紅著臉揚起笑容，不置可否。
 
「讓我養成了需要你的習慣，你該負起責任的。」朴智旻語氣認真，嘴角卻藏有小小的弧度。
 
兩個哥哥說的果然一點都沒錯，精靈的性格是不會變的。
 
田柾國依然記憶猶新，過去的朴智旻也是這樣子，有時嬌蠻，有時溫柔，有時精明，有時又傻氣得可愛。他真的不能再失去他。
 
 
 
想必後來是回了類似「我會負責」的話，朴智旻才會高興得站起來抱住他。田柾國伸手攬過那腰身，讓那人面對面坐在自己腿上。

拇指指腹在那微噘的唇上細細摩挲，他在朴智旻主動向前靠近時，看見自己的樣子倒映在那烏黑水亮的瞳孔裡。
 
田柾國心跳變得好快好快，他結巴地問著：「我能不能親你一下？」
 
剛確立感情，他不想顯得冒冒失失，然而前一刻說喜歡他的人竟然搖頭拒絕，「當然不行。」
 

 
「看在我為你掉眼淚的份上，起碼得……親我兩下。」
 
尾音一落，朴智旻笑著閉上了眼睛。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