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輝君……大輝君!」

焦急的聲音在寬敞的廳內迴盪,急切的腳步聲如同拍打在礁岩上的細碎浪花。

幽靜的大宅裡,臨近中年的幫傭佐佐木穿著尚未來得及換下的圍裙,便穿梭在對普通人家來說過大的走廊上,上上下下打開一間又一間客房,和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少爺玩起了「你追我躲」的遊戲。她仔細翻過一個又一個櫥櫃、門後,連桌子底下也不放過,找了將近二十分鐘,依然未果。

廚房、廁所、後院……掰著手指數還有哪裡漏了,佐佐木想破頭都沒辦法想到一個十五歲長到快一百八十公分的少年能躲到哪裡去,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難道連二號的狗窩都不放過?

不可能。

搖搖頭,佐佐木站在走廊下生氣地插著腰,打算向青峰家的女主人告一狀,「真是的,鋼琴課要開始了,這臭小子到底跑去哪裡啦!」

青峰大輝翹掉鋼琴課已經不是頭一次,為了躲避練習幾乎是竭盡所能想出各種狀況,年幼的時候撒過幾次謊,肚子痛、身體不舒服……再大點發現說謊已經不管用,那就製造狀況,比方說摔壞節拍器、藏匿琴譜。這種調皮的狀況很快就被青峰家的男主人制止,於是他只好開始玩捉迷藏。

自從某次順利被他逃出家門之後,佐佐木就格外盡心在每週三和五緊迫盯人地跟在他身旁。只不過青峰太過機靈,任何一點閃神都可以被他逮到機會。今天也是。

琴聲流瀉在空氣中,似乎是要化作和心跳與呼吸相同的頻率,正一點一滴侵入內心,首章是細不可聞的柔弱,旋律憂傷,宛如追悼。升C小調的奏鳴曲適合在萬籟俱寂的夜晚聆聽,饒是再狠心的人也會忍不住落下淚水。

然而佐佐木卻無暇顧及此。

正準備移動腳步至琴房和青峰的母親告狀,門鈴聲便響起。

「啊,是桃井小姐……」

「佐佐木阿姨午安,我來找阿大的。」桃井五月向幫傭的佐佐木點頭致意,熟練地走進了宅邸裡,「貝多芬第十四號奏鳴曲……今天阿大要練習這首嗎?」

佐佐木搖了搖頭,心事全都寫在臉上。

「這樣啊……」桃井立即了然於心,隨即語氣一轉,俏皮地吐著舌頭,「阿大根本一點都沒有這種氣質嘛!憂鬱路線超~級不適合他!還是讓阿姨來詮釋才會感動人啊。」她這麼說著,不忘讚嘆青峰母親的琴聲依然動聽。

尚未進門前她就聽到了琴聲,這條街上的住戶皆是如此。青峰宅的女主人是個鋼琴老師,每天這琴聲如同獻祭給生命的禮讚,遂使人短暫忘記現實世界的痛苦與紛爭。與之相反的,青峰大輝的琴一點都沒有傳承到母親的溫柔,在習得了各種技巧之後,越發沉迷於速度遊戲。

「不對、不對,拍子跑掉了,阿大。這裡應該要維持在75拍,然後漸強……看到譜上的符號了嗎?」

每次練習時間,母親總會抓住青峰穿梭在黑鍵白鍵上的修長手指,耐著性子指正。

不管是什麼曲子,都想要以技巧和速度一決勝負,彷彿因為好玩而樂於這麼做,自從聽到過一次《Flight of the Bumble bee》之後,青峰就不停地反覆彈奏,每當他低著頭專注練習時,從眼底湧出的興奮甚至是親人都感到陌生。

簡直是要把什麼給吞噬掉的樣子,真可怕啊──有人這麼說。

「你啊,真的有好好把自己彈的東西聽進耳朵裡嗎?彈琴不是只顧著自己痛快,要好好詮釋樂曲所要表達的意境,那麼激烈的東西簡直是噪音。」類似這樣的質問多到數不清次數,哪怕青峰在同齡人之中具有難以想像的演奏天分,也仍舊不被感到期望。

不僅如此,他的樂理基礎也糟得讓人不敢直視。

在學校裡,每學期的音樂課都會有兩次考試,吹奏直笛和基礎樂理,青峰總是連譜也不看,就隨著性子做即興演奏,樂理的筆試則是連拍號都算錯。

「青峰君,你的母親不是鋼琴老師嗎?竟然連六八拍的時候八分音符要當一拍這麼簡單的問題都不會。」對於青峰的心不在焉,每每望著紅單上的成績,音樂老師都忍不住語重心長地說。

此外,因為有活動而召集學生在大禮堂集合的時候,班上的同學就圍繞在他身邊瞎起鬨。

「青峰君,來點伴奏嘛,不是聽說很厲害嗎。」

「對對……那個什麼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唔哇!超走音,青峰才不會知道!像小蜜蜂一樣青峰才聽得懂啦,嗡嗡嗡……」

一旦有一個人開始了這個話題,接下來就會有更多人跟著慫恿他,班上的女同學也圍在一起拍手,迎合氣氛虛情假意地說出「青峰君好帥啊」之類的話。

他的父親是音樂圈的名人,母親又是鋼琴老師,厲害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青峰掏了掏耳朵,擺出一副「你們在說什麼鬼」的表情。這群白癡每天都吵吵鬧鬧的,他雖然不喜歡鋼琴,也不喜歡複雜的樂理,不過看著別人無知的嘴臉還是不禁感到得意。

自己比起這些人都還要厲害。

只要他喜歡,根本不用按照程度來學習,就算是再難的曲子,只要專注勤練也可以很快就上手。

「好囉嗦啊你們。」青峰搓了搓鼻子,「小蜜蜂多沒意思,大黃蜂吧,給你們看看大黃蜂的厲害!」說著,他就趁學生還在作亂,班長也無能為力時俐落地直接爬上舞台,鑽到紅幕廉後方打開了琴蓋。

經常暴露在空氣中無人管理的鋼琴蓋上有一層薄薄的灰,不過裡面依然完好,青峰雙手在白鍵上做了兩次滑音試試手感,學校的琴走音不算嚴重,這已經很夠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吐出,指尖便如脫韁的野馬快速游移在鍵盤上。《Flight of the Bumble bee》是一首速度極快的曲子,然而越是快便越要放輕力道才不至於拖泥帶水,青峰右手的五指蜻蜓點水般短暫滑行在每個鍵上,左手時而彈著不同於右手的節奏,時而雙手交錯。

儘管早就把曲子練到可以閉上眼睛也絕對不會彈錯一個音符,可是青峰卻還是緊緊盯著鍵盤,想在那上面看出什麼不可能出現的東西。

是什麼呢?

他也感到十分茫然。

幕廉另一端,禮堂靜了下來,學生吵鬧的聲音一時間徹底消失。

所有人屏住了氣息,被震懾得不敢發出半點噪音。

過於逼真的感覺令人止不住頭皮發麻。

成群的大黃蜂飛行於花叢間,不停揮動著薄翅,細密的音符繚繞在耳際揮之不去。

在這陣大黃蜂的飛行裡,又浮現了別人的說話聲。

──不對,這裡是柔板應該要更溫和一點,阿大你太急躁了,放慢點速度啊。

──你啊,真的有好好把自己彈的東西聽進耳朵裡嗎?還沒學會就開始玩那些花俏的技巧,對那些古典大師太失禮了。

──青峰君,你父母親一定也希望你在音樂圈有很好的表現,可是看看你,學習不認真態度也不改進,能做出什麼好音樂來?

一個接著一個,全都浮現在腦海之中,清晰地、不可撼動地寄居在他的心底。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給我閉上嘴──對,閉上嘴!

指節上的筋絡隨著顫動浮現,不知不覺原先輕柔的聲音越發急躁,身體裡有一頭不知該衝往何處的野獸,一次又一次撞上一堵看不見的牆壁,除了手指之外的地方也不能靜下來。

鋼琴的聲音太溫柔了,一點都不能宣洩出他想要的情感。要蓋過那些吵鬧的聲音,只有比這個更大聲才行。

彈得再快,好像也不能夠滿足。

只有這樣了嗎?

……還是很空虛啊。

嘆息被淹沒在轉化為噪音的樂曲裡。

琴聲戛然而止。

不知何時颳起了一場暴風雨,青峰雙手胡亂在琴鍵上拍打,一股難以言喻的洩氣和憤怒支配著情感。他激烈地喘著氣,幕廉外傳來了老師吹響口哨的聲音,「是誰在那裡彈琴的!快點給我整好隊啊你們這群混帳!看什麼看!」

在鋼琴前的青峰被老師趕下了台,大黃蜂的彈奏雖然沒有完美結束,卻也足夠那些同學驚歎了,青峰大輝在同齡人眼裡頓時成為一個受到崇拜的對象。而班導對他的胡作非為特意寫了通知給青峰的母親,這件事桃井是從別班同學口中輾轉得知的。

「大輝這孩子又翹課了,不知道躲到哪裡去,可讓我好找一通。」佐佐木在沙發上坐下,喘了一口氣。人年紀越大體力越差,青峰又正值發育期,成天上竄下跳的簡直折騰人。

桃井莞爾一笑,「這麼說來,阿大又在玩捉迷藏了嘛。」

身為青峰的青梅竹馬,對方是什麼習性她早就一清二楚,這間宅邸她是從小在這裡玩到大的,只要一到小提琴演奏比賽,桃井必然會帶著琴來練習,成果發表的演奏會上兩人合奏的次數也數都數不清。在那時,和青峰玩捉迷藏的對象就是她。

「真該把那小子關回房間去的。」

「哈哈,佐佐木阿姨辛苦了,接下來就讓我去把阿大揪出來吧。」桃井笑著,用手腕上的髮圈紮起了柔順的長髮。

 

青峰宅一共只有三層,是隨處可見的獨棟木製建築,房子周圍還圍了一圈當作院子,種了點花還養了隻狗,說大倒也並非招搖的豪宅,只是比起普通人家更為富裕。和中年的佐佐木相比,同是青春期正有活力的桃井找起人來毫不費力,既然房子裡找不到,肯定是在屋外。

「阿……」桃井正想要開口呼喚,隨即又雙手緊緊摀住了嘴。

要是打草驚蛇讓青峰又跑了那可不好,得要小心翼翼的……對,沒錯,就是這樣。桃井慢慢在外頭走了一圈,車庫附近沒有人,青峰也許早就跑出家門了。這個念頭甫剛升起又即刻打消。

青峰雖然不喜歡鋼琴,也按捺不住性子坐在凳子上兩個小時,但他絕對不會逃離家裡的。那次為了躲避練琴而逃家,事後母親難過的表情讓青峰很是介懷。

讓溫柔的母親擔心不是他的性格。他是個溫柔卻又不擅於表達的人,桃井知道。

她找了好一會兒,發現通往地下儲物室的階梯,梯子早已鏽得看不出原色,不過……

上面卻沒有多髒。

有人使用過這個樓梯。

轉過身仔細地踩在梯子上,過陡的弧度讓桃井只能緊緊抓住扶手,呈現趴著的姿勢一步一步往下走。

地下室的木門老舊,樓上宅邸雖然幾年前重新翻修過,換掉了裝潢,這裡卻還是保持著最早的樣子。木門隨便搖晃幾下就推開了,迎面而來是撲鼻的溼氣,桃井打了個冷顫。

「阿大!在這裡對吧!別躲了快出來!」探頭進入。

儲物室一點光照都沒有,一股風吹來,森冷的氣息夾帶著鐵鏽味和霉味……十五歲的少女僵住了身子。樓上的琴聲又再度重來,低沉的、淒涼的。

「……大……阿大!」

扯開嗓子大喊青梅竹馬的名字,桃井盡量裝做不在意,不去想那些可怕的東西。給自己打氣之後,她大步跨入了儲物室裡。

這間儲物室裡堆了很多雜物,有不要的腳踏車,一組被拆散的爵士鼓、維修工具、一架Keyboard,還有mix的機器。

青峰大輝的父親是個在流行音壇相當有名的詞曲創作家,雖然並不那麼頻繁出現在電視上,但流行音樂雜誌上倒總能看見訪談,大概也是多虧了這個,一些音樂上的東西總能輕而易舉就弄到手。

青峰就是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看的聽的接觸到的都是音樂──從在娘胎裡便是如此。

裡面的東西讓桃井暫時忘卻害怕,感到來了興致到處看看。除了這些東西之外也有過期的音樂雜誌、老式唱片機和許多光碟或錄影帶……

碰!

門外突然吹來一陣風,把木門吹得碰一聲關上了。

桃井僵住了身體,驚嚇來得太過貿然,反而錯過了尖叫的時機。她不敢回頭去看。

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就在身後。

阿、阿大……

手心裡捏出了一把薄汗,在感受到害怕的同時,背上和額間也沁出了初夏的汗水。而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儲物室既不通風又悶熱,也沒有窗戶,緊張使得身上彷彿爬滿了數千隻螞蟻,在啃蝕著她的理智。

也許青峰根本就不在這裡──這個念頭從腦子裡冒出來時,桃井終於發出了尖叫──

一隻灰色的、還在亂動揮舞著小爪子的老鼠近在咫尺。

「啊──啊啊啊啊!」

「啊喂!別亂打人啊!好不容易才抓到的老鼠……」嘖嘖兩聲,青峰大輝滿是可惜地感嘆。在桃井嚇得揮開那隻老鼠的時候他的手鬆開了,那靈活的小東西摔到地上之後就一溜煙跑個不見蹤影,要再抓也抓不到了。

桃井蹲在地上抱著頭,肩膀聳動。

青峰這才發覺好像闖了個大禍。

「……喂,哭什麼啦,只是隻小老鼠,那麼可愛。」這話說得他都心虛起來了。

小倉鼠也許很可愛,可是一隻在垃圾巷裡亂竄,爬過廚餘的灰色肥鼠會可愛嗎!

青峰尷尬地搔了搔頭。

安慰人這回事他最不擅長了。

 

「所以阿大到底在這裡幹嘛,佐佐木阿姨可是找你很久。」

「沒幹嘛,只是不想練琴啦,多無聊啊。」青峰揉著被打腫的頭說,臉上沒什麼表情,還打了個呵欠以示證明。

被惹毛的女人比夜叉還可怕,這個道理他總算是切身領悟了一次。雖然這學費可真是「昂貴」。

自從上個禮拜母親和他說過要練習貝多芬第十四號奏鳴曲──也就是月光奏鳴曲──之後,青峰就絞盡腦汁想著要躲過這週的課。這麼又慢又提不起勁的曲子,他沒辦法理解。人們都說音樂要讓人快樂,那麼他又為什麼要演奏自己不喜歡的東西?

不喜歡還能稱做快樂嗎?

他只是順應本能而已。

「可是,七月的鋼琴演奏,阿姨說如果能夠你能夠彈這首的話肯定──」

「嘖。」青峰皺起了眉,「彈了又怎樣,評審會喜歡?干我屁事啊。」

桃井聽著嘟起了嘴。

青峰好惡分明,為了討好別人或是為了博取掌聲去做那些事他不喜歡。也許有人會被情感深厚的曲子打動,然而對他來說鋼琴也不過是一種玩具罷了。

挑戰難度高的技巧和肢體的協調性他更樂意。

桃井轉了個話題,「話說,這裡好多東西啊,剛才看到了一組鼓呢,要是能夠組起來也許可以玩玩。」

「對對,那可有意思了。」青峰深藍色的眼底發出了興奮的光,突然來了勁,「吶五月,給妳聽點好東西,我在這裡找到的,都是舊碟,好多不認識的樂團啊。」

青峰把找到的紙箱拖了出來,裡面有一個舊的CD播放器,還有耳機,箱子裡滿滿都是光碟,盒子上印著不熟悉的英文字,有些外國的團體,歌詞本拿出來了也看不太懂。

桃井的英文程度比他好,還能看得懂一點,試著唸了出來:「Hopeless times approach just give into the chaos. Strangely I find comfort here[8]……」

耳機裡傳來了音樂,像是木吉他輕柔的彈奏,前面幾秒過去,緊接著一陣強烈的鼓聲迸出,把桃井嚇了一跳。她望向青峰,對方繃緊了眉尾,儘管臉上沒有太大的變化,卻是一副興味盎然的模樣。

很快的電吉他的聲音也混了進來,節奏快速強烈,撼動著耳膜,主唱用嘶吼沙啞的聲音唱著,與其說是唱倒不如說是吼叫,卻是帶著旋律的。很快,她就忘記了耳邊徘徊的第十四號奏鳴曲。

青峰握成拳的手指蜷縮在掌心裡動。

不知道為什麼,不知道該怎麼樣動,只是不安分地動,而且極為快速。

「阿大……」桃井試著叫他。

女人的第六感強烈,她有種感覺,青峰正在被什麼給吸引著,無可自拔。

鼓一擊又一擊準確地敲打在心臟上,儲物室裡沒有別的聲音,所以這種激烈的音樂替感官帶來了更為強烈的衝擊。

「嘛,雖然聽不懂,可是感覺真不賴。」青峰又換了幾張碟,有別的樂團,各式各樣的曲子,唯一相同的是都有強烈的鼓聲和幾乎可以稱之為噪音的吉他。

怎麼說呢,電吉他的聲音是撕裂而暴力的,可偶爾又能夠用快速清晰的速度做出solo。青峰嚮往著這種可以被稱之為烈酒一般的滋味,並且深深著迷。

這和以往接觸到的音樂都不同,可是很有意思。

對於成天被壓著學習樂理、接受古典派洗腦,又時常聽著父親從公司帶回來的主流音樂全然不同。

一般在外面不會聽到這樣的東西吧?

太酷了。

這種新奇感很快就在他心底紮根。

桃井望著各種封面設計和LOGO,以前只是在同學的流傳間跟著聽一些有名的樂團,地下樂團的雜誌在店裡翻過,也時常在網路上能夠發現PV,但實際面對一箱這樣的東西,仍不免感到訝異。

「感覺好帥氣啊。」

「是吧?果然還是搞Rock最帥啦,電吉他也很有趣的樣子啊。」青峰摩拳擦掌地說著。他發現了……那時候所得不到滿足的原因。

即便是像《Flight of the Bumble bee》這樣的曲子,也本就不是為了讓他滿足所創造的,彈得再快也僅是演奏著別人的東西。

可這些樂團不同,他們彈奏著自己所創作的曲子,在激烈的旋律裡衝撞,那正是自己的心境所能夠理解的樂曲才會感覺到共鳴。

──他,也想要去到那樣的境界。

「五月我決定了!」青峰突然拔掉耳機站起身,像是迫不及待要去實行一件大事。

桃井仰起了頭,仰望著自己的青梅竹馬。

發育良好的身高和正在為了日後蛻變為成熟男人的體型在她眼裡看來,都像是遙不可及的高挑。

「我要彈吉他,組一個band演奏自己作的曲子、做讓自己快樂的事!」睜大了雙眼,青峰比起平時沉溺在速度裡還要亢奮十倍、二十倍。

額角一滴汗水悄然滑落。

什麼都還沒做,光是想像就讓他迫不及待,要是組成了樂團,就能夠填滿那無盡深幽的空虛感了。

「自己不能快樂的話,別人才不會覺得有趣,音樂可是很好玩的東西啊。」

雙拳緊握,眼前浮現瑰麗的幻象,那種堅定的語氣,好像只要是他青峰大輝決定要做的事就一定會實踐、一定會成功。

「──那麼阿大,組了band的話,讓我也加入吧。」

「啊?」

「你看,雖然我不會那些樂器也沒有你那麼厲害,不過總是需要人張羅的嘛。就這樣說定了哦!」

會成功的。

只要有青峰在的話,就沒有問題。

因為……因為彈著鋼琴的他從來沒有畏懼於那些複雜的技巧,只是憑著本能享受,這樣的青峰不存在駕馭不了的東西。

桃井五月也如此地深信不疑。

 

在那之後,青峰趁著夏季尚未到來前首次遞交了社團的入部申請,提早結束每天回家的悠哉生活。

搖滾音樂社裡的前輩們組了一支樂團,可以在社團物色適合的人選來湊齊理想的樂器,可是學習吉他的人太多了,以至於貝斯和鼓手經常呈現短缺的狀態。

不過青峰很幸運有了自己的團員,一個班上坐在他後面的矮個子少年,兩人無意間在一次談話下搭上了,然後每天不停交流著音樂,互相推薦喜歡的樂團,中午吃飯的時間也在聊著昨晚又看到那團的PV,那裡面吉他手如何帥氣,曲子如何震撼。

雖然只有兩個人,連主唱在哪都不知道,青峰卻很快樂,在社團裡兩人也總是一起練習著,今天也是。

「果然比起Clean tone還是Distortion好聽啊……」用力亂撥了幾下弦,從共鳴箱裡傳來一陣激烈的迴盪,震得手臂微微發麻,青峰羨慕地望著社團前輩熱烈交流的樣子,一陣哀嘆。

他已經學了一個多月的木吉他,用的還是在儲物室裡翻出來拿去換過弦的舊琴,只要稍微找幾本基礎書籍來看,就立刻能夠摸索,要是抱著琴在床上彈到睡著,那也必然是經過無數次的反覆練習,動作很快就緊緊記在腦海之中,化為習性的一部分。

原先就有過的鋼琴底子對他而言是個助力。

旁邊傳來一陣輕嘆:「青峰君意外地適合吉他呢,明明才剛接觸一個月而已。」

一雙水藍色的瞳孔黯然。黑子哲也默默垂下眼眸。

手上那把木吉他已經抱了快一年,從國三開始,幾乎是一有時間就努力練習,手指摩得起水泡不說,手腕也一度因為維持著過長時間的彎曲而發炎,不得不停下來休息,可是……身旁新認識的夥伴就不同了。

青峰是一個多月前突然加入社團的,被前輩們詢問到有什麼基礎的時候,只說了對吉他很有興趣,就跟著進來練習了,光一個多月就掌握了基礎技巧,覺得不滿足所以讓社團前輩指點了電吉他的技巧,Slide、Artifical Harmonic、Sweep Picking、Dampin等等也都有模有樣,說有天分還不足以形容,畢竟身體上的優勢是與生俱來的,後天的努力和熱情只是錦上添花。

而青峰那雙修長的手指,打從出生就受到神明眷顧,在這麼強烈的光芒之下,其他的東西都成了淡薄黑影。

青峰停下了反覆練習多次的段落,「在說些什麼啊阿哲,你快點聽聽這個。」

他說著,右手一邊撥著弦一邊用掌腹拍打共鳴箱,左手短促的切分悶音如稀零零的雨點,一下又一下落在心頭,身體跟隨著節奏自然擺動當作數拍,一首歌的旋律就慢慢浮現。

黑子側耳聆聽,「這是青峰君自己作的曲子嗎?」是沒聽過的旋律。不怎麼甜也不夠符合流行元素,說生澀也不為過,但主旋律卻十分明確。

「啊啊、算是吧。」青峰點了點頭。

「有寫成譜了嗎?」

「在這裡……喏。」他把抄在紙上的譜遞過去。

幾根歪七扭八的槓子,數字和奇怪的符號,像傳統五線譜但又不是,說是簡譜也差太多。

黑子沉默了。

「這個是青峰流的記法嗎……」認真捏著下巴沉思,他試著艱困地在心裡唱一遍譜上的符號,雖然勉勉強強能夠理解,但是和青峰彈出來的東西相差甚遠,「呃……一個小節裡不能一下子塞四拍一下子又塞六拍啊。」

如果沒猜錯的話,黑子想,青峰一定是懶得畫音符所以用數字代替,就寫在五線譜的位置上,視情況添加附點符號來表示拍數。

但──到底是誰告訴他可以明目張膽無視每小節的固定拍數啊!?

這是哪來的天才!?

不過某人的回答更讓他吐血──

「我高興啊。」一臉老子我爽地吹著口哨,青峰的無定式創作法已經到了譜跟演奏完全兩回事的程度。也就是說,根本只有音對了,節奏是完全對不上的。

青峰大輝的樂理基礎和演奏實力呈現反比,地基一晃就全垮了,根本經不起半點考驗。

「如果要組band的話,這樣是不行的。」黑子打了回票,「一支band有那麼多樂器,要讓其他樂器也能配合的話,就要按照規定來。」

「那不就是……」

「是的,那就是樂理。」一面回想著對樂譜的知識黑子一邊說:「可以先有主旋律,再讓每個樂器按照旋律配出恰當的部分,否則只會變成雞同鴨講的情況……嗯?青峰君你還好嗎?」

──青峰已經眼神死,一副缺水乾枯的模樣形成化石了。

「可惡啊,果然沒那麼容易。」青峰搔頭煩惱著,「以為把琴練好就夠了,沒想到寫曲子超級困難!」

這樣距離全部完成一首曲子……那是要花多少時間啊?

每次看著父親替電視上那些偶像的寫曲子,總是一眨眼就出成專輯了,可是時間等於金錢,反過來說同理,若把錢抽掉了,只憑自己的力量終點究竟遠在何方,他一點概念都沒有。不僅如此,現在就連能夠唱的人也沒找到。

貝斯手,鼓手,最好能夠再多一個吉他手或鍵盤。雖然只靠電腦也可以合成出很多效果,但那不是青峰想要的。

只是用軟體和機器弄出來的音樂多沒意思啊,不是揮灑著汗水沉浸在演奏之中是得不到快樂的。就像那些古典大師和樂團一起演奏著交響曲的感動,肯定是比演繹還要有更為深刻的感觸。

對於黑子的說法青峰認命了。

就在他思考要找桃井商量讓她來按照自己彈奏的方式抄譜之前,面前存在感略低的少年開口說:「如果是寫譜的話,也許我可以幫上青峰君一點忙也說不定。」

「哦?阿哲你行?」青峰雙眼一亮。

那顆水藍色的腦袋很少這樣慎重地點頭。

「嗯,我可以試試看,這並不難。青峰君能不能錄個demo給我,我再把它轉寫下來?」

「那有什麼問題!」

黑子說了大概需要的東西,實際上從剛才他聽青峰的彈奏來判斷,曲子本身是沒有問題的,青峰音感很好,就算是在彈奏中加了點即興也不妨礙,只要把譜重新謄寫好,就可以找尋其他樂器了。

……想是這樣想,但黑子知道那裡面並不會有自己。

雖然喜歡吉他,但技巧不突出,就算有組樂團也不是首要被考慮的人選。反觀青峰,擁有那樣的野性直覺,很快就會因為自身的光芒綻放而引來喜歡他的人。

那麼到時候,他又能做什麼呢?

「幸好有阿哲你啊,真是幫了大忙。」

望著青峰發自心底感到高興的笑容,黑子知道他絕對不是一時興起而已。

他是認真想組一支樂團的,不是隨便玩玩。

自己也是。

「沒什麼的,不過還請青峰君認真點聽課,這都不是什麼很困難的知識。」

「既然你都說了是知識,不知道也沒關係吧!以後就交給你了,阿哲。」

「這樣我會很困擾的……」

就這樣,以黑子的煩惱作為這個初夏的開端,伴隨著梅雨季節悶熱潮濕的氣味,久久駐留在他們日後的回憶之中。直至暑假正式到來前,青峰才找到了真正屬於他們的夥伴──

「兩個吉他手都有一定的水準,鼓手的爆發力也是有目共睹,cover其他樂團的作品也很有自己的風格,而且他們都還只是一年級生而已,簡直是奇蹟啊!」

奇蹟──他們是這樣稱呼這支樂團的。

 


[8]旋律死亡金屬樂團In Flames的《Sleepless Again》

 

 

TBC

 

 

這個青峰角度的目前還未完
俺鬼打牆了很久,所以進度緩慢Orz
話說我得再次道歉,新版從最前面第一段之後開始我又修改了,主線上是一樣的,細節和人物關係的浮動真是讓我很頭痛..........
總之很對不起我太任性啦,感謝願意讀這篇文的人對它的包容QAQ
我想要讓他們再更加自然一點,審視了每一回發現略顯單薄生硬,應該是我強制剔除了當初某些看起來冗贅卻是萌點的細節,這也都是我的能力不足所致。
而說穿了這只是一篇我腦洞的同人文,雖然是個架空但畢竟不是自創,所以一改再改到底是不是好事我也在反省:(
不管怎麼說,目前的願望是”希望看見自己有耐心地寫好一篇文”,所以........雖然不敢保證不會棄坑,但會努力訓練自己的耐心的,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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