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評價日本導演小津安二郎？
深扒這個有潔癖的日本國寶級導演
葛穎
關燈拆電影，只讀經典
小津安二郎的電影風格非常獨特，和同時期其他日本導演有很明顯的差別。一直以來小津都和黑澤明一起並列，代表了日本電影黃金時代兩個不同的方向。
小津的電影數量眾多，風格也比較統一。他針對的主要題材就是家庭，尤其是小津二戰之後的一些影片。今天就談談這部他中晚期的代表作《晚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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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葛穎潔癖也是一種追求
《晚春》這部影片非常好地體現了小津電影的一些風格元素和重要特徵。
一、緩慢的敘事節奏
小津電影給觀眾一種緩慢的節奏感，主要是因為在單位時間當中，他不會輸出非常強大的故事信息，所以他的電影中，空鏡特別多，並且他常常表現和電影主線情節若即若離的一些場面。
比如在《晚春》當中，開場是一場茶道表演，目的是讓所有的人靜下心來，漸漸進入到他的節奏當中。
另外在影片當中，有一場能樂表演（*能樂：一項日本傳統的歌舞藝能）。這場能樂表演的時間是非常長的，為了相對完整地拍攝這場能樂表演，小津專門請來了有名的劇團，並且選在了一個重要的劇場。
從文獻價值上來講，《晚春》為今天的我們非常好地保留了那個演齣劇場。現在那個演出地點已經沒有了，那樣一批出色能樂劇的演員，也已經不在了。
二、小津安二郎視點
所謂小津安二郎的機位、小津安二郎的視點，就是指攝影機以一個低機位去仰拍人物。
這種關照人物的角度，後來就變成了他處理榻榻米人物對話的習慣方式，這種視點鏡頭我們可以在《晚春》的很多場面當中見到。
比如影片一開始的這場茶道戲當中，小津就是用這種視點拍攝這群婦女。
很多人都說採取這種機位是為了讓觀眾成為這群角色中的一員，我覺得更有道理的一種推論是，這個視線角度是比較好地呈現了一種對人物的尊重狀態。
小津本人對於這個榻榻米視角是怎麼說的呢？他說在現場，由於要拍攝人物不同的角度，把攝影機翻轉之後，經常發現榻榻米上就全是電線。
這種情況下，不如把機頭稍稍翹起，地板上很多電線就看不到了。
這個討巧的方法被系統地運用，不再單單只是為了省力，漸漸變成一種富有意義的拍攝方法，成為了小津的標誌之一。
三、悶騷導演的秘密設計
在《晚春》這部影片中，小津有很多秘密設計。用現在的話說，他就是一個悶騷型導演。
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父親的第一次出場，是在影片剛開場不久。他跟他的助手兩人在家裡完成一個工作，他們正在寫一個經濟學家的介紹，這個經濟學家名字叫李斯特。
小津給他們設計了一段對話
父：找到了嗎？
助手：找到了，這裡，弗里德里奇·李斯特，你說得對，沒有Z，L-I-S-T。
父：我也這麼想，李斯特是個音樂家。
助手：1811年至1886年。
通過父親和助手講的第一句話，就可以知道到父親曾經提醒過他的助手，說這個李斯特可不是那個李斯特哦。
老師已經和他說過，但他仍然搞錯了，他把音樂家李斯特的生辰年月又貼到了經濟學家上。這個助手第一次登場，小津就極其隱蔽地告訴觀眾，這是個自以為是的人，常常會弄巧成拙。
助手雖然是一個次要人物，但是在《晚春》當中，他一度成為這家人的女婿候補。
助手和女兒在後面有一場海邊對話的戲，就談到一些嫉妒不嫉妒、切蘿蔔等話題……他非常想要進入這個家庭，想要老師的女兒嫁給他。
他宣稱自己有未婚妻，即將要結婚。又通過一張音樂會的門票，邀請女主人公看演奏會。
他想激起女主人公的嫉妒心，但是女主人公沒有接他的茬。
他著急想要和女主人公發展關係，就耍自己的小聰明，卻把事弄巧成拙，結果自己獨自一人看了這場音樂會。
小津是特別喜歡在影片當中暗設這種非常重要的，但是非常隱晦的情節的，這是小津的重要風格。
四、潔癖的小津
小津是一個有潔癖的導演，尤其在現場，喜歡井井有條。很多導演拍完戲就拍拍屁股走人。
但是小津的劇組是拍完戲，完全復原，你在現場連一片紙屑都找不到。
但是我想，潔癖更多的指的是他的創作觀念。
《晚春》的拍攝時間是二戰剛結束，但是在這個片子里，平整的街道、乾淨的櫥窗、新式的服裝和建築……你一點兒都看不出日本剛經歷了二戰的戰敗。
曾經做過小津副導演的今村昌平，就非常討厭小津這一點，他說小津無視現實。
有趣的是，今村昌平的電影主題恰恰是小津最不喜歡的。日本的混亂、殘酷、醜陋都出現在今村的電影中。
小津為今天的觀眾保留了一個傳統和美好的日本社會，但是某種程度上那也是一個小津自己的桃花源。
我一直覺得小津之所以在銀幕上營造這樣的空間，是因為他自身心靈的需要，二戰的時候他作為一個士兵來過中國，也殺了人，也放了毒氣，我相信他的內心一定是受過巨大的震蕩。
左為小津，此照片攝於1938年1月
一個男人見過最殘忍的事情之後，他的一生將如何安度，這是個很重要的問題。
於是他的電影空間就成了他心靈的桃花源，他只想營造那些美好的，善良的東西。
所以，你說他假，你說他潔癖，我卻覺得，這就是他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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