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有句名言，「依住堪能性，能成所作事。」意思就是修行者只要具備正確的禪定力，在身心都依住於輕安喜樂境界的狀況下，什麼事都能辦得成，即使是以往受限於自身能力不足而不堪的艱鉅任務也都變得迎刃而解。當然前提在於要有正確紮實的禪定力作後盾。

  

廿年前初入佛門遇過一位修禪多年、擁有「他心通」的前輩，她給我的評價與建議是「先天的慧力遠高過定力，所以該先由加強定力的途徑著手」於是從天台宗的「摩訶止觀」、密宗紅教的「大圓滿法」、到修習「大圓滿法禪定休息」，一直都只著重禪定功力的培養；解脫煩惱的慧力方面則抱持「順其自然」的心態，反正大師們都說「定慧一如」，總覺得只需要努力讓定力水準練到能追得上自己先天的慧力，慧力自然就會進步，應該不需要刻意在慧力方面特別下什麼功夫吧，免得抱持「有所求」之心去追求「斷煩惱」的慧力反倒欲速則不達。

 

久而久之，在「菩薩六度法門」當中，個人最有心得的就屬「禪定」這一項。過去廿年，從課業、事業到人際都隨禪定功力的穩定增長，同步獲得莫大的助益。尤其後來體會到禪定力會反過來保護、並且強化既有的定境，在這種「良性循環」中建立起一層「銀山鐵壁」般的心靈防護罩，就像達摩祖師所講，「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入道」，不僅能冷靜將外在環境的各種挑戰舉重若輕，生理上也隨禪定帶來的氣血順暢，即便有凡塵俗事的操勞，依然能獲得最佳的調養。

 

雖然明知這樣的定境也屬「生滅法」的一種、終究也難逃「成、住、壞、空」的輪轉，廿年來常住在平靜無波的定境裡，即便面對金剛上師圓寂時也不曾起煩惱，從來也不會去想到這層銀山鐵壁竟會有罩門，更沒想到這小小的一個罩門竟會讓受用多年的禪定力瞬間潰散。 

 

小九的猝逝留下幾個疑問，其中最令我在意的就是：他當初是為了獲得中陰救度法的幫助才願意跟我走的嗎？畢竟這麼有靈性的貓已經可遇而不可求，又同時具有疫苗過敏的罕見體質，他來的時間、發病的時間、死亡的時機與方式簡直巧到像是不願給我們造成額外麻煩。太多巧合兜在一起，難免令我匪夷所思，然而他畢竟走了，這個問題短時間內難以求證。他「走掉」的方式如此突然、如此匆忙，匆忙到就像是貓咪要去追尋更重要、更好的東西那樣急迫。常用逗貓棒陪貓咪玩耍的朋友應該不難體會貓咪疾奔追逐好東西時那副急切迅捷的樣貌。

  

根據西藏密宗的中陰救度法，往生者會先昏迷3天半，之後進入為期大約49天的「中陰」狀態。在49天當中、或49天結束時，會依往生者各自的業力帶領他進入相應的世界去投胎。在這期間，往生者將面對佛菩薩的示現接引、以及六道的引誘，只要能在這期間做出正確的選擇，即使是從畜牲道、甚至餓鬼道或地獄道往生的眾生也有可能翻身投胎成人、或轉生天人道、更好的就是遠離六道輪迴、直接被佛菩薩接引去淨土。當然也有業障深重者，因為連最基本該有的覺性都不足，一進中陰狀態、甚至還沒進中陰狀態就直墮地獄、餓鬼、畜牲等惡道，這樣連「中陰救度法」也幫不了他。

  

中陰救度法有它的侷限。往生者一進入中陰狀態的頭14天會遭遇的境相是可預期的，因此這段期間也是執行中陰救度法的修行者最能使得上力、也施加最多努力的關鍵時期。一旦過了這14天，我們對於往生者所能幫得上的忙將會愈來愈少，幾乎就只能靠助念與迴向為往生者累積功德資糧、然後任往生者隨他自己的業力造化去投胎。

  

梵文的業（Karma）指的是行為。業力說穿了就是一種自作自受的力量，對外施加的力量終將全數返回到自己身上。一般修行者即使透過禪定，有可能先獲得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等五種神通力，但神通力並非禪修的真正目標，只能算是禪定工夫上路後的一點「副產品」。況且佛家講「神通不敵業力」，即便像佛陀座下神通力最強的目犍連（Maudgalyayana）尊者也救不了自己業障深重的母親、自己後來更慘遭外道的謀殺。無論目犍連尊者是為了就此償抵前幾世的惡業才刻意讓人謀殺得逞、還是真的出於意外，總之「神通不敵業力」意思就是在伺服器裡面開外掛搗鬼的玩家，外掛程式開再大也不可能玩得贏GM，畢竟權限有差。 

  

在這種「大環境」的限制下，這關鍵的14天顯得格外寶貴。只要有善緣、有熟習中陰救度法的親友甚至高僧貫徹執行、本身又具備一定程度的善根或靈慧，縱使生前佛緣有限、或是來自深受痴、瞋、貪障蔽覺性的畜牲、地獄、餓鬼等三惡道，平凡眾生也有機會可以趁這14天業力桎梏短暫的「空窗期」偷溜出來直接跳脫六道輪迴、往生五方佛淨土，至不濟好歹也能獲得人身，起碼下輩子還能有修行的機會。

  

小九的猝逝對我來說並不是個結束，要救他往生佛土有的是方法，唯一最大的難處就在於，中陰救度法的執行者本身必須一定程度的禪定功力，而我從小九往生那晚足足哭了一天半，大概是太難過的關係，禪定力暫時潰散，修煉密宗法門至今廿年培養出的禪定力雖然不致於就此徹底崩解，但需要多久時間才能恢復？以前就算遭遇再大的磨難也不曾影響到我的禪定，要幫重病往生的友人超渡也因為早有心理準備了，即便噩耗來臨也不致於對自己的禪定力有任何衝擊，可以繼續按表操課。這次小九的猝死著實殺得我有點措手不及，對於禪定力能否趕在小九斷氣後3天半內恢復實在沒把握。

  

這半年來除了每週固定跑的道場在做為期三個月的大型超薦法會，在道場幫忙的時間比較多，與師父的互動本來就比較頻繁。由於殤逝小九，幫道場做的東西拖遲一天才交件，向師父坦承了「喪子之慟」。

  

我的密宗上師早在2002年藏曆正月廿五日就圓寂了，半年多前才在幫忙朋友的機緣下來到這間顯宗的道場，混在初級禪修班裡「陪練」，算是「帶藝投師」。或許因為鮮少找得到有居士修練禪坐這麼多年、又這麼早就開始勤練禪坐的原故，過年前師父邀我一同回山去參加「解七茶會」，聆聽剛打完禪七的學員們心得分享。去程的車上，師父對於我們花那麼多心力在救援流浪貓有點不與置評，認為人生短暫，一晃眼幾十年就過去了，寶貴的時間應該用在「人」的身上，師父認為人的靈性畢竟比動物高一些，起碼講經說法還聽得懂，要渡也比較好渡，能盡可能讓週遭結緣的「人」起碼下輩子保得「人身」才是減少流浪動物的治本之道。

  

我不太認同這樣的說法。在我的觀念裡，佛教是真正講求「真平等」的教法，這也正是我年輕時接觸過各大宗教後，會對佛法心生信服的主因之一，既然眾生皆有佛性、眾生皆有可能成佛、眾生皆是「未來佛」，人與動物的區別僅僅只是「相」上面的區別，內在潛藏的「佛性」則是等無二別，那又何必非得把施予援手的對象侷限於人、對身邊觸目可見流離失所的小貓任其隨業浮沉？

  

小動物儘管難以具備人一般的智慧去聽經聞法，但相對的，小動物也因為本身力量有限、壽命又短，一輩子不致於造出什麼天大的惡業。不會說話、沒有手、腦筋單純，相對也就不致於訕謗他人、不可能陷入污衊者反控他人污衊的烏賊戰、不會顛倒是非、不會毀謗、說謊、霸凌別人、不致於構陷謀害、恩將仇報、過河拆橋。某些小動物之所以投胎來做小動物，往往只是來償還過去的業報，待短暫的生命結束、惡業償完又能再往生善道，屆時誰來渡誰還不知道呢！

  

至於為何在各種流浪動物當中，只獨鍾貓咪？這就是緣份吧，貓咪比較投我的緣。佛有「三不能」：1. 定業不能轉；2. 無緣不能渡；3. 眾生渡不盡。由其中的第二點可見就算要救渡眾生，佛也只能渡得到有緣人，無緣的無須強求，甚至該遠離惡緣、在修成正果前要避免被惡緣挑釁、拖累以保護好自身的慧命，畢竟有些人的心早就墮落到不知該往哪個惡道去了，只是因為仗恃著還沒耗完的累世福德、勉強還能披著一身人皮在世間驕奢淫逸中享樂、繼續揮霍殘餘的福報而已。凡是「有緣」的、「投緣」的、「非惡緣」的「眾生」都該救渡，哪怕是蟲、魚、鳥、獸，何必非得把「結緣」的範圍只侷限在心思叵測多變的「人」身上？

  

雖然以我當時的禪修功力，辨識得出這位年輕的顯宗師父確實是位有道高尼、甚至可能不輸以前拜見過的密宗上師，不過那次在車上關於該不該救流浪貓的對談幾乎沒有交集，師父後來大概也講到有點累了，幽幽一嘆，「我想，你懂我的意思…」我懂，但要我放著生活周遭能看得見的流浪小貓不管，實在辦不到。要我今後再對惡人鬆懈防備、甚至以德報怨、冀望能感召梟叫狼嚎的邪痞奸佞者回頭是岸，對我來說才真的是白白浪費時間，不如多救些貓咪。佛家既強調「隨緣」，如果硬是只救人，非人不渡、非人不救，又怎麼稱得上是「隨緣」？

  

在那之後發生小九離開，我禪定力不堪一擊的潰散，悲泣之餘遇到師父，師父聽我講完小九的故事，非但沒有絲毫「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幸災樂禍，還不厭其煩為我救渡小九、乃至救回我自己禪定功力、甚至讓禪定功力再升級的可能性指點迷津，讓我見識到慈悲的力量，也讓我在回頭審視小九的時候多了一個疑問，小九究竟是來讓我救的？還是來救我的？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