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小九！㊦

災變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沒能及時看懂災變前釋放出的種種預兆；

生離死別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它往往發生在你以為來日方長的時候。

一步出電梯，原本癱倒在袋中的小九突然躁動起來，我們打開袋子讓他探頭，只見他吐著舌頭在喘氣，小小一張貓臉也腫得有些變形。看到這個現象，我們幾乎已經100%篤定就是疫苗過敏把他害得這麼慘。

過敏原本就容易造成身體局部腫脹。比方像我的眼球對貓皮屑過敏，一旦沾到眼球就會發炎腫大，除非自體免疫系統能產生抗體，否則這種過敏也無從根治，發作時只能靠眼科醫師開的Decason藥水和Con-N藥膏來舒緩，所以自從養貓後，格外小心不讓貓咪觸碰我的眼鏡，也絕不再用手去揉眼睛，環境清潔更是格外注意。

《達文西密碼》裡的「黑密」一角對花生過敏，結果大反派「老師」就在飲料裡摻了花生粉請他喝，造成他氣管水腫、窒息身亡。身強力壯、事業正值顛峰的李小龍算是藥物過敏致死的著名案例之一。他擁有對某些鎮靜劑和止痛藥過敏的罕見體質，當他在女星丁佩家抱怨頭痛，丁佩拿一種含大麻成份的藥給他鎮痛，結果造成他大腦水腫休克，一代武打巨星就此殞落。

小九一出電梯就掙扎著要探頭出來，這時夏夏也不知怎麼的，突然有為小九拍照的衝動，於是掏相機出來拍。

根據目前查得到的數據，80～90%的貓犬注射疫苗後能照常吃喝玩樂，另外10～15%的貓犬在注射預防針後會疲倦、食慾不振，需要2～3天的時間才能復元。然而極少數中的極少數，在打完預防針後兩小時內就開始發燒、嘔吐、拉肚子、臉部或眼睛紅腫、氣喘、渾身癱軟，這些都是疫苗過敏的症狀，如果沒能及時給予抗過敏藥劑，嚴重者會休克死亡。

小九打完預防針至此也才不到卅個小時，就已經如此嚴重，病因應該就是疫苗過敏無誤。關鍵就在於，我們要能及時想到這個可能性，否則只會以為他不過就是那10～15%當中的一員，會以為他只要休息個兩、三天就會沒事。況且當天上午秀英才死於FIP，我們與醫師的心思都被導向「小九是否也染到FIP」這個可能性，根本沒想到會有疫苗過敏的可能。

飆往醫院的路上，小九在夏夏懷裡蠕動不安，隔著袋子我們還能清楚感覺到小九的體溫，看來生命狀況應該還撐得住。我們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醫生已經拿注滿抗過敏藥的針筒在等著。夏夏一打開袋子，卻見小九僵臥在袋子裡，一動也不動。面對夏夏焦急的追問，醫師淡淡回應，「走了。一口氣接不上來就走了。你們跟他沒緣份吧。」（淚流不止，我真不想回憶當時。有些回憶是想忘記卻怎樣也忘不記，會一直跳上你腦海）

閻王要人三更走，絕不留人到五更。原來這並不只是一句填充劇本篇幅用的老哏台詞而已。就在我們確信已經找出病因、並且只差幾分鐘就可以讓小九解除病痛的時候，小九早一步離開我們。儘管身上仍有體溫，但無論醫師怎麼幫他做心肺復甦，也無法讓他回復生命跡象。究竟他是死於疫苗過敏還是FIP？再也無從驗證。

醫師勸我們將小九的遺體留下讓專業的處理，畢竟病貓死亡後，身上的病菌會加速孳生，我們家還有那麼多隻貓，FIP又是貓界絕症，不能因為捨不得這一隻就讓一整窩的貓都曝露在染病的風險裡。最令我們難過與無奈的，是小九的物品一樣也不能留，因為即使他的死因是預防針過敏，也不能排除他身上沒有FIP病菌，所以無論布巾、貓屋、貓砂盆、電毯、玩具、凡是他生前用過的、碰過的物品統統都得消毒或銷毀，難以做到完全消毒的都必須直接銷毀丟棄。

「野喵中途咖啡」借給我們一套工具，並教我們如何將小九的隔離區、以及我們與小九接觸過的衣物做徹底消毒。得先用30:1的漂白水把隔離區的地板與牆面刷過，再用50:1的強力消毒水刷一遍，全都沖乾淨，最後要用火焰消毒。翌日正好是國定假日，可以有足夠的時間與人手進行徹底的消毒流程。

小九是個體貼的好孩子，在世的時候把自己的生活區域弄得乾乾淨淨，絲毫不願麻煩到幫他清理的人，連要「走」也選了一個最不麻煩到我們的方式走。他在我們趕往醫院的半途斷氣，自己靜靜死在夏夏的懷裡，甚至不讓醫師有機會為他注射那劑抗過敏針。

事後推想，即使當時解除了他的過敏症狀，如果他身上真有FIP、並且在FIP真的發病後又能因為我們灌他高營養補品而產生足夠的抵抗力、存活下來，日後一輩子都會是帶原者，不能與家中的老貓或1歲以下的幼貓有任何接觸，必須讓他住獨居房，即使我們願意不辭辛勞為他佈置獨居房、個別照顧他，他也像是不想給我們造成煩麻一樣選擇提早離開。（可是小九不知道，既然決定把他帶回家，自然是他的一生我們都會努力顧著的，怎麼會怕這種麻煩，傻小孩...）

如果他是在家裡斷氣，我的做法一定是遵照《西藏度亡經》裡的指示，12小時內不搬動遺體以免造成他的識神多受痛苦，等他的識神離開轉為「意生身」才做處理，這樣無疑給家裡其他的貓帶來更高的染病風險。我們之所以聽從醫師的勸誡、不把屍體帶回家，除了為保護家中隔離區外的貓群不受傳染，也是擔心回程路上的顛簸會徒增小九識神脫離肉身時的痛苦。遺體在回程搬運中顛簸的痛苦、家中環境與貓群受病菌感染的風險、FIP後續治療與照顧上的責任，小九的「走」法宛如事先經過妥善規劃一樣，為我們一舉解決三大難處。同時他也讓我們深刻體認到疫苗過敏的可怕，作為日後救援其他貓咪時的慘痛教訓。不得不說他真是一個靈性奇高的好孩子。

事後無論怎麼推想，小九這一關都是在劫難逃。既然他具有對第二劑預防針過敏的罕見體質，即使我們趕在年假前就把他帶回家，他仍然會面臨同樣的死因。而且更慘的是，如果在年假前帶他回家，以我們工作忙碌的狀況，唯一能撥空帶他去打預防針的時間大概就是除夕前的最後一個上班日，卅個小時後等他奄奄一息，已經是年假第一天，屆時連個醫師都找不到。即使我們沒在那個大晴天帶他去打針，下一個大晴天會是在我們用來清理小九遺物的那個國定假日，如果延後到那天才去打預防針，往後推算卅個小時，剛好小九會在我們每週照例固定外出上禪修課的期間自行在家中斷氣，那樣的話我們連他的最後一面也見不到。

只要我們沒能及時想到疫苗過敏這個可能性，無論是早幾天帶他回家、晚幾天帶他回家、早幾天打預防針、晚幾天打預防針，小九這一關就是過不了。關鍵就在於根本不太可能會想到米克斯貓竟然也有疫苗過敏這回事。即便小九出事的前幾天，我才剛與「野喵中途咖啡」聊到過敏體質以及現今流浪貓抗病力大不如前的問題，當小九狀況不對勁的時候，就是沒辦法把這些預兆都聯想起來。直到付出慘重代價，一切都只能算事後諸葛了。

事後我們才明白，小九在電梯外的那陣掙扎探頭，原來是在向我們道別。事後我們才明白，冥冥之中似乎有股力量，讓死劫難逃的小九在最不麻煩到我們的時間點、以最不麻煩到我們的方式離開我們。事後我們才懊悔，滿以為來日方長，所以帶小九回家後並沒急著幫他多拍幾張照片，以致小九走後，我們只能從「野喵中途咖啡」臉書、以及過去在店裡隨手拍的照片當中搜尋他的身影。由於醫師特別交代，小九的物品一樣都不能留，以免害其他貓咪染病，這少得可憐的照片竟成為我們追憶小九所能依靠的一點微薄的憑藉。

就在醫生宣告回天乏術之際，站在小九的遺體前，靠著既有的禪定力我還能忍住淚水，以免驚擾到小九殘餘的識神、阻礙到他的往生。當晚在家，回頭審視小九善體人意的點點滴滴，再也止不住決堤的淚水，坐在電腦前看著小九的照片哭了一整夜。翌日是個晴空萬里的國定假日，清理小九住過的隔離區，就在前一天下午，這孩子強忍著維他命B群溶液的刺鼻味，把它硬吞下肚，沒將它嘔出來，B群溶液流過他的胃腸、等於把他腸內所有髒東西都染上「標籤」一般的特殊氣味，之後凡是沾過他排洩物的物品統統都會散發那股刺鼻的臭味，宛如就像是幫我們的清潔工作畫好「重點」一樣，輕易就能辨識出哪些部位有沾到他的排洩物、需要特別清洗。一想起這孩子如此乖巧、如此懂事、如此體貼，淚水忍不住再度潰堤。

丟光了小九生前用過的所有物品，並且在天黑前洗淨了整片隔離區，最後要開火焰消毒時，我遲疑了。一旦火焰拂過牆面和地磚，小九不就什麼都不剩了？什麼也沒留下、變成像是從沒來過一樣？怎麼可以這樣？他是一個這麼乖、這麼好的孩子，才七個多月大、我可憐的孩子，怎麼可以就這樣完全消失？

想著小九之所以用那麼突然的方式離開我們，不外乎就是希望不要連累到家中其他的貓、也不想造成我們額外的困擾，一直拖到晚間我才終於完成整套的消毒流程。這時想起小九來我們家還住不到一星期，連寵物登記證的過戶流程都還來不及辦理，連忙趕往當初幫小九植晶片的醫院。

（這是一種我執吧？！）什麼都沒有了，總是希望還有留下什麼..至少過戶吧！就算小九已經離開了，他還是我們家的毛小孩，過了戶起碼有正式結了個因緣，有人說最怕結了因，因為果難受；我卻真切盼跟小九結因，但彷彿有股無形的力量在阻止一般，當天全國獸醫師寵物晶片登記的網站竟意外當機，所以無法立即完成過戶手序，忍不住痛哭的我確認毛小孩就算死亡依舊可以完成過戶手續，隔天一早又急忙跑來，正式完成過戶手續。

從小九過逝的當晚到隔天清理遺物與隔離區，忍不住一直推敲，他歡天喜地願意跟我們回家、處處給我們方便、卻又走得這麼突然，究竟是為什麼？難不成他知道我一定會幫自己的貓小孩執行中陰救度法，所以在死劫難逃的情況下，認為投奔我家是他脫離畜牲道、往生善道最快的一條捷徑？小九一進我的家門，哈氣趕走別隻大貓之後，一直想衝向大廳中央，難不成是為了親近供奉在客廳中央的高僧舍利子？小九行為中展現出的靈性固然高於一般的貓，但真有高到這種程度嗎？

一切的疑問，只有等將來在另一個世界與小九重逢才有機會問他了。畢竟在我們的世界裡，死亡並不是一切的結束，死亡只是另一個開始，這時候說再見還太早。

小九，原名桑尼。

生於2012年7月底左右，歿於2013年2月27日晚上8：00。

秀英，

生於2012年9月左右，歿於2013年2月27日上午8:00～10:00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