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的靈慧明顯高於我們所見過的貓。

  

當我們個別抱起小九對他說「過完年就跟我回家喔！」原本東張西望的小九會突然收攝心不在焉的神情、兩眼圓睜、認真看著我們，然後連續快速親吻我們的臉頰。我們輪流試了幾次都履試不爽，顯見小九不僅聽得懂我們講的話，而且真的如同朵拉的牌陣所示，小九很渴望能有個家。

  

礙於雜事牽絆，來不及在年假結束前整理出合適的隔離區，所以沒能在過年後「野喵中途咖啡」開工第一天就把小九接回家。過年後夏夏首趟光顧，小九就從原本休息的墊子上跳起，飛奔而來，端坐抬頭望著夏夏，很明顯要夏夏兌現過年前的承諾，夏夏只得先向小九道歉，「對不起，因為隔離區還沒整理出來，所以先不能帶你回家。等我們整理好，一定立刻就來接你好不好？」

  

當天夏夏要結帳的時候，小九都還依依不捨、焦躁地站在玻璃牆前，堅定直盯著夏夏。「小九在看你吔！」店家提醒，「我知道，所以我一直不敢回頭！」懷著滿滿的歉意與內咎結完帳。

  

經過三天的苦工、以及對陳舊物品的斷捨離，終於在開工第四天的打烊時間順利把小九接回家。隔離區裡有專為他準備的貓屋，保暖用的布巾、電毯、食物、飲水、專屬的貓砂屋、玩具。另外還有大片窗讓他透透氣、觀賞樓下的街景。

  

在家中已有舊貓的前提下，新貓入住的慣例就是要隔離一星期、同時打完第二劑預防針後才能讓小九離開隔離區、與其他貓相處。尤其「野喵中途咖啡」特別提醒，他們的貓群在年假期間有感冒，嚴重一點的小貓甚至出現上吐下瀉的症狀。雖然小九並沒有被傳染到的跡象，但是為了安全起見，帶回家後還是要先跟其他貓隔離觀察一陣子比較安全。

  

一進家門，面對一群大大小小的貓圍上來好奇打量，小九毫無懼色，把他們一隻隻「哈氣」驅離，然後又若無其事轉頭繼續向我們撒嬌，與一般貓咪初到新環境面對陌生貓群時出於恐懼的那種哈氣威嚇方式大不相同。小九的「哈氣」顯得純粹只是要貓群們別擋路、別靠太近而採取的權宜手段，不像尋常貓用弓背、豎毛、嘶吼來掩飾心裡的恐懼。

有些初來乍到的貓，會先躲進貓砂屋裡蹲踞數小時、直到心情平復了才敢出來走動，小九則一來就自在地巡禮他專屬的獨居房、撥弄玩具、隔著玻璃窗與大貓們大眼瞪小眼。「貓仗人勢」的「學姊」小八蹲踞窗前對他「嗚…嗚…」低吼示威，他也毫不畏懼，不為所動。按《唯識學》的觀點，唯有熟諳毗缽舍那心要的才能如此無所畏懼、並且懂得妥善運用疾顏厲色、棒喝等方便善巧來發揮自身的影響力。真是個慧根獨具的好孩子！

  

一隻貓的教養和品性如何，指標之一就是看他使用貓砂的方式。家裡一窩貓當中，就屬養了六年多的貓兒子用貓砂裹糞的方式最漂亮；去年新加入的小貓們則良莠不一，礙於他們是一同被收養進來、一同隔離、一同結束隔離的，加上我們為了尊重貓咪上廁所時的隱私權，都選購全罩小屋式還加「門」的貓砂盆讓他們能安心躲在裡頭上廁所，當貓砂屋裡被搞得一團亂、貓糞根本沒裹好就被「晾」在那裡、或是貓砂被撥出貓砂屋外，一時之間無法區分究竟誰是那個衛生習慣不良的老鼠屎。

  

小九因為是單獨被收進來，單獨隔離、專屬的貓砂屋，處理便溺的教養品性好不好，我們清理他那間貓砂屋時就一目了然。小九裹貓砂的手法做得比我們六歲多的貓兒子還要乾淨俐落，臭味完全不外洩。

  

夜間不像過去在「野喵中途咖啡」有那麼多小貓朋友作伴，雖然更小的時候在「野喵中途咖啡」也住過隔離區，被單獨隔離的小九難免孤單寂寞，半夜睡醒來會對著窗內喵喵叫。我們走進隔離區安慰他，要他別一直叫，免得吵到鄰居，小九撒撒嬌後就不再叫，讓大家能安安靜靜睡個好覺，真是個善體人意的好孩子。

  

夏夏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用手機或i-pad看片的時候，能有貓咪趴在腿上陪著看片，由於貓兒子被我們慣到脾氣驕縱、後來又因為收進來的都是被嫌不夠親近人而沒人要收養的小貓，以致這個簡單渺小的幸福只有小九願意給予，畢竟小九只是由於被嫌醜才沒人要養，不是因為個性不夠親近人才沒人要養，於是夏夏就坐在隔離區內一口氣看完兩部片，腿上躺著呼嚕呼嚕叫的黑貓小九。

 

 

年假期間「野喵中途咖啡」的小貓們遭遇一波感冒，為了安全起見，無論有無症狀的都餵了藥，年假後小貓們大多已痊癒。當我們再度光顧的時候，只剩小母貓秀英仍病奄奄。秀英想嘔吐的時候還知道要掙扎走去貓砂盆裡吐，以便店家的人好清理，跟小九一樣是個懂事的乖小孩。那天，秀英主動來找夏夏，夏夏抱她起來，她虛弱到只能癱軟在夏夏懷裡，秀英的認養應徵履歷也少得可憐，跟小九可算是半斤八兩，若不是家中已有傲嬌的小母貓在坐鎮稱霸，還真想把她一起帶回家。當時誰也料想不到，那竟是我們見她的最後一面。 

 

 

 

由於小九在那場流感風波裡並沒有什麼染病的症狀，我一度認為小九帶回來後根本可以不必再隔離，直接讓他和其他「學長姊」一同生活就行了，後來「野喵中途咖啡」一再提醒新貓與舊貓隔離的必要性，我們才乖乖按表操課，讓小九一進家門就先住隔離區。

 

 

 

我們帶小九回來兩天，「野喵中途咖啡」的秀英就被送去住院了。秀英的免疫系統幾近瓦解，上吐下瀉的狀況日益嚴重，她渾身無力不吃不喝導致缺乏體力，又讓病況更加惡化，如果她的免疫系統不能自行強化起來，恐怕凶多吉少。那天我們正帶了朋友在「野喵中途咖啡」聚餐。我與店家的人談論起秀英的病因。結論就是以往的野貓隨便吃、隨便養、都能隨便活得好好的，鮮少會有什麼免疫系統不全、過敏的問題，然而近幾年由於工業污染、基改食品氾濫、全球氣候異變、環境荷爾蒙等因素的影響，即使像基因庫豐富龐大、血統來源廣、應該最不容易生病的流浪貓也多出許多免疫不全或是過敏症的先天性疾病。

 

兩天後趁天氣大晴、而且氣象局預報未來一週都會是晴朗好天氣，夏夏白天特別抽空把小九帶去打第二劑預防針，預計再隔離個幾天，疫苗在小九體內生效後，就可以結束隔離，讓他加入貓群打打鬧鬧、追趕跑跳碰的快樂生活。

 

小九打了預防針就變得無精打采。不僅不吃不喝還會嘔吐，吐到沒東西吐了就吐清水、淌口水。先前家中每隻貓打完預防針都沒有這麼誇張的副作用，頂多就是虛弱幾個鐘頭後又能照常吃喝玩樂。考量到小九從小就因為吸收能力有缺陷，導致營養不良，我們只能推想或許是因為這樣才讓他身體比較虛、打第二劑預防針的副作用比較嚴重些吧。夏夏連忙訂了一箱各式專為貓咪調製的營養品，打算等幾天後貨到，讓小九在出隔離區前能好好補一補。

 

一夜過去，小九的精神不僅沒有因為睡眠而有起色，反倒更加虛弱，不吃不喝的情況完全沒改善。這天上午傳來噩耗，秀英一早在醫院病逝了，死因是傳染性腹膜炎（Feline Infectious Peritonitis; FIP）。這是貓界的絕症，致死率高達95%，就算活下來也無從根治，而且傳染性極強，染過這種病的貓咪即使倖存，也會淪為終生帶原者，有可能傳染給老貓以及1歲以下的幼貓。秀英比小九還年幼三個多月，他們曾經一同生活、一同玩耍，熟識的醫生認為小九因此染上FIP、拖到這時才發病也不無可能。若小九真的罹患FIP，那我們能做的也十分有限，只能盡可能餵他高營養、並且注意保暖，然後聽天由命。在去年以前，流浪貓罹患FIP的比率只有2%；到了今年，獸醫師們不約而同推翻去年的數據，現在是每14隻貓當中就有一隻會罹患FIP。

 

平時無論是餵家裡的貓群、還是餵外頭流浪的毛小孩，我們都會在罐頭或飼料裡撒進少許的離胺酸以及用搗藥器磨碎的維他命B群，以增強貓咪的抗病力和抗過敏的能力。但前提是貓兒們得吃下我們所提供的東西，這些補充品才能發揮它們的效用，遇上不吃不喝的就沒輒。眼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只得把維他命B群的藥錠磨碎後調製成藥水，用針筒餵食。小九很乖，把藥水硬吞下肚，沒因為B群的味道太重就把它嘔出來。然而他的身體狀況並沒有好轉，很明顯打從注射完第二劑預防針後，健康狀況就急轉直下。想起秀英就是因為不吃不喝，免疫系統隨體力一同衰敗，B群無效，只得抱小九去醫院打營養針和抗生素。

 

小九開始嚴重腹瀉，水湯狀的排泄物伴隨著維他命B群藥錠濃重的氣味，混合成一股格外刺鼻的臭味。營養針與抗生素看來一點效果也沒有。傍晚接到「野喵中途咖啡」的來電，治療秀英的醫師聽她們轉述小九的種種症狀後，研判小九應該是對第二劑的預防針過敏，而非FIP。如果是因為對預防針過敏，其實只要打一劑抗過敏針，病況就能立即解除。我們急忙連絡小九的醫師，醫師覺得應該不是貓會對預防針過敏的狀況，只見過人類對預防針過敏，例如前陣子H1N1疫苗造成孩童過敏猝死。不過既然我們認為小九應該就是對預防針過敏，他還是為我們備妥了抗過敏針，只等我們帶小九過去。

 

我們立刻就把虛弱的小九放進外出袋裡。卅小時前還活蹦亂跳的小黑貓，竟然會在注射預防針後短短卅小時內就變得瘦弱不堪、奄奄一息，這不是疫苗過敏是什麼？真要是FIP，從發病到死亡，最快平均也要三天，哪可能才過一天就變這麼嚴重？在幾乎已經確定病因、並且已經有解決之道的情況下，我們急切但信心滿滿，一定能讓小九當晚健健康康睡個好覺，明天好好大吃大喝大補一番。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