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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枝裕和的作品大部分主題很相近,但給我的感受有時很兩極。《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觀影時心中有種難受無法宣洩,但《海街日記》全片都給人很舒服的感覺。《小偷家族》的設定比較偏前者吧,但儘管有不少揪心的劇情,儘管最後一幕如此地重,整體竟然還是有著很舒服的幸福感。偷竊東西促進的親子融洽、對象都是自己客人的姊妹話題、熨斗傷痕的母女互動,那些非「一般」的互動所構成的家庭日常,自然地傳遞出幸福感。

 

像這樣議題的片子,「體制介入」這件事無論存在與否,都會特別令人在意。在看《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的時候,我真的在心裡吶喊著體制介入吧,但在今年初的美國片《歡迎光臨奇幻城堡》,體制介入無論時機或方式都不能算錯,但卻是奇幻破滅的那一刻。《小偷家族》很巧妙地利用了小男孩祥太,與小女孩凜,呈現了體制介入後完全不同的結果。

 

原本視偷竊很自然的祥太,在類似台灣雜貨店的店家老闆阻止他讓妹妹如他往常般偷竊後(超喜歡這段),心境有了改變。漸漸地知道這樣的生活方式是不對的,當「爸爸」治想要更促進親子關係而帶他一起進行升級版的破窗偷竊時,卻讓兩人距離越拉越遠。當觀眾開始心疼祥太時,也會有那種「體制趕快介入吧」的想法吧。「我是故意被抓的」嗯,我想也是吧,只是在最後一刻前,仍是猶豫不決地奔跑,甚至不顧受傷自高處往下跳。如果他沒受傷,他會放棄奔跑嗎?後來他可以去上學了,也有舒適的地方住,想念治時也可以聚聚。從祥太的角度來看,是個讓人安心的發展,但當天看著他往下跳後,同樣在路上奔跑起來的凜,卻完全跑向不一樣的方向。

 

警察究竟有沒有問凜想不想回去呢?還是即使問了也不當一回事,以為是小孩子的任性呢?「小孩子終究是需要母親的。」「無法生育就沒辦法當母親吧。」多麼武斷而罔顧事實的話呀。「那兩個小孩是怎麼叫你的?」安藤櫻在鏡頭前聽著導演偷偷加的台詞,完成了精采的那場哭戲,問著「是叫甚麼呢?」讓人心碎了。凜在陽台撿著彈珠,唱著信代教她的歌,然後站在凳子上望向夕陽,讓人心碎了。同樣是體制介入了,祥太跟凜卻有著完全不同的結果。當然希望能夠改善體制,但事實上,再怎麼完善的體制,也很難貼近人心。

 

以亞紀的情況推算,無論最後有沒有與原生家庭和解,也都有能力進入正軌的生活,在事過境遷之後,她舊地重遊回到那間屋子。明明情況很不一樣,但我竟然想起了《不存在的房間》最後女主角回去看那間囚禁她的房子,總覺得,有那麼一點點的心情是相同的吧。對亞紀來說,是來懷念呢?還是來悼念過往不堪的日子?導演可能有想法,但不同的觀眾如果有著不同的感受,就會有不同的說法吧。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唯有亞紀心裡的感受是正確的。導演是枝裕和在面對關於《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的問題時說過「電影不是用來審判人的,導演不是神也不是法官。」體制該不該介入,完不完善,電影無法告訴我們,最終也只能去感受角色的感受。

 

說起來這個家庭很重視感受呢,照理說怕被發現而要處理掉舊衣服,就自己找時間燒掉就好了。但信代找來了凜,在她面前點火,跟她一起看著,對她說甚麼是真正的愛,彷彿是一場重生的儀式。這是信代所重視的,感受。在那之後大致上的場景順序相當令人喜歡:凜和祥太一起看蟬脫殼;奶奶惡意問起大女兒為觀眾揭開亞紀背景;亞紀在店裡與四號客人尋找被愛的感覺;被解雇心情不好的信代向治求歡;治開心著有盡到丈夫義務;小孩子回家兩人手忙腳亂;到了晚上治變魔術給小孩看;亞紀回家與信代聊起對象。然後,一家人探出頭來,想要看到燦爛的煙火。儘管他們只能聽見聲音,儘管他們的關係並不一般,但在黑暗中,看見他們聚在屋子透出的那一道光亮,觀眾都會感到幸福吧。

 

「那妳覺得我們的關係是怎麼維繫的?」

 

「錢。一直都是。」

 

「我們可不是一般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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