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改變我人生的1080元

1990年初,我在《電影雙週刊》上看到了一個廣告,香港電影學院舉辦了一個“電影編劇課程”。那時正念中四的我作了一個決定,就是去報讀了這個課程。

我是從日本漫畫大師手冢治虫(Osamu Tezuka)身上得到靈感的,那時我看手冢老師的漫畫,發覺每個故事都只有他一個人的名字,不像有些漫畫家,作品上往往有另一人當編劇。後來我再詳細留意市場上其它漫畫家作品,我發覺不少最著名的漫畫家,雖然也會有畫由別人編寫的故事,但大部時候都是傾向自編自畫的。因此那時的我作了一個推斷,那就是如果想成爲導演的話,你可以拍人家寫的劇本,但你必須要懂得寫劇本。

做編劇,就是當導演的第一步。

於是,我決定放棄在中五畢業後到片場當雜務的想法,報讀這編劇班。

《買兇拍人》

有時,某些想法會突然從你腦海中靈光一閃的冒出來,然後改變你的一生。當年我並不大瞭解這決定的重要性,直到在十年後,我偶爾讀到一段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講述就讀紐約大學時,電影、電視與廣播史導師海格.曼努金(Haig Manoogian)教授的一段說話。

當學生在他跟前說“只要有好劇本,我一定能成一個大導演。”他總會告訴他們,“要想做導演必須自己寫劇本——沒有人會替你寫。”

我有一個衝動能乘時光機回到1990年,向當年只有十七歲的我當面道謝,感謝他這種在混沌人生中突然冒出的大智能,感謝他花上了1080元去扭轉了我往後要走的路。

《買兇拍人》

但是話說回來,當時的我正爲着要籌集報讀編劇班的1080元學費而非常煩惱,這對當時每星期只有100多元零用錢的我來說,並不是一個小數目,我在不久前已將所有積蓄和當兼職賺來的錢,去買了一支比我年紀還要大的二手薩克斯風。因此手頭上並沒有什麼餘錢,這也不可能向母親提出,因爲當其它同年學生都在忙於爲下年會考開始做準備時,我實在不敢跟母親說:“媽,可以給我1080元去報讀編劇班嗎?我要爲將來成爲導演做準備啊。”可以肯定,換來的只會是一頓臭罵。

於是我只有轉向父親入手,大概因爲離婚的關係,父親對我們弟兄多少有點內疚感,因此在跟他飲茶時提出要錢,多半都可成功。結果他給了我500元,然後叫我再回家問母親拿500。

可是我仍是不想驚動母親,因此我去找我的姑姐,問她要了500元,然後自己拿出80元。然後開始每個星期六晚上,到中環大會堂高座那裏上課。

02

林超榮教我編劇課

在繳交高昂學費後,我對編劇班充滿了期望,希望在上完十二課兩小時的編劇課後,即能成爲香港的莎士比亞。

但在上過第一課後,我對這點期望就有點猶豫了。

負責教這個編劇課的是導演林超榮,他說話風趣幽默,亦看過許多電影,在第一次上堂時,他說了四、五十部電影的名字,我有超過一半是沒看過的。初時我確是聽得津津樂道,只是第一課完結後,他卻沒有講解在廣告上列明的第一堂課題:《電影劇本的結構分析》,而只是隨隨便便的胡扯了一輪本週新上映的電影簡評。

初時我以爲這只是因爲第一堂,大家先來個熱身,互相認識一下而已。可是到了下個星期六,林超榮先是遲到了二十分鐘,然後一進來就劈頭地問:“怎樣?這星期大家有沒有看什麼電影午夜場?”於是接下來都是如電臺的電影新片巡禮節目般渡過。

但我辛苦繳交那1080元,並不是爲了聽這些的,於是到了第三堂,我終於忍不住,於是舉手問了個問題。

“老師,我看《電影雙週刊》上的廣告,上面的課程簡介說,今堂的課題不是《解構電影的後現代:從大衛·裏恩到大衛·林奇》嗎?我們這節會講這個嗎?”

“沒關係,沒關係,我們可以講呀。”林超榮聳聳肩說:“你們有人看過大衛·林奇的電影嗎?”

《藍絲絨》

那時我剛看他執導的《藍絲絨》,正被他的奇譎詭異所迷住,於是馬上舉手。

“那麼大衛·裏恩呢?”林超榮望着我說。

那時的我,根本不知誰是大衛·裏恩,因此也無法得知他拍過什麼,所以即使我曾在電視裏看過《桂河橋》,但我仍是搖頭。

“這樣不成啦,你看大衛·林奇,必須先看大衛·裏恩。因爲大衛·裏恩跟大衛·林奇,本身就是‘連着’的嘛,分開看是不行呀。哈哈。”林超榮一臉誇張的表情地說,惹來了課室內一片笑聲。似乎對這答案並不滿意的,只有我一人而已。

後來才知在編劇行中,這種叫做“食字笑話”,就是用同音字拼湊出另一層意思,從而達到喜劇效果,正如“大衛·連治”(大衛·林奇的香港譯名)中的“連治”,跟“連着”,在粵語發音上近似。而我在日後才知道,這類食字笑話是林超榮的至愛,他就連平常跟你對答都用着這些食字方法進行,有時使用密度甚至到達有點病態的地步。

在日後進入電視臺時,我的編審上司告訴我,“食字笑話”是每個編劇必學的入門技術,然後就要學習創作“錯摸”的戲劇處境。

所謂“錯摸”,就是當一個角色正在做着一件事件,或許一句說話時,其它人卻誤會了他的意思,從而順着他們誤會的意思,做出了錯誤的響應,只要這種錯誤一直沒有被揭穿,他們就是處於所謂互相誤解的“錯摸”處境。

“記着,一個編劇懂得‘食字’可夠養妻活兒,再掌握“錯摸”就能創業興家。

林超榮似乎察覺到我對他每課都在胡扯有點不滿,於是在課堂結束前,他提出每個學員回去寫一個短劇的劇本,下個星期上課時交給他。

03

化妝粉盒碰不得編輯劇本隨便碰

上次說到林超榮叫我回家寫一個劇本,之後連續幾天我都在思前想後,但想不出什麼點子。於是就從最近看過的電影去想。那時我剛看過馬丁·斯科塞斯的《三更半夜》,編寫了一個關於主角迷失在香港九龍城寨的故事,確切內容我已經忘記了,但大概也是在城寨中兜兜轉轉的故事。

我懷着等待坐月子的孕婦般的興奮心情,帶着寫有劇本的稿紙,在第二個星期六晚開課前交給林超榮。他將我和其餘十多位同班同學所交的劇本匆匆塞進揹包,然後馬上告訴我們,電影不該是坐着學理論,而是要透過實際在片場的觀摩來實踐的。因此與其坐着,不如今晚就特別安排我們到片場實地參觀。

於是我們一班十多位同學跟他到了半山(香港別墅區)一座空置的豪宅,那兒正在拍攝港產片《特異功能猩球人》。林超榮一到了片場,就馬上叫同學們坐在一個角落,對正在匆忙地東奔西走的現場工作人員進行遙距觀察,而他自己則去處理“一點雜務”。

說着林超榮馬上就跑到導演那邊,跟他談了片刻後,便拿出稿紙來寫。

原來,他就是這片子的編劇。

其他同學都抱怨“被騙了”或“浪費時間”,但我覺得既然來了,就四處看一下吧。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片場上靜靜地觀察,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現象。那就是在現場,當攝影師走到一旁時,其他人都不會靠近攝影機,走過的人一走到攝影機旁邊一兩米範圍內時,都會像遇上鄉郊惡狗一樣,自動地繞到遠離攝影機的一邊。偶有一些不識相的臨時演員,要走近窺看一下攝影機的觀景鏡,都會被其他攝影助理上前以粗言“伺候”。

另外,在片場處,化妝師的化妝箱也是碰不得的。一旦你稍微碰到她的粉盒,肯定又會換來一頓臭罵。

《青春夢工廠》

簡言之,每個工作崗位都有其專責,他使用的東西就正是他的生財工具,就如一個武士的劍,豈能讓你亂碰。

只是,惟獨編劇則是例外,他們的生財工具——劇本,在現場,是上至老闆、演員、導演,下至攝影、美術、製片,人人都可你加一言我添一句,隨其興之所至而修改。

04

1080元學費泡湯了

結果,在完成了整個編劇課程後,導師林超榮也沒有對我的故事提出任何意見,當然對其他同學的作品也是一樣。每次我去追問他覺得我的故事如何時,他總是支吾地說什麼“故事的中段張力不夠啊”或“人物未見立體”之類套用於全宇宙八成劇本也合適的評語。

同學們都懷疑他根本沒有看我們的功課。可是我對此並不認同,不是因爲我沒有懷疑,而是肯定他沒有看。

十二堂的課程完結了,記得當初在課程簡介上還說什麼“解構後現代主義:從大衛·連恩到大衛·林奇”,大衛·林奇個屁!我連一些像樣的編劇技巧也沒有學到。

當時的我,也跟班上不少同學的心態一樣,感到被這家香港電影學院騙了。

1080元的學費泡湯了,這1080元,對一個17歲的少年來說,是頗大的一筆數目,實在有太多比花錢在這鬼編劇班上更好的用途。就是拿來買避孕套,也可以買二百七十個。

但我竟然將錢拿來孝敬林超榮!當我回想起來覺得實在不可思議。幸好,林超榮在他最後一課完結時,把他的聯絡方法給了各同學,叫我們日後遇上任何有關電影的問題時,可直接找他。

《買兇拍人》

於是我在幾天後就致電給他,直截了當地提出我的要求:“林生,我想入行當編劇,你可以介紹我入行嗎?”

當時的我,認爲這是理所當然的要求,既然他拿了我1080元,而我又學不到什麼,那他就有責任帶我入行。

可是林超榮跟我說:“你年紀還輕,考完會考再說吧,不過你也可趁着這段時間,學習一下電影的講故事的結構啊。”

他提議我去看不同類型的電影,然後在看完後回家將剛纔的電影分場,整個地默寫出來。

對一箇中學生來說,怎會有錢去看那麼多的電影?於是林超榮向我提供了一個挺簡單也很直接的方法。

原來當時香港有一份晚報叫《星島晚報》,當中有一個專門介紹電影的《影畫戲》版,他們除了刊登一些電影影評和專訪外,不時還會與一些外國電影發行公司合辦一些新片的優先試映場,以供影評人和觀衆欣賞,從而測試一下反應,以便決定在正式上映時宣傳的規模和策略。

林超榮告訴我,他們舉辦試映時,多數會在報紙刊登印花,然後讓有興趣的觀衆剪下寄回給他。《影畫戲》版的編輯就會以先到先得的方式,寄戲票給讀者。

這不愧是個拿戲票的好方法,所花的就只有信封和郵票而已。因此聽林超榮這麼一說,我就下定決心,開始我的電影“懸賞生活”。

05

拿免費電影票的常勝將軍

由於《星島晚報》用先到先得的方法抽出試映場的觀衆,因此爲確保拿到戲票,我開始想各種可能有助儘早寄郵件到編輯部的方法。

首先,要是我在黃昏時纔去買晚報的話,那寄出的信件就要遲一天才到,因爲香港大部分郵筒都是下午四五時左右收件,如果我在晚上七八時才投進郵筒,信件就要明天郵差早上來收件時纔會處理。大部分市區的報攤,其實在下午三時三十分左右就已經收到《星島晚報》,因此我決定每天在書包中放兩個貼了足夠郵票的信封,一個填了我的回郵地址,另一個則填晚報報館地址。我在下課後馬上跑到報攤,一發現那天電影版有送出試片場的印花,就當場剪下印花投寄,這樣信件就趕得及在當天下午得到郵差處理。

可是,即使用上了這種實時投寄方法,我仍是偶爾纔拿到戲票。一般他們每場也有派發約50張門票,以一個讀者拿兩張來說,也該有二十五個讀者可拿到呀。我已是即日投寄了郵件,怎麼也不能成爲前二十五個呢?

我不停地想,終於發現了自己的問題。原來雖然我每次爲求儘快將信寄出,一放學就馬上跑到最近的報攤買報紙,然後在最近的郵筒寄出。可是,問題是離我學校最近的郵筒在香港島的北角區,而《星島晚報》的報館則位於九龍的九龍灣工業村,因此即使北角的郵差當天收到了郵件,仍須待明天早上纔會送去九龍灣郵局那邊,再待九龍灣郵局處理後,則可能要到後天早上纔會派到報館。

《伊莎貝拉》

那時我的初戀情人正好是住在九龍灣,平常我在每星期都有兩三天會在放學後到她家那邊。因此我決定改變策略,不在北角寄出郵件,而是每次見到晚報有舉行試片活動時,就乘地鐵到女友那邊,然後直接將信投進九龍灣郵局內的郵箱,這樣,就連等待郵差到街上郵筒收集信件的時間都省卻了。信件直接在九龍灣郵局內處理,第二天早上十時就會送到報館。

我這麼多的心思,終於也沒有白費,我成爲拿試片戲票的常勝將軍,我的“中票率”近乎百分之一百,每星期六、日的試片戲票不絕,有時甚至一天要趕看兩場。後來,我有機會認識到《星島晚報》的電影版編輯時,她一聽到我的名字就說有印象。

“因爲在這麼多拿戲票的讀者中,你的信永遠都是第一封寄到我桌上的。”那編輯這樣告訴我。

06

編劇勸我寫影評

上學的時候,我常從報社裏拿到大量試片戲票,因此就經常有機會看各類型的電影,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看李安導演的《推手》。

那時的試片招待場,其實都是由一些香港電影發行公司爲測試本地觀衆口味而設。爲免影響戲院的正常場次收入,他們都比較會租些不是那幺旺的時段來作試映,例如是星期六、日的早上十時之類。

因此即使你拿到門票,要不是你有很強的決心,也無法在星期日早上這個時間起牀的。

我記得,那天我約了女朋友,一起到旺角百老匯戲院去看《推手》的試片,可是當我大概九時起來時致電給她時,她仍在熟睡,她說這片的故事介紹看來不怎樣有趣,因此還是決定留在家中睡到下午比較好。

但我決定就算她不去,我還是會獨個兒去看。於是我提早了出門,從我太子花墟的家,一直步行去旺角。星期日早上的旺角份外冷清,街上沒有幾個途人,工人忙着清理星期六晚狂歡後的餘跡,我穿過悽清街角和沉睡路口,一直來到旺角百老匯戲院附近,當快要到達戲院時,途人漸多,且有一些熟悉的臉孔。

我叫不出他們的名字,如同他們叫不出我名字一樣,但我們彼此瞭解我們均知道對方的存在。因爲在香港,拿這類門票去看試片的,其實大致都是那個族羣,因此在每次試片時,你會見到差不多的面孔。慢慢你開始有一種安全感,因爲當你在街角發現他們正跟你向同一方向走去時,你不用拿出戲票去核對,也知道沒有弄錯試片的地方和時間。

平心而論,我確實非常喜歡李安導演的作品,但即使到了現在,我仍不會認爲《推手》是適合在星期日的早上十時欣賞。加上那時的我,實在對老人家移居美國的所謂東西文化衝突並不感興趣,因此看時確是呵欠連連。

《推手》的味道,要到後來有一晚重看影碟時才能細味得到,但這已是差不多六、七年後的事。

總言之,回到家後,我攤開了一張紙,看着這張白紙,我很有衝動去寫一個沒有《推手》那幺沉悶的劇本,一個屬於這代年青人的故事,而不是這種老態龍鍾的電影。

此時電話響起,原來我的女朋友已經醒了,她告訴我,母親和弟弟下午要出外探親,這個下午只有她一人在家,因此她問我要不要去九龍灣她家那邊,一般而言,遇上這般情況,我都會到她家胡混一個下午,可是我今天卻婉拒了她。

但當我對着白紙坐了一個下午,仍未想出一個所謂“屬於這代年青人的故事”,我開始後悔沒有去九龍灣。

我致電給林超榮,並告訴他我決定開始寫劇本。他卻說別那幺心急,與其開始寫劇本,不如先開始學寫影評,因爲你必須懂得怎樣看電影,才能好好創作電影。

我覺得他說得有些道理,因此便開始撰寫影評。

07

我成了“正式”影評人

在我找機會打破“我不是影評人”這個詛咒時,我曾考慮過是否要向《星島晚報》以外的其他報刊投稿,碰一下機會,可是我馬上打消了這念頭。因爲我想既然“影畫戲”版的編輯會以“我不是正式影評人”爲理由不刊登我的稿,那其他地方亦不會有多大分別。

因此,我集中精力去想的問題是,怎樣能成爲一個“影評人”。我跟編劇班上的同學談過,大家都很肯定我不會從任何職業訓練及課程中,拿得一個影評人的牌照或學位,因此除了找個地方去“註銷”你的稿件外,別無其他方法。

我下定了決心,既然沒有地方能讓我成爲影評人,那我就自己讓自己成爲影評人好了。

《指甲刀人魔》

我將市場上大部分的報紙雜誌買了回來,然後看看哪份是發行量較少但又有影評版的。我發現市面上有一份像同人誌般印製的刊物,叫《年青人雙週報》,從其粗糙的印刷和排版,可看得出它不可能是一份發行量很大的報刊。而其中的影評版排得密密麻麻,令人一看就頭痛,懶得再讀下去的設計,正好合我心意。

我先從我近期所寫的影評中,做出一個寫作成績的排名,然後抽出我認爲當中排第二和第三位的最佳影評,然後拿去“植字公司”做打字,過去我學平面設計時所學的東西,現在便大派用場。我把《年青人雙週報》拿去“植字公司”,吩咐他們把打字的級數和行距,弄得跟《年青人雙週報》內的文章一模一樣。我還弄出一個隸書字體的標題。我記得那兩篇影評,一篇是比較斯皮爾伯格執導的《小飛俠》跟周潤發主演的《我愛扭紋柴》。而另一篇則是探討日本怪獸電影《哥斯拉》的正邪兩面性。

我在《電影雙週刊》剪下這幾部電影的劇照,然後將照片跟完成的植字和標題並貼在一起,跟着拿去影印再影印,弄得模模糊糊,彷彿從報紙剪下來的剪報一樣。

可能有些人會感到好奇,幹嗎要用認爲寫得第二和第三好的影評去做,而不用最好的?那是因爲我在製成了這兩篇“已刊登影評”的剪報影印本後,就連同那篇我認爲寫得最好的影評手稿,一起寄到《星島晚報》的影畫戲版,當中還附有我的一封短信。

我告訴編輯廖小姐,自從上次跟她碰面後,我對他們報社的編輯政策加深了了解,因此這幾個星期以來,我不斷地在其他報章雜誌上爭取發表影評的機會。同時間亦不斷的改善自己的寫作技巧,終於在努力不倦之下,近日有兩篇影評成功被《年青人雙週報》採用。因此我現在已算得上有影評在報刊上發表過的“正式”影評人。

所以我現在將我新寫的影評投稿和早前所刊登的影評剪報寄給她,希望編輯小姐能考慮採納我的文章。

一星期後,《星島晚報》刊登了我的影評。

08

我的影評見報了

我仍然很記得,1992年3月某日的下午,我走到住所附近的報攤,買了剛被送來的《星島晚報》。當時報販還沒有將晚報不同的版面疊在一起,大概認爲一般都沒有人這麼早買晚報,晚一點再分亦不遲。因此當我來跟他買一份時,他是特地從各組版面中挑出一份完整的給我的。

我迫不及待地在報攤旁翻閱晚報,因爲自從我將稿件連同我創作的影評寄去報館後,已經差不多一個星期。我想,要是他們採用那影評的話,大概應該要刊登了,因爲我寫的那部電影是馬丁.斯科塞斯重拍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經典的《海角驚魂》,這片子已在香港放映了兩個星期,要是再不登的話,落畫(停映)後刊登的機會將會更小。

我緊張地打開影畫戲版,突然間,我在報紙的右下方發現到自己的名字。《星島晚報》終於刊登了我的影評。

我無法控制地傻笑起來,待回個神冷靜下來後,我跟報販再買多了十五份的《星島晚報》。

“怎麼啦?有大新聞嗎?”報販問我。

“有,最大的。”我這樣告訴他。

那夜,我幾乎無法入睡,我簡直無法瞭解那些全職的影評人到底怎樣可以過正常生活?他們每晚也要吃安眠藥才能入睡的嗎?

多年之後,我在一次搬屋時找到了那篇首次被刊登的影評,我只剩下一份貼在一本筆記簿上,那是我初戀情人替我剪存的。當時買的那另外十五份,早已不知去了哪裏。而那影評的內容是這樣的:

《海角驚魂》——兩大思想的鬥爭

從十九世紀末開始,代表異教的希臘思想一直成爲世界的主流,而代表基督教的希伯萊思想顯然表現出一蹶不振。這早已是勝負分明的事實,而本片有意安排這兩大思潮再來一場決鬥,似乎有點打落水狗的意味。

本片其實充滿着象徵主義,片中的森代表了希臘思想,他相信知識,執着於地上的現實;而基迪卻剛剛相反,他信仰的是獨斷的教權、絕對的神明,正好代表了希伯萊思想。在這次決鬥中,同樣也有着很重的宗教意味,例如結尾時基迪被鎖在鐵架上就象徵了耶穌被釘上十字架。而森洗掉手上的血,也暗喻了彼拉多在判處耶穌後當衆洗手,表示清白的故事。最後基迪的滅亡,顯然導演是想爲宗教思想重新定位,也反映了主觀的神權如何再一次地被客觀的現實所打敗,不禁要喊一聲:“個人主義萬歲!”

看本片前,不妨看看一些聖經故事,在片中不難找到一些宗教的比喻。

現在回看起來,實在很不好意思,這簡直是亂拋書包的經典範例。即使現在自己重讀一次,我也不大知道這影評作者在胡扯什麼。可是,當時的我,還認爲這篇是自己寫得最好的影評呢。

作者:彭浩翔

來源:編劇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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