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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於孟買,十四歲移居英國讀書,劍橋大學國王學院歷史系畢業。其作品風格往往被歸類為魔幻寫實主義,作品顯示出東西方文化的雙重影響。他在英國支持工黨,並批評祖國印度的保守派政黨。
  魯西迪現居紐約,並曾經在電影《BJ單身日記》客串。
(本篇為搬家文修訂,原文紀錄於天空部落格2016-07-06,現已關閉)

出版社:雅言文化
出版日期:2002/10/16
 
  出版史上,從來沒有一本書像《魔鬼詩篇》,奪去那麼多人命,引爆那麼大的國際危機,有那麼多顆炸彈,為了一本書,而被扔向書店。自從 1988年,它在英國問世以後,所引發的「事件」從歐美、印度到日本,造成的死亡人數已超過60,傷者數以百計。其中有譯者、出版者、燒書者,還有更多完全不相干的人。懸賞追殺作者的獎金被一再提高,竟然高達3百萬美元。激進團體還堅稱,追殺令依然有效,至今從未改口...
 

  今天,《魔鬼詩篇》已成為言論自由的代名詞。不管是要討論後冷戰世界秩序、文明之衝突,還是要探討回教基本教義派的興起茁壯,都不能不提到《魔鬼詩篇》。
  在「九一一」之前,也只有《魔鬼詩篇》事件,足以左右世人視聽,從此主觀認定,西方代表正義和理性,回教則等於恐怖主義。
  對照本書的內容,這樣的簡單二分法真是諷刺至極。因為,本書所針砭的當代弊病之一,就是當我們遇到異文化時,往往出於無知,而加以妖魔化。
  的確,回教世界一直有聲音,認為伊朗宗教領袖何梅尼於1989年2月14日所頒布的追殺令已永遠成為回教律法的一部份。但卻有更多的回教徒認為,追殺令並不是譴責一本書的適當方式。即使他們和那些贊同何梅尼的信徒一樣,也可以在書中找到許多他認為「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段落。
  例如,書中以Mahound(中文版翻譯為「魔罕德」)這個在中世紀英國文學中代表魔鬼的名稱,稱呼回教最尊崇的先知穆罕默德。又如,回教第一聖城麥加在書中竟稱為「蒙昧」。
  辯護者指出,這些都出自小說角色的一場夢,甚至夢中夢。而書中呈現的,是皈依前的麥加,依據回教傳統,此時期即名「蒙昧」。
  又,本書最大罪名,也是關於本書的最大誤解,是作者把穆罕默德之妻「穆民之母」寫成十二名妓女。其實,真正的情節(在小說第六章)與此相差十萬八千里...


*註:回教今已正名為伊斯蘭教,回教徒亦已正名為穆斯林。

  第一次把這本書的照片放在臉書上,以前大學的日文老師馬上就留言:「記得日文譯者是我學校老師,當年因為翻譯這本書被暗殺在學校樓梯間...」  
  第一次萌生一種才剛準備捲袖寫心得,就好擔心被怎麼樣的心情啊 <(o口O")>!!!
  不過觀望一下現況,好像已經沒事了。還是想要留一筆,是因為讀完之後,《魔鬼詩篇》成了我自己繼《伊甸園東》之後,最喜歡的小說。
  喜歡,不是因為正合我意,而是在諸多質疑與反對底下,即使最後仍未被說服,卻在對方的筆觸裡拍案叫絕。如果這個作者能夠把一些他所堅持的概念描述得如此生動,解明得那樣清晰,此時立場與我大異其趣,反倒更叫人佩服。

變形記
  「為了重生,你必須死去。」
  寶萊塢影星吉百列,以及印度裔英國配音員薩拉丁,兩位在一場劫機空難中生還。在墜機過程,一位在極端亢奮的高歌裡,變成啟示傳遞使者,天使長吉百列(目前為人所熟知的譯名為加百列,因小說中以吉百列稱之,故下文稱呼以小說為準);另一位在恐懼與顫慄的當下,化為羊男般的鬼魔樣貌。從此,吉百列在人與天使兩樣人格之間錯縱的時間觀下,為人類帶來神旨,抑或以神旨包裝人性的墮落。而薩拉丁,維持著一慣的理性,也開始口吐冷靜的復仇宣言。

  天使長吉百列,是伊斯蘭教中為穆罕默德帶來天啟的神使,也是基督教中啟示聖母馬利亞將受聖靈感孕,生下基督的使者。在《魔鬼詩篇》中,寶萊塢演員吉百列變成的天使長,雖有神聖的形象,卻難免越來越被發現其嚴重的精神異常。
  在神聖天使長與貴公子性格之間來回拉扯的人格,吉百列的表現時而令人敬畏,時而滑稽荒謬。故事裡,他以天使之姿啟示的對象,不論是偉大先知,還是神秘村女,無不對他心服口服,百依百順。同居女友阿麗露雅,不知是否即為用以諷刺宗教人士的一個模型?同一張口既吐露聖言亦吐出穢語的吉百列,深深吸引她高貴的靈魂的理由,只有那不成理由,猶如神秘體驗般歡愉的性結合。她並非沒有理智,然而在這方面,除非他發狂到將她徹底毀滅,否則,她仍會死心踏地的跟隨下去。

  似乎只有惡魔化的薩拉丁「看透謊言」,企圖用他特有的才能摧毀吉百列。不禁令讀者揣度,就因為這樣,即使他一輩子除了離開印度、離開伊斯蘭,極盡一切所能撇開自身的遺傳包袱之外,為人「正直善良,沒有理由遭遇報應」的薩拉丁,仍然變成一隻可怕的噴火山羊?
  天使與魔鬼,向來互相競爭。與天使相爭,必被打為魑魅魍魎等輩。
  這個原理神似「正義由勝利者定義」。在信仰的領域,看來也有人伸出一隻食指質疑,宗教所定義的善惡是否如此絕對?先知與教長被賦予的權威,究竟來自何方?
 
天使與魔鬼,英國與印度,宗教與科學
  整本小說大量使用隱喻、對比,引用相當豐富的典故。
  其中三對另人印象深刻的對比,我給了一個俗氣的標題:天使與魔鬼,英國與印度,宗教與科學。

  在諷刺能人魯西迪筆下,天使與魔鬼是一個強烈的對比,分別代表一正一邪。然而有趣的是,隨著劇情發展,我們漸漸看見兩者皆邪,卻無法分辨誰人為正。
  兩個在故事裡顯而易見的地理位置,分別是英國與印度,在大部分的角色心裡,各自象徵著文明與落後。第三世界國家的人們,如薩拉丁,亟欲脫離混亂而落後的印度-人口稠密、迷信氾濫、陋習猶存-英國,卻是一個象徵著文明、科學、清潔、進步的國家。曾經殖民過印度,或許在某部分人的心裡,留下一種無法忘懷的嚮往。不過,幾十年過去,當蜜月的夢幻泡泡一一失去表面張力,種族歧視、媒體暴力、世俗主義等問題浮上檯驗。英國,真的是印度人想像的那樣美好嗎?
  宗教與科學,或說社群情感與理性主義所分別主導的兩樣思維,分別來自傳統文明與近代革命。傳統社群以宗族、聚落、信仰為凝聚與管理的力量,後起的科學與理性思維則挑戰著這一切。是以兩者衝突爆發之時,似乎永難取得對話空間,因為名詞定義、世界觀、社群觀,都存在強大差異。可是在衝突底下,誰是誰非?只要整個村莊的人虔誠意念夠強,就能過超越科學原理,徒步走過海洋嗎?神燈裡的一把槍,究竟是為人類帶來幸福的文明,還是被帶往人類精神的頹喪虛空,繼而成為新破壞精靈?

  魯西迪沒有給出什麼明確解答。
  他用他看得到,我們也看得到的事實,為他的質問提出佐證。
  如果我們所熟知的這幾個對比名詞,其實沒有什麼標準答案;那麼小說的主要描繪主題-伊斯蘭-這個在穆斯林眼中幾乎只有絕對是非的信仰呢?

伊斯蘭史大小事
  《魔鬼詩篇》當中有數條主線故事,加上虛虛實實的寫作模式,因此乍看之下,好像在玩密室逃脫一樣,難以一眼找到出門的鑰匙。
  以下明列幾項背景資料,供還有機會取得《魔鬼詩篇》閱讀的人參考。在此不寫密室攻略,還望有心人能夠自己在迷宮裡得到樂趣。

麥加—穆罕默德
  610年,當時40歲的穆罕默德在沉思,耳邊傳來天使長加百列的聲音,並帶來真主的第一個啟示:「你應當奉你的創造主的名義而宣讀,他曾用血塊創造人。你應當宣讀,你的主是最尊嚴的,他曾教人用筆寫字,他曾教人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東西。」,並宣稱從此真主揀選了穆罕默德為真主的最後先知和使者,不識字的穆罕默德就在加百列的帶領下,將《古蘭經》讀誦出來。
  這一天,也是穆斯林最重視的一天,他們稱之為能力之夜(Lailat Al Qadr)。通常是齋戒月大約第26天,穆斯林認為在此夜的禱告,會比平日有千倍功效。
  接著穆罕默德在麥加傳遞啟示,也帶領不少信眾,不過當地權貴不滿他影響原本的信仰,對歸信者多所迫害。他們因此在仍持續不斷的攻防之間遷徙至麥地那,並在628年帶領1600名追隨者返回麥加,試圖進行和平對談,雙方數日後簽訂《侯德比耶合約》停戰。兩年後雖有氏族違約,不過很快就宣布投降。
  穆罕默德宣布特赦麥加人,並特別贈送禮物給統治階層。麥加的偶像和儀式壁畫全部都被清除一空。穆罕默德宣布麥加是伊斯蘭教最神聖的地方,讓該地成為穆斯林朝覲的中心,這是伊斯蘭教的五功之一。雖然他攻克了麥加,但他卻選擇返回麥地那,讓阿塔布.本.烏賽德(Attab bin Usaid)統治該城。穆罕默德在阿拉伯地區的其他活動使他最終統一了整個半島,終結了麥加長期以來的混亂。
  

蝴蝶村—阿伊莎
  這個故事是基於1983年,卡拉奇(喀拉蚩)霍克斯海灣發生的真實悲劇。一位什葉派穆斯林婦女相信她得到啟示,命令她徒步穿越阿拉伯海至麥加朝聖。一群巴基斯坦農民跟隨她,集體滅頂。  

民族英雄薩拉丁
  會寫到民族英雄薩拉丁,其實是因為反派主角在英國登記的名字,就叫「查姆恰.撒拉丁」。與王者天下的那位薩拉丁有沒有關係,目前的我無從考究起。雖然也有可能只是譯名,不過熟稔伊斯蘭典故的魯西迪,用了一個發音相近的主角名稱,應該不會太隨機。在這裡也列下基本資料,提供參考:
  薩拉丁是埃及阿尤布王朝的第一位蘇丹及敘利亞的第一位蘇丹,1174年-1193年在位,是率領阿拉伯人擊退十字軍的民族英雄
  他是庫爾德族的穆斯林,也是首位成為埃及及敘利亞蘇丹的庫爾德族人,阿尤布王朝的建立者,在黎凡特之役中,領導穆斯林及阿拉伯人對抗來自法國人與歐洲的十字軍。在權力最鼎盛時期,其蘇丹國包括了埃及,敘利亞,美索不達米亞,庫爾德斯坦,希賈茲及葉門。
  在哈丁戰役中,薩拉丁所領導的軍隊收復了自法蒂瑪王朝期間被十字軍佔領長達八十八年的巴勒斯坦。雖然耶路撒冷的十字軍王國仍持續了一段時期,但他們在哈丁之役中的戰敗,成了這場穆斯林與十字軍戰爭的轉捩點。
  據歷史記載,十二世紀十字軍首領之一雷諾(Reynald of Chatillon)屢次挑釁,多次破壞薩拉丁和耶路撒冷王的和平協約,甚至進攻麥加,又故意殺害薩拉丁的妹妹,薩拉丁才不得已發動以「被動防守」為原則的戰爭。由文獻觀察,薩拉丁的戰爭多是克己、有限度的戰爭,後來許多穆斯林領導人都以薩拉丁為追求的典範,想要效法他的精神及成功事蹟。
宗教領袖何梅尼
  伊朗什葉派宗教學者,1979年伊朗革命的政治和精神領袖。該革命推翻了伊朗國王穆罕默德.禮薩.巴列維。在經過革命及全民公投後,何梅尼成為了國家最高領袖,擴展神權統治,積極推行「不要東方,不要西方,只要伊斯蘭」的基本國策。
  在國外的穆斯林世界裡,他被描述為「西方大眾文化對伊斯蘭教的虛擬形象」。他在伊朗人質危機時支持挾持者,又頒布追殺英國人薩爾曼.魯西迪的命令,因而聞名。何梅尼被稱為「廣受支持、別具魅力的領袖」,什葉派學者視他為「伊斯蘭復興的戰士」。

天啟?人作?
  讀完《魔鬼詩篇》,不禁想起了古典質疑:一個信仰究竟是來自神親自的啟示,還是傳遞啟示者人為的操作?畢竟在傳遞過程中,神聖的信息經手天使,又經手先知,中間甚至經手抄本,當最後抵達信徒手中,還能夠稱之為「百分之百的神諭」嗎?
  對我來說,不論是《魔鬼詩篇》所描述的伊斯蘭,還是魯西迪所持有的立場,當中都有許多值得深究與對話的地方,尤其是啟示觀與神觀。這些暫且不提,在諸多神學辯論之外,對小老百姓而言更實際的思考,或許是所謂信仰、所謂宗教,是否應該放下偏執,用一個平衡的眼光來審視、衡量?
  不論你是經歷傳統禮俗的洗禮,還是來自文明科學的一方,堅持「真理越辯越明」,所以緊緊抱著自己的世界觀,試圖影響、改變你所認為「荒謬得離譜」的他人,不就同樣落入《魔鬼詩篇》的三對矛盾裡了嗎?

  甚至,進一步說,誰信仰的資本主義抑或馬克思,誰奉行的權威社會還是民權運動,誰熱愛中學為體或者徹底西化,一但被簡化為是非題,好懂好宣傳,也好炒作。當極端的人都偏向天平的兩邊,用以乘載的槓桿,所承受的反向力矩想必相當之大吧。
  是否超越槓桿的彈性限度,就要看槓桿的強度了。
  這時,不願意往兩邊走太遠的人,看著槓桿的變化,想必消沉又惶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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