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察覺與變化

顏璟燦半倚在義大利進口的按摩浴缸內，帶著力道的熱水拍打在猶如藝術品般的黝黑肌膚上十分舒適。

 

連日來緊繃的神經慢慢被揉開，他上半身靠在浴池邊，手裡端著一杯適才隨意調製的Cod father(註)啜飲著。

 

酒對於多數人而言可能是慶祝的飲品，又或是情緒不佳時買醉的液體，可對於顏璟燦而言，酒除了是他當初在國外養成的愛好外，更是他整理情緒的關鍵工具。

 

他喜歡用舌頭去慢慢感受酒香，讓那份辛辣去活躍細胞。每一種調酒都有他各自對應的情緒，可以說是最大化地運用味覺記憶，讓自己只要嚐到特定的味道就能更快進入他想要的狀況。

 

Cod father這杯調酒對他而言具有特別的意義，只有在情緒受到極大震盪時才會喝。

 

他這次威士忌的比例下得比較重，強勁的味道宛若他隱藏在平靜背後跌宕的情感，燒灼的感受從喉嚨一路來到腹中，最後停留在舌尖除了濃烈的酒香外，還有經過威士忌揉合變得更加甘醇的杏仁甜味。

 

一如他此時的心情寫照。

 

他從未想過，有天自己會對同性動心。

 

起初只是因為好奇，好奇安佑多外表與口吻上的反差，好奇那份沒由來的安心感是從何而來，進而想一探究竟。

 

這一探，猶如打開藏寶箱那般，每次的開箱都是驚喜。且每當他以為已經倒出裡頭所有物品時，對方卻總是能從盒底拿出東西，且一樣比一樣吸引他。

 

他欣賞阿佑的率直、對工作的敬業、藏在粗魯言行背後的溫柔，對於認定的人可以毫不保留地付出，看待事情有自己的獨特角度，可以清淡描寫地解開他深藏在內心的結，且最重要的是——阿佑看著自己的眼神非常純粹，就連望著虎態時的自己也是。

 

不知是否是特殊體質附贈給他的能力，一個人的眼神是懷有善意還是惡意，在這方面他的感覺一向很準，這也讓他對人的視線非常敏感。

 

基本上只要有人將目光停在他身上超過一定的時間，且對方也在他視力所及的範圍內，他都能準確找出目光來源。

 

若對方與他的距離超出肉眼能捕捉的範圍，被注視的感受則會有強弱的差異，但不會因此而消失，狗仔就戲稱他這能力簡直比探測儀還要準。

 

他很慶幸自己是那種對於沒興趣的事物就不在乎的類型，不然這種附加能力在達到防範危險功能之前，他肯定先神經衰弱。

 

而阿佑眼神給他的感覺，很像冬日裡趴在陽光下曬毛那樣，非常舒服且自在。

 

他給他的感覺由始至終只有接納，沒有排斥。

 

那幾天的相處中，他發現他很喜歡阿佑找尋自己的目光，也十分享受對方看見自己時眼底浮現的安心與隨之而來的滿足笑容。

 

甚至讓他產生一種……若能獨占肯定會非常吸引人的念頭。

 

骨感分明的五指握著古典杯口，輕輕搖晃著。他閉上眼傾聽著冰塊與杯身碰撞的聲響，沉澱著交錯的情感。

 

喀啦、喀啦的聲響，彷彿插對鑰匙開始運轉的齒輪，啟動顏璟燦腦海內的「狀況劇」放映機。

 

時間緩緩流逝，待再次睜眼時，黑曜石般的眼眸被另一種情緒渲染成無比深邃的色澤。

 

深沉而堅定。

 

只是這抹堅定中也帶著些許的無奈。

 

顏璟燦放下古典杯從浴池內起身，來到另一側的淋浴間，讓冷水降降過高的體溫。

 

男人哪，真的是下半身特別誠實的生物。

 

 

 

接下來的幾天，顏璟燦先是乖乖在注重出席率的課上露面，課程進度這種東西對他而言只是確認老師教到哪而已，內容根本不是問題。

 

再來則是持續追蹤小傢伙的復原情況，並同步給阿佑知道，這段時間他們也討論著小傢伙的名。

 

看著手機螢幕上安佑多列出的名諱，顏璟燦十分慶幸當初自己沒有將小傢伙的命名權全數交給對方，光是想像自己以後帶著小傢伙散步要喊狗回來時那一口一個「旺來」或是「歐練」他就覺得面部僵硬。

 

順帶一提，「歐練」這個詞經過狗仔的音節鑒定，是黑輪的臺語，他合理懷疑阿佑這傢伙取名根本是看他當下吃什麼在取的。

 

顏璟燦覺得安佑多取的名太難喊出口，安佑多更覺得前者提出的名繞口。

 

既然是土狗當然要取個有在地味的名字啊！取那些看不懂的鳥語念起來還咬舌的名有啥好？

 

雙方討論了半天，最後終於找到一個彼此都能接受的名——「Life」。

 

Life，意指小傢伙告別過去的流浪生涯，亦有一種新生之意。

 

而安佑多一聽到顏璟燦傳來的語音訊息，一秒就喜歡上這名字。

 

來福，聽起來就是帶來幸福的意思，總算有個沒那麼繞口也對他胃口的名了！他尬意！

 

安佑多靠在後門，臉上的笑從開始傳訊後就沒停過。這些天只要店內沒客人，某人就像過動兒一樣，三不五時就晃到玄關，再從玄關走到後門，然後再從後門走回玄關，過程中手機都不離身。

 

沒辦法，他家是標準的信號黑洞，不這樣走一句話很可能傳好幾秒都還發不出去。

 

顏璟燦回歸平常生活的同時，安佑多的生意也跟著恢復正常。值得開心的是那位蕭小姐終於找到她的桃花，對方還特地打電話過來道謝，某台客應付的同時也在內心誠心祝福他們能好好走下去，不要再讓這消雜某有機會出來禍害人間。

 

訊息另一端的顏璟燦看著安佑多傳來的黑貓比讚貼圖，以及下方的「台意」解釋，串聯到發音後有趣地笑了笑，他都能想像出阿佑邊唸著這個名邊滿意點頭的模樣，臉上的表情不自覺地溫柔了幾分。

 

而準備拉著對方換教室的汪丞勳見狀驚訝地在內心哦了聲，默默湊近顏璟燦身後想偷看傳訊的人是誰，豈料前者反應比他更快，一秒關上手機螢幕朝狗仔笑得非常燦爛。

 

那笑容很清楚地寫著：「想幹嘛？」

 

狗仔一點也沒有被抓包的尷尬，「偷看你跟誰傳訊息啊，笑得這麼曖昧！」他跟阿燦認識到現在還是第一次看見對方露出這種笑，他的八卦雷達告訴他肯定有問題！

 

顏璟燦眨眨眼，新買的黑框眼鏡背後的眼神十分無害且迷人，「有嗎？我覺得我笑得跟平常一樣有魅力？」

 

汪丞勳非常不客氣地給了對方一個大白眼，「我怎麼不知道你改姓王了？」

 

一秒接到好友的雙關，顏璟燦淡定地回：「可惜我不賣瓜。」

 

「賣小熊軟糖是吧？」

 

「那是拿來吃不是拿來賣的。」這麼美味的東西怎可能從他口中再出去？當然要留著自己品嘗。

 

兩人一邊耍嘴皮子一邊走到另一棟大樓上選修，一進教室汪丞勳目光來回掃了半天，就是沒掃到那頭灰髮。

 

「奇怪？溫室怎麼不在？那小子有跟你說不來嗎？」汪丞勳轉頭看向顏璟燦，對上前者「要是有我還會跟你慢慢散步過來嗎」的眼神，就明白他問了蠢問題。

 

顏璟燦拿出手機撥了溫室的電話，響了很久都沒人接。看向狗仔，對方也搖搖頭，他的連環訊息連個已讀都沒有，兩人交換了眼神，一個和剛進教室的女同學說麻煩等等幫他們點個名，激動得女同學滿面通紅連忙應允，另一個則是傳訊給楊姐打探消息。

 

一前一後離開教室，順著走廊的方向快步來到逃生梯間，汪丞勳這才舉著手機螢幕道：「楊姐說她這幾天到外地出差，並沒有聽溫室說身體不舒服，雖然我覺得那傢伙就算不舒服也不會讓楊姐知道。不過電話中楊姐提到一點，自從前陣子回老家後溫室心情一直不太好……你覺得那傢伙睡死的可能性大些，還是躲起來調適心情的可能性大些？」

 

顏璟燦一臉凝重，「我覺得你沒說出口的那個可能性大些。」

 

他跟狗仔都知道溫室有多尊敬這堂課的老教授，縱使不小心睡掉其他堂課也絕不會錯過這堂課，且真的無法來也會提前告知他們請他們幫忙錄音，絕不會像現在這樣音訊全無還聯絡不上人。

 

汪丞勳懊惱地拉了長音，跟著顏璟燦順著逃生梯快步下樓，「我真的很不想在這時候與你心有靈犀啊顏大少爺。」

 

「我也不想。你去溫室家看看情況，順便查他這趟回老家的起因以及過程中接觸的所有對象，資料直接傳一份到我手機。我這邊負責去他可能會出現的地方找，有消息隨時電話聯絡。」

 

汪丞勳點頭表示知道，快速在手機的群組內打了簡短的幾個字，調查部分自然有人幫他處理。另外撥了通電話給石頭，他記得石頭今天下午空堂，為了避免等等還要煩惱如何破門而入，不如先帶上擁有無敵開鎖技能的石頭去還比較快。

 

兵分兩路的顏璟燦在腦中快速過濾溫室可能會去的地點。

 

若溫室是因為回老家被勾起不愉快的記憶，肯定不會選擇開放的空間，就跟受到驚嚇的小動物喜歡找隱密的地方確保安全感那般，地點必須具有封閉性的、獨立性的、人煙稀少的……

 

腦中浮現幾個地點，也順便告知狗仔進溫室家尋找的重點，顏璟燦加快腳步，面上笑容不減地與跟自己打招呼的人點頭致意，鏡片後的眸卻寫著濃重的擔憂。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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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Cod father：教父，一種雞尾酒，是用蘇格蘭威士忌與杏仁酒香甜酒(Amaretto)調製而成的，Amaretto在義大利文中有微苦的意思。

2017/12/28 Mor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