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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內容純屬虛構)

他生在一個三線小城市裡。他出生那天,多雲轉晴。許多天氣預報都是這麼說的。當然,一年大概有一半的時間是多雲轉晴。

他媽沒有難產,也沒有早晚產。就像計算好了,她入住醫院第二天時,他就順順利利地睜開眼,看這個世界。護士說,「這個孩子身體健康,真可愛」,他爸媽十分安心地抱著他,順便認真記下護士的這句話。當然,護士忘了這是第幾次說這句話了。

他媽懷孕前,曾是個餐廳服務員,不是什麼大酒店,也不是什麼小餐廳。她的工作就是服務來服務去,開心時就笑笑,不開心時就臉無表情。他爸是個水電公司職員,初中畢業就去打工了,換過好幾份工作,年齡大了就一直待在水電公司里。他的家庭不算貧窮,但總買不了他想要的玩具;他的家庭不算富裕,但他每年生日總能吃個大大的蛋糕。

他的童年沒有像任何童話那樣美妙,也沒有突如其來的噩夢和家庭悲劇。在他四歲前,最悲慘的事情就是他曾祖母去世了,不過他沒有掉一滴眼淚。

他和其他孩子一樣,早早地入讀幼兒園。他爸總期待他有著什麼方面的天賦。偶爾有一天,他老師說,他可能有繪畫的天賦,於是他爸一咬牙給他報了個繪畫班。儘管他畫出來的畫只有他看得懂。

很快,他上小學了,每天都被督促著做作業,每天都在期待著寒暑假的到來。他的成績不算尖子,也不算太差。不管是表揚還是批評,他老師總念不到他的名字。他不算太高,也不算太矮,一直都坐在課室中間。壞學生從沒有找過他麻煩,好學生也總記不住他。有時看完一些漫畫,他總會希望自己突然有些超能力或者天賦,比如變身成超人,然後去拯救世界。於是一整天都會陷入幻想中,自己獃獃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渾渾噩噩地度過了童年時光,上了初中。在初二那年,他發現自己喜歡上了班上的一個女生。每天總期待著能和她聊上天,但一說話聲音就變得顫抖,他也不敢去搭訕。兩年後,他就再也沒見過她了,沒有一點浪漫,也沒有一點悲慘。

他考去了一所普通高中,這所高中學風不算好,但混混也不算多。他還記得飯堂的那股反胃的氣息,以及每周調節胃口的速食麵。每隔幾天,宿舍里的夜談總會講起某個老師怎樣好笑,某對情侶怎樣恩愛。他日復一日地過了兩年,直到高考的來臨。他曾發奮要考取一所名牌大學,然後日日夜夜地學習。當然,有人比他更努力,也有人比他更有天分。

最後他考去一所二本院校,不能說得上遺憾,也不能說得上榮譽。他的專業是應用測繪,調劑過的,他一點都不喜歡;至於自己喜歡什麼專業,自己有什麼特長,他也不知道。他加入了一個遊戲協會,但是他玩遊戲的水平很平常。他沒有在學業上表現出科研天分,也沒有在社團里表現出情商才華。

他追求過一個女生,送過花也告過白,可是女生根本不理他,兩個月後,他看到她的手搭在另一個男生的肩上。他照照鏡子,認為自己看上去還不賴,但也算不上好看。可能上天在街上隨便抓一個人,那個人估計就和他差不多。有時看完一些電影,他總會希望自己突然認識某個女生,然後彼此相愛,一同結婚生子。於是那一整天都會陷入幻想中,自己獃獃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他很快就畢業了,拉上舍友和社團的朋友去拍了個正裝照。衣服不太合身,畢竟只是租的。那天天氣也不夠好,整天都是陰天。但他也管不了那麼多,畢竟周圍很多人都已經去實習了。

他很不順利地找到一份銷售的工作,儘管和他的專業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努力工作,但績效不會很高,也不會很低。總監不會為難他,經理也不會記得他。有時酒後,他會狠狠吐槽公司,「剝削惡毒,醜陋難看」;但清醒後,總會急急忙忙地趕去上班。

他拿著份中等工資,去看了看樓盤,又去看了看車展。當然,他只是去看看。他的收入不算太少,但總買不了他想要的東西;他的資產不算太多,但他總喜歡在股市裡折騰。偶爾他會覺得自己是條紙船,被湧來的巨浪不停地拍打。

每年回家,他爸總會抱怨說,「怎麼一個人回來呢」;他媽則準備著年復一年的雞鴨鵝,洋溢著家的味道。每逢走親戚或是同學聚會,他獃獃地看著熟悉而又陌生的親戚和同學,開心時就笑笑,不開心時就臉無表情。有時聚會完,他總會希望自己突然變得有錢有名,然後辭去這份垃圾工作,到處旅遊享受。隨後一整天都會陷入幻想中,自己獃獃地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

他渾渾噩噩地過了幾年,又換了好幾份工作。直到被他爸催去了相親。在一家普通餐廳里,他見到了他的妻子,燈飾沒有鑲著水晶,鮮花也是虛假的裝飾。他說不上愛她,她也說不上愛他。但他覺得和她在一起應該是舒適的,她也覺得和他在一起應該是幸福的。於是,他們就牽起了手。

他意識到他們需要一個家,猶豫再三過後,買了老家的一間房子,不算豪華,也不算落魄。他每月還著身上的房債,每天計劃著怎樣吃便宜點。而她意識到他們需要有個孩子,猶豫再三過後,他們幾次上床,她就懷孕了,既不驚喜,也不後悔。她每天計劃著往後的生活,挺著慢慢變大的肚子。他每天回家都想著舒適的沙發和床,事實上並不舒適;她每天入睡都想著幸福的一家三口,事實上債重如大山。

他終於有了個孩子。他清楚地記得,那天他急急忙忙地接到電話,然後從公司趕到醫院;那天的街道特別地擁擠,像來往的螞蟻。他也清楚地記得他抱著孩子時,護士說,「身體健康,是個女孩」。看著孩子好奇地睜著眼睛,他說不上喜悅,也說不上恐懼,只是覺得安心舒適。

他的女兒一天天長大,他也覺得自己一天天成為一個父親。他總想著怎樣給她最好的營養,怎麼讓她變得最美,好以後嫁給個好丈夫;他妻子則總期待著她有哪方面的天賦,好以後可以去更好的城市。

有一天,他被突然的電話吵醒,匆匆忙忙地趕到醫院。帶著疲倦和沉默坐在床前,他爸說,「嗯,好」,然後閉上了雙眼。當時他媽哭得死去活來,但他沒有流一滴眼淚。深夜的城市寂寥寒冷,他緊緊抱住他媽。他想哭,但哭不出。隨後他便意識到,他已不再年輕。

很快,他媽就蒼老了許多。每年聚在吃飯,他總覺得少了點什麼。有時好像一轉頭,他就能看得到他爸在悠哉地坐在那。他希望自己能讓他媽變得年輕,至少不再天天臉無表情,至少能多去玩玩走走。沒過幾年,他媽就和他告別了。想到他爸有個伴,他倒也不再難過。

他待在一家保險公司里,直到退休。每天都走著一樣的道路,看著一樣的風景。有時他會像一隻井裡的青蛙,想去看看外面的天空。但是他騰不出時間,也沒有這樣的心情。各種瑣碎事情把他壓在地上來回摩擦。女兒感冒、客戶投訴、親戚宴請,彷彿他所有的時間已不屬於他,他只是個奴僕。但是,一看到身旁熟睡的妻子,他便臉無表情,不再抱怨。

直到某一天,他終於覺得自己有空了,可以閑下來去靜看風花雪月。只不過,他已不再年輕,他再也走不出自己的城市了。他不知道,是自己不想離開家鄉,還是家鄉本是一個牢籠。晚上睡覺時,他只會想起往事,卻不再惦記著將來。昨晚他舍友才調侃了他,明早他才意識到,他舍友已經消失不在了。合照的人越來越少,臉上的皺紋越來越多。

他開始思考一些人生哲理。比如世界怎麼來,人死後去哪裡。但他總想不明白,神鬼到底存不存在,他既期待又恐懼。他死前倒也沒有什麼欣喜或是遺憾,只是隱隱約約地覺得自己的人生似乎被安排好了一樣,就像一本小說的主人公一樣。但他轉念一想,這世上不會有這麼無聊的小說,因為他只是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

他死在一個三線小城市裡。他去世那天,多雲轉晴。許多天氣預報都是這麼說的。當然,一年大概有一半的時間是多雲轉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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