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高語陽 李巖張小妹 朱開雲 董鑫 蔣若靜

中共中央辦公廳近日發出《關於解決形式主義突出問題爲基層減負的通知》，明確提出將2019年作爲“基層減負年”。

《通知》對解決形式主義突出問題爲基層減負作出進一步部署。其中，圍繞爲基層減負，《通知》從解決政績觀錯位、整治文山會海、改變督查檢查考覈過多過頻過度留痕現象、完善問責制度和激勵關懷機制等方面，提出了一系列舉措。

針對《通知》中提到的相關問題，政知見（微信ID:bqzhengzhiju）採訪了多位正在參加全國兩會代表和委員，他們結合實際工作、履職經驗，向政知君講述了自己的看法。

談政績觀錯位：

多層級從下往上合力解決問題

針對當前有些領導幹部政績觀錯位的現象，浙江省景寧畲族自治縣委副書記、縣長鍾海燕在接受政知見時表示，糾正政績觀的偏差關鍵是要樹立正確的考覈導向。

鍾海燕

“原來我們說，金盃銀盃不如老百姓的口碑，真正落實在考覈中，該怎麼去衡量它？”鍾海燕說，考覈指標是指揮棒，“如果單憑考覈的名次去衡量幹部的能力水平，會導致幹部過度關注考覈結果，形成‘唯考覈論英雄’的不良導向。”

鍾海燕表示，要從根子上解決政績觀錯位問題，首先要以上率下，優化精簡考覈事項。中央提出爲基層減負，非常務實，“中央看到問題之所在，措施精準有力，這是一次刀刃向內的改革，爲基層鬆綁減負，讓幹部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發展中去。”

那麼，如何破除政績觀錯位等形式主義問題？鍾海燕提出了自己的5點看法，可以總結爲打好“五個戰役”。

首先是打好合力戰。鍾海燕認爲，解決形式主義問題只靠基層是無法實現的。“一個鄉鎮、一個村，說不開會了、不考覈了，肯定不行，還需要上級的認可，上級也有相應的考覈、獎補機制。”鍾海燕說，合力是從上往下形成的，需要方方面面達成共識、共同努力，才能把這場戰役打贏。

第二是持久戰。“可能一開始成效明顯，會不會反彈呢？有人說，幾天不開會回到舊社會，不開會怎麼抓工作？”鍾海燕說，根本在於要建立長效機制，常態抓、持久抓，才能保證政策落實到位。

第三是科學戰。“沒有考覈也不行，但如何科學考覈？”對此，鍾海燕提出，可以調整考覈評價的話語權體系，“例如，現在強調服務民營企業，那就讓民營企業多說話，增加企業評價在考覈中的權重。”

同時，在選人用人上也要突出實幹導向，“要選擇有實幹精神的幹部，而不是那些只說不幹的幹部。”她表示，要精準發現幹部、使用幹部、培養幹部，旗幟鮮明反對形式主義。

第四是破難戰。鍾海燕認爲，要選準最司空見慣、最空洞無物、最繁文縟節的部分，精準出招。“會議多怎麼整合，講話長怎麼減短，文件長怎麼提煉，每一個形式主義的問題，都要有針對性的舉措，逐個擊破。”

最後一點是成效戰。鍾海燕說，中央出臺文件克服形式主義，最終的目的是讓大家把時間省下來、精力騰出來，積極投身發展，“在減負以後，怎麼廣泛聯繫人民羣衆，深入走訪企業，有力推動經濟社會的發展，我想這是廣大基層幹部接下來更應該考慮的事情。”

談“文山會海”

要看中結果、成效，而不是看材料

針對掣肘基層幹部做實事的“文山會海”，此次《通知》同樣給出了具體的整改措施：中央印發的政策性文件原則上不超過10頁，地方和部門也要按此從嚴掌握。

全國人大代表、江蘇鹽城市大豐區區長宋勇告訴政知見（微信ID:bqzhengzhiju），所謂“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抓落實更主要是要靠基層。可基層幹部的配置人員往往比較少，如果把精力大量耗在“文山會海”上，幹部就沒有充沛的時間和精力去真正抓各項工作的落實。

宋勇

“我作爲一線的基層幹部，這方面感同身受，‘文山會海’對於基層幹部開展工作的影響是很大的。以往有些部門人員少、事情多，整天都在奔波於各種各樣的會議，甚至有的會議開完後還沒來的及落實就要寫會議總結、貫徹會議精神有關情況彙報，這樣的情況下幹部怎麼可能真真切切地把政策貫徹落實到位呢？這是典型的形式主義。”宋勇認爲，《通知》明確的相關舉措可以幫助基層幹部解除很多思想困擾，給基層幹部幹實事鬆綁，是解決形式主義的一劑“良藥”。

全國人大代表、靖江市新橋鎮德勝中心村黨委書記楊恆俊則表示，政策的落實以及對於幹部工作的評價，重點應該是看政策落實的結果、成效，但是此前，我們有些時候並沒有把結果擺在第一位，反而更加重視工作的過程和爲了反映這個過程而去做的材料、文件。把彙報材料、文件當成了上級考覈下級工作成果的“眼睛”，忽略了實際的成效。而在基層，給老百姓、基層企業解決實際問題，通過“文山會海”是解決不了的，而是要“面對面”地去深入羣衆中去。

楊恆俊

《通知》出臺後，如何落實“少開會、開短會、開管用的會”的要求，宋勇提到了互聯網技術。

“無紙化辦公是非常值得借鑑的模式，不論是通知的傳達、還是開會，互聯網技術如此發達的今天，都可以通過網絡實現。這樣的方式靈活、及時，可以節約大量時間。”宋勇分析稱，採取視頻會議的形式還有一個好處，可以讓基層更精準地瞭解到上級的精神、部署等，正所謂“一聲喊到底”。

談過度考覈：

考覈減負的核心是“次數”和“辦法”

在全國人大代表、湖北省潛江市市長龔定榮看來，文件的出臺給考覈、檢查督辦、會議文件一個合理科學的安排，讓基層幹部更好地把精力、人力、資源用在實幹、真幹、抓發展上。減的是不利於發展甚至阻礙發展的形式主義和官僚主義；減的是影響發展的無所謂的考覈和會議，讓基層同志、基層幹部從這些名目繁多的考覈中解放出來。

龔定榮說，考覈減負對於領導幹部來說，是考驗智慧的事兒。怎麼把減負做好？有兩個關鍵詞，一個是“次數”，一個是“辦法”。

《通知》中指出，要嚴格控制總量，實行年度計劃和審批報備制度，中央和國家機關有關部門原則上每年搞1次綜合性督查檢查考覈，對縣鄉村和廠礦企業學校的督查檢查考覈事項減少50%以上的目標要確保執行到位。強化結果導向，考覈評價一個地方和單位的工作，關鍵看有沒有解決實際問題、羣衆的評價怎麼樣。

“次數很重要”，龔定榮說，考覈是一個指揮棒，通過上級對下級的考覈，是爲了保證幹事創業、重大部署、重大工作的落地。但如果名目過多，考覈次數過頻，考覈就失去了意義。爲考覈而考覈、爲考覈而忙碌會形成反作用，變成形式主義。

當被問及如何平衡減負和工作落實之間的關係時，龔定榮說：“減負和工作落實不是平衡的問題，減負要達到的效果，就是要保障、促進工作落實。不需要找平衡，減負就是要達到這個目的。過去，所強調的過多的‘留痕’考覈，就是形式主義的‘典型範本’”。

龔定榮說，考覈確實要有。當學生要有個成績單，當幹部也要有“業績單”，“業績”是考覈出來的。“這次文件出臺後，我們肯定是受益者，減負的受益者。但更是減負的執行者，落實者”，龔定榮說，“我們要執行好，落實好中央的通知要求，給幹部創造一個實幹、出實績的條件，引導他們樹立正確的落實觀”。

如何落實考覈減負？對此，他也有初步的思考，希望通過“三減三提”實現真正的減負。

一個是“減負提責”。在其位謀其政，這是最底線的工作要求。不能因爲減負、考覈少了就沒事幹，應該有更多的精力去幹實事兒。第二個是“減量提質”，少了考覈、會議文件和督辦檢查，應當自覺提高工作標準和落實任務的標準。第三個就是“減壓提效”，自加壓力，做到“不用揚鞭自奮蹄”。把以前應付考覈的壓力轉換爲工作壓力。

談幹部不敢擔當作爲：

建議發佈容錯免責典型案例

對於幹部不擔當不作爲問題，浙江省景寧畲族自治縣委副書記、縣長鍾海燕表示，最關鍵的就是嚴管和厚愛相結合。

“有人說，幹得多錯得多，不幹事不犯錯。”鍾海燕認爲，一定要重視保護幹部幹事創業的積極性，爲能幹事、想幹事、會幹事的人撐腰鼓勁加油。

首先，要建立容錯免責機制。“不但要抓緊建立完善制度，更要真正運用起來。”鍾海燕認爲，要有具體的案例來向大家說明問題，“目前各地都有制度，但實際案例很少，‘以案說法’的效果是最好的。”

第二是要爲被誣告的幹部及時澄清事實。鍾海燕舉例說，在徵地拆遷工作中，有些羣衆因爲一己之私就誣告拆遷幹部，嚴重打擊幹部的積極性，必須及時調查並通報澄清，“不能讓流汗者流淚。”

在鍾海燕參加全國兩會的期間，她所在的景寧縣公開發布通報，澄清了3起不實信訪舉報，爲三名幹部“正名”。“澄清通報一發出，幹部都在點贊，社會反響也很強烈。”鍾海燕說。

同時，要加強對幹部心理的疏導，減輕幹部心理負擔。“大家工作壓力大，都摒着一股勁兒往前面衝，因此希望能更加關注幹部的心理健康，關心幹部的家庭。”

除此之外，鍾海燕也談到，除了“厚愛”，也要“嚴管”，具體來說，就是要抓細抓實抓小。“黨員幹部迷失自我、違法違紀，都有一個逐步滑落的過程。”因此，領導幹部要切實履行主體責任，運用好“四種形態”，及早發現問題，及時提醒、糾正，注重培養幹部的良好作風。

對話｜成就不是喊出來的

對話人：張佔斌

全國政協委員、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院長

政知見：爲什麼文山會海等形式主義現象會這麼多？

張佔斌：中央有關部門曾多次針對形式主義、官僚主義、命令主義、主觀主義等問題提出批評。確實有的部門、有的機構上上下下需要傳達的東西比較多，如果你傳達了可能沒毛病，要是不傳達可能會有毛病。所以大家就從這個角度考慮去“出牌”。另外，一些重要工作推進過程中，有的地方領導做表面文章，表面上緊跟擁護，靠的是先把文件傳達下去，以此來跟上節奏，但是這種方式也可能會加重了底下的負擔和壓力。我在國家行政學院就同不少地方幹部交流過這個事情，地方上有的基層幹部就反映，忙於應付各種填表、督查、審計、審覈等等，幹事的時間少，一些基層地方幹部有點苦不堪言。不光是基層，機關裏面也是，有的地方也存在形式主義、面上的東西。

政知見：這次中央選擇在兩會期間發佈了《關於解決形式主義突出問題爲基層減負的通知》，選擇在這個時間點有何意義？

張佔斌：兩會期間影響力會更大一些，而且代表和委員們都非常擁護，大家都希望把更多時間用在實際工作上。這個文件主要是針對我們當今的問題和矛盾，目的就在於破解問題和矛盾。

政知見：所以您認爲中央出臺這個問題非常及時？

張佔斌：是的，現在已經到了一個很關鍵的時刻，中央提出這個問題並專門下文件，明確今年是“基層減負年”，可以說是深得民心。我認爲，怎麼實事求是地把工作做好，不在於開了多少會、發了多少文件、表了多大決心，而是踏踏實實地把工作做好，把幹部的精氣神調動出來，這個才最重要。回顧我們國家改革開放四十年的成就，都是這麼多幹部努力幹出來的，不是吹出來的，不是閉着門比口號喊出來的，更不是開會開出來的。我們要提倡實幹精神、擔當精神，強調實事求是，強調苦幹實幹精神，幹部要敢作爲，這是時代和人民的呼喚。我們要把這些積極性繼續發揮調動出來，我們有過去那麼好的基礎，未來仍然能創造更好的業績。這個時候發佈這個文件特別及時，也非常具有針對性。

政知見：您認爲下一步應該怎麼貫徹落實？如何摒棄形式主義？

張佔斌：我們都知道，官僚主義、形式主義害人害己，歷史上也是有教訓的，必須要清除。這個文件非常好，我相信地方上也會非常贊成。黨中央的方針政策已經定了，我們就要去貫徹落實，拿出更多時間抓高質量、高水平的落實，這點非常重要。然後要鞏固好，將來到一定時間了，看看各個地方有什麼反應，再總結一些好的經驗，將之推廣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