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舍兒

“這裏環境蠻好的,房租2900一個月。”

“最近經濟壓力還是蠻大的,每個月都要還房貸。”

“做音樂很多年了,幾乎沒有賺到什麼錢。”

“版權費?真的很少,少到可以忽略不計。”

3月初,《這就是原創》在優酷平臺上線,直接讓部分原創音樂人獲得了比之前高百倍的關注度。《好的,晚安》、《過錯》等歌曲,在音樂平臺上的評論數倍增,而在此之前,這些創作者們寂寂無聞。

節目中出現的100位選手,只不過是龐大的獨立音樂人羣體中的冰山一角。上週,娛樂資本論矩陣號明星資本論(ID:mingxingzibenlun)走訪了4位獨立原創音樂人。有人曾經窮到吃草,卻因爲一檔綜藝翻天覆地;有的人簽約一線衛視做了主持,月收入卻不足一萬元……但有一點他們是達成共識的:對於獨立音樂人而言,入行容易,出頭卻是難於上青天。

和湖南衛視解約之後,我突然不想紅了

音樂人:叢日新

成就:合音量T榜計劃首期冠軍

參演綜藝:《快樂男聲》

代表作:《不正常》

“這幾年舞臺還算蠻多的,但也沒有什麼機會唱歌,有也全都假唱了”

坐在沙發上的叢日新操着一口地道的東北話,“眉飛色舞”的道出一把辛酸淚。此時,他剛剛離開湖南衛視不久,暫居住在北京的朋友家裏,無工作一身輕。

2017年,叢日新參加《快樂男聲》時止步全國30強,但適逢湖南衛視準備培養一批新人主持,臺裏看中了叢日新的綜藝感,選中他與其他5位成員組成“快樂小子”。

叢日新覺得自己即將告別慘淡的日子,走向人生巔峯。回想踏入音樂行業的3年來,他曾多次看到演藝事業的希望,但現實遠沒有想象中那麼友好。

2016年,鄭鈞爲了挖掘培養優秀的原創音樂人,成立“合音量”廠牌,併發起了T榜計劃。叢日新帶着自己的作品《不正常》報名參加了比賽,一舉獲得了首期冠軍,拿到了10萬獎金。並因此被唱片公司賞識,成爲了一位簽約藝人。

不正常

叢日新 - 叢日新的不正常音樂日記

本以爲公司能爲他提供唱歌的機會,但唱片公司對音樂的製作理念經常讓叢日新無法理解。詞曲demo上交經過公司製作後,呈現出的卻不是他想要的效果。另外唱片公司對藝人的管理也非常佛系,只負責每年做一張專輯。宣傳期之外的時間,叢日新與公司完全是隔絕的狀態,連經紀人辭職了都不知道。

而他唯一能得到的,就是發行專輯的幾萬元版權費,這也幾乎是他一年內所有的收入。

對唱片公司心灰意冷的他,毅然決然選擇解約。於2017年投入湖南衛視的懷抱,叢日新在電視臺看到了形形色色的明星,突然涌出了想紅的念頭,可成名之路卻遠沒有他想的容易。

資源和機會是有的,湖南衛視的小年夜晚會、元宵節晚會、真人秀都有他的身影,但刷臉並沒有讓大衆對他產生記憶點。同時作爲新人,叢日新錄製一期節目的酬勞只有幾千元,一個月大概可以錄製兩三期。

此外,他音樂方向的收益更是微乎其微。因爲作品傳播度一般,版權費半年之能產生幾千元的收益。“那你的經濟來源呢?”叢日新哈哈大笑:“my father and my mother.”

事實上,網易雲音樂曾邀請過叢日新籤原創音樂人,要求作品獨家發行,質量好的話也會預付10萬元左右的版權費。叢日新思前想後,覺得簽約束縛太多,拒絕了。他不想把寫歌當成任務,想到就寫,寫好就發。

這樣隨心所欲的個性也讓他無法適應綜藝咖的工作狀態。“面帶假笑,保持打雞血的狀態,實在太煎熬了”,叢日新自嘲:他很少能錄到音樂先關的節目,偶爾有,節目組爲了保持舞臺效果,也不允許他真唱,這樣的生活真的很沒意思。

於是,無法適從的叢日新選擇與衛視解約,回了趟老家。這期間他突然想明白了:我不想紅了,我真的不適合紅。

他開始明白,當你過分想達成一件事情時,就要迫不得已做許多不喜歡做的事情。“我看到過許多曾經很喜歡的獨立音樂人,他們走紅後的音樂就開始商業化了,沒有靈魂了。”叢日新看開了,走紅可以擁有金錢和名氣,而不紅也同樣可以享受安穩和平靜。

3年的打拼讓叢日新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內心:我只想單純的做音樂。

“不做藝人我依然可以寫歌。編曲製作都找熟悉的朋友,一張專輯下來也就投入一萬元左右。再頂級的製作人,都不如懂你的人。這靠的是情感天賦,而並非工業。”

明年,叢日新準備去上海開一間咖啡廳。他自己有一些積蓄,父母也會資助一部分。叢日新打算在店裏設計一個舞臺,提供那些熱愛音樂、想要唱歌的人。愛好不一定要拿來變現,但一定要樂在其中。

從180線到179線,我還想更紅一點

音樂人:曾婕

成就:演唱電視劇《如果蝸牛有愛情》ost

代表作:《幸福的終點》

《20歲30歲40歲》

曾婕最近正在和唱片公司談簽約,她想擁有舞臺。

她有一隻配置齊全的音樂團隊,製作成熟的音樂作品並不難。但遺憾的是,團隊所有人都僅限於懂音樂而已,完全不懂如何運營,才能把作品推廣出去。

此前,曾婕熱愛自由,堅持做獨立的音樂人。但26歲的她想抓住機會,讓更多人聽到她唱歌,這是她童年時期就有的願望。

曾婕從小喜歡唱歌,初中時期就開始在原創音樂基地5sing平臺上發佈翻唱作品,可經常會收到負面評論,這讓曾婕很不服氣。但現在回想起,當時不懂情感和技巧,錄音也未經任何加工,確實是蠻爛的。

本着對音樂的執着,曾婕考上了北京現代音樂學院。那時她很喜歡韓團,最大的夢想就是做歌手,但以當時的能力和資源,所接觸到的只有幕後工作。先是唱和聲,然後又賣歌,收入也不多,最慘的時候身上只剩下幾百元生活費。

2015年畢業後,曾婕陷入了迷茫期,既沒有多少賣歌的途徑,身上也沒有存款。她聽說做主播可以賺錢,但嘗試之後發現並沒有多少人看,索然無味,只能放棄。

轉折點在一年之後。曾婕在網絡上看到電視劇《如果蝸牛有愛情》(正午陽光製作)公開徵集片尾曲,他投了自己在高中時期創作的作品demo,結果就被選中了。這首歌叫《幸福的終點》,在網易雲音樂有5000+的評論數。

“歌名原本是叫《想念》,是一首憂傷的歌,後來片方告訴我故事是圓滿的結局,所以就改成了幸福的歌詞。”首次演唱ost就遇上了卡司配置強大的劇集,這讓曾婕極其開心。同時,她也獲得了3萬元的音樂版權費,平復了燃眉之急。

但當時不懂商業的曾婕簽署了買斷協議,《幸福的終點》後續所產生的收益,和她沒有任何關係。不過這次機會卻也讓更多業內人看到了她,找上門來的合作越來越多,經濟情況也所有好轉。

但幕後音樂人的收入是不穩定的,錄和聲是保底的收入來源,賣歌的機會也不經常有。月收入最高時,是最低時的10倍,平均下來大概也就是工薪階層的水平。“我日常生活都是沒有問題的,但現在壓力還是蠻大的,因爲最近在燕郊買了房,還要還月供。”

談到獨立音樂人的生存處境,曾婕告訴明星資本論,就她的觀察來看,獨立音樂人的收入兩極分化還是蠻嚴重的。商演圈的可以靠走穴賺到很多出場費,但有的音樂人不擅長社交,即使很有才華也很難被人看到。

但曾婕想被大家看到。她曾經想過嘗試選秀,但發現市面上的選秀節目並不適合她。做偶像?年齡不匹配。參加好聲音?她也不是唱功型歌手。創作和音色是她的優勢,但這還不足以讓她憑藉一己之力成爲知名歌手。只有在平臺上發佈作品時,她才能感知到自己還有歌手的屬性。

去年,曾婕通過網易雲的石頭計劃發行了單曲《20歲30歲40歲》,因獲得平臺助推,評論數達到4000+,主頁粉絲也增漲了一萬。於是曾婕改寫了簡介,從180線歌手,晉升爲179線。

但歌曲的熱度只是一時的,想要繼續獲得平臺的推薦,簽約其實是最好的方式。可曾婕不想限制作品的發行範圍,沒有簽約獨家,平日裏發行的歌曲也都沒有推薦位,基本上就是石沉大海的狀態。

“每首歌只有幾十條評論吧。”曾婕有些傷感:“所以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從幕後走到臺前,希望簽約了公司之後能收穫名氣,也不要求太高,只要有更多人能聽我的歌就好了”

過去幾年都沒有靠音樂賺到錢,最苦的時候吃了盤草

音樂人:鄧見超

成就:《好的晚安》單月分享量6.5萬

錄製綜藝:《這就是原創》、《最美和聲》

代表作:《好的,晚安》、《女書》

“好的晚安,你不用回。”一句場景性的對話,觸碰了許多聽衆的回憶。

參加完前任的婚禮,鄧見超在返程的飛機上寫了《好的,晚安》這首歌,後來他把作品拿給前任聽,前任只回復了四個字:挺好聽的。就不再有下聞。

這首“挺好聽的”歌,在《這就是原創》中唱哭了陳粒。《好的,晚安》在QQ音樂上線後,評論迅速突破了999+,朋友圈近30天內的分享量也超過6.5萬。許多網友在評論區分享自己的故事,憶往昔。

於是鄧見超成了《這就是原創》中最受歡迎的音樂人之一。最近走在路上都會遇到求合影的觀衆。鄧見超從沒遇到過這樣的場景,迎來人生高光時刻的他有些惶恐,但更多的是興奮。

他開始展望自己的未來,比賽結束後要報考中央或上海音樂院校深造,下架過去製作粗糙的作品,重新編曲後再上線。洋溢着憧憬的鄧見超離夢想彷彿只有一步之遙,而在此之前,那卻是他觸不可及的人生。

少年時期的鄧見超一心想學音樂,靠參加音樂比賽獲獎說服了家人。大學時期,選擇了音樂表演系的鄧見超依然忙碌於參加比賽,先是拿了中國電信“好聲音”江西省總冠軍,後來又以組合形式參加了《最美和聲》。

那期間,鄧見超也進入了正式的創造階段。他還記得自己人生中發佈的第一首原創歌曲《少先隊員吃辣條》,是首民謠。因自小體質不好,媽媽擔心他吃垃圾食品,於是他就將故事編成了歌。

但現在他覺得過去的作品太不成熟了,製作也很粗糙,有些對不起聽衆。於是他主動下線了這些作品,希望爲它注入新的血液後,再拿給大家聽。

大學畢業後,鄧見超陸陸續續找了一些零碎的工作。賣歌、做幕後。雖然賣一首歌就可以有5位數的收入,但他一年到頭來賣的歌曲數量還不超過3首。

最辛苦的時候,他曾把黃金手鐲拿到二手交易平臺上轉賣,買家提出退貨,寄回來的卻是空盒子,他發現自己被騙了,凌晨兩點打電話報警,但最終也沒能追回損失的7000元錢。這讓他感到非常絕望。

鄧見超回憶自己的血淚史:“有一回看到廚房裏的紅薯發芽了,也捨不得丟。幾天之後紅薯長出了葉子,我就把葉子摘掉後炒了一盤紅薯葉,還覺得特別美味。”現在想來,已然是窮到了吃草的地步。

對於當時的鄧見超來說,音樂的確無法維繫自己的基本生活。他終於意識到,夢想和工作是要分開的,活都活不下去,又何談夢想?想通了的鄧見超去時尚公司找了一份穩定的工作,結束了全職玩兒音樂的人生。

這期間曾有有熟悉的音樂人邀請鄧見超做音樂會嘉賓,在 live house裏唱歌。鄧見超很少有這樣的機會,他能夠清晰地感知到舞臺的氛圍有多麼美妙,他很羨慕,也想有朝一日成爲一個有資格開演唱會的人。

後來,《這!就是原創》項目啓動,節目組給鄧見超打電話邀請他來。他準備了半年的時間,寫歌、編曲、寫作,以自己最佳的狀態迎來了舞臺。但鄧見超覺得這還不夠,他還希望能夠繼續努力,比現在更稍微紅一些,就會有更多人聽他的歌了。

回想起那段“清苦”的日子,鄧見超笑笑說那並不算什麼,反而他很感激過去的經歷,讓他有故事可以唱成歌。

北京收留了我,這真的是我的幸運

音樂人:劉明輝

成就:《中國最強音》季軍

代表作:《人海》、《雨巷》

“《中國最強音》是我人生中最高光的時刻,我到今天依然覺得自己很幸運。”劉明輝感慨萬分。雖然成爲臺前歌手那年,劉明輝已經過了而立之年,但他堅信是好運氣伴隨自己一路走來。

劉明輝的人生中有兩次難忘的幸運經歷,一次《中國最強音》,另一次是他從老家吉林闖進北京的時刻。

2002年之前,劉明輝還是一名初中數學老師,他不滿足於和社會脫節的狀態,又很熱愛音樂,於是找了一份駐唱的工作。後來又發覺在小城市的機會實在少。遂辭去工作,來到北京。

進京第一晚,劉明輝去了三里屯考察環境,正好看到一家酒吧門口貼着招募歌手的便籤,他去試唱了一下,就通知他明天來上班。那一刻,劉明輝腦海中冒出一句話:北京收留了我。

他在這家酒吧唱了整整4年,直到拆遷。北京駐唱那幾年,劉明輝的年薪可以達到十幾萬,這在2005年左右已經是不菲的收入。而此前,他在老家的月薪只有1200塊錢。

2007年,《快樂男聲》導演邀請劉明輝參賽,他原本打算去試試。但當得知北京沒有賽區,需要去濟南比賽的時候他放棄了。“北京人才濟濟,我只要離開一個星期,就會有人替補。酒吧演出是我們唯一的飯碗,可比賽是有很多不確定因素的,爲了生存我沒辦法冒險。”

劉明輝放棄了這次機會。2008年酒吧拆遷後,他開始從事音樂幕後工作。直到2013年,

他的單曲《喚醒》因質量不錯而獲得了百度的推廣,作爲平臺推薦歌手,他躍過了《中國最強音》5000進400的海選,直接進入400強。直至殺入決賽,改變人生。

從《最強音》走出來之後,劉明輝最明顯的感受就是收入的變化。他很直接的表示:做幕後的錢和做臺前的錢,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錢。

但收入來源卻不是通過作品直接產生。出道後,劉明輝先後發行了原創專輯《野馬之夢》和《本命》,他不清楚自己的音樂產生了多少版稅,因爲那個數字微小的不足以讓他記得。“

這幾年,劉明輝還自掏腰包辦過幾場演出,但收支也幾乎是均衡的。收入的大頭來源於就是商演。“很多場商演。足夠我支撐在北京的生活。”劉明輝說道。

這些年來,劉明輝也曾收到過不少節目邀約,但他知道去了也只是湊個人頭,熬不過三期。因爲他身上沒有任何當下網絡綜藝所需要的話題點。作爲過來人,劉明輝認爲當下的市場環境,對音樂人來說有利也有弊。

在他那個年代,獨立歌手的出口只有酒吧,機會非常有限。可網絡時代卻賜予了音樂人許多機會。過去可能只有唱功好的音樂人才能出頭,但現在無論是擅長編曲、寫詞,還是擅長小衆的音樂人,都有機會被大家看到。

遺憾的是,在這個年代也再也不會出現羅大佑、李宗盛那樣的音樂巨星了。劉明輝分析,唱片時代大家買一盤磁帶會反覆研究,市場反饋極其嚴謹。但如今,音樂製作水準雖然大幅度提升,可傳播渠道和當代人聽歌的時間都是碎片化的。

且在流量化的時代,音樂節目的話題點也不再圍繞作品。“我個人其實很不喜歡緊跟網絡熱點的創作人。”劉明輝表示。

“但抖音是有真正的神曲的,比如《生僻字》(歌詞由生僻漢字組成)。”劉明輝說道。“這首歌是經過專門研究的,即使不上升到科普中華文化的高度,它的出發點也是十分有趣的。”

“我一直認爲,娛樂價值是音樂作品裏該有的,但它不應該是全部。”

自媒體時代是包容的,它能夠讓有所有夢想的人看到前路的希望。同時,自媒體時代也是殘酷的,人才濟濟,大浪淘沙。左手邊是陽光,右手邊是陰雨。入行容易,出頭卻很難。

在這場殘酷的戰役中,有人選擇資源,有人追求自由。有人走向商業,有人堅持自我。不同的方向,自然也是不同的結果,有時也需要那麼一點點勇氣和運氣。但好在,市場上對原創音樂人的挖掘始終是有意識的。圈層時代下,大紅很難,但收穫一小批懂得欣賞自己的聽衆也並不是過於艱難的事情。機會,始終留給有準備的人。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