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不到十歲,張君寶就來到了少林寺工作。

他是臨時工,聘用的身份,有沒有合同都不知道。

但是已經很不錯了,和他相比,同齡的小孩都在發小廣告。

他領到了一個少林工牌,還帶着照片,掛在脖子上,代表着少林員工的身份。

這是很榮耀的。當時河南大地上,能到少林派裏謀一個崗位,哪怕是聘用的,也很風光,別人家長都很羨慕。

到少室山方圓十里的飯店吃飯,掌櫃看見這個工牌估計都會多給一碟鹹菜。

如果換了你我,可能會想:

已經很不錯啦!回村裏過年已經很體面啦!找媳婦已經很容易啦!

張君寶完全可以就這樣滿足了。他可以就這樣一直混下去,十歲、二十歲、三十歲、五十歲……就這樣了此殘生。

在少林,他的工作是在藏經閣裏灑水掃地。

能看出來,小張君寶的工作很勤奮、很努力,每一塊地板都擦得鋥亮。

這本來完全沒必要。你擦得越乾淨,被踩髒得就越快。何況擦得再幹淨,上級領導也不知道。

作爲一個掃地的聘用人員,工作再出色,把地掃得再清潔,方丈、首座們也不一定會注意。就算注意到了,領導也只會表揚藏經閣的主管、副主管們工作做得好,表揚不到你一個小子頭上。

再說了,反正少林寺也不輕易開除人,張君寶工作懈怠一點,也基本沒什麼影響。

如果換了是你我,完全可能馬馬虎虎、舒舒服服、悠哉遊哉地過日子,從掃地的小張變成大張、再變成老張。

時不時地,還可以給鄉親、同學們吹牛皮:

“無色禪師見過沒?我可是天天見,他還給我遞過菸捲!”

“天鳴方丈知道不?經常和我打招呼!”

然後,了此殘生。

在寺裏,小君寶的師父是覺遠。

覺遠對他很好,很認真地教小君寶一些本事,都是一些吐納、運氣、修行的法門。

張君寶非常認真地學習,無論寒暑風雨,都勤練不輟。

夜晚的藏經閣,寂靜的院子裏,經常有小君寶用功的身影。

其實他根本沒必要吃這個苦。因爲覺遠也是個聘用的,在寺裏是不列入班輩排行的,等於一樣沒有編制。你對他殷勤有毛用?

而且你一個掃地小廝,學本事做什麼?寺裏也不給你考試,也不讓你提幹。你學成個教授還不是掃地?

如果換了是你我,只要應付應付覺遠大師,表面上過得去就可以了,費那個勁幹嘛?

不如去巴結巴結寺裏那些更有實權的,管廚房的、管採購的、管招聘的,撈點好處,得點實惠。

然後,了此殘生。

後來,少林寺裏丟了經書,覺遠帶着張君寶去追。

張君寶特別上心,跑去和偷書賊瀟湘子打架。

他本來完全沒必要。寺裏丟了經書,關我毛事?藏經閣裏那麼多書,丟個一本兩本有什麼影響?

就算要問責,也有藏經閣的領導,也有師父,問責不到一個聘用的掃地職工頭上。你去抓賊,和人打架,被揍得鼻青臉腫,何必呢?

不如躲到一邊,埋頭灑水,少管閒事,了此殘生。

丟經的事之後沒多久,寺裏又有了新麻煩。有敵人打上來了,叫做“崑崙三聖”,武功很高,全寺無人能擋。

張君寶跑出去力戰,靠着一套羅漢拳,小小年紀力拼西域高手,護法衛寺。

你說這是何必呢,換了是你我,寺裏有敵人關咱屁事?

方丈不去打,達摩堂首座不去打,羅漢堂首座不去打,心禪堂的老同志不去打,我一個臨時工去打什麼?

爲什麼不假裝看不到,捂緊飯碗,了此殘生?

再後來,張君寶被少林開除了,師父也去世了,舉目無親,無所皈依。

誰想天上掉餡餅,郭襄讓自己去襄陽,投奔大俠郭靖黃蓉。

這可是抱上大腿了,從此大樹底下好乘涼,肯定少不了自己一碗飯吃。

換了是你我,比如馬雲的閨女讓你去投奔他爹,還不趕快買張票飛奔而去?從此就可以威威風風、快快樂樂,抱緊郭家的大腿。

就連郭襄,都想不到他會不去吧?

一路走來,張君寶有無數理由,可以舒舒服服地過。可是他選擇了艱難。

那一天,望了望襄陽的方向,他思忖良久,心意已決:

當下挑了鐵桶,便上武當山去。

找了一個巖穴,渴飲山泉,飢餐野果,孜孜不歇的修習覺遠所授的九陽真經。

好一個孜孜不歇。每次讀到這裏,都心潮奔涌,熱淚盈眶。

後來張君寶的故事,大家就都知道了。

生活不易,我們有100條理由後退一下。

讓我們不肯了此殘生的東西,叫做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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