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カラ一同人文(lofter百粉點文系列)
※妖怪松paro
※正劇向、私設多、先虐後甜
※OOC,可能錯字、漏字、語意不通敬請見諒
※流血暴力、不安場面有
※R18慎

楔子

  在那個時代有這麼個說法在人們之間流傳著——家中的老貓在活過第九年後,尾巴會逐漸由末端分裂成兩條,化為妖物,稱之貓又。謠傳貓又會將人殺害吞食,再化為該人的樣貌迷惑他人,唯有將仔貓尾部切除僅留根部,才能避免家貓化為貓又的可能性……


一、貓與少年

  「呼……呼……呼……」

  月亮被烏雲屏蔽的夜晚,一抹幾乎融入夜色的瘦小身影在街道上竭力奔馳著,前方足有牠半個身子高的石子逼得牠一個趔趄跌坐在地,尾巴一抽一抽地隱隱作疼,接近根部的地方被劃上好大一口子,鮮血飛濺沾得碎石地血花斑斑,牠哆嗦著爬起身頭也不回繼續狂奔,深怕稍有延宕便會被後方手持利刃的高大人影追上。

  空無一人的街道一片死寂,彷彿骯髒的小黑貓早已被全世界遺棄,連吸入肺部的冷空氣都沁寒入骨,針扎的寒氣將鼻腔和呼吸道腐蝕殆盡,吸入的每一口氣都只能感受到來自世界滿滿的惡意。

  長時間的疾跑讓小黑貓腦子嗡嗡作響,耳邊是自己被放大的急促喘嘯聲,心臟以自我毀滅般的頻率狂烈跳動,踏出去的每一步更是挾帶撕裂肌肉般的痛楚,但牠只是沒命地往前跑,就算四條腿跑到最後殘了、瘸了,都沒有後頭那股赤裸裸的殺意來得可怕。

  恐懼吞食了小黑貓的意識及方向感,驚慌失措的竄逃進行好一陣子,周遭住家越來越少,景色也愈漸荒涼,破敗的殘枝枯木和東塌西倒的石碑營造出一個可怖的環境,而閃爍明滅的點點燐火更是增添詭譎的氣氛。

  疲憊的身軀已經到達極限,四肢也因不堪負荷擺動的速度逐漸緩慢,發現不受控制的身體愈發搖搖欲墜讓小黑貓心慌不已,下意識往後一瞥,想看看可怕的人影與自己相距多遠,就在這分秒之差,小黑貓前腳一拐踩了空,整個身子跌進一個深不見底的窟窿裡。

  未知的黑暗深處內,迎面而來的是一張蒼白、雙眼緊閉的小臉,這是小黑貓失去意識以前,最後的記憶。

二、長頸妖和百目鬼

  睜開雙眼的當下眼前一片朦朧,忍不住多眨幾次眼,感覺凍在長睫毛上的冰晶被抖落下來,尚未恢復思考能力的他只是雙眼呆滯地凝望上空,洞口外夜空像匹黛藍色的綢子,皎潔的明月平靜卻又帶著疏離人的氛圍隔著洞口與他相望。

  感知隨著時間流逝慢慢回歸小黑貓已然凍僵的身體內,大腦還處於醉酒般微微暈眩的狀態,緊接著濃烈的飢餓感席捲而來,隔了好久他才終於有氣力挪動自己的四肢,果不其然肌肉與皮膚像是凍在地底下幾千幾萬年,就連個簡單的抬手也伴隨著幾乎以為手臂要粉碎的僵硬和疼痛。

  「……?」疑惑地將手伸到眼前,小黑貓盯著緩緩舒張的十根人類手指頭發楞。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他感受到來自尾巴前端濕答答的觸感。

  小黑貓嚇得往前一跳,然而心有餘而力不足,只稍稍抬離屁股又再度跌坐在地,但這已足夠他看清身後的狀況,只見一個人,不,是一顆頭!連著好長好長、長到不知延伸何方的脖子,正是那顆頭一臉滿足地含著他那條黑色的尾巴……也不是一條,他的尾巴竟從末端分岔,形成一個「Y」字,而那顆頭將尾巴的其中一端放入嘴裡,弄得滿是口水,還一邊津津有味的地發出「好初!好初!」意味不明的聲響。

  趕緊操縱行動略顯笨拙的手指抓住自己的尾巴,抽離那怪東西的口中,那顆頭竟也不生氣,只是咧著大嘴傻呵呵笑著,一邊用快活的嗓音向他搭話。

  「你醒啦?」

  「咿……嗚……」小黑貓張開嘴,卻是發出猶如破爛琴弦彈奏出的聲音,對於這具年輕少年的胴體小黑貓果然還是不熟悉的,咿咿呀呀好一會兒他就噤聲了,只是蜷起身子雙手緊揪著尾巴,一臉戒備地望著眼前搖擺不定的頭顱。

  那顆頭顱鼻翼大大擴張,鼻頭被瞬間灌入鼻腔的冷空氣凍得發紅,但頭顱卻像沒知覺般,一個勁貪婪嗅聞小黑貓身上的味道,那顆頭在黑暗中竟似乎散發鬼魅的白光,微微左右晃動,鮮紅的大嘴看著怪異恐怖,嘴裡絮絮叨叨念著:「好好聞的味道,好好聞的味道呀——」

  明明是怪誕可笑的場景卻讓小黑貓一陣毛骨悚然,往後靠縮卻早已撞上冰冷的土牆,周遭別說有什麼防身利器,就憑小黑貓現在無法縮放自如的手指,摸幾把地上的灰塵碎石甩向空中都成問題。

  「十四松!十四松——」

  洞穴外傳來陣陣呼喊,由遠至近,伴隨踢著碎石地啪嗒啪嗒急促的腳步聲,來人緊迫的心情可見一斑。

  チョロ松喘著氣趕過來,一眼便瞧見十四松掘起的小屁股扭啊扭的,伸長脖子往腳底下的深坑不知道在鼓搗些什麼,明明十足搞笑的畫面チョロ松卻顧不得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氣急敗壞吼出聲。

  「十四松!你又在亂吃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了?快把頭伸出來!」

  十四松歡樂的扭屁股動作頓時一滯,長長的脖子緩緩自洞中撤離,最後頭部竟叼出個瘦弱的貓耳少年來。可憐的小黑貓後領被十四松的嘴巴啣著在空中左右搖晃,像極了只能任人宰割的獵物,唯有雙手仍緊緊揣著尾巴,頗有誰逼他放開就和誰拼命的架式。

  「偶枚有初,偶只是陪塔玩而與。」十四松嘴裡含著東西口齒不清說道,還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要不是擋在他身前的小黑貓整個背部被糊得滿是口水,全身髒兮兮只能用「狼狽」二字形容,還真不知道是誰欺負誰呢。

  「貓耳?妖怪?」チョロ松先是看著少年頭上顯眼的獸耳一臉納悶,接著視線落在少年手中分岔的尾巴上,突然臉色一凜後退幾步,對十四松大喝:「十四松!快放下這傢伙退後!是貓又!」

  貓又算不上什麼聞風喪膽的妖怪,然而自從有關貓又的謠言流傳開來,家家戶戶只要家中有養貓的無不多了點提防之心,未成年的小貓能去尾的趕緊去了,斬除後患,更狠心的也有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將貓殺掉直接埋掉的。能從人類手中活下來並化為貓又的,那想必是極為兇狠了。

  再說街頭謠傳貓又化人的方法是什麼?吃人啊!這世上有哪隻妖怪沒幻想過啃幾根人類手指頭過過癮的?然而現實往往是殘酷的,有那個能耐,還需要冒著被人類發現的風險在社會上苟活殘喘嗎?光是吃人這點,眼前看似弱不禁風的少年就狠甩他和十四松幾條大街啊!

  「貓……貓……又又……又……?」

  小黑貓突然開口,那聲音比上了年紀的老頭子還要粗嘎難聽,不過仍能聽出小黑貓對貓又兩字抱持十足的困惑。

  チョロ松一愣,警戒心仍是有的,倒是收斂起方才失常的態度。仔細想想貓又當真這麼兇殘會輕易讓十四松叼著玩嗎?別說攻擊了,眼前這傢伙連話都說不清呢!

  十四松老早便聽從チョロ松指示將小黑貓放下,チョロ松鼓起勇氣往前走近幾步,小黑貓擺出戒備的神情挪動屁股往後縮,恰恰撞上後方十四松的小腿,赫然發現自己早已陷入被敵方包夾的窘境。

  「說吧,你這傢伙,到底什麼來歷?」チョロ松雙手抱胸,確認對方暫時沒什麼危險性,立刻擺出質問的態度。

  小黑貓左看右看,見逃不了又鬥不贏眼前兩人,只得用破爛的嗓子坑坑巴巴將自己的經歷說一遍。

  也虧得十四松和チョロ松有耐心聽完全程了,幸好小黑貓到末說起話來流暢不少,已經是能夠與人正常溝通的程度,嗓音也恢復為少年應有的脆生與稚嫩。

  「唔,也就是說,你本來是隻被人養在家裡的小貓,因為最近的貓又流言被主人追砍,一個不小心跌進坑裡,最後的印象是坑裡躺著個少年,醒來後就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了?」チョロ松手指抵著下顎低吟,似乎也是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小黑貓點點頭,對著チョロ松猶疑道:「你們……是妖怪?」

  後頭那個被喚作十四松的傢伙就不用說了,此刻正把長長的脖子扭成各種形狀自得其樂中。而眼前戴著黑框眼鏡、左頰一個十字疤的青年外表倒沒什麼驚人之處,只有裸露的手臂和頭上纏滿了白色繃帶,走在路上雖不至於嚇壞人,被當成怪人的機率還是挺高的。

  「是喔。」チョロ松爽快承認了。「發現你的是十四松,如你所見是隻長頸妖怪,白天還很正常,到了晚上脖子就嗖嗖嗖瘋狂拉長的那種。」

  「至於我嘛……」チョロ松解開左手繃帶,只見手臂上赫然是一顆顆活生生的眼球珠子,每一顆眨眼的頻率還不盡相同,密集地分散在手臂內外側,看著惹人發毛。

  「我的名字叫チョロ松,是被稱為百目鬼的妖怪。看我手臂上的眼珠子還挺嚇人的吧?不光是手臂,解開衣服的話,可以看到幾乎全身上下佈滿大大小小的眼珠子唷。我和十四松啊,都是從小沒了爸媽的,能相依為命活到現在沒被人類殺死,也算不幸中的大幸吧,唉……」チョロ松深深嘆了口氣,語氣是滿滿的無奈,更多是聽天由命的慨歎。

  小黑貓眨了眨眼,身為一隻貓牠在人世間也不過活了短短幾個月,原主人養牠主要是讓長期臥病在床的老母親有個伴,自幼便被圈養在家裡,沒什麼機會出外見見世面,對於長頸妖怪啊、百目鬼啊、貓又等妖怪感到既陌生又新奇。「我,也是妖怪嗎?」

  チョロ松再度陷入沉默,最後輕咳一聲,謹慎提出自己的猜測:「呣……依照你之前所說,我推測你現在這副身體的主人要不剛死不久,要不就是奄奄一息只剩半口氣,而你當時正處於驚嚇狀態,也許魂魄有些不穩吧,這一撞剛好撞進人家身體裡了,硬要說的話,比較像是那個……借屍還魂吧!」

  「據說貓又的妖變至少要等到九年之後,你才幾個月大,說是貓又有點牽強,但要把你歸類到一般貓妖,你卻又有貓又明顯的特徵……」

  チョロ松的手探向小黑貓分岔的尾部,小黑貓趕緊將尾巴護在懷中,似乎自從尾巴被十四松啃了幾口後,小黑貓的「護尾意識」就特別強烈,一副深怕チョロ松也要扯上他的尾巴啃上幾口的模樣。

  チョロ松的手尷尬地杵在半空,連忙輕咳幾聲,故作鎮定地假裝手臂癢狠抓兩把,一整排眼睛因這突如其來的舉止反射性閉眼,末了齊齊怒目瞪向チョロ松的臉以表抗議。

  チョロ松推了推眼鏡,直接無視掉成堆眼球火辣辣的注視。

  「總、總之呢,妖怪嘛,到底是怎麼出現的,沒一定的準則,雖然通常都有一個最廣為流傳的說法,但這不代表沒有其他可能性。像我和十四松,連自己出生或怎麼變成這副模樣的記憶都沒有,你就挺幸運的啊小傢伙,至少沒有活得不明不白,妖變後第一個遇上的還是像我們這樣和藹可親的妖怪,這要是先被人類發現,那下場可就——」

  「而且貓又,很強喔!」十四松突然插話,可見チョロ松平時灌輸他貓又好可怕啊千萬不要硬碰硬啊之類的觀念雖然煩人,他還是有聽進去的。

  「很強嗎?」小黑貓豎起頭上的貓耳,眼睛倏地瞪得又大又亮。原來這傢伙是能好好睜開眼的啊!チョロ松訝異。他一直以為小黑貓的眼睛天生就是這麼小來著。

  「唔,看來小傢伙對這話題有興趣啊。」

  「因為,要全殺了。」

  「原來如此,因為要全殺了啊……」チョロ松了然於胸般點點頭,然後頓住。「喂,等等等等等,剛剛似乎說了不得了的話啊?全殺了是殺什麼?該不會是……」

  「把人類,全殺了。」小黑貓面色陰沉,一掃方才的天真爛漫,周遭似乎還瀰漫著不祥的暗黑氣息。

  「欸???可怕——!不過遭遇的是那種情況,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殺人啊……」

  チョロ松當然知道人類與妖怪始終處於對立的兩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也會抱怨人類勢力越來越龐大的情況下,對於妖怪的生存是愈加不利且艱辛,能夠安安穩穩活著就是他畢生的願望,當然再加個童貞卒業的成就達成會更好,但是把人類全殺了?也許像他這種從來沒跟人類正面槓上的妖怪,無法全然理解小黑貓的心情吧。

  不過不能全然理解不代表這種事可以輕易辦到啊!想著跟小黑貓之間也算緣分一場,チョロ松試著說服小黑貓死了這條心。

  「確實,一般傳言貓又比起我們這種小妖怪法力更高,不過那是以活了夠久的貓為前提,你的話呢……就算貓又天生有再大的優勢,畢竟也差了九年功力。這樣吧,你先試著能不能利用法力將貓耳和尾巴隱藏起來,能夠混跡人群不被察覺也是妖怪生存之道的一環喔,明白嗎?」

  チョロ松是知道施展這類法術技巧的原理的,無奈他的妖力連這種小法術都不足以支持,只得利用繃帶進行遮掩,被發現的風險之高,也使得チョロ松不得已只能低調活在社會底層。十四松雖然白天是正常人形象,作息卻是日夜顛倒,因此並沒有比チョロ松好到哪去,甚至比チョロ松狀況還慘,幾乎沒跟一般人類交流過,常常三不五十出現脫序的行為,有時甚至連チョロ松松都搞不太懂十四松究竟在想什麼。

  隱藏妖怪的身份其實不一定要靠法力,帽子、披風都是很好的掩飾,不過既然小黑貓立志要將人類趕盡殺絕,如果連這種最基本的法術都施展不出來就有些說不過去了,而且小黑貓若是真的失敗,那チョロ松勸小黑貓放棄也容易些,因為能力不足的事實擺在眼前嘛。

  小黑貓終究還是學成了,不過學習過程虐心了點,從深夜一直苦練到天邊開始翻起鮪魚肚白,還是無法維持百分百的偽裝,一個不小心還是會露出一只貓耳還是半截尾巴什麼的。

  チョロ松不忘藉此大作文章遊說小黑貓死心,甚至邀請小黑貓與他們同行,威脅利誘可以說是把自己的口才發揮個淋漓盡致。

  「……的確,目前的我還沒有穩定的收入,不過這只是暫時性的,既然要做長期工作,事前的調查和準備一定要充足的嘛。首先,那種工地或農地的粗活我是做不來的,這點我有自知之明,可以從事的工作範圍就縮小了,原本覺得在餐館或茶館工作不錯,不過如果遇到無理的客人怎麼辦,像我這種一板一眼的性格不知道合不合適呢……後來想想當個記帳的也不賴,不過萬一有什麼閃失那可就麻煩了……啊,這不是指我沒能力勝任,只不過那種地方被人陷害的機率也不無可能……喂!喂喂喂!十四松!你在我頭上幹嘛!?」

  十四松原本飄忽不定的頭突然降落在チョロ松頭頂,露出一口好牙喀喀喀開始狂啃起來,弄得チョロ松頭上滿是口水。

  「就跟你說不要亂吃東西!現在給我停下!馬上停下!……喂、喂!叫你停下不是咬著我的頭走神啊,喂!」

  小黑貓盯著チョロ松手忙腳亂將十四松從頭頂拔下來,突然出聲。

  「還是不用了吧。」

  「欸?」チョロ松的動作瞬間停下,眨了眨眼。「真的不用?」

  小黑貓只是輕點一下頭,然後垂著眼,不再做任何表示。

  チョロ松嘴巴開了又闔,卻說不出半個字,十四松平時吵吵鬧鬧的,無論チョロ松說什麼,總是會予以答覆,雖然那回應通常有些無理頭就是,然而眼前這位少年老是悶不吭聲,チョロ松反而不知如何應對了,最後投降般嘆了口氣。「我知道了。」

  チョロ松沒有再強迫小黑貓,天就要亮了,必須趁還沒什麼人在街上活動的時候趕緊將十四松帶回住處,對於初次見面的小黑貓,他已經仁至義盡,說到底,他也只不過是個天天東躲西藏、靠著摸扒行竊的不法手段勉強糊口的小妖罷了。

  「來日有機會再相見。」離去前,チョロ松向小黑貓揮揮手。

  期待未來活著再見。

  在這個對於妖怪而言人人自危的時代,算是給予對方最大的祝福。

  「再見!」十四松向小黑貓用力揮手,一邊嚷嚷著肚子好餓,轉身奔向チョロ松身邊討食去了。


三、披著蓑衣的男人

  小黑貓並沒有馬上離開。

  望著チョロ松和十四松一邊鬥嘴一邊漸行漸遠的身影,小黑貓愣在原地,直至第一道曙光射向他的臉龐,他才下意識瞇起眼,隻手遮擋過於刺眼的陽光。

  少了兩隻妖怪吱吱喳喳的談話聲,這荒地竟顯得格外冷清,小黑貓將臉龐深深埋入兩隻手掌心緩緩蹲下,同時後知後覺發現久站一整晚的雙腿早已麻痺。

  喵啊啊啊——這大概是他自出生以來最白痴的發言了,雖然能說人話也只不過是前幾個小時的事……不過這不是重點!他剛剛竟然用冷酷的嗓音說「全殺了」還有「不用了」這樣的話,根本就是拒絕他人好意、一心只想復仇的中二少年嘛。天曉得,他只是千百個不願意再回去那個充滿不好回憶的地方罷了,但是要他直接說出「我害怕」三個字?尤其還是剛得知自己是強大妖怪的前提下?不不不!怎樣也說不出口啊!太丟臉了!說出來後差不多就可以準備去死了吧?

  小黑貓的臉因為這種彆扭的煩惱糾結成一團。

  不過說到害怕,剛剛確實有點……就在チョロ松滔滔不絕發表長篇大論時,十四松的頭飄在空中,也不知是有意無意,口水流個不停盯著自己。雖然十四松到目前為止沒做什麼實質傷害自己的舉動,那眼神卻讓小黑貓很不安。像是盯著美味食物看的眼神。

  現在他只覺得那是愚蠢的自己為了逃避而幻想出來的產物罷了。心底空蕩蕩的,是那兩隻妖怪離開時帶走自己的什麼東西嗎?小黑貓忍不住想像,若是自己跟著チョロ松和十四松一起回那個地方生活,那會是什麼樣的光景呢?結果被追殺啊,被吃掉之類的恐怖場景沒怎麼腦補,腦中倒是不斷浮現三個人走在街上嘻嘻哈哈的畫面,這麼想更覺得落寞,乾脆蹲在地上,頭抵著膝蓋,暫時不想起來了。

  耳邊傳來遠處鳥兒的鳴叫聲,肚子開始咕嚕咕嚕直叫,小黑貓原本瘦小的身子更加往內縮了縮,絕望自內心深處蔓延,不過幾小時前還誇下海口說著要殺掉人類的自己感覺好遙遠,現在的自己?就連下一餐有沒有著落都不知道了,還談什麼殺人呢,先餓死或被殺死的機率比較高吧?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幾小時,或許才十來分鐘也說不定,小黑貓感覺有東西蹭著自己的手臂,抬頭一看,是自己分岔的尾巴,像是在安慰自己般來回輕撫著。

  「哎!縮回去!給我縮回去!」小黑貓趕緊起身拍拍屁股,尾巴唆的一聲消失。這可不是開玩笑的,若是無意間被哪個人類撞見,依小黑貓現在的情況絕對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稍微……去哪裡晃晃吧。這裡不僅荒涼,還很空曠,沒有遮蔽物的掩飾讓小黑貓極為不自在。首先,離開這裡,就朝著本居住地方的反方向走吧,離得越遠越好。

  雖然連目的地是哪都沒著落,但至少有了方向,小黑貓緩慢拖著還不太能操控的雙腿,一步一步朝北方走去。離開貧瘠的荒地後,四周開始出現花草樹木,遠處稀稀寥寥的幾戶人家,大多擁有幾塊農地或圈養著鵝和鴨的,都是純樸的農家人。

  原以為已經選擇一條鮮少人會經過的小路,但神明似乎壓根不在乎他現在只是隻孱弱的小妖——或許讓他難堪根本是神明的本意也說不定——在小黑貓眼前出現一道人影,正徐徐向他接近,看人影還是位高大的男性。

  怎麼辦?躲起來嗎?小黑貓四下張望,不過既然能看到對方,代表那人老早就看到自己了吧?無論是逃跑或躲起來都太過引人注目了,要不故作鎮定擦身而過?但是小黑貓能明顯感受到身子和臉部肌肉僵硬得不得了,以這樣的姿態走路反而更可疑也說不定,又或是因為緊張不小心露出貓耳朵和尾巴之類的,那該怎麼辦啊……小黑貓就這樣東想西想,竟柠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眼睜睜看著對方越走越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手心上都是汗。

  就在此時,男人突然做出一個動作,一個出乎小黑貓意料之外的動作,明明是萬里無雲的晴空,清晨太陽也不烈,男人卻不知從哪變出一套蓑衣,嘴角微微上挑,小黑貓似乎能聽到男人發出神氣的哼一聲,提著蓑衣的手一抖,將蓑衣大大撐開,像隻大鳥一樣,雙手並用以誇張的動作將蓑衣套在身上,看到這小黑貓已經尷尬到不知眼睛往哪擺了,末了那男人還嫌這樣不夠搶眼似的,竟像一隻開屏的孔雀,以一個彆扭的姿勢昂首闊步向前走,兩肩扭啊扭的,連帶老鷹翅膀般的披風前後擺動,深怕沒人注意到似的,此刻小黑貓豈止尷尬,已經難以忍受到渾身打顫的程度了。

  做作的傢伙小黑貓也不是沒見過,稱不上喜歡,但也不到深惡痛絕,只是覺得厭煩罷了。前幾個月原主人家就招來一位打雜的小夥子,時不時在女性面前故意擺弄些奇怪的姿勢,要不就是說些不知所云的話,實在礙眼至極,不用說家裡從婢女到女主人都對這傢伙視若無睹,連小黑貓都看不下去,特別想賞幾下貓爪給那人瞧瞧(雖然每次揮舞的貓拳都被對方誤以為是在討著玩,還被戲弄了番),此時的小黑貓面對眼前的男人,那種看不順眼的感覺又再度回來了。

  而且他記得那小夥子雖然老是自吹自捧,卻是最常被管家罵哭的,真是,明明弱得要死,還硬是要在異性面前逞強,想著更來氣了!

  嗯?不過如果眼前的傢伙也是中看不中用的類型,這不就意味著……是個不錯的下手目標?

  男人走到兩人都足以看清對方臉孔的距離,然後停住。

  那個男人長得很普通,就是丟到人群裡,你也一時找不著人的平凡臉孔,唯一勉強算得上特色的就只有兩道較一般人顯眼的粗眉。雖說是特色,卻也沒什麼好稀罕的,畢竟你要找個粗眉的男人,街上抓也是一大把不是嗎?

  「小傢伙,一個人?」男人挑了挑眉,釋出一個自認為足夠帥氣的善意笑容。

  小黑貓姑且點點頭。

  「你的父母呢?還是有同伴嗎?」

  小黑貓搖了搖頭。

  「都沒有啊,要不,跟我走如何?一個人在外頭晃可是很危險的喔。」對方很自然而然伸出手邀請。

  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搭訕?

  小黑貓有些汗顏,不過根據兩人目測的年齡差距,與其說是搭訕,不如說是誘拐比較貼切。

  以為拐騙到純真無知的少年,卻料想不到拐回去的是窮凶惡極的妖怪啊,哼哼,真是可悲。

  就這種外強中乾的傢伙,也許挺好殺的?小黑貓眼睛一亮,之前萬念俱灰、認為自己連殺隻雞都成問題的低落情緒全數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沒問題,這個男人的行為思考模式他可熟悉得很,此時不把握機會,或許以後很難找到更好的下手對象了。

  雖然由於事發突然,小黑貓對於下一步該怎麼走根本毫無頭緒,總之先混進這個人的家裡,再靜觀其變吧。

  小黑貓打定注意後正準備將手湊向前去,對方伸過來的手突然頓住。

  「啊,差點忘了問你的名字,告訴我吧,小貓咪。」

  小黑貓差點沒驚得跳起來,下意識用手摸摸屁股,平的,尾巴沒露出來,暗自鬆了口氣,這才意識到那只是男人對他略帶輕佻意味的稱呼,當下想殺掉男人的慾望更加強烈了。

  小黑貓搖了搖頭,男人得知眼前的少年沒有名字時,沉吟了一會兒,視線在少年身上游移,然後停留在那件格子花紋【註】的衣衫上,露齒而笑。

  「那麼,我就叫你一松吧。」

  小黑貓對於被取名字這件事絲毫不顯排斥。

  你取我的名字,我取你的性命,真好啊,真是不錯的交易啊。

  一松嘴角上揚,露出貓科動物特有的尖銳牙齒,任對方牽起自己的手,朝深山的方向走去。

註:「格子花紋」的日文為「市松模様(いちまつもよう)」,市松與一松(いちまつ)同音。


四、山中小屋

  カラ松是男人的名字。

  奇怪的是,一松看著男人的背影,原先心心念念想著全是「第一個殺掉的人類」,不知何時重心逐漸擺到「カラ松」這個名字上頭了。

  在前主人家裡,沒有人為他取過名字,也沒人會慎重地在一隻貓面前介紹自己的名字,就像家裡的桌子、椅子,庭院中的池子、青蛙一樣,而一松,是以「貓」的身分存在家中的。

  遇到チョロ松和十四松後,雖然以同為妖怪的身分得知對方的名字,但那時的一松只是「貓又」,是種傳說中既強大又兇殘的妖怪,他換了身分,卻從沒擁有屬於自己的名字。

  但現在他有了自己的名字,也得知對方的,能夠平等分享彼此皆擁有的東西,這經驗對一松來說是第一次。一松感覺到心中一個模糊不定的影子逐漸定型,影子一會兒化為貓,一會兒又變成貓又,最終變成一個名叫一松的少年,少年被另一個男人的手牽住,那個男人微笑著直視眼前的少年,開口說道:「你好,我叫カラ松——」

  少年突然在一陣劇烈變化後化為妖怪,張開血盆大口把男人一口吞下肚。

  一松猛烈搖頭,將剛剛那個少年與男人交好的影像揮去,他又一次忘記自己被人類傷害的怨恨,以及貓又該有的姿態,一松再次振作精神,一口氣將全身上下的怨念聚集,再盡數投射在カラ松身上,趁這段期間好好想想有沒有殺掉這個人類的好方法。

  一路上無語。

  一松後知後覺發現,眼前的男人和老是振振有詞的チョロ松不同,和讓人捉摸不定的十四松不同,但也和不久前一松認知中輕浮的男人存在明顯的差距。

  曾經身為一隻貓,一松渴望能用語言和人類溝通,無奈他就算大聲叫嚷也沒人明白他的想法,只能努力擺動四肢,或咬,或蹭,或是揮動尾巴,盡可能表達他的意思。現在他終於也能講人類聽懂的語言了,卻在一片沉默中找不出話語的線頭。

  「明明該挑起話題的是對方才對……」連自己都對心底的堅持莫名其妙,一松還是對不發一語只顧往前走的カラ松生起氣來。

  獨自生了許久的悶氣也無濟於事,憤怒如退潮的海水往後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直沉在心深處蠢蠢欲動的不安情緒,隨著他們進入山裡,四周樹林一層又一層將陽光抹殺於濃密的枝葉之中,那不安已漲到咽喉處,爭先恐後灌入鼻腔中,哪怕隨時溺斃其中也不意外。

  一松意識到,如果他死了,那也是被自己的無知殺死的。妖怪可以偽裝成人類,憑的是妖力,人類當然也可以喬裝成另一個人類,靠的是演技。他還傻呼呼以為自己早已看透對方的一舉一動,然而カラ松僅以一個沉默的背影便粉碎他的自以為是,實際上他對カラ松根本一無所知。

  那個吱吱喳喳不停自說自話的傢伙,只不過是自己僅靠模糊的記憶捏塑出來的產物罷了,所以眼前這個男人……到底是誰?

  一松拼命做好幾次深呼吸,企圖稀釋腦中對於未知的恐懼,山中特有的冰冷空氣灌入肺部,嗆得他直咳嗽,他,並沒有被溺死。

  一松狠狠揪住心中那個弱小幼貓的耳朵叫他滾出去,他是貓又,是讓人聞風喪膽的吃人妖怪,只不過還不太知道如何運用力量罷了,但是相信過不久自己就能靈活操控體內強大的妖力了吧!先前只花一夜的時間就能成功將尾巴和耳朵藏起來確實給一松增添不少自信,這可是那兩隻妖怪直到現在都還辦不到的事情,雖然沒有表現出來,當時一松心裡還是挺得意的。

  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讓一松飄飄然的,直到右腳被一處突起的岩石拐個正著,還未來得及反應,左腳又是落入一道有他半條小腿深的石縫內,白皙的雙腿瞬間劃過深淺不一的傷痕。

  剛入山還隱約可見的小路已經失去蹤跡,不規則的大石塊形成一路綿延向上的石瀑路,就連成年男子穿越都不得不邁開步伐,小心翼翼找好落足點,以免不慎跌倒受傷,更別說腿短又纖細、幾小時前還在適應如何兩腳走路的少年了。

  艱難地抬高腿跨出一兩步,未經過充足鍛鍊的腿部肌肉彷彿被從中撕裂般疼痛著,那疼痛隨著一松跨出的每一個步伐越演越烈,就像一頭野獸的利牙深深嵌入他的皮肉,不滿足,換個角度張嘴再度啃咬,享受血和肉汁在口中迸發的滋味,將兩條沒幾兩肉的腿咬得皮開肉綻、深可見骨。

  呼吸也開始加重,呼哧呼哧,喘息聲大到足以截斷外界所有聲音的程度,換氣頻率變得雜亂無章,一松無意識張大嘴巴,試圖緩解喘不過氣帶來的痛苦,意識逐漸模糊,渙散的眼神好幾次都無法順利聚焦在眼前男人的背影上。

  走在前方的カラ松始終不發一語,像是沒有知覺般頭也不回持續往前走,不喘不累,腳步不可思議地穩健,只有手還握住一松的,那隻手彷彿和山中溫度融為一體,冰冰涼涼的,沒出什麼汗,一松甚至沒有自己的手被緊緊握住的真實感。就算自己真的失去意識暈過去,前面的男人可能仍舊不會回頭,只是以同樣的速度拖著自己和屍體沒兩樣的身體走著。思及此,一松不由得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好不容易集結起來的自信在岩石上輕輕一摔,碎成無數細小的顆粒晶體,然而一松也沒時間為這不過片刻的不幸哀悼,連回頭的時間也沒有,只能往上,顧不及被岩石銳利稜角刮過無數道火辣辣的傷痕,只能往上,顧不及急促到幾乎窒息的呼吸,只能往上,不能哭泣,不能歇息,不能賴著不走,只能往上。

  有什麼東西可以救我……有什麼……一松焦急地四下張望,一道黑影從眼前晃過,一松顧不得去深究那是什麼,胡亂抓了一把,攤開顫抖的手,露出手掌心扭曲的字。

  我是來殺掉這男人的。

  捏緊手中的字,一松在心裡催眠般喃喃自語,即便現在男人的身影在一松眼裡高大得嚇人,即便自己相較之下顯得多麼狼狽不堪,他仍舊緊緊將這個念頭揣在懷中,那之中沒有具體計畫,看不到過去和未來,甚至毫無邏輯可言,可能比起泡泡的透明薄膜還要脆弱,只要輕輕一戳便會化為烏有,卻是目前能幫助一松撐過一切折磨的、僅存的東西了。

  迎面而來是一大片濃霧,白霧濃厚到讓人產生走進去便會永遠迷失其中的錯覺,不過カラ松沒有半點猶疑,依舊是以平穩堅定的步調持續往前走,就像同樣的路已經走了好幾百次一樣。

  濃霧像是被カラ松堅定的步伐劈開一樣逐漸散去,眼前是一間簡陋的木房,房子外圍是一小塊平坦的空地,光禿禿的不過還算乾淨,看得出來有人定期在清掃,空地外則是長著一片落葉松,再往外除了他們剛穿越的那片濃霧就看不到什麼了。現在天色有些昏暗,他們走多久了?一整天?還是好幾天?一松的時間觀因疲憊而產生錯亂。

  「到了,這裡就是我家。」

  カラ松的聲音驚醒還在恍神中的一松,木門被打開了,抖著發軟的雙腿,一松有些錯愕地對著屋內眨眨眼。

  空的。

  屋內除了四面牆壁和鋪滿地板的榻榻米,什麼也沒有。

  這個男人過去就是把拐騙來的小孩藏匿在這裡的。理智上一松應該這麼想,但是他的腦中卻有個荒誕的想法:這個人的確一直以來就是住在這裡。不,這不可能,一般人會住在這種什麼也沒有的空屋裡嗎?一松抬頭朝カラ松方向看去,門外昏暗的光線在カラ松面無表情的臉上形成陰影,不知道是不是整間房子的不協調感所影響,一松竟覺得那張無表情的臉孔有種說不清的怪異,下意識後退兩三步。

  カラ松倒是沒對一松的舉動有任何表示,更準確來說,カラ松自進屋後就沒再正眼瞧過一松,只是從容帶上門,逕自走到房子角落褪下蓑衣席地而坐,也不怕對方趁機逃跑似的,對一松簡短喚道:休息吧。便靠著牆閉目養神去了。

  直到カラ松閉上眼睛的那刻一松都像尊雕像般動也不動,最後才面朝カラ松向後退,雙眼盯著カラ松,深怕對方突然跳起來攻擊他似的,沿著牆壁摸到離カラ松最遠的位置才停下。

  剛剛緊繃著神經還未意識到,直到身子慢慢放鬆蹲坐下來,一松才感覺到身體由裡到外承受著程度不一的疼痛,尤其是雙腳,昏暗中一松的指尖撫上小腿,濕濕黏黏的,伴隨尖銳的刺痛感疼得一松小聲抽氣,抱著半逃避的心態一松乾脆不去理會一身傷口,他將身體蜷起,一雙眼睛仍緊盯著カラ松,即便身體早因體力透支疲憊不堪,一松仍強撐大雙眼逼迫自己提高戒備,雖然乍看之下是カラ松將他關在這間小屋中,但某個層面來說,カラ松的一舉一動也同樣鎖在他的視線中。

  我是來殺掉這男人的。

  入夜後伸手不見五指的小屋中,只有一松一雙充滿恐懼和戒備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亮。


五、吃掉

  一松是被冷醒的。

  他將眼睛用力閉上,整顆頭埋入蜷縮著的身子,像個耍賴的小孩與被喚醒的意識拉鋸,視覺暫時喪失的狀態下,冷意以更加不留情的攻勢自四面八方襲來,滲入他身上僅供蔽體的粗布衫中,冷得身體直打哆嗦。一松心不甘情不願地睜開眼,在意識到當前狀況後幾乎是一瞬間從地上蹦起,滿臉慌張四下張望,空空如也的屋子僅剩他一人,カラ松顯然出門了,微光透過窗子投射進屋內,天已經亮了。

  胸口因一時的驚慌激烈起伏著,一松下意識低頭檢查自己的身體有沒有什麼異樣,耳朵和尾巴還藏得好好的,並且意外發現本該傷痕累累的雙腿如今完好如初,一丁點傷口也沒留下,身體也只留下輕微的痠痛,少了傷痕作為烙印身體的強烈記憶,昨日歷經的折磨變得像是一場夢般,模模糊糊的。

  這也是……貓又神奇的力量嗎?一松不可思議地輕撫痊癒的小腿,雖然身體仍虛弱著,肚子也因久沒進食乾癟癟的,但心情依然因此好轉不少。

  一條放在地上的小魚乾吸引一松的目光,不用說,一定是カラ松留下的。一松還是小貓時挺喜歡吃小魚乾的,老奶奶常常會遞給他幾條當零嘴解饞,但即便現在肚子發出咕嚕嚕抗議般的哀號聲,一松卻是鐵了心別過頭,拒絕小魚乾的誘惑,對於カラ松——或說是所有人類——給的食物,一松早學到教訓絕不能掉以輕心,還記得先前主人就是一邊手裡遞出預備的食物,一邊等他靠近時拿出藏在身後的刀子傷了他,更不用說這個還摸不清底細的男人,不知道會佈下什麼陷阱。

  一松決定先起身動動,試試看能不能讓身子暖一點,打開木門,昨日的濃霧依舊固執地環繞在小屋四周,將木屋幾尺外的景色徹底隔絕,一松在屋子附近蹓躂一圈,沒見著カラ松,可見是出遠門了。身體因走動的關係稍微暖和些,倒是肚子依舊不爭氣地叫著。

  木屋前的空地被整理得相當乾淨,連根草也沒留下,只有幾棵落葉松下長了點雜草,一松試著拔幾根放嘴裡嚼了嚼,然後全數吐出來,刺鼻的腥味讓他又乾嘔一陣,吐到胃幾乎被掀了,但也只是吐出一些酸水而已。

  吐完後腸胃開始痛苦地翻攪著,感覺更加不舒服了,一松拖著難受的身子回到屋內,趴在角落一陣子不見好轉,迷迷糊糊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半夢半實間,他看到一隻拿著把刀的手,銳利的刀鋒沾染帶有貓毛的血漬,正逐漸朝他逼近,他看見好多形狀怪誕的黑影向他靠攏,一松想逃跑,身體卻因虛弱動彈不得,這時他才發現,拿著刀的正是自己的影子,揮舞兩根長長的尾巴,咧開血盆大口迫近——

  木門被打開的吱呀聲在一片渾沌夢魘中顯得特別真實,一松心頭一跳,緊閉的雙眼努力撐開一條細縫,掙扎著試圖撐起虛軟的身子。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暗了,カラ松的臉龐在夜色下晦暗不清,一手扣著燭燈,肩上背負一個鼓鼓的包袱。カラ松點燃蠋燈,不大的空間瞬間被燭火照亮各個角落,一松半伏在地面,眼睛直勾勾盯著カラ松,瞳孔中的火苗飄搖不定,身旁的小魚乾可憐兮兮躺在原地,看樣子連被拿起來嗅聞幾下的待遇都不曾有過。

  カラ松先是將蠋燈和包袱放在地上,面對一松盤腿坐下。

  「嗯?不喜歡吃小魚乾啊?」

  カラ松拎起小魚乾放在自己手掌心,一松不為所動,眼中充滿不信任,カラ松沉吟,不知在想什麼頻頻點頭,手伸進袋子裡摸索,掏出另一條小魚乾和一枚飯糰。

  「不喜歡小魚乾的話,飯糰呢?」

  カラ松像是在確認什麼似的將飯糰放在手中掂了掂重量,接著擺到一松面前,也將新的小魚乾放在飯糰旁邊,然後坐到距離一松最遠的角落閉目養神去了。

  一松小心翼翼蹭到食物前,整張臉湊近地上的飯糰,鼻子微微抽動,謹慎嗅聞著,嗅覺靈敏度早已大大不如從前了,只能聞到相當單調的米飯甜味,和カラ松的形象一樣,外表普通,卻又讓人捉摸不透。

  所以很危險。

  就像下過雨的午後,從腐敗的枯枝落葉間悄悄竄出的野菇,沒有詭異的顏色,也不具特殊的氣味,若是沒有一定的識別能力,一般人就算餓個半死也不會有勇氣朝不知名的野菇伸手的。

  對,沒有識別能力,那又如何?他可是肉食動物,以前是,現在也是,只要擁有咬開氣管、撕離骨和肉的能力便足夠,他要的是能夠支配和控制獵物的力量,才不是那種東躲西藏只能靠機率和經驗苟活殘喘的活命方式!他是貓又,就如チョロ松所說是令人畏懼的存在,竟然被區區飯糰和小魚乾困擾,傳出去肯定是要人笑話的。

  一松捏緊拳頭,退回角落,他閉上眼睛,身體除了持續性的飢餓和虛弱外感覺不到任何異樣的東西,就像個空洞陰冷的地窖,看不到一絲疑似火苗的存在,打火石、火柴,任何可以產生火花的物品也遍尋不著,但是一松並不慌張。

  等待吧,一定是潛藏在體內的力量還沒覺醒的關係,或許再過幾天身體會因為極度的飢餓爆發潛能,等他清醒時已經發現自己把カラ松生吞活剝吃進肚裡也說不定。

  不知不覺中,他又再次陷入深沉的睡眠,一松期待著下次的甦醒會有不可思議的事情降臨在自己身上,就像只是跳進坑裡就稀里糊塗變成貓又,就像一夜之間成功隱藏貓耳和尾巴,就像一覺醒來滿身傷消失得無影無蹤……雖然最終迎接他的,只有一間地上擺著飯糰、小魚乾和蠋燈的空屋而已。

  一松有氣無力地半睜開眼,緩緩眨了幾下又再度闔上,過了一會兒,他的身子像柔軟的麵糰在地板蠕動老半天,這才靠牆撐坐起來,雙眼無神地盯著眼前的木門發愣。

  水。

  兩片嘴瓣摸起來像風乾的橘皮,舌尖舔過還隱約能嚐到一絲血味,乾涸的口腔與咽喉被火燒灼般疼痛著,甚至讓人產生皮肉由表層開始往下龜裂的錯覺。

  身體虛弱的程度出乎意料之外,地上擺放的飯糰和小魚乾的數量間接暗示他已昏睡不只一個晚上的時間,確切天數不清楚,對於現在的一松來說,探究這些並無太大的意義。

  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意識模糊的情況下走出門外,因為是深山,再加上四周都是濃霧,樹下的草地還濕潤著,露水稍微緩和因口乾引起的灼痛,但遠不及滿足的程度。一松懨懨地又吞了幾口草,這次連吐出來的力氣都沒了,回屋子裡筋疲力盡靠著牆,也許是因為已經沉睡許久,就算閉上眼意識仍異常清楚,身體遭受的不適卻也愈漸清晰,時間如濃稠的血液以磨人的速度緩慢流動,簡直像酷刑似的,嗅覺在極度飢餓下變得十分敏銳,飯糰和小魚乾的腥味強烈挑逗嗅覺神經,不知不覺口水溢出嘴角,一松連忙就著手背狼狽擦拭幾下,意志力被狠狠動搖著。

  他就像整個人掛在懸崖邊,僅靠五根手指堪堪攀住懸崖邊緣,手指負荷全身重量,已經疼到麻木冰冷,快要撐不住了,放開的話一切會很輕鬆吧,也許懸崖下是茂密的樹叢,在他放手後溫柔地接住他也說不定。是啊……也許吃下眼前的食物根本沒事呢,會認為食物有問題不過是他疑心太重所產生的妄想罷了。

  這樣想著一松緩緩把手伸向眼前的食物,指尖輕觸飯糰表面,冷冰冰的,不知放了多久已經發硬了,那一瞬間一松無神的雙眼閃過許多畫面,他的身體急速往黑暗的深淵墜落,深淵底部的場景不斷轉換,急湍、堅硬的岩石地面﹑帶有利刺的藤蔓,他的身體被強勁的水流沖得支離破碎,他的腦袋摔在地上,嘴裡嚐到腦漿的味道,他的身體被無數利刺戳串,像隻頻死的小蟲抽搐掙扎……然後他看到カラ松在霧中冷得像一堵牆的背影,以及在昏暗光線下無表情的面容,他死命想再往裡邊看,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看不清,那裡只有黑暗,看不見底部的黑暗。

  僵硬的手指像是烤熟的蝦子蜷曲起來,從食物邊退開,一松側躺著捲起身子,閉上雙眼,他連苟活殘喘的資格都沒有,因為他沒有勇氣,沒有足夠面對心中無數恐怖想像的勇氣。


  カラ松回來後看到飯糰和小魚乾依舊文風不動,沒說什麼,只是把今天帶回來的飯糰和小魚乾擺上,又再度回到角落坐下。明明カラ松沒做半點傷害自己的事,一松卻覺得心裡即將瀕臨崩潰,不管カラ松會有什麼行動——無論是趁一松昏睡的時候將他五花大綁賣到遠方,或是連哄帶騙勸誘他吃下食物,包括吃下裡頭的不明添加物——一松都不會感到意外,但偏偏カラ松毫無作為。特意把人拐上山,只知道一言不發擺上從沒被碰過的食物,然後沒事一樣睡自己的大頭覺,簡直就像……像是心血來潮撿了個稀奇好玩的東西,過幾天後膩了厭了就丟在一旁任其自生自滅一樣。

  一松對自己的聯想感到一陣惡寒,他沒有繼續想下去,是不敢繼續想下去,不過幾天,他又再次嘗到被遺棄的滋味,總是能帶給他希望的貓又咒語失效了,沒有力量的他,什麼也不是,就算チョロ松和十四松曾向他宣稱貓又多麼強大又如何?只有他知道,自己的裡面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才不是什麼厲害的角色,他不過是隻被棄養的貓罷了。

  恐懼將一松徹底淹沒,為了避免陷入無法自拔的悲傷後不小心哭出聲,一松很努力讓腦袋呈現一片空白,希望即將滿溢出來的情緒能自行平復,然而當他聽到カラ松窸窸窣窣起身的聲音時,還是不由得鼻子一酸,滾滾淚珠滑過雙頰,一滴接著一滴,連一松都不明白為何眼淚擅自流下來了,為什麼カラ松的一舉一動輕易翻騰自己的情緒,搞得兩隻耳朵嗡嗡作響,為什麼カラ松離開後的關門聲讓他既感到失落,又莫名感到安心,不,至少一松知道自己為何安心了,因為下一秒他終於忍不住悶聲哭起來,像是要將積存已久的滿腹委屈盡情傾倒般放聲大哭。已經是極限了,一松總是提醒自己是貓又,該擺出兇猛妖怪應有的樣子,卻忘了在這之前,他也不過是隻幾個月大、只知道玩耍和吃飯的奶貓罷了。

  再次睜開眼,面對的是一片黑暗,一松眨眨眼,並不急著抬頭,他並不清楚現在屋內是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鼻涕和淚水在臉上留下乾乾的痕跡,魯莽抬起頭剛好與カラ松對上眼,這種丟臉的情況他一點都不想碰到。一松先是以袖口的布料用力抹了抹臉,確定臉上並無異狀後,才小心抬頭窺視,小屋空空的,カラ松還沒回來,一松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但是面對空空如也的房子卻又感到一陣空虛。

  開門的聲音恰巧響起,一松趕緊又將臉埋入臂腕裡,此刻的他面對カラ松有股說不出的尷尬,沒多加思考便決定先裝睡再說。與往常不同,門那頭傳來不小的騷動,一松按奈不住好奇心,假裝是因為被聲音吵醒慢悠悠抬起頭,只見カラ松一手扛著鼓鼓的包袱,另一手提著一大串魚,還活蹦亂跳著,聲音便是從那傳來的。

  カラ松依舊是老樣子,瞥了眼從沒被一松動過的食物,沒多說什麼,將包袱中的東西一股腦兒倒出來,開始敲敲打打擺弄幾下,一個簡易的圍爐裏完成了,中央放些木柴,點火,竿子插上魚擺在火堆邊就這麼烤起來,不一會兒,屋子飄滿烤魚的香氣。

  一松著迷般看著カラ松的一舉一動,眼看一條條鮮美的大肥魚外皮被烤上一層焦色,魚油滴入火光中發出滋滋作響,一松察覺自己正無意識做出吞嚥的動作。

  カラ松瞇起眼專注觀察烤魚的狀況,時而照看火堆把握最佳火候,時而翻轉竹竿讓魚的兩面烤得更加勻稱。好不容易拿起其中一條烤得差不多的,咬一口,一松緊盯著カラ松的牙齒埋入烤得焦黃的魚皮中,彷彿咬下瞬間的卡滋聲就在耳邊響起,伴隨焦香味在狹小的空間越加濃郁,撩得一松只覺坐立難安。

  カラ松慢條斯理嚼著魚肉再一口嚥下,末了對一松晃了晃手中的烤魚。

  幾乎是反射性的,一松撲向前去,那一瞬間他只覺得一切煩惱都雲消霧散,眼中只有那條搖晃中的魚,抓住牠!咬住牠!撕扯牠!他的身影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兩手攀住カラ松的手臂作為支撐,張嘴穩穩咬住烤魚的尾部,魚肉鮮美的滋味從牙縫間迸發而出,一松無法思考,自咬下的第一口後根本停不下來,也不想停下來,直到黏在魚骨上的肉沫全被舔得乾乾淨淨,塞了滿嘴魚肉還沒來得及吞下,又開始朝カラ松另一隻手中搖晃的烤魚進攻。

  「吃慢點。」

  一隻大手罩上一松頭頂,往那原本就一團糟的黑髮揉了揉,一松原本想縮著身子逃開卻無從迴避,恐懼當頭情不自禁閉上眼,卻發現過去那些可怕的幻想並沒有具現。カラ松的手掌比想像中輕柔,以一種刻意放柔的力道、小心翼翼撫摸著,像是初次見面的少女,怯生生露出善意的微笑。

  這一次,一松從懸崖邊放手了,他感覺身子被雲朵輕輕托住,過去的緊張、難堪、害怕,全被他遺留在懸崖那邊了,做了一次好長好長的深呼吸,一松任由自己的四肢和軀體深深埋入棉絮般柔軟的物質中。

  不知不覺カラ松帶回來的魚全數進入一松的小肚子,原本乾癟的肚子撐成圓滾滾的一球,一松忍不住仰躺摸了摸撐得有些難受的肚皮,吃飽後睡意湧上,再加上自從前幾天被追殺、變成妖怪、又被怪人帶到山上,一松已經好幾天沒吃好睡好了,徹底鬆懈下來後整個人也迷迷糊糊的,什麼煩惱都拋到九霄雲外,沉重的眼皮連續開開闔闔好幾次,翻了個身,不久後便沉沉進入夢鄉。


六、束手就擒

  一松安靜地蟄伏在屋樑上,表面看似冷靜,但只要捏捏他的手掌心便會發現濕漉漉的全是汗。根據一松近幾天的觀察,カラ松差不多都是這個時間點回來的,趁カラ松打開門的瞬間來個出其不意的偷襲聽起來是個不錯的主意,當然前提是他有那個能耐在短時間制伏カラ松,不讓カラ松有反擊的機會。

  能力,這就是癥結點的所在了,一松幾乎滾遍整個房間,絞盡腦汁仍是不知道怎麼使出チョロ松所謂貓又強大的妖力,他對著牆壁狠狠抓撩幾下,只留下很淺的幾道爪痕,他洩憤般踢了踢木門,下場是抱著踢疼的腿直跳腳,他蹲在地上,脹紅著臉握緊拳頭拼命使力,結果只是放了個連聲音都小得可憐的屁。一松好幾天就像這樣進行各種沒意義的行為,然後躺倒在地呈大字型對著天花板發呆,直到カラ松回來。

  而今天,算是一松經歷無數打擊後所做的最後嘗試了,他時常回憶起那場逃亡的最後一刻,無論是做惡夢的時候,或是躺在地上放空的時候,恐怖的記憶總會摸著繩索悄悄攀爬進他的腦袋中,像黴菌的菌絲蔓延至各個角落,他會想起那個窟窿中雙眼緊閉的男孩——也就是原本擁有他現在這張臉的男孩——想著那個男孩過去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又為何一個人躺在冷冰冰的坑裡,想著當時的男孩是死的還是活的,想著那個男孩有沒有名字,他一直對於那天跳進洞裡的事感到匪夷所思,難道是跳躍的關係導致身體產生變化不成?

  思及此,一松的心開始無法抑制地狂躁鼓動,一方面是對未知的新嘗試感到興奮,但更多的是不安,腦中不斷有聲音對他竊竊私語,那些聲音有的低沉,有的沙啞,有的高亢,唯一的相同點在於它們竭盡所能地嘲笑一松,笑聲像是銳利的箭矢,不斷朝一松內心最柔軟的地方攻擊。

  「辦不到的吧?像你這種傢伙是絕對辦不到的吧?」

  「別白費力氣了,這幾天還不夠讓你知道自己只是個沒用的廢物嗎?果然是廢物!」

  「有自知之明的話還是花點時間想想怎麼自我了斷才好,有意義多了。」

  「對呀,快點去死吧,讓你多活幾天是看你可憐,活夠了就快死一死吧。」

  「哈哈哈哈,去死!去死!去死——」

  喀啦,門那頭發出聲響。

  一松跳出去的瞬間就知道自己失敗了,腦袋一片空白,連自己跳出去是哪個方向都搞不清楚,整個人彷彿迷失在濃霧之中,腦中聲音還在大聲嘲諷他的當下,後領被一隻手抓個牢實,一松瞬間癱軟下來,整個人被カラ松有力的上臂拎在半空中,像隻破舊的布偶。

  「怎麼了,一松?這麼迫不及待想見我啊,是在家裡太寂寞,還是終於拜倒在我的魅力之下了?」

  カラ松一手將捲起的被褥扛在肩上,一手游刃有餘拎著垂在半空中的一松,望向一松的眼睛飽含笑意,一松原本不打算理會カラ松,只顧沉浸在負面的情緒裡,聽到這句話頓時覺得不行,這什麼令人火大的發言啊?就算是死人也要從墳墓裡爬出來說兩句的,於是掙扎著擺脫カラ松的手。

  「放開!誰寂寞了?少自以為是!」

  呵呵笑著閃過幾個軟綿綿的拳頭,カラ松把一松放到地上,輕輕拍了拍他的頭,將肩頭的被褥放下安置在牆角邊,接著起身準備今天的晚餐。

  一松還在持續生悶氣,煮好的晚餐也沒吃,只是繼續縮在角落不理會カラ松,カラ松眼見整鍋魚湯燉了又燉,鍋裡的魚肉都快被燉化了,只好全收拾到一邊,完畢後逕自走到床鋪旁,斜躺進被子,掀起被單一角拍拍身旁的空位,對一松喚道:「一松,過來。」

  一松只瞧一眼,繼續瑟縮在角落,不肯輕易就範。

  カラ松招手招了老半天沒見奏效,停下手,一松以為對方放棄了,誰知カラ松將手伸向懷裡,掏出一根狗尾草來。

  一松看到カラ松手中不起眼的小草,瞳孔略往裡收縮,總覺得那東西帶給他的感覺不太妙,眼神千萬別對上才好,但是看那頂端毛絨絨像尾巴的地方一顫一顫,撓得一松心癢癢的,根本無法移開目光。

  カラ松開始有節奏搖動狗尾草,一松感覺到渾身發熱,全身毛細孔好像開了一樣,身體的每一個細胞正興奮地叫囂著,搖旗吶喊著催促他快上,他就像個被同學起鬨吹捧著拱上台表演的學生,每個人都使勁誇他優秀,期待他大展身手,於是下一刻,一松的身體動了。

  正當手指即將勾到穗狀頂端的瞬間,カラ松迅速將狗尾草移開,一松反應也算快,立即轉移方向撲騰過去,カラ松的反應卻比他更快,手一揮舉向高空,任由一松追逐在空中不斷揮舞著的目標物,轉眼再將東西反手藏至背後,看著一松激動地跨過橫在床鋪上自己的身體,撅起小屁股拼命想將東西弄到手,兩人就這樣你來我往,一松的情緒越來越亢奮,眼中滿滿都是狗尾草晃動的模樣,下一秒カラ松仰躺在床上將狗尾草擺到自己胸前,一松不假思索撲上去,抓住狗尾草的瞬間還來不及得意,身體已被カラ松一把摟住。

  「抓到了。」

  這句話聽在一松耳裡心涼了大半,連忙掙扎著想逃跑,カラ松環住他腰部的手卻很有力道,即便用盡全身力量扭動一松依舊動彈不得,カラ松兩指輕輕扣住一松的下巴,食指與中指並用就著下頷連接脖頸的部位來回搔弄。

  「唔!嗚嗚……」

  一松從起初不斷掙扎反抗,到末只是象徵性哼個兩聲,下巴、脖子、耳後,還有後頸處,這些被溫柔撫摸就會感到舒服至極的部位現正由カラ松好好伺候著,一松整個人懶洋洋趴在カラ松胸膛上,瞇起眼喉頭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當カラ松暫時停手將半個身子撐起時,一松甚至輕輕咬住カラ松的手指,像是表達抗議般催促著カラ松繼續動作。

  耳朵後方被輕輕刮搔的同時,嘴唇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一松心不甘情不願睜開眼,只見カラ松手拿一把盛有魚肉和湯的木匙,而自己則是坐在カラ松懷裡,像個小孩般接受カラ松的餵食。

  這實在太令人羞恥了!一松又再度掙扎起來,搖晃著腦袋意圖避開向自己逼近的湯匙,見一松反抗這麼強烈カラ松忍不住眉頭深鎖,拋下一句「一松,不好好吃飯可是不行的喔。」接著一口將湯匙裡的食物含住,托著一松的後腦勺,臉逐漸迫近……

  一松看到カラ松逐漸放大的臉這才意識到接下來要面臨的窘境,臉刷地漲得通紅,手掌抵住カラ松不斷逼近的雙唇,緊張到連話都說得口齒不清:「我、你、我我、我自己吃!你碗拿來!我說我自己吃了還不行嗎混蛋!」

  為了讓我吃飯竟能做到這種地步嗎?一邊將碗搶過來一松一邊在心底咕噥著。明明之前還只是個冷漠的傢伙,已經徹底搞不明白了啊,這個男人。

※※※

  一松看到十四松和チョロ松,兩隻妖怪面帶笑容回望他,忍不住激動跑向他們,明明只有一夜之緣,一松卻覺得好像見到許久未見的老友一樣,有好多話和好多疑問想跟他們說。

  對了,名字,還想告訴他們倆我有名字了。思及此一松更加緊腳步,跑到倆妖怪面前時早已氣喘吁吁,等呼吸趨於平緩後一松抬起頭,卻發現眼前的十四松和チョロ松ロ松雖然嘴角帶笑,但那笑容和自己記憶中的不同,硬要說的話,多了些不懷好意的味道。

  「チョロ松哥哥,這個,是貓又嗎?你跟我說的,那種很——強的妖怪!」

  「嗯?十四松,你是不是哪裡弄錯了?」チョロ松不以為然斜眼睨了一松幾眼,而他手臂上無數隻眼睛正帶著扎人的目光大剌剌刺在一松身上,像是在打量他有幾兩重般。「這種什麼也不會的東西,怎麼可能是我向你提過的貓又。」

  「欸?可是,他覺得自己很厲害唷?」十四松歪著頭,脖子像是可伸縮的彈簧彎成一道拱形,模樣看起來怪誕無比。「因為啊,至少他可以喬裝成一般人類啊,相較起來我們比起他可是差多了呢,チョロ松哥哥。」

  「喔?是這樣嗎?」チョロ松突然轉過頭,對一松露出一個和藹的微笑。「那我們直接問問他吧。喂,你真的認為自己比我們強很多嗎?」

  「不是還誇下海口,要殺掉人類嗎?」

  「結果光是一個人類就搞不定了?」

  「好可憐唷,チョロ松哥哥,你看看他明明是貓又,卻連個人也殺不了,比我們還悲慘的樣子呢。」

  「你難得說到重點了呢,十四松,我們殺不了人很正常,但是他不正常啊,殺不了人的貓又我可從沒聽說過,是異常的存在呢。」

  「就是所謂的,瑕疵品?」

  「嗯,是瑕疵品呢。」

  「那麼,可以吃掉嗎?」十四松的語調因為興奮變得高亢,脖子伸得老長,像條彎曲的大蛇在空中扭動。

  「十四松,你不怕吃壞肚子啊?」

  「不會的,チョロ松哥哥,我吃過很多東西,被蟲蛀過的蘋果,放久已經變黃的野菜,我吃了也好好的呢。」十四松摸著肚子,原本在空中飄浮的頭顱突然張開血盆大口衝向一松。

  「所以壞掉的貓又,吃掉也不會有事吧?」

  一松睜開眼時,發現天才剛亮。

  小屋裡還是伸手不見五指,只有門縫外微微透著光,一松試圖釐清包覆著他的溫暖是什麼後才發現,自己正被カラ松摟在懷中,身上蓋著厚厚的暖被,四周很安靜,所以他可以清楚聽到カラ松均勻的呼吸聲,還有沉穩的心跳聲。

  不知道為什麼,一場惡夢醒來後發現自己正被某個人緊緊抱在懷中,讓一松產生想哭的衝動。

  一松抬頭看向カラ松的睡臉,這是他頭一次搶在カラ松之前先醒來,又是這麼近的距離,絕對是下手的好機會吧?

  一松又呆呆盯著カラ松的臉直看,突然將手伸進被褥摸索一番,抓起カラ松的手,朝食指輕輕啃了一口。

  「好吃嗎?」カラ松驀地睜開眼,不禁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在這之前就一直醒著。

  一松下意識搖了搖頭,或許是被カラ松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傻了,或者是他還在思索カラ松的指頭嘗起來究竟好不好吃這件事。

  「吃魚吧。」カラ松揉了揉一松的頭,站起身料理昨晚剩下的食材。一松披著棉被,將自己全身上下包裹得緊緊的,只露出一顆頭,還有捧著碗的兩隻手,目送カラ松松打開木門離去的背影。

  一松發現一個從沒好好思索過的問題,自從變成妖怪後,他滿腦子都是想著要怎麼殺掉和吃掉人類,要怎麼獲得這股理當屬於他的力量,但他從沒想過自己究竟喜不喜歡吃人這件事。

  剛剛他抱著果腹的想法咬了口カラ松的指頭,並沒有激發任何特別的慾望,他很清楚,咬下去的瞬間體內什麼都沒有,沒有當初咬下烤魚的瞬間內心湧出想要更多的渴望,也沒有追著狗尾草跑時心中的澎湃激昂,就只是很單純的什麼都沒有。

  一松拋下被單,焦躁地在屋子裡來回踱步。我是誰?他在空無一人的屋子裡大聲問,沒有人回答,一松又大聲問一次,一個細小的聲音從內心深處傳來。

  「你是——」

  「閉嘴!閉嘴!」

  一松氣急敗壞打斷那個聲音的回答,他明明就是貓又!有貓咪的耳朵,還有長長的分叉的尾巴,這些都是毋庸置疑的,確確實實存在的,殺人嘛,那還不簡單,人類不是有刀啊,斧頭啊,誰說只能靠妖力殺人的?吃人嘛,捏著鼻子搭配水,花上幾天時間足夠吞掉一個人吧?

  「你說的容易嘛,那麼動手啊?」

  心中同時好幾個嘲諷的聲音,異口同聲竄出。

  「現在不就有個男人給你下手的機會嗎?拿鍋子敲破他的頭,燉了湯,連肉帶骨一起吃了,你還在猶豫什麼,證明給他們看啊!」

  證明給誰看?

  一松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這是要證明給誰看來著?

  一個會在之後摸著他的頭,誇獎他做得很好的人。

  那個人……是誰?

  一松躺在地板上,兩眼無神盯著天花板,直到單調的視野中出現面有難色的一張臉。

  「一松你啊,總是在煩惱什麼的樣子。」カラ松雙手抱胸作沉思狀,突然打了個響指。

  「唉呀,看看我這腦袋,竟然不知道你正因這樣的事情深陷煩惱著。」

  一松茫然抬起頭,只見カラ松旋即離開房間將門帶上,不一會兒伴隨「我回來了」的喊叫聲,門被大大敞開,カラ松的身影沐浴在夕陽餘暉下,以華麗的轉圈優雅地旋轉到一松眼前,單膝下跪順帶拋個韻味十足的媚眼,沙啞著嗓子一臉誠懇望向一松。

  「真是抱歉,我都不知道你看我乏味的進門方式已經倦了,日後我會每天為你想各種不同的華麗姿態迎向待在家的你,讓你不再感到寂寞無聊,所以拋下那張愁眉苦臉的表情吧,一松!」

  一松傻愣愣聽完カラ松自認感人肺腑的宣言後遲遲說不出話,正當カラ松以為一松是被自己的發言感動到無法言語時一松猛然撲向カラ松,騎在カラ松身上就是一陣捶打。

  「你這個……只想到自己的……混帳!」一松咬牙切齒地吼道,心裡一把火燒得霹靂啪啦作響。

  「你又怎麼能知道我的煩惱,像你這種傢伙哪能知道我有多痛苦、多掙扎……我明明、我明明就……」

  拿拳頭往カラ松身上砸似乎也是會累的,一松拎著カラ松的衣領直喘氣。

  「我明明也不想這樣啊!明明想做得更好的,我努力過的,一直想要更好的……」

  「一松已經足夠好了。」

  躺在地上的カラ松倏地張開雙手,將一松擁入自己的懷中。

  「你已經足夠好了,不需要再變成什麼的。」

  一松在カラ松的胸口沉默了,還捏著カラ松領子的雙手慢慢收緊,因為使力的關係不斷顫抖著。

  「你騙人。」一松啞著嗓子怒道:「你這個騙子,大騙子,我才不會相信你的話……」

  「對,我曾經是個騙子。」カラ松看著天花板輕聲嘆息。「但是因為你,我戳破自己的謊言,這都多虧了你啊,一松。」

  「欸?」聽見カラ松一席話,一松暫時忘記憤怒,起身困惑地眨了眨眼。「我不明白……」

  「所以說,因為一松,我找回真正的自己了。」カラ松咧嘴笑道。

  「你也會找回真正的自己的。」カラ松再度揉搓著一松的頭髮,眼中充滿愛憐。「記住,現在的你已經很好了,不需要刻意想著變成誰,在你心中也已經有答案了吧,直到你準備好聆聽答案的那刻,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七、脫逃(R18)

  一松將食指長的肱骨放入嘴裡細細啃咬著,連沾黏在骨頭表面的肉末也不放過,末了還意猶未盡,躺臥在榻榻米上吸吮指頭殘餘的油脂。カラ松昨晚拾了隻雞回來,一松一口氣啃了半隻,剩下半隻當早餐恰恰好,尤其是雞的一對翅膀深得一松喜愛。如果雞的兩條腿也是翅膀該有多好呢。一松吃得滿嘴油膩的同時不只一次腦中浮現這個念頭,章魚都有八隻腳了,為什麼雞不能有八對翅膀呢?

  指頭已經吮得像煮熟的蝦子般紅透,一松這才回過神般將濕漉漉的手指從嘴裡拔出。

  一松也會找回真正的自己的,在你心中也已經有答案了吧。

  「嘖。」

  一松發出不滿的咂舌聲。那個人總是充滿自信這點還真令人火大,喔不,是對廢物般的自己充滿自信這點令人火大,那個看起來總是游刃有餘的傢伙一定沒體會過吧?無數種聲音在耳邊絮絮叨叨吵得人不得安寧的感受,他的身體就像被來自四面八方無數的繩子綁著,在原地來回拉扯,有時一松覺得自己的身體幾乎隨時要從中撕裂,越是深陷在迷惘和痛苦之中,他越覺得カラ松說的那句話與其說是相信他,不如說是在嘲笑他,嘲笑他的力量過於弱小,才會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嘲笑他只能在原地來回踏步,什麼「你已經足夠好了」,根本只是憐憫他的無能隨口掰出來的好聽話罷了。

  說起來,今天的腦袋特別安靜呢。

  平常總是亂哄哄一片的腦袋今天卻安靜得出奇,耳根子總算能清淨些了,一松理當感到高興才對,然而他卻反常地只感到焦躁不安,全世界、甚至包括他的身體深處似乎都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事似的,無不在同一時間屏息以待,只有他一個人被蒙在鼓裡。無論是刻意隱瞞,或者只是告知時不小心忘了他一個人,一松都覺得不是很好受。

  有什麼在外頭呼喚他。

  那不像任何生物的呼喊,不帶任何情緒,既不是乞求,也不是命令,不帶一絲善意或惡意,就像自然界中兩個物體間必定互相吸引,是一種不可抗力,或許該說更傾向是種本能,如同動物餓了會自行覓食,飛蛾會不自覺撲向火光,一松的體內也有股力量,催促著他往外走去。

  一松推開門,打赤腳走在平坦的泥土地上,腳底清晰傳來泥土潮濕和柔軟的真實觸感,一松卻覺得放眼望去的景象宛如夢一般。不可思議地,當腦中雜亂的聲音平息下來後,原本稀鬆平常的景色起了微妙的變化,一松也說不上來,就像有人在畫紙上淺淺抹上一層水漬,連空氣都呈現半融化的狀態,以漩渦狀的方式緩緩流動著,只有幾尺外的白霧依舊維持原有的樣子,看不透白霧的另一邊有什麼。

  現在想想一松應該要感到訝異,他之前竟一次也沒動過走去白霧另一邊的念頭,一次也沒有,可能過去被圈養在人類家時就養成不喜出外的習性,或者是上山那時太過強烈的恐懼將好奇心徹底壓在心深處也說不定,此時一松卻能夠毫不猶豫直接走進濃霧之中,如同之前所見カラ松的背影那樣,大步筆直往前行走,白茫茫的霧爭先恐後將他包圍其中,然而一松並未因此改變行走的速度或方向,過不久雲霧像是投降般節節敗退,眼前能隱約看到森林綠景,待一松總算自白霧構築的牢籠中全身而退時,不經意回頭一瞥,眼前景象卻使得一松雙眼驚愕地放大。

  一松身後並非剛經過的白霧,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偌大的鳥居,興許是久未翻修再加上深山潮濕的環境,原本該是鮮艷的朱紅色梁柱卻像是哭花妝的女人面頰,呈現深淺不一的斑駁色塊,兩根支柱早已爬滿藤蔓,卻仍遮掩不了底下無法洗刷除盡的深色污漬和歲月留下的裂痕。

  鳥居再往裡走是條筆直的參道,兩邊擺置幾盞因風化稍有磨損的石燈籠,左手邊有個小小棚子搭建而成的水手舍,盡頭則是一間小小的神社,從外觀看來相當陳舊,一副隨便颳起陣大風都有可能隨時被吹倒搖搖欲墜的模樣。

  一松微張著嘴倒退兩步,試圖處理突然湧至腦內的大量資訊,也因為突來的衝擊,有那麼片刻一松短暫從那股催促他不斷往前行的力量中回過神,但下一刻更強烈的呼喚從森林深處傳來,這次來得更加急迫,重重打在一松的心上,一松只覺得左胸口被接連猛烈撞擊好幾下,整個人也跟著天旋地轉,像是有人放了把火在他體內燒,體溫猛地急遽上升,一松胡亂用手背抹了把額頭,燙得嚇人,汗水大滴大滴直往下流,不一會兒整張臉像是被捉去水池狠狠洗一把似的濕得一蹋糊塗,一松兩手扯著衣領直喘氣,好想直接脫去一身因汗水濕透的衣服,好難受。

  兩條腿突然像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樣,轉個方向往山內飛也似奔去,一松只覺得火已經燒到他的腦袋,腦漿在滾水中咕嚕咕嚕被燉煮著,也無暇管自己被帶往哪裡,從眼睛往外看,山中的景色轉得飛快,這也許是他自出生以來跑得最快的一次,頭頂上能見著陽光的地方越來越稀少,氣溫也降低許多,一松只知道自己被帶往更深的山裡,他的身體越來越痛苦,好想大叫,但是張口只能發出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聲,那把火似乎也把他的喉嚨燒乾了。

  有東西在看他。

  一隻眼睛、兩隻眼睛﹑十隻眼睛、幾十隻、幾百隻眼睛,一松知道有東西正從樹林間窺視著他,不懷好意的眼神,虎視眈眈的眼神,飢渴的眼神……盯著食物的眼神。

  「是什麼?」

  「吃的。」

  「是吃的。」

  「而且很美味。」

  「飄著很香的味道。」

  「好香。」

  「好好吃的樣子。」

  「從來沒見過的美味食物。」

  竊竊私語不停從樹林間飄散出來,那之中充滿渴望的味道,小心翼翼的味道,就像是只吃過番薯籤的窮人家孩子眼前突然出現一隻香噴噴的烤全雞,只敢用不可置信的眼神默默注視,害怕伸手一抓烤雞就會成了幻覺直接消失一樣。

  正當樹林中的耳語越來越響,幾乎要超過林間可以容納的密度時,一松的雙腳突然在一瞬間停止奔跑,由於慣性關係一松整個人面朝下撲倒在地,顧不得四肢擦傷傳來的疼痛,一松只是按住脖子不斷喘著氣,勉強忍受住折磨身體的痛苦,一松使盡全力撐起身子,他能聽到有什麼東西走出林中的聲音,下一秒,身體被像是觸手的東西捲起。

  林子緊繃的氛圍終於在這一刻分崩離析,在震耳欲聾的暴吼和刺耳的尖叫聲中,一松隱約瞥見自己身下有好幾個身形詭異的生物。是妖怪。大批大批的妖怪爭先恐後圍到搶先將一松奪下的妖怪身邊,又是抓又是咬的拼命拿出自己的絕活,就是希望美味的食物能落入自己的手中。

  擁有觸手的妖怪大概是剛才腦子一熱便下手了,連逃跑的路線都還來不及備好,很快便在大群妖怪的圍勦下陣亡,捉住一松的觸手軟趴趴鬆開,任由獵物跌向虎視眈眈的妖怪群中,一松還沒來得及被扔到地上慘遭妖怪們四分五裂瓜分掉,一隻有三個頭的巨鳥已經迅速銜住還在半空中的一松,飛到一處較高的樹枝上,看地上妖怪們叫罵聲一片,得意洋洋地怪叫幾聲。

  然而待要享用之時,三顆頭卻開始爭吵不休了,有兩顆頭都想吃手,一顆想吃屁股,但是堅決要油炸後才吃,另一顆頭激動表示生吃才好,其中一顆頭卻已經暗暗盤算如何能自己獨吞全部。一松就這樣被三個巨大的鳥喙來回拉扯,明明應該感到害怕,他卻隱約有股奇怪的感覺,而且這感覺越來越強烈,幾乎要蓋過身體的不適和恐懼。

  好想被吃掉。

  身體正強烈地渴求著。

  被生吃、被油炸、被燉成湯,怎麼樣都好,好想體驗咽喉被咬開的瞬間,熱騰騰的鮮血噴得到處都是,想要腸子被掏出來,被某人捧在手中咀嚼,想要看自己的大腿被誰握在手裡啃得津津有味,想看自己還在跳動的心臟被誰一手挖出來,還溫熱著,一口吞進肚子裡……想被吃……想被誰吃掉……想進入誰的肚子裡,成為他的一部份,啊,好想好想,誰來吃掉我,好難受,身體好難受,拜託誰來吃掉我,拜託……誰……

  一松紅著眼,腦中滿滿充斥被吃的念頭,當他終於忍不住將手伸向三頭的巨鳥妖怪時,巨鳥的三顆頭正吵到最激烈的時候,三顆頭的嘴巴同時張開,一松就這樣直接從高空落下。

  摔得粉身碎骨,然後被吃掉嗎?也好,只要能被吃掉都好。一松激動地眼角泛出幾滴淚,他的四肢在空中軟綿綿地任狂風吹得凌亂擺動,他閉上雙眼,準備迎向地面強烈的重擊——

  身體被一雙大手穩穩接住,熟悉的氣味竄入鼻中,一松睜開眼抬起頭,昏暗的樹林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他只看到一對黑色的翅膀,非常大,幾乎籠罩住一松的整個視野,他們降落在一棵樹的枝條上,カラ松將他整個人圈在懷中,一松看不到樹下妖怪們的狀況,看不到カラ松的表情,但是當カラ松開口的時候,那語氣是一松從未聽過的冷酷,低沉嗓音蘊含的是幾乎可以殺人的怒氣,就算那不是針對一松的,連一松都要忍不住縮了縮身子。

  「你們給我記住了,只要我還管著這山的一天,你們誰也不准碰他一根寒毛,誰也不准,只要碰了他,不說二話,直接開殺。」

  語畢,カラ松直接抱起一松振翅疾飛,往天狗駐守的山中神社飛去。

※※※

  カラ松將一松抱回小屋的時候,一松整個人早已攀在カラ松身上,不安分地蹭動著。

  好想被吃掉。

  一松將頭靠在カラ松的胸膛上進行好幾次深呼吸,カラ松身上擁有非常強烈的呼喚,那是法力極為強大的妖怪所擁有的,這是好久以後一松才明白的事。

  カラ松才剛關上門,一松已經迫不及待嘴唇遞上前去堵住カラ松的,他緊緊攀住カラ松的肩頭,拼命忍耐體內被火燒炙的痛苦,將舌頭伸進カラ松嘴裡胡亂翻攪著,像是在向カラ松展示自己的舌頭有多麼美味一樣,並且滿心期待カラ松會滿意這次「試吃」,而將自己全身上下通通打包進肚中。

  一松頭一次對自己充滿自信,他有自信絕對能讓カラ松無法抵擋吃食他的誘惑,因此當舌頭纏住對方的同時展現出從未有過的積極和熱情。迷迷糊糊過了好一陣子,一松才後知後覺發現主導權已經在カラ松手中了,カラ松的舌頭反過來揪住他的,並同時抓緊機會進軍一松的嘴裡,偶爾舌面來回掃過敏感的上顎,偶爾像條靈活的蛇鑽進舌下的空間攪動,另一種異樣的快樂緩緩在一松心底冒出芽梢,一松半闔著眼任カラ松為所欲為,彷彿自己真的被カラ松恣意品嘗般,過多的津液滔滔不絕從無法閉攏的嘴裡流出。

  一松被吻的同時感覺到カラ松正在解開自己的衣領。這不就和吃飯糰前要先將包在外頭的葉子剝開的舉動一樣嗎?思及此一松更加興奮了,想到自己就要像個白白胖胖的飯糰被吃掉,一松發出激動的低嗚聲。

  カラ松的唇離開一松的,舌尖描繪著一松的唇瓣的形狀,爾後轉了個彎沿著脖子曲線直向下,在鎖骨凹陷處流連一番後,輾轉來到胸前兩粒粉嫩的乳頭,カラ松對著其中一只來回舔舐後張嘴含住,以牙齒銜住輕輕磨咬著。

  「啊!」

  一松驚呼一聲用力抱住カラ松的頭顱,乳頭上傳來的些微疼痛感讓他興奮地直打顫,恨不得カラ松快些將腫脹的乳頭咬下般使勁挺胸將乳頭湊近カラ松嘴裡。

  カラ松突然掙開一松的懷抱,狼狽地喘著氣,一松看著カラ松滿意地咧嘴笑了,他知道カラ松一定也很想吃掉他,就是不知道カラ松在磨蹭什麼,但是他有極度的自信——這輩子或許還沒這麼有自信過——再過陣子カラ松絕對會忍不住吃掉他的,只要他再加把勁……

  股間傳來的異樣感讓還處在美好幻想中的一松回過神,他不太明白カラ松的手指擺在那要幹什麼,好吃的地方多的是,但絕對輪不到那裡吧?難道說カラ松正在研究如何讓食物更好吃的方法?

  食指陷入後庭時一松忍不住仰起頭,忍受甬道傳來的異物感。或許真的是カラ松為了吃掉他所做的特殊準備也說不定。於是一松竭力放鬆身子,意圖讓手指更方便侵入,而這時カラ松又再度埋入另一指,兩指並用在甬道裡抽撤著。

  水嫩的內壁在手指埋入的同時早已泌出大量透明的液體,滴滴答答流出體外,在地板上形成一個個深色的水痕,カラ松抽動手指時一松並未感到任何不適,只是粗糙的指腹在脆弱的內壁四下敲打和磨蹭的時候,一股螞蟻啃蝕般的麻癢不斷折磨著一松,他忍不住拱起腰下意識收縮吞吐著異物的甬道,屁股自行畫著圓迎合カラ松的手指,心裡渴求什麼般空虛著,但連自己渴望什麼一松也說不上來。

  カラ松緊鎖眉頭一臉惱怒低低嘖了聲,將插在一松體內濕淋淋的手指抽出,一松從沒見過カラ松這般神情,他印象中カラ松總是從容不迫的模樣,彷彿世界上所有難題到最後都能迎刃而解,那種難以理解的自信看在一松眼裡是又愛又恨,而此刻カラ松面對自己很明顯就是在隱忍什麼,卻又因為忍耐不了整張臉扭曲成一團。一松心裡得意到不行,好想叉著腰手指カラ松的鼻子叫道:「你終於也有這一天了!你總算能體會想做卻做不到那種無能為力的感受了吧!這樣的你還能夠對垃圾般的我說出『我相信你。』這種鬼話嗎?哈——」

  一根粗大的柱狀物體抵在穴口外,下一秒不帶招呼便迅猛地拓開滿佈皺摺的小穴,直至整條甬道被塞得滿滿的,一松原本得意的表情在碩大的物體插入的瞬間變得僵硬,眼睛撐得又圓又大,他應該說點什麼,然而喉頭只能發出一些怪聲,嘴巴開闔幾下仍舊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カラ松的粗喘在耳邊隆隆作響,像是負傷的兇狠野獸發出的喘息聲,一松感覺自己兩瓣臀瓣被人捧著輕鬆抬起,連帶體內那根柱狀物被抽出大半截,穴內每一吋肉壁被徹底摩擦過一遍的同時,一股酥麻的快意自尾椎部位竄起,直到只剩傘狀頂端卡在穴口處,碩大的性器才再次兇狠往甬道深處捅入。

  從未被開拓的部位被人撞擊的瞬間,一松兩眼直冒金星,還來不及緩口氣,對方的性器再次急切插入,這次不是整根抽出再整根沒入的緩慢速度,一松的肩膀一沉,發現カラ松將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而自己則是整個人被カラ松抱在懷裡,體內抖動的性器因坐姿埋進穴內極深的地方,裸露在外的白皙臀部被兩隻手按住無法移動,一松感覺到蟄伏在體內的碩大開始小幅度在深處快速頂撞。

  一松不知道自己身體裡原來有這樣的地方,被撞擊時又痠又麻的陌生快感以令人害怕的速度層層往上疊積,體內急速分泌的液體被暗紅色的性器頂端一再頂回去,發出噗嗤噗嗤色情的水聲,那快感不是一般人所能負荷的,一松臉頰透著紅暈,雙眼迷濛,橫跨在カラ松兩側的雙腿因快意呈現扭曲的角度,他已經受不了連續撞擊下幾乎要滿溢出來的快感,想退開身子卻發現兩瓣屁股被穩穩托住,甚至那雙手還略微收緊,執意要將一松往那不斷挺動的胯下送去。

  「啊……啊啊……等、等一……唔……」

  一松忍不住哽咽出聲,他太害怕了,快意堆疊成的情潮已經瀕臨頂點,隨時都有潰堤的可能性,一松感覺自己還不斷往高處攀升,想到失速墜落後的恐怖,便讓一松顫抖不已。

  體內的性器仍舊自顧自動作著,而且似乎有意要將一松更快送至高潮頂端,性器卡在狹窄的肉縫中,畫著圓研磨一松最脆弱的部位,另一手也悄悄覆上被冷落已久的小巧性器,揉著不斷滴淚的性器頂端,一松被雙方攻勢激得揚起頭部,身體劇烈顫抖著達到高潮,性器一抖一抖地噴濺數道濃稠液體,甬道深處也同時淫液四濺,徹底將兩人下體染得濕透。

  還處於高潮餘裕的一松突然被人一把抱起,一松抬首往上看,只見カラ松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猙獰,原本漆黑如墨的眼珠呈現一片血紅,露出嘴裡的獠牙,簡直就像厲鬼的化身。就著兩人下體還相連的狀態,カラ松急躁地抱著一松快步走到床邊,一松被丟在軟舖上,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カラ松已經用棉被將一松整個人包覆住,一松只感覺眼前一片黑暗,下一秒兩條腿被人捉至半空往身體方向屈折,屁股離地的同時粗大的性器又再度埋進去,這次カラ松的動作明顯粗魯許多,肉壁被性器以各種角度胡亂戳弄,一松抖著腿,才剛射過的陰莖又顫巍巍立起,乳頭因棉被的來回磨擦快感連連。

  被カラ松發狂似的接連又操幹許久,蒙在棉被中的一松幾乎要窒息暈厥過去,突地一松聽見上方傳來カラ松的低吼聲,頸部隔著被子被狠狠咬了一口,一松聞到一絲血腥味,若這一咬沒棉被做緩衝可能傷口早已深可見骨了,但一松卻在被咬的同時興奮地達到精神上的高潮,而カラ松也正好將陰莖頂到深處,釋放白濁的液體,一松翻著白眼顫抖著又再次射出精液後,體內原本燒灼他的火竟開始逐漸降溫,最後歸於平靜,而一松也總算從痛苦的牢籠中解放,緩緩沉入夢鄉之中。


八、妖饍

  「哎呀,好久不見吶,カラ松,大概多久了?幾十年?幾百年?嘖嘖,你這裡多的東西還真不少,印象中不是連藏本小黃書都找不到地方的空屋嗎?」

  おそ松九條又厚又重的尾巴慵懶地掃著門前台階,也沒向カラ松打聲招呼,直接不客氣地打開門,臉湊近門縫往裡頭瞧,眼神逐一掃過掛在牆上的醃製臘肉,整齊擺放雜貨乾糧的簡易架子,角落一口盛滿清水的大缸,房間中央架高的四四方方圍爐裏,天花板垂降而下的繩子勾著鐵鍋,還騰騰直冒熱氣,幾個瞧著像是假魚、假老鼠的玩具凌亂地散在地板上,最後視線落在房間最裡面,原本該是平坦的被褥形成一個不自然的隆起,正均勻地起伏著。

  おそ松驚愕地瞪大眼,兩隻狐耳朵像被誰揪住般豎得又直又挺,原本就蓬鬆的尾巴因為炸毛的關係變得更加毛躁,おそ松豎起微微顫抖的手指指向門內,轉過頭望向カラ松的臉,原本一臉笨蛋樣但腦袋似乎還是勉強有內容物的(雖然可能盡是些色色的或沒營養的東西),但現在看起來完全就是個腦袋空空的笨蛋了,連說話也像個三歲小孩結結巴巴的。

  「カ、カラ松,那個難道是……不會吧?是我想的那個嗎?就是傳說千、千千千、千年才出現的那個……?」

  即便カラ松本來並沒有這個意思,但おそ松誇張的反應彷彿眼前的人撿到擁有女神簽名的絕版寫真般,使得カラ松的語氣不由得驕傲起來,邊說還邊自顧自擺出個誇張的手勢。

  「哼,就是你想的那個,大概幾個月前吧,偶然在山腳下撿到的,這大概就是所謂幸運女神的眷顧了吧。」

  興許是カラ松的舉動給了おそ松的肋骨一個久違的痛擊,おそ松徹底回過神,輕咳幾聲掩飾方才的失態,接著整張臉湊近カラ松,雖然周遭沒有人也沒有妖怪,還是只用兩人聽得見的音量低語:「哎,你放幾個月都沒動過?也太能忍了吧!不是,其他妖怪不會聞得到味道嗎?傳說中會定期發作的……我光是在這裡都有隱約聞到了,喔,嘶——」說到末おそ松深吸口氣,朝著流出口水的嘴角狠狠擦拭幾下。

  這回輪到カラ松說不出話了,指尖不自在地輕搔著臉頰,眼神飄移不定,講話也支支吾吾地:「這、這個嘛,還蠻固定的,一個月發作一次,不過不用擔心,我有好好用自己的靈力幫他壓抑,方法就、哈哈,大家都知道的那個嘛,因為最快最有效啊,不用我多說了吧兄弟?」

  おそ松一臉狐疑地瞇細眼睛盯著カラ松直冒冷汗的臉看,又再度細細端詳屋子裡那團棉被裡露出的頭顱,隱約可以看見白皙的後頸有深淺不一的可疑紅斑,深色的紅斑很明顯是近幾天留下來的,覆蓋在下方的是淺淺的淡色印記,而在下方又有更淡的痕跡,要說這是一個月甚至更久以前留下來的おそ松可不信。

  「要壓抑的話一個月一次就夠了吧?我雖然是個童貞,但好歹也是在千年間閱盡世界各地無數小黃書的童貞,依我看你這一星期沒做六次至少也實實在在做了五次有吧?我的天啊你這傢伙到底在想什麼?在我眼裡簡直就像用隻烤雞擼管——浪費食物!暴殄天物!」

  おそ松對著頭越來越低、臉色越來越紅的カラ松罵得正慷慨激昂的時候,突然臉色一變,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搓著手對カラ松嘿嘿笑道:「不過看在我們交情久的份上,你有什麼變態嗜好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分小小的一口給我就好,我看看……那就屁股好了,屁股肉多嘛,少個一兩小塊應該對你來說沒差吧,說不定還會再長回來呢,嘿嘿……」

  おそ松後面的嘿嘿聲越變越小,眼見カラ松的表情越來越難看,兩隻握得死緊的拳頭還隱約浮現青筋,好像おそ松再多說兩句隨時都會被胖揍幾拳作為招待似的,因此おそ松只得趕緊噤聲保命為妙。

  「カラ松哥哥!おそ松哥哥!天啊我一定要告訴你們我有多崩潰!我、快、受、不、了、了!」

  拔高的嗓音對於現在的おそ松宛如天籟一樣,總算找到機會順利從剛才屎一般氛圍脫困,おそ松趕緊轉身抱住飛奔過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トド松,用比平常更加黏膩噁心的嗓音對著トド松輕聲細語:「哎唷,是誰欺負我們家Totty呀?讓哥哥來好好抱抱惜惜,等等幫你把對你壞壞的人趕跑啊——」

  然後おそ松就被華麗麗地冰凍住了。

  雪女トド松被おそ松的語氣徹底噁心到,掙脫對方的懷抱後跑去找カラ松哭訴:「嗚……カラ松哥哥你這裡暫時借我住會兒吧,因為心儀的女孩被個多金有房又有田的傢伙拐跑了,我本來是想把那個傢伙變成冰塊,誰知道那傢伙不但沒結成冰,還成天想把我帶到他那個壁爐永遠燒著火的屋子,我差點死在裡頭了!好不容易逃出來,他又集結一大群下人尋找我的下落,無可奈何只好逃到你這裡,拜託讓我暫時避避風頭吧,再這樣下去Totty不但失去和女生認識的機會,還會被競爭對手折磨致死,絕對不要!嗚啊——」

  「哼哼,活該,童貞不分妖怪人類,敢脫離就要有去死的準備。」おそ松不知何時解凍了,搖搖晃晃冷笑著逼近トド松:「而且這傢伙現在住的地方可容不下你喔,已經被妖膳佔據啦。」

  「妖膳?那是什麼?」トド松困惑地眨眨眼。

  「欸?你不知道啊?呣,也是喔,畢竟你活得沒我們久,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來來來,哥哥為你解釋解釋。」

  おそ松原本想摟住トド松的肩以表親暱,但想到剛才的慘劇只得作罷。

  「這妖膳可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好物啊,如果說把平常妖怪吃的東西比擬做掉在泥土地上的饅頭屑、毛豆莢裡發育不良的青豆仔,那麼這妖膳就是香噴噴的烤雞!入口即化的生魚片!是你一輩子品嘗不到的佳餚!神明施捨給妖怪們千年難得一見的美食!這妖膳怎麼出現的沒有確切定論,長什麼樣也是眾說紛紜,反正好吃就好,誰管你廚師怎麼料理,怎麼擺盤啊?切,妖怪才不會管那些唧唧歪歪的事,也只有某些無聊的傢伙,才會美食當前卻拿來幹別的事。」

  おそ松意有所指睨了カラ松一眼,接著說下去:「而且這妖膳啊,據說挺盡本分的唷,每隔段時間還會散發屬於妖膳特有的香氣,告知全天下妖怪趕快來吃他,你說,這不吃豈不是辜負上天的好意嗎?對得起妖膳盡責的態度嗎?這世界還有天理嗎?啊——」

  「我說,おそ松哥哥,你要不要冷靜一下?吶?吃點冰塊降降火氣嗯?不就是不吃嗎,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トド松一反剛才撒嬌裝可愛的模樣,語調平淡地從手中凝結出好幾顆冰塊放入這位正撓著頭髮大聲哀號的哥哥手上,出乎おそ松意料之外的冷靜。

  「欸?トド松?表情錯了唷?語調也完全不對,應該要更——加不可置信、更——加覺得不可饒恕才對吧?啊,我知道了!」

  おそ松恍然大悟般眼睛一亮,顧不得又會再被冰凍的危險,將トド松拐離カラ松身旁在一邊竊竊私語:「你只要吃一口就會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了,怎麼樣?跟我聯手吧?我一個人可能辦不了カラ松,但加上鬼靈精怪的你勝負可就難分了,到時候三七分就好,你三我七——啊呸呸說錯,是你七我三——」

  おそ松話還沒說完,又再度不幸被冰凍住,トド松掙開おそ松的手臂,不帶歉意地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啊おそ松哥哥,カラ松哥哥表情不太妙,我想我還是不要蹚渾水比較好,那我先走一步啦。」

  「嗯?トド松,那麼你的煩惱……」カラ松愣了一下,喊住トド松正要離去的腳步。

  「喔,沒事了,我自己也能解決的,本來就只是想找人吐吐苦水而已。」トド松輕鬆擺擺手,對著カラ松露出俏皮的微笑:「那麼カラ松松哥哥,要好好保護自己的戀人,小心不要被奸詐的狐狸吃掉了喔。」

  トド松往上輕飄飄一蹬,乘著風雪瞬間離開山林,留下一隻冰凍的九尾狐和一個嘴裡還傻楞楞重複「戀人」二字的天狗。

  おそ松拖著沉重的步伐,跌坐在カラ松身旁,一臉厭世地抬頭對著萬里無雲的晴空發呆。

  「おそ松,我還是得鄭重警告你,你要是敢對一松做出什麼事的話——」

  「好啦好啦,不會動手你放心吧,雖然活了千年但我還是很珍惜生命的,這世界上的小黃書我還沒看夠呢。」おそ松不耐煩地揮揮手,像是在驅趕身邊嗡嗡直叫的蒼蠅,過了許久,斜眼瞥了カラ松一眼,慢條斯理道:「不過就像我說的,妖膳被吃是天命,那個……呃……一松?他自己也應該有所察覺吧,你有告訴他真相嗎?」

  カラ松眼睛直視天空,搖搖頭:「沒有,我不想直接告訴一松,他到底是誰,我想等他,我願意等他,等到他親口告訴我他自己是誰的那天。」

  「喔?還真是浪漫啊。」おそ松不以為意咕噥道,好像對這類事情不怎麼感興趣,雙手護著後腦杓往後躺去,突然間想到什麼似的撐起身,對カラ松露出一個惡意滿點的壞笑:「如果說一松親口告訴你他想要被吃掉呢?你怎麼辦?尊重他想被吃的願望?」

  カラ松沒有表現出慌張的情緒,相反地,他看著おそ松的眼睛充滿光芒,那是非常純粹美麗的藍色光芒,一時間おそ松不確定那道光芒是自カラ松眼睛深處迸發而出的,還是只是天空投映在眼睛表面產生的錯覺。

  「那麼在這之前,我會讓一松依戀我到不能沒有我的程度,讓他想和我在一起的渴望,更勝於想被吃掉的慾望。」

  「嗚哇,可怕,可怕,這謎一般的自信真是可怕。」おそ松雙手環胸做出發抖的樣子,然後沒事般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揉揉鼻子。「不過這才是我熟悉的クソ松嘛,上次見面時你演技簡直是地獄等級的,差點就認不出你了,這次看到你還是原來那個笨蛋我安心不少啊。」

  「哼,這都要多虧一隻嗅覺敏銳的小貓,找到我的存在吶。」カラ松笑了笑,扭過頭望著門裡那個揉著眼睛,衣服鬆垮垮掛在身上的嬌小身影,語氣變得格外輕柔:「既然找到了我,那我也只得以身相許了不是嗎?」


《貓又》本篇 終


番外一 那隻伸向他的手(R18)

  那不是普通的人類。

  老遠的地方,天狗異常犀利的視線落在行走中的少年身上,表情像戴了張面具般生冷,只能透過那瞇成縫的雙眼,窺見天狗心裡的一絲驚訝。
  
  也不是妖怪。
  
  那雙刻意隱匿的貓耳和分叉的尾巴同樣難逃天狗的法眼,對法力高強的天狗而言,識破妖怪的偽裝可謂易如反掌,但也早已見怪不怪,畢竟妖怪為了隱瞞特殊身分進行喬裝是很稀鬆平常的事。然而那個「東西」有股很陌生的味道,活在這個世界太久,能讓カラ松感到陌生的東西已經很少了,他忍不住想更加靠近些一探究竟。

  カラ松好久以前曾聽過有種叫做妖膳的東西,傳說是對妖怪而言非常稀有的食材,千年才出現一次。關於妖膳長什麼樣、又是如何出現的,有好幾個不同的說法,有人說妖膳埋在會吃人的千年妖樹底下,依附樹根吸取精華成長茁壯,直到雷電將妖樹劈成兩半才得以重見天日。有人說妖膳寄生在活物體內,榨乾宿主身體所有的養分後再操控宿主的死屍尋找下一個寄主,直至千年後才得以以獨立的個體存活。有傳言吃了妖膳可以長生不老、返老還童,也有說法是吃下妖膳能獲得無邊的法力,但唯有一點是每個人都認同的,那就是妖膳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散發沒有妖怪能抵擋的香氣,誘惑妖怪前來採食。

  傳說終究只是傳說,也有妖怪試圖尋找妖膳的下落,但千年的時間不用說人類,對大多數妖怪而言也是個一輩子無法觸及的縹緲數字,更何況能掌握妖膳下落的確切訊息太少,幾百年過去,妖膳的傳說最終僅成為少數幾隻老妖歷經千瘡百孔的心上,其中一抹淡到幾乎見不著影的痕跡。

  收起背後顯眼的巨大黑翅,カラ松隱去自身的妖氣,不動聲色地朝少年走近,他引以為傲的雙眼可以看到相較一般人或妖怪更深層的東西,比如說,眼前少年隱藏的尾巴正不安地甩動著,比如說,少年體內進駐的是一隻瘦小黑貓的靈魂,餘下的地方則是被許多渾沌不明的物質充斥著,比如說,那些不明物質非常的醜陋,但是看起來相當美味。沒錯,カラ松當下腦中蹦出的就這兩個矛盾的形容詞,醜陋和美味。如果妖膳真的存在,或許沒有比這倆更恰當的形容詞了吧。カラ松心裡這樣想著。

  說也奇怪,雖然對於少年就是妖膳的推測大概八九不離十了,カラ松卻沒有想吃掉眼前少年的念頭,或許是承載那位大人守護這片土地的精神更甚於一切慾望,他覺得有必要在少年引起無數紛擾前將之藏在某處。強行帶走的風險太高,必須趕緊想個辦法讓少年肯主動跟著他走。

  現在這副冷然的模樣只會徒增少年對他的戒心而已。カラ松大略評估眼前的狀況後,宛如凍住面容的冰霜融化般,冷硬的嘴角線條軟化,上彎成一個微笑的弧度,挾帶笑意的雙眼閃爍著星星般耀眼的光芒,雖然因為生疏而稍嫌不自然,身體仍舊依憑久遠的記憶,順利擺出過去那個小丑般的自己可能會自豪無比的姿勢。沒錯,現在的カラ松是以揶揄的眼光看待過去的自己的,目中無人卻又盡做些遭眾人訕笑的舉動,也難怪會被鞍馬山上那群同類欺辱進而逐出領地了。但是為了讓少年卸下戒備,暫時拾起過去那個不堪入目的自己是目前カラ松想到可行的辦法。

  「那麼,我就叫你一松吧。」

  名字,是咒的一種,同時也代表著束縛,明明只要牽起少年主動伸出的手,披在身上的簑衣也能達到同時隱蔽少年的效果。不過是區區一件食材,為何還要多此一舉為他起名字,カラ松一時答不上來,只能以確保對食材的保護更加完善為理由說服自己。目標達成,原本兩眼迸發的熱情光芒逐漸收斂回深不可測的黑瞳裡,カラ松將那個已經完成任務正傻笑中的傢伙壓回黑壓壓的深水中,為了與他心目中尊敬的那一位並駕齊驅,進而實現他允諾的誓言,必須和過去的自己進行切割才行,必須將會影響自身情緒的一切隔絕在外。カラ松清冷的雙眼筆直望向前方,他的眼中只有那個散發光芒的背影,那個人的聲音、想法、語調,這幾十年他都好好放在心中無時無刻拿出來溫習,唯有如此才能達到那個人的境界。カラ松如此深信著。

※※※

  他的手握住那毛茸茸的分岔尾巴,陷入沉思。

  眼前被自己喚為一松的少年,小小一隻瑟縮在房間角落,雙腿大大小小的傷痕看著怵目驚心,緊抿的雙唇不見絲毫血色,眉頭深鎖著,看來正夢見什麼不愉快的事情。カラ松小聲嘆了口氣,手掌隱隱泛起白光,輕輕覆上那兩條腿,所及之處的傷口奇蹟般恢復為原先完好如初的模樣,遲疑好一會兒,カラ松將手按在那對耷拉著的貓耳朵上,以及軟軟癱在地上的分岔尾巴,一陣強烈的白光後,眼前的少年若是不提及他身為妖膳的特殊身分,從外表看根本就是普通的人類男孩子無異。カラ松幾十年來始終保持平靜的心再次掀起複雜的情緒,既然是食物,照理說以面對一般食物的方式對待不就好了?但是カラ松只要想到一松醒來後,發現原本隱藏好的耳朵和尾巴又再度出現那慌亂的表情,以及承受渾身傷痛齜牙咧嘴的模樣,就會覺得心中某個地方悶悶的十分難受。

  必須和少年保持一定距離,否則他將永遠無法到達那個人所處的高度。カラ松迅速起身,大步離開屋子,試圖壓下心中無盡的紛亂。

※※※

  天狗自認這世上幾乎沒有難得倒他的事,就連將妖膳這稀有又危險的食材安全帶回神社的任務也輕鬆漂亮地完成了,但是如何照料好神社中脆弱的小東西,天狗承認自己遇到了瓶頸,他不是很能理解明明看起來已經餓得只剩半條命、卻硬是不肯吃東西的一松心裡在想什麼。

  明知故問。カラ松苦笑。

  這不就擺明了嗎?自己完全沒取得任何信任啊。

  如果是那位大人會怎麼做呢?絕對不需要靠吹灰之力,光憑一個笑容就能將小貓收服了吧?カラ松不免感到有些氣餒,他以為這幾十年來的努力應該有讓自己更接近那個人一些,但現實顯擺在那,他連撿回來的小東西都照料不好。

  カラ松飛落到一處乾淨的池子邊,水面清澈地宛如一面鏡子,將藍天白雲盡情收納其中,一邊想著事情,カラ松垂眼隨意朝水面看去,曾經愛花大把時間打理外表的自己,似乎已經好久沒仔細端詳自己的容顏了。

  幾乎是看到自己臉孔的瞬間カラ松跌坐在地,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他又再度爬回水池邊,輕撫自己的臉頰,似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表情冷峻、眼神透露寒光的男人是自己。他這表情到底是向誰學的?他心目中景仰的那位絕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不應該是這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氛圍,應該要更加溫潤、更加平靜,明明他只是希望能像那位一樣,到底是哪裡做錯了呢?カラ松只覺得悵然若失,幾十年來的努力似乎只是枉然,罩在臉上那個無表情的面具啪一聲四分五裂,カラ松的眼眶盈滿淚水,噘起嘴像個哭相難看的小孩,一點百年妖怪的氣勢都沒有。

  天狗突然想起,那個少年,一松,並不是一開始就像現在這樣滿臉戒備的,一松也曾經將手伸向某個人,但絕對不是剛剛那個有著冷酷表情的男人。

  カラ松再度探向池子,淚水縱橫的臉上,他試圖擠出一個笑容,那個笑容絕對稱不上好看,甚至因為硬是要在哭喪的臉上展露,可以說是難看至極,有點僵硬,有點歪,甚至有點欠揍,但是カラ松霎時恍然大悟,最初那個少年的手伸向的,是這個並不擁有完美笑容的男人。

  カラ松突然笑出聲,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追上那位大人的身影的,這不是當然的嗎?在只能容一人通過的狹窄道路上企圖與前方的身影並駕齊驅,怕不是搞錯什麼。

  更何況他的演技簡直糟透了,幾十年下來的揣摩,最後換來一張連自己都不認識的臉,這大概是カラ松有史以來聽過最好笑的事了吧。

  追趕著遙遠身影的身子逐漸緩下來,カラ松停下腳步,他似乎可以看到遠處的那個人轉過頭朝他揮了揮手,漸漸消失在路的盡頭,而原本狹窄的小徑從旁岔出一條道路,那條道路上佇立著一個少年,雖然一臉唾棄的模樣,卻還是對卸下面具的自己伸出了手。

  カラ松緩緩舒了口氣,已經好幾十年心情沒這麼舒暢了,曾經他很想成為心目中景仰的那個人,為此,他付出許多努力,磨練自己的意志、扼殺自我、埋藏原始的情緒,走了好長一段路卻又再度回到原點,這幾十年來所做的一切彷彿失去意義,說要放棄,又何嘗有人能灑脫地輕易說放就放,心中多少會產生些疙瘩,會對自己的決定產生懷疑,這些都在所難免。

  然而在一個願意對卸下面具的自己伸出手的人面前,一切的掙扎確實都失去意義,カラ松只知道即使拋下一切,也要把握機會牢牢抓緊那隻伸向他的手,對カラ松而言,這份羈絆和千年才空降世界的妖膳比起來珍貴許多了。

  カラ松挽起袖子跳進池子裡,隨手抓起一條大魚,眼神又再度恢復許久不見的光彩。

  首先,先從取得信任開始做起吧。

※※※

  カラ松最近幾乎把心思全數放在一松身上了。
 
  例行性巡視山林也老是心不在焉,就像現在,他滿腦子都是今天回去要怎麼逗弄一松,林子底下有哪些妖怪在爭吵,或是有哪個人類不小心誤闖妖怪的地盤不幸被吃了,這位工作期間開始學會摸魚的天狗大人大概也不會注意到吧。

  カラ松也曾經思考過要不要告訴一松真相,但是到最後他還是把實話吞進肚子裡,只用一句「你現在已經足夠好了」矇混過去。カラ松得承認,他這麼做其實是挾帶私心的,感情的事情他不是很懂,但他的確很喜歡現在與一松相處的方式,在一松眼裡,他不是「天狗」,也不是「會吃掉妖膳的妖怪」,就只是單純的「カラ松」而已,如果一松知道真相,還願意以同樣的眼光看待他嗎?

  還不夠……相處的時間還不夠。カラ松捏緊拳頭。還需要更多時間,讓那個骨子裡根本就是隻貓的少年接受更多自己的逗弄、更多的呵護、更多的疼愛,讓一松完完全全信任自己,讓一松無論心裡和眼中滿滿都是自己,直到時機成熟的那天,當他問起一松「你是誰?」的時候,一松會直勾勾望著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說道:「我,是你的——」

  心臟不自覺一陣狂跳。

  カラ松抬起頭,他有種不祥的預感,這種直覺的通常準得可怕,カラ松趕緊放下手邊的巡邏工作,迅速前往神社的所在地。

  到達目的地後カラ松眼神一凝,果不其然設下的結界被破解了,四周飄散一股令人垂涎三尺的香氣,他知道最壞的情況發生了,立即跟隨妖膳散發的氣味往深山飛奔而去。

  眼看即將被妖怪們生吞活剝的一松,天狗徹底發狂了,各種激烈的情感在心中橫衝直撞,緊張、焦慮、憤怒、恐懼……只要再晚個幾秒,此刻窩在懷中那個他無比珍惜的人就會永遠消失……カラ松不敢想那個世界會有多絕望,他緊緊將不斷顫抖的瘦小身子護在懷裡,迅速飛往神社,カラ松只覺得這輩子絕對不要放下這個人了,絕不。


※※※

  關上門的那刻嘴唇立刻被堵住,一松幾乎把整張嘴塞進來,カラ松只覺得伸入嘴裡的舌頭和唾液甜美無比,滑溜溜的觸感難以形容,簡直是絕品,小巧的舌頭軟嫩得不得了,簡直入口即化。カラ松突然覺得自己這幾十年來修身養性養成的定力並沒有白白浪費,換作是比較低等的妖怪,絕對無法抗拒這種誘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咬再說。

  得先設法壓制一松身上暴走的氣味。天狗自認利用自身靈力應該可以達到抑制效果,然而動作必須快點才行,否則香氣越來越濃郁,很有可能到最後連自己的定力都抵禦不了。カラ松扣住一松的下顎,舌頭探向一松嘴裡,將掌控權奪回自己手中,他感覺懷裡的一松體溫燙得嚇人,身體更像是脂膏一樣,彷彿隨時都會融化般,摸起來既黏膩又柔軟,カラ松費勁剝除一松身上的衣物,以便後續的動作,香氣立刻張牙舞爪朝他撲面而來,カラ松一時難以抵禦,粗喘一聲,立刻不受控銜起眼前凸起的茱萸舔舐起來,這一嚐簡直欲罷不能,他從來沒嚐過這麼甜美的味道,腫脹的乳頭像是鮮嫩欲滴的飽滿果實,真想狠狠咬下,嚐嚐包藏在果皮中多汁的果肉。カラ松突然打了個激靈,喘著粗氣狼狽推開一松,危險,實在太危險了,只要稍有不注意,隨時都有可能將一松伸上的某塊肉咬去……カラ松瞪著布滿血絲的雙眼,只見一松露出一個極度魅惑人的微笑,這讓カラ松呼吸瞬間一滯,不能再浪費時間了,此刻的一松非常危險,再這樣下去他就要敗給一松,把對方啃食得乾乾淨淨的了。

  カラ松當機立斷,不留給一松任何能趁隙而入的時間,伸出兩根指頭直接埋進對方腿間的穴口進行擴張,似乎與此刻誘引妖怪的體質有關,平時應該相當乾澀的甬道深處立刻分泌出大量液體,將カラ松的手染成一片濕漉,手指很輕易便能在裡面抽撤,カラ松也不多猶疑,直接釋放已經腫脹多時的碩大,對準那個不斷瑟縮的穴口一舉侵入熱得發燙的內裡。

  甬道緊緊包覆著カラ松的性器,不停蠕動的穴肉綿密地吸附著柱身,頂端抵著的狹窄彎處則是一縮一縮地,夾得敏感的龜頭舒爽不已。鼻腔充斥妖膳勾引人的味道,性器又被緊緻的甬道擠壓按摩,再加上耳邊一松撩人的喘息,無不在挑戰カラ松的耐性。カラ松咬緊牙關,將想在對方肩膀咬下一塊肉的慾望轉為下半身的動力,扳開一松的臀部開始在對方熾熱的體內激烈抽插。

  兩人的交合處隨著交媾的頻率越來越密集,發出十足淫蕩的水聲,一松的喘息逐漸摻入一絲哭腔,聽在カラ松耳裡反而讓他興奮起來,屬於妖怪原始的野性被徹底激發出來,カラ松忍不住張開嘴露出尖銳的牙齒,湊近一松裸露在外汗濕的肩膀,卻只是將下巴靠在對方肩膀上,一口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濃烈的血腥味在嘴裡擴散,カラ松勉強壓抑住吃肉的慾望,只能將注意力放在身下,卯足勁在一松體內抽送,像是要把一松整個人肏壞一樣,龜頭狠狠撞開甬道內的窄彎出,在裡頭使勁研磨,肏得淫水滴滴答答流著,一松的臉蛋緊緊貼著自己,眼淚稀哩嘩啦流個不停,カラ松忍不住情動握住一松下身同樣滴著淚的性器,感覺穴肉像是發狂般激烈地將埋在裡頭的肉柱夾緊,一股股淫水不斷從深處澆灌在變得越發脹大的柱身上。

  已經快撐不住了。

  明明性器已經腫脹到駭人的地步,卻仍是沒有發洩的跡象,這讓カラ松焦躁無比,他能感覺到體內食肉的慾望越來越無法抑制住,睜開眼睛所見之處充斥腥紅的血色,意識也越來越不受控制,幾乎要到抓狂的地步,再這樣下去他絕對會在失去理智下吃掉一松的,再差一點點……再差一點就可以……

  カラ松急躁地抱起一松,往散亂成一團的床鋪大步走去,他被恐懼和慾望拉扯著,令人把持不住的香氣不斷在折磨著カラ松,他好怕還來不及走到床鋪那邊,尖銳的獠牙就會不聽使喚朝義松赤裸的上身狠狠咬下。

  利用棉被暫時隔絕愈發濃烈的香氣,カラ松抓住一松的兩條腿,露出那個已經被肏到紅腫卻仍猶自吞吐的小穴,急切地將暗紅色的猙獰性器直挺挺插入水嫩的小穴,不顧一切在一松體內橫衝直撞,發出啪啪啪響亮的肉體撞擊聲,性器抽送的同時不停帶出穴內滔滔不絕的淫液,噴濺在床鋪和棉被上,染得溼淋一片。カラ松感覺到賁張的性器在甬道深處抖動,靈力伴隨精液射入一松體內的同時,カラ松僅存的一絲理智終於斷裂,露出尖銳的獠牙,狠狠咬在隔著棉被一松肩膀的位置上,同一時間靈力很快在一松體內擴散至全身各處,妖膳失控的力量總算順利獲得抑制,カラ松血紅的眼也逐漸恢復清澈,他喘著氣顫抖著手掀開棉被,看見一松肩膀上不算深的傷口後鬆了口氣,為兩人進行簡單的清理後,カラ松將一松抱在懷中,憐愛地親吻對方的額頭,雙雙埋進溫暖的被窩裡。


「你是誰?」

「我是カラ松,我的一切,都只屬於他,一松的。」


番外一 終


番外二 神社主人

  他們的初次見面,就是從這間小小的神社開始的。

  「唉?原來這裡有神啊,失禮了,我還以為這是間空神社呢,哈哈。」

  搔著頭嘴上喊失禮,天狗進門的姿態可完全看不出失禮的意思,大搖大擺走進屋內,帶著審視意味的目光環顧空無一物的房內一圈,目光最後落在房子深處的人身上。面對眼前的不速之客,屋主並未表現一絲一毫驚慌的模樣,仍是靜靜端坐在原位,彷彿早就預料到對方會大駕光臨般。

  「還真是稀客哪,鞍馬山的天狗大人怎麼會來到我這座小小的神社來呢,準備不周,失禮的是我才對。」那人唇邊彷若帶著一抹笑,那張臉在天狗眼裡看來挺奇怪的,讓人印象非常模糊,稍微挪開眼神幾秒就會忘記那張臉長甚麼樣的感覺,並不是長相普通到無法讓人產生記憶點的意思,而是眼睛無法完全聚焦在那人臉上,像是有團霧包裹住般讓人無法全然看清。

  「哈哈,不必不必,我只是想在這歇個幾天,你不必太拘束啊,不是我自豪,我性格挺好的。」天狗沒再對那人的臉多加著墨,再度環顧周遭後看似極為滿意般點點頭,毫不客氣地席地而坐,對著那人露出個大咧咧的豪放笑容。

  「天狗大人才是,想歇幾天都不成問題,我這邊什麼都沒有,就連客人也不多,天狗大人可以盡情休息。」那人依舊溫文有禮地回道,相較於天狗的豪放,就只是安靜地跪坐在榻榻米上,彷彿自己才是居人籬下的客人般。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不多住幾天反而不好意思了啊。」天狗雙眼帶笑瞇起,表情像是被順毛後正舒服著,乾脆改坐為側躺,嘴裡哼起不成調的小曲。

  天狗理所當然地在山神的神社住下,成天懶洋洋無所事事,不是躺在神社外的台階打盹,就是在神社附近轉轉,要不是天狗仗勢幾百年積累的功力用不著吃喝,不知情的人撞見或許還以為是哪跑來霸佔人家屋子蹭吃蹭喝的無業遊民呢。

  而山神始終保持一開始與天狗見面的模樣端坐在神社內,在天狗回來後報以一個平淡又不失禮的微笑。

  天狗無聊時會與山神漫無目的閒聊。

  「你覺得我帽子斜著戴好看嗎?呣,還是戴正中央端正點呢……唉,不管怎麼戴法都帥氣,也是種困擾啊!」

  「想換換衣服款式呢,你覺得這個亮面的布料怎麼樣?」

  「哼哼,你剛剛有注意到我有哪裡不同嗎?答案就是——進屋後擺出的姿勢!順帶一提我可是每次進屋時擺的姿勢都不同喔,有注意到嗎,嗯?」

  ……雖然天狗聊的都是自己的事就是了。

  山神的答覆總是不慍不火的,優雅得體,每次來找山神聊天的時候,天狗臉上那微乎其微的忐忑表情,都會在得到回覆後雲飛霧散,雖然天狗本人並沒有這個自覺。

  天狗待在這個神社好久了,像是忘記自己曾說只歇個幾天一樣,也許真的太久了,原本總是拼命談自己的天狗,突然向山神提起神社的事。

  「這神社啊……好像從沒看見人來過呢。」

  「是啊,有段時間了。」山神語氣並未產生什麼變化,還是依舊雲淡風輕。

  天狗看著那張模糊的臉,挑起一邊的眉毛。「沒人的話,你一直坐在這裡有什麼意義呢?不如起身走走啊,看看山裡的風景,看看天空啊,星空啊,跟你說,這裡的星空挺美的,雖然比起我的帥臉還略遜一籌就是。你老待屋裡,不看可惜了。」

  「不過坐在這裡,傾聽人們的願望是我的責任啊。」山神的語氣一樣溫柔,然而這是天狗頭一遭,對山神的回覆感到不以為然。

  「偶爾偷懶……啊不,休息一次沒關係的吧?你都在這裡坐這麼久了,還是沒有人來呀?」

  山神搖搖頭。「也許正巧我離開的時候,有人前來呢。」

  「那我幫你看著吧,有人來的話我再喊你就好了。」

  山神依舊堅定搖頭,重述一次。「坐在這裡傾聽人們的乞求,是我的責任。」

  這是天狗第一次,有點生氣了,他奪門而出,他需要更多證據,他要讓山神放心,就算稍微離開一下神社也沒問題的,山神說不定連鳥居下開的小花都沒聞過呢,這真是太誇張了,山神到底錯過多少美好的事物?

  天狗靠著神力瞬間飛到山腳下的村落,在那邊他看到一間神社,頓時眼睛一亮。什麼嘛,原來靠近人居住的地方也有一間神社啊,把這個消息轉達山神,或許他就能安心地到神社外走走了吧?

  適逢慶典的日子,人們在神社附近紛紛掛起了燈籠,母親牽著孩子的手到神社參拜祈福,繪馬掛上起願用的繪馬隨著微風吹過發出木板碰撞的清脆聲響,人們忙著慶典相關的活動,到處都能聽到笑語和熱情的吆喝聲。

  "坐在這裡,傾聽人們的乞求,是我的責任。"

  天狗原本興奮的眼神黯淡下來,他停在空中看著人們熙熙攘攘的忙碌著好一陣子,然後飛回深山那個簡陋的小神社。

  被藤蔓爬滿的鳥居,水盤早已乾涸的水手社,神社處處可見歲月刻滿的痕跡,參道兩旁雜草叢生,連破敗的石燈籠都被埋沒在一片綠意之中。

  天狗打開神社的門,碰的一聲發出巨大聲響,即便如此,山神臉上也未見一絲一毫的情緒。

  「根據我獨到的見解,神社必須好好清理清理才行,否則有人來的話,會被神社髒亂的模樣嚇到的。我去清一清,你就在這裡好好待著吧,隨時處於最好的狀態,有人來的話,要好好傾聽對方的祈求喔!」

  山神微微笑了笑,沒有言語,算是諾許了。

  好段時間,天狗放下屬於天狗的倨傲,將神社內外徹底打掃了遍,末了覺得還不夠,他放棄以翅膀飛行,靠著雙腳像人類一樣,一步一步從山腳下開始,往山中的神社踩出一條可以讓人步行的路,又在山裡巡視一番,將山中一些小妖整治得服服貼貼的,每天的例行工作就是整理神社、巡視山裡,晚上回來他會向山神提及整天發生的大小事,說起山中小妖多麼調皮,夕陽西下又多麼美麗。

  有天天狗回神社,竟發現山神不見了,他驚愕地左顧右盼,熟悉的嗓音自同一個地方響起。

  「天狗大人,我在這裡。」

  天狗深吸一口氣,山神的語調平靜得一如往常,於是天狗也強迫自己鎮定,笑著說:「別再叫我大人了吧,多見外,我現在做的工作說是半個式神也不奇怪吧。」

  山神爽朗地笑了幾聲。「可不只式神的工作,我的部分工作也被你分擔了呢,也許反而該要我尊稱你一聲山神才是。」

  笑聲歇止,從看不見的地方,傳來像是嘆息的聲音:「雖然說坐在這裡是我的責任,但其實也是不負責任的說法哪,更準確來說,我現在除了坐在這,什麼也做不了了。」

  天狗心頭一緊,他從沒有過這種感覺,在鞍馬山,他就像其他天狗一樣,目中無人,自視甚高,這種由喉頭竄出的苦澀感讓他相當陌生且不舒服。

  「幫我,取個名字吧。」

  原本該是山神坐著的地方一片靜默,不知為何天狗覺得山神現在絕對露出驚訝的表情,雖然他什麼也看不到。

  「你知道我為你取名代表著什麼嗎?」

  天狗點點頭,笑了笑:「怎麼,我都用行動證明這麼久,還不夠格嗎?」

  山神持續沉默一段時間,終於鬆口,話語夾雜長長的嘆息,「我明白了。哪,把門打開吧?」

  天狗應聲將門打開,外面黑壓壓一片,實在看不清有什麼,只有挾帶樹林濕氣的微風吹進神社,天狗彷彿聽見山神深吸一口氣的聲音,輕微低語:「知道嗎?自從再也看不到屋外風景之後,我最想念的就是包圍在神社周遭的唐松,每次想到他們像是守護神守在神社外,就算只有我獨自一個,也會備感安心。」

  「我就喚你為,カラ松吧。」

  在那之後的某一天,カラ松完成例行的山中巡邏回神社,夕陽染紅的神社內,カラ松呼喚了好多次,卻無人應答,剎那間カラ松意識到,那位直到最後一刻都在等著人們祈禱之音的大人,已經永遠消失了。

  カラ松沉默不語,他走到那位大人原本待著的位置,跪坐而下,再次環顧神社四周,輕吐一口氣。

  原本放浪不羈的眼神收斂了不少,那雙眼睛像是沉靜的湖水,深不可測。

  換我來……守護這間神社吧。

番外二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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