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配圖均爲網絡圖片，與文章無關）

上期回顧

16

計算師艾迪在他公寓內那裝飾簡潔的餐廳裏吃完了簡單的一餐，在餐桌前呆坐了片刻，仔細考慮了今天想要採取的行動。隨後他站起來，走到隔壁的工作間。工作間就是一個鐵盒子，沒有任何座椅擺設，牆壁上也沒有任何裝飾品，落後時代的人也許會將這裏看成一個牢房——只有一點除外，工作間的地板上有一個正方形的凹陷，形成了一個游泳池，裏面是純藍色的液體。艾迪脫光衣服，沿着池子邊緣的臺階一步步走下去，直到這種液體將自己完全浸沒。

短暫的幾分鐘內，他一種輕微刺癢的感覺，隨後，一切生理上的感覺消失了，他的思維變得完全空白但又極其敏銳——他已經進入工作狀態了。池子裏那種深藍色液體兼具能量維持、腦力增強和通訊功能。在他踏入池子的那一刻，無數根據艾迪的生理心理特徵精心設計的分子進入他的血管中，接管了血液的功能，通過血腦屏障進入大腦，和生物芯片結合，於是，艾迪經過改造的大腦和系統主機就連接起來了，他可以開始工作了。

艾迪有些緊張，他此次想要完成的計算任務不太合規。他仍然認爲，林凡的消失不是必要的，只要有更高超的技巧。在計算曆史的演進路徑方面，艾迪是高手，但他申請不到如此多的計算資源，於是他通過巧妙的僞裝，將這個項目的計算要求，摻雜到其他項目中。

讓艾迪引以爲傲的是，從小到大，自己總是試圖獨立思考問題，哪怕得出的結論和社會上流行的看法大相徑庭。他幫助林凡，最初是出於虛榮心：瞧瞧，作爲一個計算師，我做的歷史優化方案比那些規劃師還要好！漸漸地，另外一種感情在他心裏萌生了，那是一種人道主義的共情：畢竟，那是個活人啊！

艾迪知道，歷史之神隨便瞄一眼，他這點小伎倆就完全暴露了，但是他心裏總還懷着僥倖：在上帝之城，同時運行的計算程序多得如森林中的樹。神會注視森林中的一棵樹嗎？

這次他連續工作了六十個小時。

17

香格里拉大酒店是本市最豪華的酒店，這裏在舉辦一對明星的婚禮，幾千人到場，冠蓋雲集，鎂光燈閃個不停。正當婚禮進行到最高潮，新娘新郎宣誓的時候，突然出現了一個小插曲。此刻，幾百只攝像機對準着新郎新娘，一個身着小丑服裝的人突然從觀衆席中跑出來，站在兩人中間，大聲喊：“下雨啦，收衣服啦！”然後他做了個滑稽的表情，倒立起來。

現場譁然。有的記者是訓練有素的，迅速將鏡頭轉開，但更多的記者將鏡頭瞄準了他。人們發現T恤背後上有一行名字，那是被歷史詛咒的名字。

新郎一拳揮去，小丑避開了他的拳頭，在場地裏跑動起來。“保安，保安！”新娘聲嘶力竭的喊道。幾個保安跑進來，一通圍追堵截，將小丑擒獲，扭送派出所。

事情沒有向林凡期望的那樣發展，的確，幾乎所有的報紙都報道了這個事件，但他的名字被隱去了。沒有起訴他，他也沒有像預想的那樣會坐牢——如果真的坐了牢，那是一件極好的事情，他將是全國第一個因爲攪亂婚禮坐牢的人，這將使得他被更廣泛的報道。而他的名字在媒體上出現得越多，他離消失就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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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密斯主管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艾迪，覺得很可惜。這是他所知道的最有才華的計算師之一，想到今天他需要做出的決定，史密斯不禁有些遺憾。但是他是個雷厲風行的人，他決定直入主題。

“我想你已經知道了我找你來的目的。”

“知道，但我不打算爲自己辯護。”

史密斯說：“即使在如此明顯地違背了我們的工作準則的情況下？”

艾迪說：“我覺得，我們的工作準則是，在消除人類的苦難的同時，儘可能的降低對普通人生活的干擾。”

“不錯，但我們還有另一個原則，就是經濟原則。資源總是不足，權衡最重要。現在巨人項目是最重要的項目，那涉及到幾百萬人的生死。”

“我承認，在緊急狀況下，幾百萬人確實比一個人重要，但是，現在並非緊急狀況，只要再給我一點資源，我就能計算出更優的方案。”

史密斯嘆了口氣，說：“你忙你的去吧。”

艾迪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默默地轉身出去了。

當天，艾迪的職位被降爲計算師助理，這是極爲寬大的處理，史密斯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向上面的彙報中有意輕描淡寫。但人們也都知道，這個小夥子從此之後再無前途可言了。史密斯啓用了一個新的計算師，讓他負責林凡項目的計算和規劃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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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鬧婚禮事件啓發了林凡，這是個一切都可以娛樂的時代，通過娛樂的方式來抵抗或許是一條出路。他很快又想到一個辦法：做直播。

林凡下載了一款名爲“魔笛”的直播APP，開始了自己的直播之路。“想看一個活人是怎樣消失的嗎？到這裏”，“想看看一個被歷史詛咒的人嗎？打開APP，滿足你的好奇心”。他在個人頁面的簡介中寫道。

就像阿甘靠跑步成名一樣，人們往往會被最簡單的行動吸引。林凡直播的內容就是留痕，他在一切東西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有人說他變態，有人可憐他。那些說他變態的人，爲他貢獻了更多的播放量。

林凡沒想到能獲得這麼多關注。粉絲們出於什麼目的關注他呢？他不知道，但是他賬戶裏的廣告分成從無到有慢慢增長，辭職後第一次，他有了收入，不算多，但也能滿足他的日常用度了。

20

在一間會議室裏，史密斯主管在等待着哈密特主任委員。哈密特遲遲不來，史密斯不安地抖動雙腿，他知道此刻哈密特正在向歷史之神彙報工作進展。半個小時後，哈密特進來了，表情凝重。他坐下來，簡明扼要地說：“史密斯主管，林凡項目還有多久能結束？”

“這個凡人出乎意料地頑強，我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難纏的優化對象。目前還無法估算這個項目的結束時間。”

哈密特說：“歷史之神對巨人項目的延遲很不滿意，我從未見過祂如此大發脾氣。這兩個項目能否同步進行？”

“不能。目前林凡項目已經完全不可控，佔用的計算資源比十個常規項目都大。”

“難道我們就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嗎？”

史密斯說：“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肉體消滅。”

哈密特嘆息了一聲，“歷史之神啊！”

這是最壞的做法。這會讓那個優化對象成爲烈士，從而帶來公關上的惡劣影響，並會導致團隊士氣的沮喪。

哈密特思考良久，問：“只有這個辦法嗎？”

史密斯說：“考慮到林凡的影響力在一天天擴大，這是最穩妥的辦法。”

哈密特說：“一個人在肉體上被消滅，並不代表他在歷史上被消滅了，他的歷史影響還在，他留下的一切痕跡還在。”

“是的，但是肉體消滅是第一步，也會給我們的下一步消除影響的行動帶來方便。”

哈密特從椅子上站起來，在室內焦躁地踱步。幾分鐘後，他說：“願歷史之神寬恕他的僕人。”

21

某日，一個用手機拍攝、質量很差的視頻在魔笛上瘋傳。

網友們看到幾個男人在用力踹一扇門，門被踹開了，可以看到一個人俯臥在地板上，身體下面有一灘鮮血，後背的襯衫上有兩個紅色的洞。男人們將俯臥者翻過身來，雖然畫面搖晃而且模糊，但立即有人認出來那是林凡。其中一個人手忙腳亂的撥打電話，另外幾個人將死者擡起來，擡到一輛車上，視頻就此結束。這個視頻是用一個新賬戶發佈，沒有標題。

幾乎在一瞬間，整個互聯網沸騰了，世界各大報紙的頭條也都報道了此事。林凡的粉絲紛紛在他的賬戶下面關切地留言，這些留言無人答覆。媒體也用聳人聽聞的標題做了報道：《網絡紅人被時間特工謀殺》，民怨封騰了。

22

在哈密特主任委員的辦公室裏，史密斯主管坐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動着屁股，好像椅子是烙鐵一樣。哈密特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像一頭髮怒的獅子，隨時準備暴起吞噬獵物。

“你手下的特工怎麼會那麼蠢？”哈密特質問道，“難道隨便一個白癡都能做特工嗎？”

“原先的方案不是這樣的，原計劃林凡會因在極短時間內暴露於超高劑量的中子輻射而死，其屍體將會被妥善處理，不會有人找到。我也搞不清楚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子。”

“那你的人爲何中途改變計劃？”

“現在沒法確認，聯繫不上特工。那個時代的通訊十分落後……”史密斯回答。

“你派遣了多少個特工來執行這個任務？”

“一個。”

“你覺得這樣的人力足夠完成這種非常規的任務嗎？”哈密特咆哮道。

“他不過是個凡人而已……”史密斯解釋。

“我不要理由，我要的是結果！”哈密特說，“現在只能善後了，馬上開始一次歷史優化，將這段歷史抹去！”

“可是這段歷史實在被改動的太多了，其本身的時空結構已經十分脆弱，我們要進行操作必須要十分小心，恐怕沒有那麼快。”史密斯說。

“那怎麼辦，等着讓人看我們的笑話嗎？”哈密特咆哮道。

史密斯想了想，嘆了口氣，說：“我馬上去做。”

23

派遣到現場執行暗殺任務的特工聯繫上了。史密斯主管下面的後勤組將一個有些陌生的器物遞給他，告訴他這叫“手機”，那個時代的通訊工具。

史密斯用了一段時間才學會使用這個東西，接着他不由分說將特工大罵一通，電話那頭特工頗爲委屈，說：“頭兒，你聽我說，我根本沒有殺人！”

那天，特工開着汽車駛向林凡的住所，他的手心出汗，感到非常不舒服。他想：“我們的祖先是怎樣適應這種糟糕狀況的？這個東西竟然需要手動駕駛！而且這奇怪笨重的衣服，竟然沒有自動調節溫度的功能！”

特工現在感到很熱，但不想解開領帶，電影裏的特工總是西裝革履的。在正式出發前，他看了全部《零零七》系列電影，想弄清楚這個時代的特工是的工作慣例，特工們總希望能入鄉隨俗，遵守慣例。

特工下了車，一切時間都是精確計算好的，他有兩分鐘的時間進行刺殺。今天的天氣符合預期，到林凡住所的時刻也符合預期——不，怎麼這麼多人！

他看見幾個人正擡着林凡的身體從房子裏出來，有人在拿着手機拍攝。這個人已經死了？誰下的毒手？！

24

事件反轉了。先是有媒體曝出這是個假新聞，林凡隨即“死而復生”，宣佈自己只是在做一個行爲藝術。然後魔笛平臺出面澄清，否認參與了策劃了該事件。

林凡的粉絲們開始破口大罵。

魔笛被主管部門警告，林凡因爲傳播假新聞而被拘留，但最後仍被放出來了。大概是相關部門不願意用這種方式成全他吧。

原來，就在那名蹩手蹩腳的特工啓程進行時間穿越的同一天，林凡收到了一份神祕的郵件，裏面只有一句話：“兩天之內，你將被謀殺，刺殺你的人已經出發”。

讓林凡迷惑不解的是，在敵人陣營內部，爲什麼竟然會有人願意幫助他。但他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浪費太多時間，他早已習慣了生活中諸多從邏輯上來說難以理解之事。

作爲一個網絡紅人，林凡和魔笛公司有很好的合作關係，他馬上去找魔笛的運營經理，魔笛公司馬上意識到，這是個千載難逢的營銷機會，於是和林凡一起策劃了這個事件。

25

在清查內鬼的行動中，史密斯團隊所有人都遭到了嚴格的檢查。沒有花很多功夫，艾迪的通敵行爲就暴露了。

“你爲什麼要這樣做？”史密斯主管看着辦公桌對面的年輕人，儘管他從直覺上已經預見了這種結果，他心中還是充滿了惋惜。

艾迪的神情很平靜。他說：“我希望用我的力量，挽救歷史之神的榮譽。我們這樣對付一個普通人，違背了上帝之城建立的初衷。”

史密斯說：“也就是說，你到現在仍然沒有認識到你的錯誤？”

“我沒有錯。”

兩個人都陷入了尷尬的沉默。艾迪突然說：“其實，你也知道，你沒有采用我建議的優化方法，除了所謂資源緊張的原因之外，還有其他原因吧。”

“什麼原因？”史密斯問。

“績效與榮譽。巨人項目是你盼望了幾年的大項目，能讓你，讓咱們團隊名利雙收。好多人都等着這個項目升遷呢。”

史密斯沉默了一會兒，說：“你也知道，上帝之城的創建者從古人的基因中復活了我們。你知道爲什麼他不使用那些完美人類，而固執地使用要承受生老病死之苦的古人嗎？”

艾迪搖搖頭。

“因爲他需要的是有缺陷有慾望的人。有慾望的人，纔會渴望成就和榮譽，因此才能成爲可使用的資源。儘管我們從事的是偉大的事業，但我們也受到人性固有缺陷的掌控，正是這些缺陷讓我們有可能成功。”

艾迪沒有說話。

史密斯的語氣中透着深深的疲倦，他說：“我沒有辦法幫你了。我們會送你去做思想清洗，當你的記憶和思維被重置之後，你將會被髮配到後勤組。還有什麼話說嗎？”

艾迪搖搖頭。

史密斯揮揮手，讓這位他曾經寄予殷切希望的年輕人離開，隨即閉上眼睛陷入沉思。這時，一片柔和的橙色光芒在他眼前出現，他睜開眼睛，歷史之神的形象出現在他的面前。這是史密斯第一次和祂面對面，他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歷史之神說：“我要親自和那個叫林凡的凡人談談。”

26

那些日子，林凡經常會陷入對世界的仇恨當中。有時候，他走在大街上，看到周圍的人都有家人陪伴，滿面春風，心裏就會涌起不可遏制的嫉妒。他沒有太多事情好做，將大把時間打發在電視劇上，可每當他看到電視劇中有戀人親吻或者天倫之樂之類的情節時，又會感到痛苦。

那天，林凡喝了一點酒，微有醉意，怒氣攻心，就咒罵父母生下自己，咒罵周圍的人忘記自己，咒罵自己身邊的一切。然後他大聲罵道：“你這個孬種，你要是有一點膽量，就出來和我面對面鬥一場。”

這時候他看到那件遊戲虛擬頭盔指示燈亮着。林凡感到納悶，自己並沒有開機，他有好久沒有玩遊戲了。他走到頭盔面前，將它戴上。

一戴上頭盔，光就從四面八方涌來，周圍似乎比真空還要虛無空曠，但卻充滿了光明，林凡感到自己不再需要呼吸，也不感到寒冷，這違揹物理規律的景象提醒着他，所在之處是一個幻境。林凡感到自己變成了一個做布朗運動的分子，對自己漂浮的方向完全沒有控制可言。一個怪物在遠方出現了，它似乎在迅速地迫近自己。從一個不起眼的小點，漸漸變得輪廓分明——像一個菠蘿，金黃色的粗糙表面上長滿了血紅色斑點。林凡從未見過如此古怪的生物，他知道眼前的要麼是魔鬼，要麼是異域古怪的神靈，總之並非世間之物。現在林凡能感到“菠蘿”造成的萬有引力，如同千萬只巨手拉扯着自己。在引力的作用下，他迅速地向那個怪物飛去，加速度越來越大，林凡覺得自己一定會撞到這個怪物身上，如同隕石撞擊到星球上一樣，粉身碎骨。但也就在幾秒鐘的時間內，他感受到另一種力的拉扯。他的運行軌跡改變了，現在他變成了一顆衛星，以看似緩慢的速度圍繞着那個怪物運行，怪物佔據着整個視野。

林凡仔細觀看。怪物粗糙的表面上是一座座奇形怪狀的山峯，其顏色是金黃色的，其形狀說不出的古怪駭人。林凡注視着地平線處的一個山峯，其形狀好像一隻伸出水面正在求救的手，他幾乎聽到了溺水者的痛苦呼救。林凡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山峯之間移動，如同一個細菌在巨人身上移動。在山峯與山峯之間，是一個個完美的紅色半球形，其形狀的規整和山峯的雜亂無章形成鮮明對比。這些半球形就是在遠處所見的血紅色斑點。林凡仔細觀看這些半球體，發現它們由一個個更小的半球體組成，他突然明白這是什麼東西了，這是複眼，在地球上，是很多昆蟲的標配器官。自己的影子正劃過一隻複眼，他感到這隻眼睛正追蹤着自己。

林凡感到這個星球正在顫動，有聲音傳出來：“我一直聽聞你的頑強，今日親眼見你，覺得你也不過是凡人。”這聲音空洞而響亮。

林凡問：“你是誰？”

那個怪物回答：“我是歷史之神，你的創造者，也是你的對頭。”

林凡說：“我的創造者？我的對頭？”

“人，只不過是微風拂過河面產生的一個漣漪，而我曾經改變過河水的流向。你以爲自己生活的世界天經地義，但是如果沒有我的干涉，這世界早在幾十年前就毀滅了。你聽說過所謂古巴導彈危機吧？在未優化的原初歷史中，這一事件最終演變成核戰爭，幾乎導致人類的滅絕。”

林凡仔細體會着這句話的含義，這時候神說：“我讓你看看那個沒有我的世界。”

瞬間世界改變了，林凡又回到了地球，這時地球已經不是他熟悉的樣子。天色灰暗，永恆的烏雲遮蔽了陽光，核冬天永久籠罩着這個曾經充滿生機的星球。林凡像一個幽靈，穿過荒蕪的城市，原來的繁華金粉之地，只留下滿地白骨。走在佈滿灰塵的路上，林凡看到腳下有一方相框，裏面是一個可愛的小女孩的照片，他低頭企圖撿起它，手指所觸之處是一片空虛，他擡起頭來，霎時間，周圍的景象又改變了，他又變回了那個怪物的衛星。

神說：“如果沒有我的干預，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的。爲了挽救世界，我不得不優化一些小人物，或者說，消滅他們。當醫生爲病人做手術時，他能保證切去的都是壞死的細胞嗎？不，他不能。大量的好細胞也被殺滅了。”

“所以你現在就要消滅我？我阻礙了你嗎？”

“是的，你的孫子將會成爲一個生化恐怖分子。”

神給林凡展現了生物恐怖襲擊的可怕景象。一種席捲全球的瘟疫讓人類在幾年內死亡了一半，文明倒退，大國瓦解，人性退化成獸性。林凡再次親眼看到了這個景象，他像一個影子，在變成廢墟的世界裏徘徊。林凡感到難以置信，說：“這都是我的孫子所爲？”

歷史之神說：“不錯。”

“那麼你們已經達成了目的。我已經不可能再有孫子了。”

“但是我們有一個原則，就是我們抹去的任何人，必須在歷史中完全抹去，不應該有人記得他。只要有一個人記得他，這個人就沒有真正的消失。但是他們的死並非徒然，在一個美好的新世界裏，我會讓他們復活。”

“死而復活？這怎麼可能？”

神說：“每個人都以爲自己很複雜又獨一無二，但在我看來，每個人只不過是一個機器。通過一系列方程，我可以描繪一個人的任意一個狀態，我也能造出一個一模一樣的你。一樣的容貌、一樣的性情，連細微的習慣和疾病都一模一樣。我將這個新的你，安放在完全優化好的世界，作爲你順從的報酬，那裏就是天堂。”

“那個新的我，會有我身上的弱點嗎？”

歷史之神回答：“我可以將他造得完美無缺，但是那樣又不太像你了。”

“在那個人間天堂，人仍舊會有不幸嗎？”

歷史之神回答：“人或許會感到厭倦，但不會再有不幸。”

“我不相信那個復生的我，會是真正的我。因爲我只在此時此刻出現，帶着我的全部缺陷。那個復生在天堂的幸運兒，不可能是我。我也不會向你妥協。你的力量最多不過是殺死我罷了，我不怕死。”

怪物星球在顫動，林凡感覺到了這龐然大物的怒意。“凡人，難道你不知道，反抗命運的人不可能成功？”

林凡笑了，說：“或許我的命運就是反抗命運，直到被命運撕得粉碎。”

27

林凡從幻夢中醒來的時候，他還不知道歷史之神已經做出了一個空前絕後的決定，一個大計劃。

大計劃所需的計算量即使對於歷史之神來說也是空前的，擴充算力需要更多的能量。黑色能吸收更多的光能，於是構成歷史之神的那層薄膜顏色開始變黑，宿主恆星就越來越黯淡。熱力學第二定律仍在起作用，所有被吸收和利用的能量，最終都會轉換成熱能，於是歷史之神的溫度越來越高了，過高的溫度干擾了祂的思考，有史以來第一次，祂發現自己接近誕妄狀態，神也在勉勵維持。幾萬個飛行器向歷史之神噴灑降溫物質，在這顆恆星的周圍，出現了一層水蒸氣組成的稀薄星雲。

同時，上千名特工進行時間旅行，去執行這個特殊的任務，這在上帝之城成立以來，是唯一的一次。宇宙中憑空出現了一張貪婪的巨口，吞沒了上千顆恆星，將它們嚼碎，用它們的能量製造出白洞。時間特工們的穿梭機穿過白洞，在那個不幸的時代降落。

和歷史之神的對話似乎持續了不長的時間，但是當林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餓得沒有一絲氣力。第一個感覺是口渴，好像喉嚨裏塞進了煤塊。他渾身乏力，只能在地板上爬行。他爬到廚房，扶着冰箱站起來，發現冰箱已經斷電了。他用盡全身氣力打開冰箱的門，一股腐臭肉類的味道鋪面而來。他用顫抖的手從冰箱冷藏層裏拿出一瓶橙汁，灌了下去。血糖過低帶來的那種眩暈感慢慢消失，他回憶起夢中與那怪物的對話，爲自己的勇敢得意了一下。陽光射入房間的角度提醒他此刻接近中午，往常這是喧鬧的時候，不遠處馬路上汽車駛過的聲音經常讓他心煩，此刻反常的安靜讓他產生了一種直覺，世界好像不一樣了。

林凡走出房門，外面的街道空無一人，安靜得不正常。舉目四顧，空無一人。街對面是一家水果店，裏面一片狼藉，車釐子隨意地灑在路上。林凡在城市中四處遊蕩，這裏已變成鬼城。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難道整個世界的人都消失了？

路過某個十字路口，一個警示牌立在他的面前。紅色的字體，非常醒目，“核泄漏，危險，立即離開。”

於是林凡明白了，那個怪物爲了打敗自己，已經毀滅了這個城市。他感到得意，又摻雜了內疚——自己害了不少人呢。

在這裏，所有的電器都不能正常運行，互聯網也中斷了，林凡在魔笛APP上的直播不可能進行了。他知道自己要想活下去，就必須離開城市。他在路邊發現一輛汽車，車門敞開着，林凡鑽了進去。他沒有學過駕駛，但這輛車有一鍵啓動按鈕，他用微微顫抖的手按了下去，沒有任何反應。鑽研了半個小時，仍舊沒能啓動汽車。

林凡棄車前行，很快又找到了第二輛汽車，仍舊沒法啓動。他嘗試步行走出城市，卻發現在沒有導航的情況下，這個城市猶如迷宮。而且走了整整一天，又回到了起點。他明白了，那個怪物已經花了這麼長的時間設一個局，不可能容許他輕易地從這個局中逃脫。

食物倒是不缺，廢棄的超市裏有大堆大堆的食物和水。當然，都是被核輻射污染過的。沒關係，已經處於絕境，他還怕什麼呢？

林凡在一個超市裏席地而坐，周圍是凌亂的罐頭、餅乾和礦泉水。面對現在的狀況他在片刻傷感之後又回覆了鎮靜。先前，一旦有不幸的事情降臨，他總感到驚惶，這次他卻鎮定自若，原因在於他早已對結局不抱任何希望，因此也就無比輕鬆。

林凡從超市裏拿了一桶油漆，走上空無一人的街道。他開始在街道上寫下自己的名字，這次沒有人阻止他了，林凡寫得很認真。

28

城市的街道一條條消失。城市變得越來越小，林凡向一個方向出發，步行幾個小時後，就會返回原點。於是林凡明白，這個小小的世界被隔離了，敵人要將這塊區域徹底消失。

一切變得荒誕起來。樓房在空中扭曲變形，太陽在空中的運動軌跡混亂無序，方向像橡皮泥一樣，可以隨意揉捏。時間特工們如此迫切地想要完成工作，以至於不再費心維持基本的物理規律。

林凡在街上畫下的標記，第二天就會消失無蹤。街道變得完全一模一樣，不分彼此。棱角分明，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連一片紙片也沒有，似乎是小時候玩的那種像素粗糙的遊戲。

某一天，林凡出門覓食，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住的房子也消失了，從此之後，他選擇露宿街頭。林凡的身體也在消失，變得異常瘦弱，他似乎失去了生理需要，一天之內，他只要吃一點點麪包，喝一小杯水，就能存活，只是身體越日漸消瘦下去。或許隨着時空的扭曲，人體的新陳代謝規律也在發生變化吧。

一切都在消失。反抗已被證明是徒勞的。林凡想，只有一個地方，是他最後的陣地，就是他的記憶。

林凡開始紋身，用極小的字體，在自己的身體上紋滿了自己的名字，和自己父母的名字，還有一生中重要的事情。他刻意用痛苦加深自己的記憶。

一天晚上，林凡發現那個虛擬現實頭盔上的LED指示燈亮了起來，他有一種直覺，那個怪物又想要和他對話了，於是他戴上頭盔。馬上，他發現自己又變成了那個怪物的衛星。

歷史之神說：“看看你的身體！你曾經健壯、健康，現在變得如此醜陋。你不可憐你自己嗎？”

“我不自憐。我現在像小丑一樣，可我畢竟打敗了你。”

“你留在世上的痕跡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像風颳起的灰塵，你有何勝利可言？”

林凡說：“你錯了，我的經歷會永遠保留在一個地方。”

“保存在哪裏？沒有什麼能抵抗我。”

林凡說：“你的記憶裏。你會記得我是怎樣無畏反抗的，也會記得我在面臨死亡時仍未屈服。我是你身體裏的異物，你吞下去之後永遠無法消化。你存在一天，對我的記憶也就困擾你一天。要想戰勝我？只有一個辦法，就是篡改你自己，愚弄你自己。”

歷史之神沉默下來，良久，祂消失了。從此之後，林凡再也沒有見過祂。

29

林凡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瞭，如同一隻水母。他身邊的物品一個個消失。一隻鋼筆，一把小刀，都是一點點的“他”，慢慢消失於虛空之中。

林凡開始忘掉自己的名字，忘掉自己的父母，忘掉那些他以爲永遠不會忘掉的事情。一開始，他爲這個感到懊惱，到最後，連忘掉這件事也被忘掉了。

有時候他看見自己的名字，感到很古怪：這是什麼？爲什麼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某一天，林凡走在街上，慢慢的他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他的身體在發癢。在溫暖的陽光中，他的身體碎成一片片，接着化作一縷縷青煙飄散。

問題終於解決了。

在指揮室裏，史密斯主管和他手下的特工們、規劃師們、計算師們盯着監視屏，他們已經連續很長時間沒有睡過覺了，個個面容憔悴，但此刻他們的付出得到了回報。這是最終的結局，這個人真真切切地消失了，不僅在物理上消失了，而且在歷史上消失了。這個人曾經說過的話都已經化爲烏有，他在凡人的記憶和官方檔案中的痕跡已經抹除。

這時候哈密特主任委員也過來了，這是與民同樂的時候。“來，不吃能量塊了，我們去吃一頓真正的大餐！”史密斯這時候才感到胃裏餓得咕嚕嚕叫，他想，該好好犒賞自己了。想到巨人項目終於可以快速推進了，他精神爲之一振，錦繡前程就在眼前。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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