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西米亞狂想曲》將於3月22日登陸國內院線,這也是繼《綠皮書》之後,第二部引進的奧斯卡獲獎影片。

這部影片在今年奧斯卡金像獎評比中,獲得5項提名,最終除最佳影片流入《綠皮書》之手外,共獲得最佳男主角、最佳音響效果、最佳音效剪輯和最佳剪輯獎項。

應該說,《波西米亞狂想曲》與《綠皮書》一樣,反映的問題,對於我們中國觀衆來說都是很陌生的。

《綠皮書》表現了美國的種族問題,折射的是美國社會六十年代的一段舊聞,對於中國人來說,當時的中國對國際社會的瞭解,還主要集中在蘇聯的社會文化,對美國的文化,我們的確是採取了一種忽略的態度。

《波西米亞狂想曲》表現的是西方世界搖滾音樂在七、八年代的一段行走路徑,對於我們中國人來說,同樣是陌生的,沒有童年記憶的。

可以說,在八十年代之前,好萊塢及相應的西方文化,對於我們中國人來說,影響力甚微。

當年張藝謀那一批電影學院的學生,在學院裏觀摩世界電影時,看了許多好萊塢電影,但對好萊塢電影的感覺並不好,覺得好萊塢電影無法觸動心靈,反而是蘇聯電影非常容易打動他們的內心。可以看出,我們當時對外國文化的瞭解,還更多地願意從蘇聯那裏獲得內心裏的共鳴。

這個局面,直到蘇聯解體之後,才戛然中止了中國藝術向蘇聯文化膜拜與效仿的路徑。

《波西米亞狂想曲》表現的是英國傳奇樂隊“皇后樂隊”的一段成長與發展歷程,它的音樂風格是搖滾樂,對於我們中國的普通人來說,很難說對搖滾樂有過切身而深入的瞭解,更很難去感受與理解它的喧囂、騷動及漫漶在這之外的演唱者的特立獨行的個人行跡。這一點,顯然不是電影能夠讓我們接受的賣點與引力源。

但是,《波西米亞狂想曲》還是讓我們深深地震撼了。電影沿用了傳奇片最通用的套路模式,展現了主人公佛萊德從1970年加入樂隊直到1985年登上他演藝生涯最具影響力的峯巔這一段路程。整個電影基本是按照時間的遞進順序予以展開,而擷取的素材,也基本是樂隊發展中的一些重大節點事件。

從某種意義上講,從不名一文的草根階層轉型成萬人矚目的靚眼明星,這種成功路徑的演繹,的確是一種傳奇故事的誘人套路,但這樣的成功人物的晉級流程,並不一定就能在情感上俘獲觀衆的的認同與認同,但現在《波西米亞狂想曲》恰恰沒有把它的主題,放置在表現一個人物成功的志得意滿的功利主義選擇中,而始終注重表現的是成功傳奇背後對普通人性、人情的肯定與迴歸上。

影片中的主人公佛萊德在達到他的演藝生涯顛峯之時,最終給予他心理慰藉的,恰恰不是塵與土的功與名,而是來自於三個方面的我們普通人最通常享用的“家人級別”的背景支持。

這三組“家人”也是電影里人物不斷地通過他們的表達所訴說的主題:我們是一家人。

這三組“家人”包括親情、友情與戀情。這樣的設定模式,恰恰是好萊塢電影裏最喜歡設置的道德核心框架。這是一個奇怪的好萊塢主題規律,在影片《波西米亞狂想曲》裏,借人物之口也提到了美國清教徒的作風對整個文化的影響,雖然電影裏在提到這種影響時,揭示出這種影響的虛假性,但是美國好萊塢電影能夠被全球各個國別接受,不能不說它內在中的清教徒的精神內核,奠定了它在道德上的某種保守性與傳統意味,能夠通行地被各種文化予以認可與接納。

首先,我們看到電影裏最爲感人的環節是佛萊德的女友瑪麗對他的“用特別的愛”凝聚着的支持。

影片在表現佛萊德與瑪麗相遇的最初段落,並沒有什麼驚豔之筆。在佛萊德尚未成家成名之時,瑪麗慧眼識珠,與他一見鍾情,把最美好的年華獻給了他。

而當佛萊德功成名就之時,兩個人的愛情,卻迎來了嚴峻的考驗。但電影卻拂開加諸在佛萊德身上的種種緋聞疑雲,執着地在唯有瑪麗存在的段落,纔會有佛萊德的真誠的愛意表達,顯現出電影對純淨佛萊德的道德尺碼所採取的工於心計的人物塑造手段。

電影裏並沒有把佛萊德表現成一個完美無缺的、品行兼優的傳奇歌手,但電影更多地採取了曲筆,來映射出佛萊德聲譽上的欠缺。我們看到在記者招待會上,衆記者對佛萊德窮追爛打,追問他的緋聞真相,還有他的性取向真諦,面對咄咄逼人的記者追打,佛萊德幾乎是惱羞成怒,因爲記者所提到的事情並非捕風捉影。電影也用此種外界的傳聞來塑造出一個最容易看到的佛萊德的浪子亂象。

但是,電影一旦表現佛萊德與瑪麗的情感時,便徹底地投注了所有的有情人的最美好的深情境界。開始時,佛萊德與瑪麗從見面時就雙目放光,很自然地發展成情投意合,卿卿我我,這是愛情的最初流程,也是最淺顯的初級階段,而當佛萊德名聲大噪、腰纏萬貫之時,電影依然表現他與瑪麗的恩愛情深,絲毫不亞於開始相識時的那份純真與無邪。影片用一個細節段落,表現佛萊德與隔窗相望的瑪麗,通過電話遙控,操縱室內的燈光,互動致意。

兩個人的分手,電影並非把它歸咎於道德上的齟齬,而是歸因於性取向上的差異。當佛萊德向瑪麗坦白自己是同性戀的時候,瑪麗痛苦地選擇了離開。後來,即使她有了新的男友,她依然是佛萊德背後的精神支柱,電影也在這個維度上,把瑪麗自青年時代那一段深情的交往便深刻在記憶深處的“一家人”的信念,展現得催人淚下,動人心魄。

我們看到,當佛萊德爲了更好的發展,意圖單飛出團隊,但卻因再無團隊的默契迴應而一籌莫展,加上身體上出現異常而神形俱疲的時候,瑪麗如有天助地出現在他的面前,把他從脫離集體的歪路上,重新拉回到人生的正途上來。電影把瑪麗表現成佛萊德人生道路上的一個校正他人生正軌的永恆座標,而她的近乎是超凡脫俗的人物設定,更讓佛萊德所遭遇到的醜聞侵襲的混雜形象,得到了一次徹底的救贖。因此,看起來風淡雲輕的瑪麗這一角色的設定,卻是拯救佛萊德藝術品位與形象的最至關重要的一個因素。用她的一往無前的深情,廓清了佛萊德身上的被塗抹上各種雜色的傳聞或者叫醜聞。

因此,當瑪麗在最後一場應該稱得上是好萊塢“最後一分鐘營救”變形版的1985年盛大的“拯救演唱會”上站在佛萊德的身邊爲他搖旗吶喊的時候,電影也在她的笑靨如花的歡欣與祝福面前,感受到了佛萊德的力量所在,覓取到了他的勝利的呼應,讀懂了他的成功的意義。瑪麗,用一個女人的最溫情的關注與最柔軟的指正,證明着佛萊德品行上的偉岸。有着這樣女人首肯的傳奇,註定是無邪的。

《波西米亞狂想曲》因爲塑造出一個好女人,而同時打造了傳奇的完美。瑪麗的形象對於《波西米亞狂想曲》主人公由此可見是至關重要的。

八卦一下,佛萊德去世之後,他的大部分財產都留給了瑪麗。其實在電影中,我們還是感到了佛萊德與瑪麗之間的微妙的情感失落。特別是當佛萊德聽到瑪麗懷孕的時候,深爲震驚,而瑪麗直言不諱地說孩子是別人的時候,佛萊德更感到深深的失意。他們雖然之間情愫未了,但是卻相處無緣,也構成了電影裏隱含着的悽惋動人的悲涼氣息。

其次,是皇后樂隊團隊之間的“親如一家人”的和諧氛圍。

一般情況下,人們都認爲“朋友可以共患難,但是很難共富貴”,只是因爲一旦飛黃騰達之後,便因爲錢與名的爭執而瓦解了朋友之間的相濡以沫的粘合力。

《波西米亞狂想曲》裏在主要的情感線索波瀾之外,另外一條富有曲折的波峯曲線,就是皇后樂隊之間的分裂與重新粘合。

可以看出,《波西米亞狂想曲》裏對皇后樂隊之間的分裂,還是採取了一種小而化之的表現手法。最初佛萊德是抵制任何對樂隊的拆分意圖的,當哥倫比亞公司引誘佛萊德單飛的時候,佛萊德怒不可遏,並解僱了經紀人,顯示出他對維護團隊完整的本能意識。但是他後來還是選擇了單飛,而電影申說他這樣做的動機,並非是爲了錢,而是更好地實現自己的藝術理想,這就巧妙地維護了佛萊德的藝術家氣質,而不是把他塑造成一個見錢眼開的唯利是圖者。

但離開了集體的佛萊德也走入了藝術創作的低谷,在一個新的集體裏,所有的人都唯他命是從,而沒有一個藝術創作的靈感刺激的動力源,過去樂隊裏的那種各有特色的隊員的個人力量,合成了整個樂隊的精神氣質,是集體智慧支撐了整個樂團的創作激情,當這一切釋去的時候,英雄也就失去了自己依存的土壤。

當佛萊德在女友瑪麗的上門斷喝之下如同醍醐灌頂,認識到離開集體便如孤雁離了羣(像極了雷鋒日記中的語句與意念),他重新選擇了回到原來的樂隊之中,哪怕遭受到隊友的白眼與指責,他依然用浪子回頭金不換的決絕,贏得了隊友們的接納,這樣,四分五裂的“皇后樂隊”重新回到了“一家人”的狀態,用電影裏的人物說的話是:“我們是一家人,家人之間吵吵打打可是常事。”

第三,是佛萊德與他的真正的家人之間的和解與心靈相通。

年輕的時候,佛萊德在父親眼裏看來,是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父親用一套正統的大道理教訓他,做人當有“崇高的思想,美好的語言,有意義的作爲”,對此佛萊德反脣相譏:這一套理論,又讓你得到什麼好處呢?

離開家庭之後,看起來,佛萊德很少與家人聯繫,割斷了他自認爲對他無助的家庭的聯繫,甚至在記者招待會上,他謊稱自己的父母已經去世,遭到了知情者的質疑,可以看出,本來真正屬於他的“家”的成員,卻偏偏被他棄置一邊,視若無物。

但在他經歷了人生的沉浮,他逐漸認識到家庭在他的心目中的重要意義。當他即將走向“拯救生命”慈善演唱會會場的時候,他回到了家裏,在這裏,他重複了父親當年對他的教誨,此刻,歷經人生的滄桑,他明白了父親所說的“崇高的思想,美好的語言,有意義的作爲”,正是他此刻所從事的事業的根本着眼點與落腳點,由此他發現自己一直想離經叛道,但最終也沒有逃脫掉父親的五指山,這也意味着,他一直以叛逆的面目示人,但最終他還是要回歸到人類的道德傳承體系中來,融入到口耳相傳的人類默許的價值軌道上來。

在影片最後,我們看到,一場1985年舉辦的演唱會,讓佛萊德的親情、友情、戀情都匯聚到一起,在這場演唱會的場外與場內,見證了他的精神上的閃光,助力着他的精神上的煥發,烘托着他的藝術上的勝場。

用了這麼多普通人唯一能夠驕傲地擁有與期守的親情、友情與戀情,作爲塗抹他的英雄光彩的添加劑,最後時刻的佛萊德才是一個有着獨特精神的人,一個與觀衆心心相印的人,一個讓人願意爲他感動爲他喝彩的人。

《波西米亞狂想曲》通過這個最常見的世俗元素,把佛萊德從樂壇這個聖壇上拉到普通人的情感平臺上,使他被一股正常人的感情包圍着,讓他等同於我們可以接受的那一類凡夫俗子,然後在此基礎上,加諸上他的藝術上的不凡的天賦與成就,頓時,佛萊德在《波西米亞狂想曲》裏就成爲了一個心靈與觀衆相通、而藝術才華能夠被我們臣服的偉大傳奇存在。《波西米亞狂想曲》由此消弭了藝術家給我們高高在上的生疏與隔閡,讓他浸染在情感的天地裏,被我們平行地感受着,爲他感動,爲他身邊施加於他的親情、友情、戀情的支助而感動着,這正是《波西米亞狂想曲》這樣一部音樂劇能夠讓我們在那些動人的片斷中竟然禁不住熱淚盈眶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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