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史記》和《漢書》中記載的酷吏,人們自然會想起蒼鷹郅都和御史大夫張湯。但是我們看這兩部正史就會發現,這是兩位廉潔有爲的好官:郅都“不發私書,問遺無所受,請寄無所聽,行法不避貴戚,列侯宗室見都側目而視”,得罪的是權貴;張湯在位時推功攬過,勇於承擔責任,死時家產不過五百金。但是在《漢書》中與蒼鷹郅都齊名的那個酷吏田延年,一方面豪勇強橫,另一方面卻貪得無厭。

這位田延年在大司農任期內,一次就貪污了三千萬錢,而當有關官員向大將軍霍光彙報的時候,霍光也撫着胸口說:“這個人是個勇士,曾經把我嚇出心臟病,你們該咋辦咋辦吧!”

霍光這個人大家都知道,是大司馬、驃騎將軍霍去病的弟弟(不同母),曾經是大漢王朝的實際掌權者,漢宣帝劉詢(病已)跟他一起坐車,也有芒刺在背的感覺。但就是這個膽大包天的霍光,卻被田延年嚇出了心臟病,而且耿耿於懷了好多年。

田延年嚇壞霍光心臟,這件事還要往前倒到昌邑王劉賀身上。當年劉賀很不聽話,據說劉賀當了二十七天皇帝,犯了一千一百二十七個錯誤(奇葩得令人難以置信),於是霍光就尊卑行廢立之事。但是正如後來人們說的那樣:“夫廢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霍光也有點忐忑,於是就召集大家開會商量。也不知道是對劉賀那一千一百二十七個錯誤心存疑慮,還是不肯跟着霍光一起趟雷,在未央宮開會的丞相、御史、將軍、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都成了沒嘴葫蘆。

眼看着霍光的廢立大業就要付之東流,坐在霍光身邊的給事中(原爲大將軍長史、河東太守,因事先支持廢立而得到此官職)田延年手按寶劍站起身來(當時人們都是跪坐),目露兇光環顧羣臣,發出了死亡威脅:“今天的事兒,誰也別想拉鬆套,誰要想當縮頭烏龜,我就宰了他!”當然,這段話是筆者用現代大白話翻譯了一下,原文是“今日之議,不得旋踵。羣臣後應者,臣請劍斬之。”

眼見得支持霍光可能未來有麻煩,而不支持霍光,當場就得掉腦袋,於是大臣們“達成了共識”,磕頭如搗蒜一般(議者皆叩頭)紛紛表態:“唯大將軍之命是從!”

霍光換馬成功,論功行賞,田延年當上了大司農,而且打破了“無軍功不得封侯”的慣例,受封陽成侯。田延年受封的理由,是“決疑定策”擁戴之功,只是不知道他擁戴的是霍光還是漢宣帝。

田延年當上了主管大漢財政的大司農之後,第一項工作就是給漢昭帝劉弗陵修建平陵。當時修陵的資金有點缺口(方上事暴起,用度未辦。方上,即陵墓地面建築),田延年就想了個吃大戶的辦法:“有很多富商大賈,事先囤積了大量方上必須之物,準備在咱們急用的時候哄擡物價敲竹槓,乾脆把他們的存貨都沒收了吧!”

田延年一聲號令,那些囤積居奇的商人血本無歸,自然是恨之入骨,就重金懸賞蒐集田延年的犯罪線索。天下少有不吃腥的貓,也很少有不貪的官,這一懸賞徵集,田延年貪污三千萬錢的事情就被揭發出來了:這位新任大司農,在給漢昭帝建造陵墓的時候,僱了三萬輛民間牛車拉沙子,實際佣金是每輛車一千錢。但是田延年報賬的時候,說每輛車兩千錢,一下子就貪了三千萬!

從這件事中,我們能看出兩個問題:其一、漢朝很講理,給皇帝修陵墓,朝廷是要支付報酬的;其二、田延年吃相很難看,後世的官員只拿百分之十五到三十的回扣,而田延年直接拿走了一半,而且連一個銅板都沒分給頂頭上司霍光。

面對商賈舉報,田延年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一分錢也沒貪,並且拉出霍光來當擋箭牌:“我是從霍大將軍府裏走出來的,哪能幹這種事情?”霍光對這個親信也很放心,就放出話來:“既然田大司農說沒這事兒,你們就放心去查到底吧(即無事,當窮竟。),不用照顧我的面子!”這一查就壞了——原來確有其事。

眼看田延年要倒黴(貪污先帝修陵資金,大罪),御史大夫田廣明(也在酷吏傳中有名)坐不住了,就讓太僕杜延年去到霍光那裏講情:“田延年這個人是有功的,小貪三千萬,不是啥大事,就以功抵過,不要追究了吧?”

霍光對着前來講情的太僕杜延年撫着胸口說出了心裏話(舉手自撫心曰):“誠然,實勇士也!當發大議時,震動朝廷。使我至今病悸!”看來當年田延年按劍怒斥,不但嚇住了滿朝文武,也把霍光嚇得夠嗆,以至於落下了心動過速的病根兒——要不然也不會在六十歲左右就去世了(公元前117年霍去病病逝,其年霍光十歲出頭,霍光於公元前68年病逝)。

霍光在講述完自己心臟病病因之後,很嚴肅地告訴杜延年:“你請田御史大夫告訴田大司農,讓他主動到監獄報到,該怎麼處理,你們商量着辦,就不要再來麻煩我了!”一聽老上級甩手不管了,田延年無奈,在家中仗劍自殺——不知道他用來自殺的寶劍,是否曾用來威脅羣臣。但是也有一個問題令我們困惑不解:霍光不救田延年,是因爲霍光潔身自好秉公執法而田延年罪無可恕,還是因爲他當年把霍光嚇出心臟病,被秋後算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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