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據表明,每 20 個患者中就有 1 個可能在全麻手術中意外甦醒。

醫生剛用刀劃開腹部,患者就醒了

哪怕一件很小的事,都能讓 Donna Penner 回想起那次可怕的手術經歷。

Donna今年 55 歲。

10 年前,她正在被嚴重的月經過多和痛經困擾。由於多次檢查也沒能明確病因,她的家庭醫生建議她做個手術探查。

手術麻醉後不知多久,Donna醒了過來。

她聽到護士在手術檯旁忙碌的聲音,感覺到有人在她的腹部上擦拭。

Donna以爲手術已經結束了,醫護人員只是在做最後的清理工作,頓時鬆了一口氣。

但她很快就感受到了極大的恐懼。

在聽到外科醫生讓護士拿手術刀的瞬間,她突然明白了,手術根本就還沒有開始。

很快,她感覺到醫生的手術刀抵在她的腹部,劃開了第一個切口。

非常痛。

比患者醒了更可怕的是,醫生根本沒發現

雖然意識清晰,但由於麻醉藥物的作用,Donna的身體仍處於麻痹狀態。

她無法發出聲音,也無法做出任何動作來告訴醫生她醒了。

「我什麼都做不了,不能動,不能尖叫,不能睜開眼睛。」爲了能讓醫生注意到,她甚至還嘗試流淚,但也發現做不到。

她只能靜靜地躺着,感受着身上每一次手術操作。

隨着手術進入尾聲,麻醉劑開始逐漸失效。

Donna 忽然發現,她的舌頭可以在麻醉的口部插管周圍活動,她試圖用這種方式引起醫生的注意,告訴她們自己已經清醒了。

可惜,這一舉動讓麻醉醫生以爲麻醉已經徹底失效,她可以自主呼吸了。於是,麻醉醫生撤下了她的口部插管。

但此時麻醉劑還未完全失效,Donna 根本不能自主呼吸。

麻醉醫生拿走了那條生命通道,拿走了氧氣,Donna 無法呼吸,她感受到死神的來臨。

直到醫務人員發現她的氧飽和度異常,恢復供氧之後,她才感覺靈魂被拉回了手術室。

Donna 終於活了過來,她忍不住哭了。

手術後至今 10 年,揮之不去的心理創傷依然一觸即發。

她極度害怕被關在車裏,即使是衣服穿得不對勁也會加劇她的焦慮,「我的脖子上不能有任何緊的東西,這讓我感到窒息。」

她不得不請了病假,甚至無法繼續正常工作。

術中知曉:5% 的患者會在手術中突然醒來

術中知曉(anaesthesia awareness),即患者在全麻手術中途恢復意識。

雖然像 Donna 的這種極端經歷非常少見,但目前證據表明,約有 5% 的患者可能會在全麻術中醒過來,經歷術中知曉。

這一現象已經引起世界各地學者重視,許多項目都在試圖記錄像 Donna 這樣的經歷。

華盛頓大學就設有專門的「術中知曉登記處」。該項目成立於 2007 年,已經蒐集 340 多份詳細報告。

這些報告中的幾乎所有病人都表示,他們在全麻的情況下聽到了說話聲或其他聲音。

有病人表示自己聽出了手術室音樂的類型,還試圖揣摩爲什麼醫生選了這首歌。還有病人說自己聽到醫生說他沒救了。

由於手術期間病人的眼睛通常是閉着的,所以視覺體驗相對不太常見。

此外,超過 70% 的病人表示,他們能感受到手術的疼痛。

「我感覺到四個切口有刺痛和燒灼感,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在切割手指一樣。」

「我聽到鑽孔聲,感到了疼痛,感覺振動一直向上傳到了我的臀部……接下來是我的腿被移動和敲釘子的砰砰聲。」

最令人痛苦的是肌肉阻滯劑的麻痹效果。病人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清醒了但無法動彈,這使他們的恐慌被進一步放大。

被低估的術中知曉發生率

目前,研究人員仍在努力探索麻醉的原理,以及麻醉失效時的具體表現形式,希望在降低術中知曉的風險。

單從病人報告數量來看,術中知曉的發生非常罕見。

2014 年,英國和愛爾蘭的麻醉醫師協會發表結果稱,術中知曉總發生率爲 1/19000。

但這些數字很可能被低估了。

首先,這些項目依賴於病人的自我報告。但由於術中知曉經歷造成的心理創傷,很多人根本不願意提及這段經歷。

其次,由於麻醉藥物會讓病人喪失這段記憶,大多數人也無法回憶起任何細節。

爲了規避這兩項短板,威斯康星大學的Robert Sanders 與其他知名機構決定採用前臂孤立技術(isolated forearm technique)合作進行一項大規模研究。

圖源:Pubmed 網站截圖

前臂孤立技術,指的是在誘導麻醉期間,醫務人員在病人的前臂上綁一個止血帶,以延緩神經肌肉阻滯藥物進入手臂。

這樣一來,病人在進入麻醉後短時間內還能活動手掌。

醫務人員則可以讓病人通過攥拳來回答兩個問題:你是否有意識?如果有意識,有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

研究結果表明,在納入的 260 個手術病人中,4.6% 的人通過攥拳表示他們有意識,而這些有意識的病人中約 40% 同時表示能感到疼痛。

這比此前的記錄結果高出數百倍。

不記得,就代表不存在嗎?

對於如何處理術中知曉,學術界一直存在倫理爭議。

既然大多數病人經歷全麻術後並不會出現創傷性記憶,那麼對術中知曉的報道,會不會引起病人不必要的恐慌?

而且這些恐慌還有可能阻止一些病人接受原本必要的手術治療。

但也有學者認爲,瞭解術中知曉的發生是必要的。

華盛頓大學註冊處的報告表示:如果患者事先知道術中知曉的風險,做好心理準備,那麼即使發生了,他們的恐慌有可能會緩解。

事實上,包括 Donna 在內的許多病人都覺得他們的感受被忽視了。

華盛頓登記處發現:那些報告了術中知曉的病人中 75% 表示對醫院的迴應不滿意,51% 的人表示麻醉醫師和外科醫生們沒有對自己的經歷表示同情。

只有 10% 的人收到了來自醫院的道歉,15% 的人被轉介進行心理治療來幫助他們應對精神創傷。

據 Donna 回憶,她最終恢復知覺後曾試圖向護士們解釋她剛纔經歷了什麼,但是她們只是露出震驚的表情,並未採取任何措施。

很顯然,醫護人員也不知道術中知曉是什麼,也不清楚該怎麼樣應對。

Donna 認爲醫護人員需要接受這樣的教育。因此在過去的 10 年中,她參與了加拿大一些大學的相關合作項目,幫助醫生了解術中知曉的風險和對待病人的最佳方法。

未來的手術:邊鼓勵病人邊操作?

有證據表明,儘管當病人處於全麻狀態,但是聽覺仍有反應。

德國耶拿大學醫院 Jenny Rosendahl 醫生團隊曾做過一項研究,結果表明:在全麻術中與患者對話,能適當減輕患者術後噁心和嘔吐的等症狀,術後嗎啡使用量也有所減少。

Jenny Rosendahl 團隊發表論文:術中和患者對話,提供建議和鼓勵有助於改善術後康復效果(圖源:

BMC Anesthesiol網站截圖)

這些研究結果標明,醫務人員也許能夠在病人麻醉的情況下,向其傳達建議或者鼓勵,以減輕他們術後的痛苦。

當然,沒有人會建議醫生故意讓術中的病人保持完全清醒。

但也許有朝一日,隨着現代醫學的發展,麻醉醫生對麻醉藥物的應用能夠更加遊刃有餘,能顯著減少患者的創傷記憶,還能讓患者在「半夢半醒間」聽到醫護人員的鼓勵。

這是一個振奮人心的想法,我們也期待它的到來。

題圖、插圖來源:圖蟲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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