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馬斯洛《動機與人格》

第十二章 自我實現者的愛情

關於愛情的問題,經驗科學提供的材料之少,實在令人驚奇。更讓人感到莫名其妙的是,心理學家們居然也在這個問題上保持沉默,因為我們都認為這是他們的特殊職責。或許,這只不過又一次證明了學院派容易犯的一個毛病;他們寧願做那些他們能夠輕而易舉做到的事情,而不願做那些他們應該做的事情,就像我認識的那個笨頭笨腦的廚房幫手,有一天,他把旅館裡的瓶瓶罐罐統統啟開,只因這是他的拿手好戲。我必須承認,既然我現在已經承擔了這一任務,我對這個問題就了解得更清楚一些。在一切傳統中,這都是一個非同一般得棘手問題,在科學的傳統中更是三倍的如此。我好像處在一個無人地帶的最前沿,處在正統心理科學的傳統技術毫無用武之地的地方。(事實上,正是由於有這種不足,我們才有必要發展起來一系列新的方法,以便能夠獲得關於這一或其它獨特的人類反應的情況,而這一系列新的方法業已導致了一種完全不同的科學哲學。但我們的任務還是清楚的。我們必須理解愛情;我們必須能夠傳授它,創造它,預知它,否則世界就會迷失在敵對與懷疑之中。目標的重要性甚至會給予我們在此提供的那些不甚可靠的材料以價值和尊嚴。而且,就我所知,它們是我們能夠取得的關於這個問題的唯一材料。這項研究、這些問題以及那些主要的發現已在前面章節敘述過了。現在我們面臨的特殊問題就是,"關於愛情和性活動,關於這一些,人能夠給我們一些什麼樣的教益呢?"

愛情的一些特徵的初步描述

首先,我們要提一下兩性之間愛情的一些廣為人知的特點,然後再進到那些我們關於自我實現者研究的較為特殊的結果。對愛情所作的描述必須是主觀的或現象學的,而不能是客觀的或行為主義的。沒有任何描述,沒有任何言詞能夠將愛情體驗的全部性質傳達給一個未曾親身體驗過愛情的人。愛情體驗主要是由一種溫柔、摯愛的情感構成的,(如果一切都順利的話),一個人在體驗這種感情使還可以感到愉悅、幸福、滿足、洋洋自得甚至欣喜若狂。我們可以看到這樣一種傾向:愛者總想與被愛者更加接近,關係更加親密,總想觸摸他、擁抱他,總是思念著他。而且愛者感到自己所愛的人要麼是美麗的,要麼是善良的,要麼是富有魅力的,總而言之是稱心如意的。在任何情況下,只要看見對方或與對方相處,愛者就感到愉快,而一旦同對方分開,他就感到痛苦。也許由此便產生了將注意力專註於對方的傾向,同時也產生了淡忘周圍其他人的傾向,產生了感覺範圍狹窄從而忽略身邊許多事物的傾向,好像對方本身就是富有魅力的,就吸引了自己的全部注意和感覺。這種互相接觸,彼此相處的愉快情緒也表現在想要在儘可能多的情況下-在工作中,在嬉遊中,在審美和智力消遣中-盡量與所愛的人相處的願望之中。並且,愛者還經常表現出一種想要與被愛者分享愉快經驗的願望,以至我們時常聽人說,這種愉快經驗由於心上人的在場而更加愉快了。最後,在愛者身上理所當然會喚起一種特殊的性衝動。這在典型的情況下直接表現於生殖器的變化中。被愛者彷佛具有一種世界上其他人不能達到同等程度的特殊力量,能夠使愛者的生殖器勃起,或者從體內分泌出液體來,能夠喚起有意識的性慾,能夠產生常常伴隨著性衝動的激動。但這並不是基本的,因為在那些由於年老體衰的而不能性交的人身上,我們也可以看到愛情。這種想要親近的願望不僅是肉體上的,而且還是心理上的。它時常表現為對兩人幽會的特殊偏好。除此之外,我們時常還可以觀察到在戀愛的男女雙方逐漸發展起了一套秘密語言,一些旁人不懂的有關性愛的語詞,以及一些只有這對情人才懂得的特殊玩笑和手勢。那種慷慨的情感,想要給予和取悅所愛的人的心情也是富有特色的,愛者竭盡所能為被愛者效勞,向他饋贈禮品,從中獲得一種特殊的樂趣。戀愛者之間還普遍存在一種希望更加全面地了解對方的意願,一種對心理上的密切於接近的渴求,一種對互相完全了解的渴求。也許,這些都是人格融合這一更廣大的標題之下的一些例證。關於人格融合,我們將在下面談到。關於慷慨的傾向和為被愛者效勞的傾向有一個簡單的例子,這就是:愛者常常沉湎於一種十分普遍的幻想之中,即想像自己為心上人作出了巨大的犧牲。(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其它形式的愛的關係,如朋友、兄弟、父母和孩子之間的愛。我至少必須在此提一下我在從事這些研究的過程中產生的一個猜測,即對他人存在(Being)的純潔的愛,或者叫做存在性的愛(B-love),在一些當了爺爺、奶奶的老人身上也可以見到。)

自我實現的愛情關係中防衛的解除

西奧多·萊克(Theodor Reik)認為愛情的一個特徵就是,所有焦慮不安的情緒都煙消雲散了。這一特徵在自我實現者身上可以看得異常清楚。幾乎可以肯定,在這種關係中,他們傾向於愈來愈完全的自發性,傾向於防衛、作用、嘗試和努力的解除。隨著這種關係的進一步發展,他們的親密、坦率和自我表現也與日俱增,所有這一切達到高峰時一種罕見的現象。得自這些人的報告表明,與被愛者相處能夠使人真正成為自己的主宰,能夠使人感到自由自在;「我可以不拘禮數。」這種坦率還包括讓伴侶自由地看到自己的缺陷、弱點、生理上的和心理上的缺點。

在健康的愛情關係中,竭力突出自己優點的傾向要微弱得多。正因為如此,自我實現者便無須掩飾自己中老年期的身體缺陷,無須掩飾自己的假牙、背帶、腰帶以及類似的東西。他們沒有必要將自己的心曲隱藏不露。這種防衛的徹底解除與一般大眾關於這一問題的至理名言是背道而馳的,更不用說一些精神分析學家的理論了。例如萊克相信,做一個好的夥伴與做一個好的情人是相互排斥、相互矛盾的。但我們的材料似乎證明了相反的情況。

毫無疑問,我們的材料還與那種認為兩性之間具有內在的敵對傾向的古老理論相互抵觸。兩性之間的這種敵對傾向,對異性的無端猜疑、與自己的同性聯合起來反對異性的傾向,甚至異性這一措辭本身,都每每可以在我們社會中的心理症患者甚至一般公民那裡見到。但這一切在自我實現者那裡卻絲毫也看不到,至少我目前掌握的研究資料證明了這一點。我們可以確定無疑地認為,在自我實現者身上,愛的滿足與性的滿足的性質隨著愛情關係的成熟而日益得到改進。我的這一發現是與一般大眾的思想,與那些在性活動和愛情問題上頗有見地的理論家如居庸(Guyon)的思想相互抵觸的。得自自我實現者的報告表明,他們目前的性活動比過去遠較完美,並且一直在得到改進。在健康人那裡,嚴格意義上的感官滿足與肉體滿足是隨著對伴侶的日益熟悉而不是由於新奇得到改進的。毫無疑問,性愛伴侶身上那些新奇的東西顯然也十分令人興奮、十分誘人,特別對那些確定無疑的精神病人來說尤為如此。但我們的材料表明,從這一現象引出一個普遍的結論是很不明智的。對自我實現者來說,情況肯定不是這樣的。我們可以將自我實現者的這一特徵加以概括,得出一個普遍的結論,這就是健康的愛情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意味著防衛的解除,也意味著自發性和誠實的增強。健康的愛情關係傾向於使雙方的言談舉止完全出於自發,傾向於使兩人相互了解,永遠相愛。當然這意味著,隨著一個人越來越密切和深刻地了解另一個人,他就會喜歡他所見到的一切。如果伴侶極壞而不是極好,那麼,與日俱增的熟悉不會產生與日俱增的喜愛,而只能產生與日俱增的敵對和厭惡。我從前曾就「熟悉化」對繪畫作品產生的影響作過一番小小的研究。上面所說的一切使我想起了我所作的這番研究的一個發現。我的發現就是,隨著與日俱增的熟悉化、優秀的繪畫作品越來越為人們喜歡和欣賞,而拙劣的繪畫作品則越來越不為人們所喜愛。當時,要確定一些判斷繪畫作品優劣的標準真是困難重重,以至於我寧願不把這一發現發表出來。如果允許我有一定的主觀性,那我要說,人越好,那麼隨著熟悉的加深,他們就越招人愛,人越壞,那麼隨著熟悉的加深,他們就越不招人喜歡。我的研究對象報告說健康的愛情關係所產生的最深刻的滿足之一就是它允許最大限度的自發性,最大限度的自由自在、最大限度的解除防衛和最大限度的使人免遭威脅。在這樣一種關係中,一個人完全沒有必要警戒、隱瞞、力求引人注目、感到緊張、言行謹慎、壓抑或抑制。我的研究對象報告說,他們能夠成為自己的主宰、完全感受不到別人對他們有所要求或期望,他們能夠感到自己在心理上(同樣也在身體上)是赤裸裸的,他們仍然感到有人愛著自己,需要自己,仍然感到十分放心。這一點羅傑斯描述得很好,「『被愛』在這裡也許有著它最深刻和最普遍得含義,即被深刻地理解和被由衷地接受。。。。我們愛一個人只能愛到這樣的程度,即我們不受到他的威脅;只有當他對我們的反應,或者他對那些使我們感動的東西反應能夠為我們所理解的時候,我們才能愛。······因而,如果一個人對我們採取敵視的態度,如果此刻我在他身上看到的僅僅是一種敵視的態度,那麼我肯定,我一定會採取某種防衛的方式來對待這種敵視態度。」門寧傑描述了同一問題的相反一面。「我們的那種自己未得到正確評價的感覺對愛的損害比恐懼對愛的損害要小一些。我們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模糊地感到這種恐懼,唯恐別人看穿我們的面紗,看穿那些由傳統和文化強加在我們身上的壓抑的面紗。正是這一點導致我們迴避親近的關係,只在一個表面的水平上與他人保持友誼,低估別人從而不能恰如其分評價別人,唯恐別人也恰如其分地評價自己。」我的研究對象常常超越了傳統的以禮相待這類低級需要,能夠較為自由地表現他們的敵視和憤怒。這一點更進一步支持了上述結論。

愛與被愛的能力

我的研究對象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都為他人所愛,同時也愛著他人。在幾乎全部(也不完全是全部)能夠獲得事實材料的研究對象那裡,這一點都傾向於引導出這樣的結論:心理健康(其它事情也是一樣)來自於愛的獲得而不是愛的剝奪。雖然禁欲主義不失為一條可能的道路,雖然挫折仍有某些良好的效果,可是,基本需要的滿足仍是我們社會中健康的先兆。這不僅就為他人所愛來說是真實的,而且就愛他人來說也是真實的。(除了愛的需要外,其它需要同樣也是必要的,這一點為心理變態人格所證明,特別為列維的縱情恣欲的心理變態所證實)我們的自我實現者此刻愛著他人,同時也為他人所愛,這一點是無可懷疑的。由於某些緣故,我們最好說,他們有著愛的力量和被愛的能力。(雖然這一點以前聽起來好象是同語反覆,但事實上卻並非如此。)這些都是臨床觀察到的事實,都是眾所周知,能夠反覆證實的。門寧傑敏銳地指出,人確實需要互愛,但卻不知道如何去互愛。在健康人那裡情況卻並非如此。他們至少懂得如何去愛,並且能夠愛得自由自在,絕不會捲入紛爭,威脅或抑制中去。

但是,我的研究對象在使用『愛情』這一用語時卻又異乎尋常地小心謹慎。他們僅僅將這一用語用於少數幾個人,絕不將它用於芸芸眾生。他們還傾向於將愛某人與喜歡某人或者友好、仁慈、兄弟情誼截然分開。在他們看來,這一用語標示著一種強烈的感情而不是一種溫柔的或冷漠的感情。

自我實現愛情中的性慾

在自我實現者的愛情生活中,性活動具有特殊而複雜的性質。我們可以從中獲得許多教益。他們的這種生活並不那麼簡單,其中包含著許多相互交織的線索。但是總的說來,他們的性愛生活是富有特色的,在對它進行描述的時候,我們可以對性與愛的本質得出各種不同的結論,即可以得出肯定的結論,也可以得出否定的結論。一方面,我們可以說,性與愛能夠而且在絕大多數時候的確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的。誠然,它們是可以彼此分開的,我們也無意將兩者毫不必要地混同起來,但是,我們必須說,在健康人的生活中,兩者傾向於彼此完全結合起來,融為一體。事實上,我們還可以說,在我們所研究的這些人的生活中,性與愛更不能,也更不是互相分離的。有人說,一個能夠在沒有愛情的情況下享受性快感的人必定是一個病人。當然,我們不能像這些人一樣走得那麼遠,無須持這樣一種看法。但我們的確可以朝這個方向邁進。自我實現的男人和女人總的說來常常並不是為了性活動而去尋求性活動,一旦開始進行性活動時也並不僅僅滿足於此。我們這樣說完全是公正的。目前我還沒有充分的材料證明他們寧肯捨棄那種沒有感情相伴的性行為;但是,我有許多實例可以證明,性活動在沒有愛情或感情相伴的情況下至少暫時被捨棄或者拒絕了。我們在第11章已經報告過的另一個發現就是,人們都有這樣一個十分強烈的印象:性快感在自我實現者身上達到了最強烈、最令人心醉神迷的完美。如果說愛情是對完美事物的渴求,是對完全融合的渴求,那麼,自我實現者有時報告的那種性慾高潮就成為這種渴求的滿足。我獲得的報告中所描述的那些體驗的確達到了極高的強烈程度,因此我感到將它們當作神秘經驗來加以記錄是完全有道理的。有些詞句太大了,簡直不能讓人接受;太好了,簡直不可能是真實的;太妙了,簡直不能持續多長時間。而這樣一些詞句已經與那些描述它們被不可控制的力量橫掃一空的報告聯繫在一起了。這種完美而又強烈的性愛的結合,與我們將要報告的其它特徵一起,構成了幾個表面上的矛盾,現在我想就這些矛盾進行討論。在自我實現者身上,性慾高潮既比在普通人身上更為重要,同時又不如在普通人身上那麼重要。它經常是一種深刻的,幾乎神秘的體驗,但倘若性慾沒有得到滿足,這些人也容易忍受。這並不是一個悖論或矛盾。它是由動力動機理論引發出來的。在更高需要層次上的愛使那些低級需要獲得了滿足,更高需要層次上的愛也使人們更加專心致志地享受這些需要。自我實現者的這種愛與他們對待食物的態度極其相似。這些人一方面津津有味地享受食物,另一方面又認為食物在生活的整個格局中相對並不重要。當他們津津有味地享受食物的時候,他們是在一心一意地享用食物,對動物性以及人的似本能並不採取嗤之以鼻的態度。但是,在通常的情況下,享用食物在生活的整個格局中相對並不那麼重要。他們並不需要美酒佳肴,他們只是在美酒佳肴自然到來之際才去盡情享用它。同樣,在烏托邦哲學中,在天國里,在生活中,在價值哲學和倫理哲學中,食物佔據的位置相對說來並不重要。這是某種基本的東西,被看成是理所當然的,是建立更高一級東西的一塊基石。這些人樂於承認,只有當低級的東西建立起來的時候,高級的東西才能夠相應的建立起來;但是一旦這些低級需要獲得了滿足,它們便從意識中悄然退出,自我實現者從不陷入這些基本需要之中。性生活與此毫無兩樣。如前所說,既便當性活動在生活哲學中並不起主要作用的時候,自我實現者還是可以全心全意地享受它的,這是普通人無以獲得的享受。這是某種可以享受的東西,是某種可以視為理所當然的東西,是某種別的東西可以建立於其上的東西,是某種像水或食物一樣不可或缺的東西,某種完全可以當作水或食物來享受的東西;但是滿足應當被看成是理所當然的。自我實現者一方面比普通人遠為強烈地享受性活動,另一方面又認為性活動在整個參照系中遠遠不是那麼重要。這明顯是一個悖論,但我認為上面所說的那種態度已經解決了這一悖論。我們應該特彆強調,自我實現者對待性活動的這種複雜態度不可避免地導致這樣一種情形:性慾高潮時而可以帶來神秘體驗,時而又可以忽略不計。這就是說,自我實現者的性快感可以十分強烈,同樣也可以毫不強烈。這與那種認為愛情是一種神聖的迷狂,一種心神恍惚的狀態,一種神秘體驗的浪漫觀點是背道而馳的。的確,自我實現者的性快感可以是十分微妙的,並非時時刻刻都是如此強烈。它可以是一種輕鬆愉快、謔而不虐的體驗,不必每時每刻都是如此嚴肅、深刻,更不必成為每個人都必須承擔的責任。這些人並不總是生活在高峰之中的。他們也可以處在一個比較一般的強烈水平上,輕鬆愉快地享受性活動,把它當作一種令人心曠神怡、謔而不虐、妙趣橫生的體驗,而無須看穿迷狂與激動的最深刻的底蘊。當我的研究對象比較疲乏的時候,情況更是如此。這時他們自然就會進行那種比較輕鬆愉快的性活動。

自我實現者的愛情顯示出自我實現者總體上的許多特徵。例如,其中一個特徵就是,這種愛情是建立在對自己和他人的健康接受的基礎之上的。許多東西別人不能接受,但他們卻能接受。例如,在這些人身上,婚外的風流韻事相對比較少見,但他們卻比普通人更坦然地承認自己為異性所吸引。我有這樣一個印象,即自我實現者傾向於與異性保持一種十分隨便的關係,同時,他們偶爾還十分願意為異性所吸引,但同時,比起其他人來,他們對異性的魅力並不津津樂道。同樣,在我看來,他們談論起性行為來也比常人遠較自由、隨便,不囿於常俗。所有這一切歸結起來就是對生活事實的接受,這種接受,與那種更為強烈、更為深刻、更為愜意的愛情關係一道,使得自我實現者沒有必要去尋求婚外的、作為補償的、神經質的風流韻事。這一有趣的現象證明了接受與行為並不是彼此關聯的。自我實現者比較容易接受各種性愛事實,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更容易相對地保持一夫一妻的關係。

有這樣一個實例。一位婦女與她的丈夫長期分居,我從她那裡獲得的一切材料都表明,她參與了亂交。她多次參與了這類性活動,並且明確地感到進行這類活動其樂無窮。這是一位五十五歲的婦女。這一切都是她親口告訴我的,除此以外,她沒有向我提供更多的細節。在談到這一問題時,她沒有流露出絲毫的負罪感或者焦慮不安的情緒,也沒有流露出做了一樁錯事的感覺。顯而易見,一夫一妻的傾向與貞潔的傾向或者對性慾的棄絕並不是一回事。事實正是,愛情關係越是深刻地使人感到愜意,就越沒有必要對同妻子或丈夫以外的人發生性關係進行壓制。正因為自我實現者能夠如此這般地接受性活動,他們才從中獲得了強烈的快感。我在健康人的愛情中發現的另外一個特徵就是,他們並不對兩性的作用和人格進行截然的區分。也就是說,不管是在性行為中還是在愛情中,他們都不認為女性是被動的,男性是主動的。這些人對自己的性別知道得很清楚,因而他們根本就不奢望自己承擔起異性作用的一些文化方面。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他們即可以是主動的也可以是被動的愛者,這在性行為與性交中表現得再清楚不過了。親吻和接受親吻,在性行為中處於上面位置或是下面位置,佔據主動,沉默或接受愛,挑逗或接受挑逗――這一切在兩性雙方中均可看到。各種報告表明,兩性均可以從對方那裡得到樂趣。僅僅囿於主動性交或被動性交被認為是一種缺陷。對自我實現者來說,兩性都能獲得其特殊的快感。如果我們將這一點再向前推進一步,我們便會想起施虐狂與受虐狂。在被使用時,在屈從與被動中,甚至在接受痛苦,被利用時都只有一番樂趣。同樣,在擠壓、緊抱、叮咬時,在施加暴虐時,甚至在施加和接受痛苦時,他們都能夠感到一種主動的和積極的快感,只要不超過一定的限度。一般的兩分法之所以顯得合理正當,只是因為人們不夠健康。上述情況再一次表明了兩分法在自我實現中是如何經常獲得解決的。這一點與達西(D·Arcy)的論點恰相一致。達西認為,性愛與友愛是根本不同的,但在最優秀的人身上,兩者卻能融為一體。他談到兩種愛情,他們要麼是男子氣的,要麼是女子氣的;要麼是主動的,要麼是被動的,要麼是以自我為中心的,要麼是隱沒逃避自我的。的確,在一般人看來,所有這些都是相互對立,處於相反的兩極的。但在健康人身上情況則迥然不同。在這些人身上,兩極對應得到了解決,個人變得既是主動的又是被動的,既是自私的又是無私的,既具有男子氣又具有女子氣、既以自我為中心又隱沒逃避自我。達西承認,這一切雖極為罕見,但確實存在。儘管我們的材料有限,但我們還是可以據此滿懷信心地地得出一個否定結論,即,弗洛伊德把愛情歸結為性慾或將兩者等同起來地傾向是極其錯誤的。當然並不只是弗洛伊德才犯有這一錯誤――許多思想淺薄的市井之徒也犯有同樣的錯誤―――但他可以被看成是在西方文明史上維護這一錯誤的最有影響的人。弗洛伊德的著作處處都強烈地表明,他對這一問題偶爾是有不同想法的。例如,有一次他談到兒童對母親的感情來自自保本能(self-preservation instinds),類似於在被餵了東西或得到關心之後內心油然而生的那種感恩心情,「(兒童對母親的感情)來源於兒童最早的那些歲月,是在自保本能的基礎上形成的」。另外還有一個地方,他認為這種感情是通過反應而形成的,此外他還將這種感情解釋為精神方面的性衝動。希區曼曾描述過弗洛伊德所作的一次演講。在這次演講中,弗洛伊德聲稱一切愛情都是兒童戀母的重複。「兒童從母親的雙乳吮吸乳汁,這是所有愛情關係的模型。性愛對象的發現不啻是一種重新發現。」但總的說來,在弗洛伊德提出的各種不同理論當中,最廣泛地為人們接受的就是,溫柔是目的遭到了抑制的性愛。說得直截了當一些,溫柔是目標轉向的或喬裝打扮的性愛。當我們遭到禁止,從而不能實現性交這一性目的之時,當我們一直企圖實現這一性目的,但卻不敢承認這一企圖之時,妥協的結果便是溫柔和感情。但實際情況卻與此恰恰相反。每當我們遇到溫柔和感情的時候,我們用不著像弗洛伊德那樣把它們僅僅視為目的遭到抑制的愛。從這一前提還可以推演出另外一個似乎是不可避免的論點,這就是,如果性慾從不遭到壓抑,如果每個人都可以隨心所欲地與任何人性交,那麼就沒有溫柔的愛情可言了。亂倫禁忌和壓抑――這一切都孕育出愛情。弗洛伊德學派討論的另外一種愛情是生殖器型的愛情,他們在給生殖器型的愛情下定義時每每只強調生殖器,從不提及愛情。例如,這種愛情常常被界定為性交的能力,界定為達到性高潮的能力,界定為通過男女生殖器結合(無須求助於陰蒂、肛門、施虐。受虐等等)達到這種性高潮的能力。當然,較為精闢的觀點雖然少見,但也不是完全沒有的。我以為,在弗洛伊德傳統中,麥克爾·巴林特和愛德華·希區曼的那些論斷最有見地。溫柔是如何包含在生殖器型的愛情中的,這仍是一個謎,因為,人們在性交中是絕不會抑制性目的(的確是性目的)的。弗洛伊德對目的得到實現的性愛不置一詞。如果我們能夠在生殖器型的愛情中找到溫柔的話,那麼除了目的抑制之外,我們還必須找到另一個源泉,而這一源泉似乎是與性愛無關的。薩蒂(Suttie)的分析十分有效地揭示了弗洛伊德這一觀點的弱點。萊克,弗洛姆,德·弗萊斯特(De Forest)和其他一些修正弗洛伊德主義的論者的分析也是如此。阿德勒早在1908年就肯定地指出,對愛的需要並非來自性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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