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曾經這樣夢到過：當光線一亮，你已經騰空在薄雲中，視線內一半是湛藍的天，但那下半部卻是崇山峻嶺；你一直下墜，一直下墜，恐懼在心中蔓延，雙手在空中鴨子划水。不管怎樣，你的腳就是著不了地，身體卻是一直一直地向下俯衝，直到惡夢中驚醒，發現肚子上的被單已經不翼而飛…

 

到底是小時候這種夢做太多的影響呢，還是本身懼高的我把它帶入夢中？我不知道。總之這般週而復始的惡性循環以後，我變成一個坐透明電梯永遠搶佔在按樓層鈕前面的人。在任何高的地方看風景時一定距離玻璃欄杆一公尺以上「欣賞」，至於那種趴在欄杆上，坐在扶手上的唯美風景照，我一張也沒拍過；即使有，笑容也很僵。

 

我的指導教授（下稱老闆）是一個登山的pro，超級熱愛登山。從我一年級認識他開始，他就一直賭定我無法爬大山，就這樣被刺激了兩年多到昨天。你也知道，人是禁不起激的，就在昨天，我爬了人生第一座百岳，所以撰文以資紀念。

 

這幾天天氣陰雨綿綿，山上天氣自然也不會太好，車子越往上開，霧越大，雨越綿密，視線越不清楚。我們抵達合歡北峰的登山口時，已經是九點多了（比計畫晚了2個小時，主要還是考量安全因素），氣溫8度C左右。臺灣全記錄根本是騙人的，因為沒有太陽的山陰森森的，地上遍地泥濘，一個打滑屁股就多塊羞人的印記；頭上的枝頭不時就對我滴幾滴冰水，迎山風帶著滲入式冰氣不間斷地潑灑著我；兩旁灌木低樹向我鞠躬，不時戳戳我的腳；汗水、霧水、雨水、什麼水，慢慢在帽沿髮尾結成霜……才剛走進登山口，我就叫苦連天，氣喘吁吁。喘不是因為坡度很陡峭體力不足，而是因為第一次面臨種種生平最討厭的事物全部加在一起，這真是精神的折磨。不過，這也才剛開始，兩旁眼前都還是樹林，我最害怕的高還在後頭。

 

人說登山快樂的地方，其中一點是你會發現你跟天的距離很近很近，每踏一步，你就離天空更近一些；我覺得登山恐怖的地方在於，我發現我跟地的距離越來越遠，每爬上一塊大石頭，我就離地面更遠了好多，而且我還不能一直回頭依依不捨，因為會被高度嚇死。

 

當大家惋惜著當天是陰雨天，無法遠眺群峰遍綠、層巒綿延，藍天白布、雲海群波；我卻暗自慶幸當天不是大晴天，只見山峰在氤氳飄渺中若隱若現，比阿凡達的漂浮仙山還要迷濛，雲紗環繞，隱蔽群山如cosl sin的絕對值圖形，下半身都被腰斬了。我也省得花力氣去擔心如果摔下山，我需要尖叫多久才會觸及谷地。

 

由於時間、天氣的因素，我們一行人只爬到了離登山口1,500公尺處（過了反光板，而至北峰頂全長約2,400公尺）。登山前，我怕餓死渴死，於是帶了十條巧克力，兩瓶全滿礦泉水上山，背包重的我登山時在幾次重心不穩時，屁股就這般向後著地，賤起泥花；但是帶上山一後，我一點也沒有心情吃喝，因為我必須隨時保持緊戒狀態，深怕誰推我一把或一個打滑，我兩隻手只要是空的就可以亂抓。到了1,500公尺處，大家休息時，巧克力都分送給別人吃了，大家有坐有蹲；我從頭到尾都只敢站著，硬逼大家把平坦的地方讓給我站，硬幾出笑臉，背著一片霧跟看似無辜的群峰，自拍了幾張，算是對自己的交代。

 

下山的時候，我當了壓隊的，並不是因為我很厲害，而是因為我很怕有人走在我後面，這樣我會十分有壓力。因為接下來我要下山的方式，一定會讓後面的人啼笑皆非：只要坡度超過30度，不管石頭大小，走道寬窄，我一律用五個部位同時移動：手、另一隻手持杖、左腳、右腳，還有最重要、最令我安心的屁股！學妹走我前面，沒有用登山杖，不時在我滑得四腳朝天的時候回頭關心我：學長你還好吧！需不需要我們等你扶你？在家裡是老大的我，從來沒有被別人用這樣關愛可憐的語氣對我說話。一定是我真的太狼狽了！

 

經過一番折騰，終於剩下最後50公尺的短階梯就可以回到標高3,200公尺的「地面」，也就是登山口，我走最後一個。看到山腳下迎接我的老闆，我不禁鼻子酸了，眼框也紅了，上次向這樣如釋重負已經是大學聯考完以後的事。不知道老闆那時候心裡想的是什麼？

 

爬完山，才知道面對大自然時自己有多渺小。沒有直昇機，沒有電梯，只有自己，和心跳聲、和喘氣聲。人常說什麼成功征服一座山，我一點也不這樣覺得，只要能夠和大自然和平共處，順利下山，我就算自己成功了！老闆如果問我下次要不要爬，我的答案是：我不知道，不過人是禁不起激的！還有，老闆你得先陪我到籃球場打完一場五打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