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时候起我就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这事情不仅有趣,对那时候的我还十分方便——那就是对于“书”这个东西,我的爷爷奶奶的认识十分朴素,他们在很多时候会认为,叫“书”的都是好东西,更无所谓好书坏书、经典文学与快餐文学,于是这就给了我极大的便利——从书店抱回一堆漫画书回来,美其名曰“我在看书”,对“书”有一种朴实信任的他们就会认为这是好事。

直到长大以后我才开始思考,这些书之间的区别,到底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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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经历,方知何为经典。我们看一本书,初时欣赏的是书中的笔法文字,深一点或许可以领略作者时代的、抑或构建出来的别样世界,但能称之为经典的,往往是在第三层,作者的思想,也就是一些作品能够被称之为经典的原因。

生而为人,都有所谓“灵光一现”的时刻,但如何把这灵光记录下来却令人大费脑筋。我们缺乏像刘慈欣在《三体》中设想的、可以同步对外传播的脑电波,于是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不可能准确无误的感知到我们在某时某地的心情、感受、想法。我们中那些被称赞为“有同理心”的人,也不过是能从自身的经历出发,尝试着对他人的感受报以理解。他们相较于其他人的长处在于更加关心他人的心态,而不是真正能够理解他人的能力。在英文的语境里,“I can imagine”永远都只是一句用于安慰的话——所谓安慰,自然是人们知道不可能触及,只好隔靴搔痒的安抚一下罢了。说一句离题的话,这或许是很多人喜欢新海诚《你的名字》动画电影的深层原因,毕竟抛开那些解构的、过度的解读,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是在这样一个节点被触动了:我们所真正在乎的,我们所思所想的,不光别人不会理解,即便自己也会在某时某刻彻底遗忘。如果我们有一只眼睛能够看向未来,或者看向过去,大多数人大概都会讶异于自己当时的所思所想。我们在睡梦中睁开眼睛,那个自己一瞬间似乎无比在乎的世界就那么倏地远去,眼角残存的泪痕也不能告诉我们,我们的脑海里曾经发生了什么。新海诚的独到之处就在于,他设计了一个两个人之间可以真正理解的故事,但又用一种我们熟悉的方式——梦——将这种可贵的、我们上下求索而不得的理解夺走,让我们知道,原来这才是我们在乎的东西。

从这个角度说,“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在被用烂之前,确实有其道理,我们的确是无可救药的孤独。

说偏了,再圆回来。思想不能被直接感知,那就只好创造条件,相互接近。作家们聪明的想到,既然我们都只会从自己的经历出发去想象别人,那么传达思想的最好方式,莫过于为了这个思想编织一个世界,如此我们对那“灵光”的理解才更加切实、更加准确。于是就有了小说,有了故事,有了各种各样我们今天称之为文艺作品的东西。但这也带来了一个问题。就是作为内核的思想被埋得太深,有时候需要读者费力才可抵达。人性是懒惰的,于是我们越来越享受于这些世界本身,而少有人去在乎这世界的创世主最开始是想告诉我们什么。于是也有人投其所好,创设一些快餐式的、光怪陆离的世界吸引我们的眼球,但对这些世界的造物主而言,他们原本就没有什么想告诉我们的东西。这就是商品与作品的区别,也是作者与作家的区别。而只有当作品的思想内核被许多人触及和领会,并被认同为有价值,它才能被称之为“经典”。

但我无意对这些“快餐世界”的创造者们提出批评,因为前面提过的,包裹着思想、为传达思想而设的作品外壳,本身也成了阻止读者继续深入的门槛。因为不论一个作家再如何见多识广,他依然只能用自己最熟悉的、最刻骨铭心的经历构建这个世界,以保证在漫长的创作历程中,那最初的思想灵光始终清晰——前面说过,思想这东西,不光别人无法体会,便是自己也是会忘的嘛,人可真是种麻烦的东西。

于是,很多时候,只有当我们具备了和作者相似抑或相通的经历,才能找到那个打开世界之门、触及思想内核的钥匙,这也是为什么这样的现象在文艺界十分常见:一本书或者一部电影被一些人称为“经典”,而另一些人却全然只能雾里看花,Get不到所谓“经典”的点。也是为什么往往一本书,同一个人在不同年龄会有不同的收获。不是水平如何差异,只是经历不同。一个很典型的例子,《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是我们很多人儿时就熟悉的。我们所熟悉背诵的是保尔柯察金的这样一段话:“人生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是这样度过的,当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解放全人类而奋斗。”这段话的最后一句我们权且不去计较,因为什么是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也许不同人有不同的看法。重要的是前面的部分。

说实话,我认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并不适合作为少年读物,问题就在于——经历。在儿时的我看来,那时的我固然会为书中描绘的红旗硝烟下的精神力量所动容,但我的感动七成是送给那从未经历过的世界,三成才是作者所希望传达给我们的、对人生意义的思考。事实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也从未因为对人生的解读而著称,大家宣扬的永远是主人公坚韧不拔的意志和信念。但相信读过原书的人其实都能领会,宣传中的、和真正的原书所希望传递给我们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于是在我已有生命的大部分时间里,这段名言之于我更像是一个理想中的、神话一样的人生理想,对我们大多数人毫无意义。直到最近我有了不同的看法。我不敢说已经具备了和作者相似的人生经历,但最近确实会对这本书中的这句话有了新的感悟。接下来到了我写这段话的最初想法——如果恬不知耻的把这篇小文章称之为一个小世界,那下面的感受就是我创造这个世界的原因。我认为,保尔柯察金在书中其实提出了一个我们所有人都无法回避的问题: 人活一辈子,到底什么才是重要的? 这问题看上去很精英主义,但其实没有人可以毫不在乎。你也许可以满不在乎的甩过来一句:“有啥重要不重要的,自己开心就好。”但仔细想想,真的是这样吗?我说这个问题所有人都无法回避,是有原因的:因为所有人都难逃一死。没有人真的可以像路易十六那样大喊一句“我死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作为一个有思想的正常人,每个人在即将与这个世界告别的时候恐怕都会想:我到底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什么?这个世界有我没我,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差异?

我斗胆猜测一下,许多一生郁郁寡欢的人,在临终前,就是在这个问题中获得了大快乐,也有许多一生乐天、满不在乎的人,面对这个问题在晚年中辗转反侧。因为否定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意义,其实就是否定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也许这就是范仲淹他老人家有底气写出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千古名句。或许范老并不是想牺牲自己的快乐成全他人,而是终极的大快乐更值得希冀。

还是那个老话题,我思,我想,但如果我的所思所想没有给这个世界留下痕迹,那我们一生引以为傲的大脑所承载的一切容量,就像每时每刻都在分裂重组的原子世界,绚烂瑰丽却又凋亡的无声无息。既然有痕迹,就有大小之别,深浅之分。但是哪些痕迹算大,哪些痕迹算深,这就是不同的价值观——我不认为“我不在乎”算是一种价值观,因为前面提过了,这是一个伪命题,没有人可以真正不在乎。对痕迹的定义我们无须统一认知,但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借此明晰什么对我们来说是重要的。人们常常问什么是幸福?我认为,只有在追求我们认为是重要的东西的道路上,我们才真正发自内心的幸福。幸福不关乎肉体,不关乎情欲,只关乎灵魂。明确了这一点,一个完美的人就可以在人生的每个十字路口都作出和自己认知相符的选择,然后在临终前,给自己一个完美的答案。当然我认为这其实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说是“一个完美的人”,正如人不可能完美,遗憾也是人生中的必然。我们不可能生而知之,不可能打从娘胎里出来就知道什么对我们来说是重要的,更何况很多切身的选择并不是我们自己在做,更别说还有很多看似诱惑极大、但其实对我们自己毫无意义的歧路。但我们可以做不到,但必须明白;可以无法实现,但必须接近。如此,我们才能有尊严地面对人生中注定要面对的终极之问,一如保尔柯察金笔下虽败犹荣的红军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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