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英國詩歌選集》(珍藏版)

選編:王佐良 注釋:金立群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6年7月

定價:168.00元

【內容簡介】

《英國詩歌選集》(珍藏版)全書由英國詩歌研究界的泰斗王佐良先生和亞投行首任行長金立群先生主編,被譽為迄今為止國內最權威、最系統、最全面的英詩選本,並列入「十二五」國家重點圖書出版規劃項目。全書博採眾長,集英詩大乘與精華,篇篇瀝透王佐良先生和金立群先生的慧眼和心血。作為與許國璋、吳景榮齊名的建國以來最優秀的英語教育家,王佐良先生治學嚴謹、恪盡勤勉,數十年磨一劍,曾於1993年出版具有劃時代意義的《英國詩選》,熱銷二十年,享譽外國文學界和學術界,影響了一代人。《英國詩歌選集》以《英詩選集》為藍本,汲取二十年來英詩研究的新觀點、新成績,由金立群先生擔綱注釋、修訂工作,對原作進行增補、篩減,撰寫超過原書三分之一的全新注釋和深入全面的權威解讀,並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可謂是強強聯手共同奉獻於社會的圖書精品。在傳承大師名作的同時,也揭示英詩流變之跡,為學習和研究英國詩歌提供了重要的素材,更為廣大英詩愛好者、英美文學讀者、英語學習者和研究者奉上一席饕餮盛宴,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和學術價值及參考價值。通過注釋,讀者不僅能夠感受英詩名家的深邃思想和深奧哲理,領略各家各派的獨特藝術風格,還能了解英國詩歌各時期各流派演變的脈絡,由表入里,由外而內,由有形到無形,體味語言的含蓄、蘊藉,進入更高的賞析層面,從而充分體味詩歌美的內涵,把握英國詩歌發展的整體面貌和人文關懷。

【作者簡介】:

選編 王佐良

王佐良,我國著名教學家、英國語言文學教授,博士生導師。曾任中國莎士比亞學會、中國外語教學研究會第一屆副會長,中國英語教學研究會第一屆會長,北京外國語學院顧問兼外國文學研究所所長,《外國文學》主編,國務院學位委員會第一、二屆學科評議組成員,第六屆全國政協委員。1939年畢業於由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和南開大學三所大學合建的西南聯合大學。1947赴英國留學,在牛津大學茂登學院學習,獲B.Litt學位.1949年,於新中國建立前夕回國,被聘為北京外國語學院(現為北京外國語大學)教授,歷任英語系主任、副院長。王佐良教授治學嚴謹,在英美文學研究領域功底深厚,一生勤於著述,精心育人,在教學、科研和翻譯工作中都取得了傑出的成就。

王佐良先生學生時期就寫詩,並有英文詩發表,又有中篇小說《昆明居》為世人所知。五十年代起以雙向翻譯從事文化交流和文學研究, 把中國戲劇文學名著《雷雨》等作品譯成英文,把英詩多種移譯為中文,主張以詩譯詩,存原詩風貌;研究英國文學的中英文論著,以文藝復興時期和現代詩歌兩個領域為主。集詩人、翻譯家、研究工作者於一身而各有成就。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他與許國璋、吳景榮曾被譽為新中國的「三大英語權威」。他為新中國英語教育和英語翻譯所做出的貢獻,已有不少文章做過回憶和論述。

選編、注釋 金立群

金立群,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亞投行)行長。1978年考入北京外國語學院(現北京外國語大學)英語系,師從王佐良、許國璋教授,攻讀英美文學,獲碩士學位,成為「文革」結束之後的第一屆研究生。1980年赴美國工作,先後在喬治華盛頓大學和波士頓大學經濟系研究生院學習,從事經濟學研究,是我國改革開放之後最早進入國際機構工作,並在其中擔任要職的專家。在財政部工作期間,長期負責組織和參與中國對外雙邊和多邊高層經濟對話。金立群是我國學術型的高級官員,其學術研究跨越英美文學和經濟學兩個領域,曾多次為國內外英文刊物撰稿,出版過多部專著和譯著。曾任財政部副部長、亞洲開發銀行常務副行長,中國投資有限責任公司監事長,國際主權財富基金論壇主席;現任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行長,北京外國語大學、南開大學等兼職教授;博士生導師。

【序言】

編寫一部有價值的英國詩歌集,必須掌握兩個要點: 其一,重要的詩人及其作品都應入選,否則就缺乏代表性; 其二,應該盡量避免和其他選本雷同,否則就沒有其自身特殊的價值。這本身就是矛盾的。王佐良教授以其獨到的慧眼,精心篩選了英國文學史上的著名詩人和詩作,最終確定了這個選集,圓滿地解決了這個兩難問題。這是一部在時代、流派、作家和作品等方面都得到兼顧,而又重點突出的英國詩歌選集。

《英國詩歌選集》原名為《英國詩選》,是為中國學生選編的。就其代表性而言,中國學生應該了解的重要作家和作品,基本都已齊備。因此,只要認真閱讀這個選本,他們的知識板塊中就不會出現讓人尷尬的缺陷。而且就其特殊性而言,英國詩歌中思想性和藝術性都很強的作品在此均獲一席之地,而這些詩歌常因某種原因被排斥在英美學者選編的詩集之外。王佐良教授一貫強調,中國人研究西方文學應有中國的視覺。這部選集充分體現了他的選編原則。他在遴選作家和作品時,始終著眼於中國學生的需要,以使學生通過這些詩歌更好地了解英國的歷史和社會,培養學生獨立的見解和賞析能力。鑒於這個選本的主要閱讀對象是中國高等學校英語專業的學生,入選作品有相當的難度,但是卻有利於學生打好英國語言文學的基礎,愛好英語的學生可以從中體會到植根於濃厚文化中的英語,咀嚼含義深邃的詞語,欣賞多變的句法,領悟英語豐富的表達形式。

原《英國詩選》出版至今,已將近二十年了。多年來,我一直跟蹤英美高等學府在英國文學方面的教學動態,關注各種文學體裁選集的編者增選和淘汰作家及其作品的傾向,觀察英美學者對英國文學史上有影響的作家的評價和再評價。總體上說,核心作家及其核心作品受到的重視是基本穩定的,但即使是歷史上著名的詩人和詩作,因受政治氣候、經濟發展和社會變動等因素的影響,也有可能會遭遇周期性的波動,或被熱烈追捧,或遭冷遇被棄。在這方面,這部選集受到的影響並不大,足見王佐良教授的功力。這次修訂時,我感到有必要做些小幅度的調整,補充了一些重要的詩作。 為此,不得不放棄了個別長詩,或作刪節,以便為前者騰出版面。 這次修訂再版,就題解和注釋方面增加了不少內容,並更名為《英國詩歌選集》。同時,在排版設計上也做了必要的改進,統一了體例,以使讀者一目了然。

這個選本所包括的作品,就其文學價值而言,王佐良教授已經在序言中做了深刻的闡述,我不可能再做任何更加有意義的補充。我只想借本書修訂本出版之際,就這部選集超出英國文學教學範圍的意義,和讀者分享我的體會。

中國古人曰: 「詩言志,歌永言」,「在心為志,發言為詩」。詩歌是表達人的思想和意志最原始、最直接、最質樸、最有衝擊力的藝術形式,而追求衝擊力也許是現當代的詩人最本能的衝動。有些詩人醉心於形式的創新,意象的奇特,表達的乖張,致使他們的作品撲朔迷離,難於卒讀。 他們樂於和傳統決裂,不懼走到另一個極端。另一方面,這些詩歌也更多地反映了時代的特點。正因為這些詩歌結構不合常規,語義含混,不易詮釋,反倒為讀者留出了寬闊的想像空間。注釋者面臨的最大的挑戰,是既要提供必要的理解助力,又要防止隨心所欲的發揮,越俎代庖,妨礙讀者的獨立思考。英美有些文學教師對我說過,他們不喜歡教材里有太多的注釋,擔心學生由此產生依賴心,不去認真探求詩歌的內涵和底蘊。此話並非沒有一定的道理。 但是,這要有一個基本的前提,即學生必須具備一定的文學基礎知識。即使對英美一般人來說,一部白文英國詩歌選,或者一部白文《莎士比亞全集》,也並不是淺顯的讀物,正如一部白文《十三經》 對於今天的中國學生一樣,不啻是天書。英國文學史上的有些詩人,如多恩、葉芝、艾略特、燕卜蓀等,都刻意創新,語蘊奧秘,他們的詩作,如無較為詳細的注釋,學生根本無從入手,更談不上獨立分析和欣賞,只會感到索然無味,興緻全消。 我希望本書的題解和注釋能為學生鋪平道路,排除障礙,在此基礎上,由他們自己來發掘這些詩歌所包含的語言、文學和人文精神的價值。

需要說明的是,原《英國詩選》的中文譯本的問世,先於英文版。 在我動筆為英文版作注釋時,中文譯本尚在排印之中,因此我沒有機會看到這些詩歌譯文的真容。王佐良教授在向我交代任務的時候,提到一個很實際的問題: 如果注釋和中譯文不一致怎麼辦?對現當代詩人的作品中晦澀和有爭議的解釋怎麼處理?他的建議是,可以不去理會中文譯本,該怎麼注釋,就怎麼注,由我自行裁定。這就給了我很大的迴旋餘地。確實,翻譯和注釋是兩種不同質的工作。詩歌的翻譯,貴在抓住原作的靈魂,如能做到譯文達意,富有詩情,語言優美,風格相似,那就是成功之作。詩歌之美,美在形式,但又脫不開形式的桎梏。詩歌的翻譯更是受到形式的束縛。可以這麼說,幾乎沒有一首譯詩可以達到這一盡善盡美的境界: 既完整地表達原詩中的所有含義,而又不害其音韻,不傷其形式。我如此說,並不是出於對諸多譯者的不恭,而恰恰表明我深深理解翻譯詩歌的苦衷。 詩歌語言較散文簡潔,多重含義濃縮於字裡行間,譯詩確實難以顧全者,有時只能以文害意,有所割捨,亦是無可奈何之事。但是,注釋者有放開手腳的自由,不必遷就形式,凡是詩中任何可能的含義,都可以而且應該逐一點明,梳理和解釋清楚。注釋的關鍵是出言有據,避免毫無根據地隨意發揮。根據上述原則,對於本書中的每一首詩,我儘可能做簡明而必要的詮釋,避免過於繁瑣的解析,有別於現今流行的「某某詩歌賞析」 之類書的處理方式。有些詩句或詞語眾說紛紜,莫衷一是,難有定論。 遇到這種情況,則加以點明,同時給讀者留出自己思索和理解的空間。我至今仍未看到過這部選集的中文譯本,這次修訂時也刻意不去找中文譯本。但是,我跟蹤了最近幾年英美出版的有關學術著作,儘可能大量地引用資料,對初版中的注釋逐條重新思考,或推翻,或修正,或充實。修訂版中近一半的注釋,都是重新寫定的。

原《英國詩選》對於有些近當代詩人的注釋過於簡單,或者該注未注,讀者定會感到不便。當時的考慮是,如無權威定論,對有爭議的詞語,寧可不注,也不要誤導後學。原《英國詩選》的注釋完成於上世紀的八十年代,該書出版之後,我又利用在美國工作之機,陸陸續續積累了一些研究資料。對於二十世紀初出生,活躍在三四十年代的詩人,近年來英美學術界取得了一些新的研究成果。這次修訂時,我花了很多精力,對近當代一些詩人的作品,儘可能地充實了注釋的分量。當初作注時,我只為少量的詩歌寫了題解。這次修訂時,我對大部分詩歌都增補了題解。本書的中文版譯者對每位詩人都寫了「作者和作品簡介」,英文注釋本採用了這些內容,這對讀者是很有幫助的。新增的題解和原譯者的「作者和作品簡介」 並不重複,在大多數情況下,我寫的這些題解或者是必要的補充,或者從另外一個角度為讀者提供理解的便利。題解起到導讀的作用,希望讀者能夠根據提供的線索,自己進一步去加深理解。一部優秀的作品,絕不是只有一種給定的解釋,甚至不應局限於作者的本意。只有為讀者不斷提供新的理解和想像延伸性的作品,才是真正有深度的傑作。而注釋者則應該懂得適可而止,避免過於繁瑣,剝奪讀者自由賞析的權利。

需要說明的是,原譯者對有些詩歌的標題和一些專門術語的中文譯名,和我的翻譯並不完全一致。這次修訂時,為尊重原譯者,我決定對原書中「作者和作品簡介」的文字,基本不作改動,以存原貌,只是改正了排印錯誤,並對個別地方作了一些必要的技術性處理。鑒於修訂本對有些詩人的作品有所增刪,故所選詩歌的實際數量,和原譯者所舉會有出入,就不再一一說明了。此外,在過去的二十多年中,一些入選詩人陸續謝世,我已相應將他們的卒年補上。

原《英國詩選》的定位,是高等學校英語專業的教材。我借這次重新修訂之機,力圖通過提供必要的背景知識和詳略得當的注釋,為廣大英語愛好者提供閱讀的方便,激發他們的興趣。 和二三十年之前不同,今天中國的青年人幾乎都在孜孜不倦地學習英語,熱情之高,遠非我們這一代人當年可比。中國大學生的英語基礎都已普遍提高,具備了閱讀難度較高的作品的能力。本書所選詩歌對於了解英國文化歷史背景,提高英語水平是非常有幫助的。其中不少有名的作品,英美學生在中學時代就已經開始接觸。例如,美國有的中學,要求十年級學生在兩周內讀完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學會分析約翰·多恩這樣難讀的玄學派詩人的作品。這些基本訓練,是培養學生理解能力和提高英語寫作水平的必要條件。我們國家也一樣,中學生都應該熟讀一些唐詩、宋詞,要逐步打一點基本的古漢語底子,提高文學修養。在語言文學方面,紮實的基礎訓練是一門必要的課程,今後無論從事何種職業,都會終身從中獲益。我感到,作為一部精心編著的英語教材,在今天不應該僅僅限於英美文學專業的學生獨享。本書對於高等學校的學生,以及具有中等以上英語水平的文學愛好者,都是有益的。

關於從事國學研究的學生是否需要學習外語,曾經有過一番激烈的爭論。我的看法是,悉聽尊便。中國古代出了那麼多大學者,沒有一個是懂外語的。從這個角度看,國學研究者學習外語,當然沒有絕對的必要。 但是,那是歷史使然。 近當代的情況就不同了。國學大師梁啟超、王國維、魯迅、胡適、陳寅恪、郭沫若、錢鍾書等,無不是學貫中西的大學問家。受到西學的啟發,他們的視野更為寬闊,研究方法都有創新,從而在某些方面超越了前人。在跨國交流頻頻、學術切磋繁榮的今天,即使是中國文史哲領域的學生,花點時間學習國際上的主要語種,肯定也是值得的。

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之後,中國對外交往的廣度和深度,都有長足的進展。中國英語教學的普及程度空前提高。英語不再是英語教學工作者、科研人員、外交官、英語翻譯等所獨享的技能。事實上,英語已經成為具有一定教育程度的人都擁有的知識技能。我國各行各業專業人員的英語水平有了根本的改觀,這是十分可喜的現象。但是,我更要強調的是,打好英美文學語言功底對涉外工作者的重要性。我國已有一大批專業人員在涉外經貿活動中、在各種國際交往中,憑藉嫻熟的英語溝通能力,有效地開展工作。越來越多的中青年專業人員進入聯合國和其他國際機構工作,甚至擔任要職。在這可喜可賀的現象背後,也有一些問題令人惴惴不安。不能否認,外語水平欠缺仍然是障礙,影響不少涉外工作人員在國際舞台上的表現。和母語為英語的同行相比,國人在表達能力上的差距,無形中限制了他們在國際機構中的發展晉陞。總之,在我們的對外交往中,語言水平依然是高層次和深層次發揮我國軟實力的制約因素之一。作為應用最廣泛的語言,英語水平對於涉外工作的重要性不可低估。在出國留學必須經過的英語考試中,我國的學生成績驕人,但是他們實際的口筆頭表達能力非常有限,與考試成績形成很大的反差。雖然語言的局限並沒有妨礙中國留學生在自然科學領域裡取得應有的成就,但顯然制約了他們在社會科學和人文科學領域裡的發展,影響他們在國際舞台上施展才華。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我國進一步融入了全球化經濟,所謂「涉外」和「涉內」的界限日益變得模糊。為此,我們需要培養高素質的複合型人才。這次修訂時,我著眼於較為廣泛的讀者群體,大大地加強了注釋的分量,對一些關鍵詞語作了雙語釋義的處理。修訂本中注釋的新增內容超過原書三分之一以上,相信能為廣大英語愛好者帶來很大的便利。

常聽人感慨,英語水平到達一定的程度時,就似乎碰上了玻璃天花板,無論怎麼努力,也只是徘徊在原地,無法攀升到更高的層次,去領略得心應手地運用這門語言的樂趣。其實,再上一個台階的困難,並非源於任何天然屏障。大凡人們到了一定的階段,就會滿足於聽說讀寫差強人意的表現,深造的動力明顯衰竭。 應該看到,障礙往往是自己設置的。不少人闖過了閱讀關之後,滿足於瀏覽與工作有關的書籍和報刊,不太願意花費精力和時間去鑽研較為艱深的詩歌和其他體裁的文學作品。這樣,一旦在閱讀上限制了自己,就很難指望有所突破,長此以往無異於自我封殺。反之,只要能擴大閱讀面,加深難度,完全有可能突破限制,在玻璃天花板上鑿開一個突破口,到達一個新的境界。

一代著名英語教授王佐良恩師已經作古多年,但願此書的再版,能給他的在天之靈送去我最誠摯的告慰。

修訂稿殺青之際,不禁想起拜倫《哀希臘》中由馬君武先生翻譯的膾炙人口的詩文,其中有兩句曰:「吁嗟乎!欲作神聖希臘歌,才薄其奈希臘何!」我為此選本作注,實有同感。所幸修訂本的出版,得到了上海譯文出版社的大力支持,朱亞軍博士和他的同事為此傾注了大量的心血,提出了寶貴的意見。我謹在此表示衷心的感謝!

該書簡裝本出版發行以來,頗受歡迎,諸多中外友人和政要都很喜歡。這次的精裝本,對個別地方作了一些技術性處理,改正了個別排印錯誤。當然,不當之處在所難免,還望讀者不吝賜教。

金立群2016年4月2日於北京

本書原序

把一個外國的詩歌通過一個選本介紹給我國讀者,是在向他們展現這個國家裡最敏感的人的體驗、見聞、思想、情緒、想像力、文才。不只是赤裸裸的靈魂,而是經過加工的藝術品。那麼,英國詩歌有些什麼獨特品質值得中國讀者傾心?

這個問題早已有了事實上的答案。從蘇曼殊等人發表所譯拜倫的《哀希臘》開始,中國的讀書界就有了印象,看出英國詩歌是西洋文學裡的一大精華。要取得中國讀者的歡心並非易事,他們受過中國古典詩歌的熏陶,而這是世界文學中歷史最長、成就最高的民族詩歌之一,因此在他們閱讀英國詩的時候,免不了要將英國詩同中國詩加以比較,或喜其異,或尋其同,同異之中又有優劣,從而擴大了視野,磨鍊了判斷力,豐富了情感和美學經驗。

現在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國經歷了大革命、十年內亂,眼前又在以空前的規模進行著深刻的四個現代化,我們的情感更其深沉又更其敏銳了,文學趣味也更其多樣化了。在這個時候再來閱讀英國詩歌,又會有什麼印象?

一個編者無權代讀者立言。他只能根據自己的眼光,從英國詩歌的大海中,選取若干明珠,以供眾賞。他主觀上想要努力編出一本各代各家都有代表作在內的綜合選本,然而限於認識,難免偏頗。只不過,這偏頗是一個中國編者的偏頗,他的骨子裡既有對於中國詩歌的深刻愛好,又有對於世界詩歌的強烈追求。隨著時代的遷移,他的詩歌趣味經歷過變化。青年時代,他自己也寫詩,醉心於現代主義,到了他編選此書的老年,他有了更廣泛、更兼容並包的看法,既是現代主義者,又是古典主義者,凡是好詩,皆我所愛。

說明了這一點,他願意進而談談他覺得英國詩歌有些什麼特點,什麼優秀的品質。

歷史

英國詩的歷史並不短,大致有一千五百年。通常人們把它分為三個時期: 一、 古英語時期,從五世紀到十世紀,其代表作是史詩《貝奧武甫》,其特點為內容上的英雄主義和詩律上著重頭韻而不用腳韻,因此節奏嚴厲,重音一下一下打擊著人的聽覺,猶如古日耳曼武士「酣戰中的刀砍聲」英國十九世紀歷史學家約翰·理查德·格林: 《英國人民短史》,(1874) 萬人叢書版,1915,上卷,第26頁。二、 中古英語時期,從十一世紀到十五世紀,其代表作是喬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它將英國寫實主義同歐洲大陸優雅詩風結合在一起,而巧妙地突出了前者;另一重要作品《農夫皮爾斯之幻象》則繼續了古英語頭韻體詩的傳統,只不過內容上變成了宗教性的揭惡勸善。三、 近代英語時期,從十六世紀到今天。

中國讀者所注意的,主要是近代英語時期的詩歌,而這也確是一個收穫特別豐盛的時期。它包括幾個大的詩歌高潮: 十六七世紀的文藝復興時期詩歌、十九世紀的浪漫主義詩歌、二十世紀上半葉的現代主義詩歌,每個高潮里都湧現一大群有影響的優秀詩人,在世界文學史上做了「發其端」的大事情。

品種

戲劇詩是英國詩的特長。莎士比亞和他的一大群同輩不僅是戲劇天才,而且是詩歌天才,而他們所寫的戲劇詩是雅俗共賞的,即既是高雅藝術,又是群眾娛樂媒介,無論是敘述行動、描寫環境、抒唱感情、發表議論或只是引人發笑都做得極為出色。這詩劇是一個特有的歷史時刻的產物;這個時刻一過,英國舞台上再也見不到這樣詩與劇、高雅與普及的完美結合了。而這,也使它更加可貴。

抒情詩也同樣是英國詩的驕傲。文藝復興時期的成百個抒情歌手已經令人驚嘆,而到了十九世紀初年,五位浪漫主義大詩人相繼出現,其中華茲華斯以哲理入詩,以白話寫詩,開闢了全新的境界;雪萊在社會思想上、濟慈在美學思想上都攀上新的高峰;柯爾律治兼是敏銳的詩歌理論家;而拜倫所作風靡全歐以至全世界。詩歌變成了一種情感潮流和思想力量,英國詩把它的抒情性發揮到了極致。

但還有許多其它品種。彌爾頓一個人在英國樹立了新型史詩,又復興了希臘式的古典悲劇。比他略早的玄學派詩人寫出了既有熱情又有思辨深度的十分耐讀的奇異作品。十八世紀的蒲柏精雕細刻,在雙韻體的寫作上達到了至今無人超越的水平。有一類專寫農村生活的詩,如十八世紀後半葉克萊普所作,他用細緻的筆觸帶著感情描述人民疾苦。在敘事詩方面,司各特和拜倫以及十九世紀末年的威廉·莫里斯都是說故事的能手。後來有霍普金斯用「跳躍節奏」寫的宗教詩,更後又有燕卜蓀吸收了現代科學理論如愛因斯坦學說寫的哲理詩,兩者又都是純然英國本色的。在一個低平面上,還有一類滑稽詩,似乎是沒有意義,實則當中有對於勢利眼、邏輯迷、學究氣之類從不經意處斜斜一刺的可喜之作,如十九世紀末年愛德華·李亞的「胡說詩」,也是英國的獨特產物。

沒有一種文學品種是完全純粹的,但是英國詩人們似乎更能利用品種的混雜而取得特殊效果。彌爾頓的《失樂園》是史詩,而混雜了抒情詩,這就不僅使內容更加豐富,而且透露了這位大詩人特別富於人情味的一面,例如在光明頌里突然插上了對自己失明的痛苦的呼喊,而夏娃對亞當訴衷情的段落則使人類的母親顯得分外溫存。拜倫的《唐璜》實際上包含兩本書,一本是主人公的經歷史,一本是作者的談話錄,而兩者互為層次,互相襯托,有機結合,使這部「諷刺史詩」成為一大奇書。

地方色彩也增加了英國詩的豐富。彭斯的蘇格蘭民歌為英國詩開闢了一整個新的方面。二十世紀的愛爾蘭則提供了葉芝的詩,而葉芝的成就——從象徵主義到現代主義而又超越它,不熱心於武裝鬥爭而傳下了民族解放運動中英雄美人的風姿——使他站在二十世紀英文詩壇的最前列。

深刻性

有幾種深刻性並存: 感受得深,探索得深,再加上刻畫得深。

感受深: 對生和死的感喟,對命運的抗拒,靈魂受煎熬的痛苦,見諸十六七世紀詩劇,見諸彌爾頓的史詩;對於工業文明的煙塵遮蓋了英格蘭的綠色田園及其純樸生活的切膚之痛,使雕刻匠人布萊克寫出了最樸素又最深刻的好詩;以愛情詩而論,很少有人像哈代那樣寫得平凡實在,卻又那樣真摯感人。華茲華斯對自然的神往,濟慈對詩藝的專註,丁尼生對世界變化的焦慮,布朗寧對心理的剖析,艾略特對鄉土、宗教和戰爭的沉思,等等,又何嘗不是一種深刻?

探索深: 在科學進展的十七世紀,詩人們對新的時空觀進行了探索;在階級壓迫特別兇狠的十九世紀初年,雪萊在《解放了的普羅米修斯》里展望一個無階級的大同世界;威廉·莫里斯從浪漫主義者轉變成社會主義者之後,對未來社會多所憧憬,才能在《希望的香客》里對巴黎公社作了那樣熱情的歌頌,其滔滔長行反映了他澎湃的心潮。論者說英國浪漫主義詩歌的主題是詩人不倦的探索,但是探索的又何止浪漫派一家?

刻畫深: 深刻的思想感情溶入詩藝,詩藝又使思想感情進一步深化,兩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實是一體。抒情則高翔九天,寫實則筆筆具體,而具體事物之後又總有一種大的精神背景,使之厚實,使之深遠。

新穎性

新穎性見諸形式上的多種試驗,因此才有上文提到的品種的豐富。有的品種音樂性強,有的則發掘了詩的散文美,而後一點構成英國詩的一大特色。早期詩劇所用的無韻白體詩就有散文的因素在內,因此才能變成能上能下、能實能虛的戲劇詩體,後來這詩體又在彌爾頓的史詩和華茲華斯的哲理長詩里進一步發揮了強烈、敏銳而靈活的表達力。散文化又見於多恩的玄學詩,蒲柏和斯威夫特的諷刺詩,拜倫在《唐璜》中的縱橫放言,布朗寧的戲劇性獨白,一直到艾略特、奧登等人的現代派詩里的城市節奏和城市談吐;同時,音樂性強的詩也在發展,莎士比亞的歌謠,德萊頓的將軍樂,丁尼生的清音,斯溫伯恩的戀歌,一直到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還出現狄蘭·托馬斯的如醉、如狂、如念符咒的奇詩。無論是散文式或是吟唱式,英國詩歌天才都自有創造,而兩體兼美,或慷慨高昂,或親切低語,既能寫實,又能抒懷,表達了人生的千種情態和想像世界的無窮變化。

新穎性又見諸詩歌語言的不斷革新。幾次大的革新運動,如十六世紀之反對掉書袋,十八世紀末年之反對「詩歌詞藻」,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之反對陳言套語,都是與革新內容同時進行的,談的似乎是文字細節,著眼點則是文字後面的意境亦即精神世界,涉及詩歌的本質、詩人的地位和職責,甚至整個文學藝術在社會裡的作用等等根本問題。因此每一次改革不僅使詩歌語言新鮮起來,而且把新的藝術觀、社會觀、歷史觀注入內容,合起來就造成一種詩藝新、思想意識也新的大局面。

而作為制約,英國的詩人們又有濃厚的傳統意識,使得革新不成為一种放縱——唯美主義在英國是短命的——不成為毫無法度的跑野馬。

既是本土的,又是世界的

英國詩當然不是沒有缺點,例如有的論者譏它氣度窄狹,島國本色。確實是這樣。十九世紀浪漫派高潮過後,多的是內容瑣微、文字平庸之作,只在美洲新大陸上才出現一種內容與文字都迥然不同的新的英文詩歌,大氣魄,新節奏,真是石破天驚,從此建立了一個新的詩歌傳統,惠特曼之可貴正在這裡。

然而任何國家、民族的詩都有其本土氣質,本土氣質越濃厚,往往也越能吸引世界上的讀者。英國詩里多的是具有這種真正本土氣質的優秀作家——沒有人能比莎士比亞更富於英國本色,但他又是世界文學上巨人中的巨人。

問題的另一方面則是本土氣質不可能是全然純粹的,任何土地都不是孤立的,都承受外來影響,特別是像英國這樣一個靠海洋作為向外通道的國家。在從小小島國變成世界帝國的過程里,它的思想氣候也起了變化,在詩里也多所反映。在玄學派詩里有新科學,有從未見過的海洋,才產生了從未入過詩的新形象。在蒲柏的整齊、文雅的詩行里,有從歐洲大陸來的理性主義的新文明。帝國的殘酷出現在十九世紀下半葉歌頌武功的詩里,連丁尼生也不免唱和。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屠殺使得一整代詩人從甜美的抒情轉向戰壕屍骨的寫實,而現代主義的興起則表明法國和美國的詩風在猛烈吹進英倫三島。還應該加上翻譯的作用: 十六世紀譯荷馬、十九世紀譯奧馬爾·哈亞姆奧馬爾·哈亞姆(1048—1122)是波斯的詩人、數學家和天文學家。歸在他名下的主要詩作為《柔巴依集》(一譯《魯拜集》)。、二十世紀譯中國唐詩,都使英國詩吸收了外來影響,而優秀的譯作本身又成為英國詩里的精品。

通過翻譯,也通過日益增加的別處的人閱讀英文原著,英國詩也一直在影響著別國的詩。特別是十六七世紀的詩劇、十九世紀的浪漫派、二十世紀的現代派,其影響更是世界性的。而這種影響不是一時的或一次性的,常有過去的作家、作品被重新發現或重新認識,例如近年來對於布萊克和濟慈的新的重視就早已越出英語國家的範圍,在我們中國也有了波瀾。

英國詩有深厚的本土根子,又向世界開放,其力量在此,其豐富也在此。

現狀

二十世紀中葉,世界的變化使得英帝國瓦解了,對英國詩又產生了什麼影響?

有的論者以為英國詩衰落了,特別是同精力旺盛的美國詩比較。

政治經濟的消長不一定立即導致文學藝術的同樣消長,何況帝國雖不存在,英國還是有一定的經濟實力和政治影響的。變化當然是有的。二次大戰之後,在「福利國家」平凡生活的氣氛里,產生了拉金那樣的嘲諷多於激情的隨筆式的詩。然而接著來的,卻是休斯的寫猛禽野獸的強烈性作品,有些人認為他是在宣揚暴力,雖然詩人本人是否認的。同時,地區上仍然活躍著優秀詩人——蘇格蘭就有一群,他們的領袖人物休·麥克迪兒米德一直到七十年代還在寫作,而北愛爾蘭則出現了一個凱爾特天才的新的體現者,即西默斯·希尼。

英國詩仍然走自己的路。風行美國的垮掉派詩和後來的自白詩似乎並未在英國詩壇引起多大反響。也許,這正是英國詩的力量所在。在當今世界上,英文詩里仍然是兩大傳統競秀的局面,沒有歸於單一。

從經歷了二十世紀前半葉的現代主義的盛況的人來看,英國詩目前無疑處於低潮。但沒有一個國家的詩歌能長遠處於峰巔,低潮固是消退,也可以是另一個高潮的準備。

只有英國詩人們自己能夠判斷。不過我想,在他們作出回答之前,他們必然會把他們和他們先輩已經寫了的詩指給我們看。建立了世界文學中這樣一個名家輩出、個性鮮明的詩歌傳統的人在面對將來的時候,儘管命運難測,一定是無所畏懼的。

關於這個選本

剩下來的事,就是對本書的體例稍作說明了。

這是一個在有限的篇幅內力求全面的選本,包括了古英語、中古英語和近代英語三個時期,每期中的重要流派、作家、作品大致上都備一格。重點則是近代,以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為結束點。

共選詩人64家,詩315首本次修訂本有所增刪,共331首。(短詩全是完整的,長詩則只能節選)。這些詩絕大多數是公認的名作,但也選入了若干不見於其它選本的詩篇,特別是內容與中國有關而詩藝又出色的佳作,如奧登的幾首十四行詩和燕卜蓀的長詩《南嶽之秋》。在每家前面,有「作者與作品簡介」,力求寫得簡練,除介紹必要的背景知識外,著重說明作家的特點和所選詩章的特色,雖然參考了前人評論,更多的是撰寫者個人的見解。

本書先出中譯版(上海譯文,1988),是《外國文學名著叢書》的一項,現在為了學習和愛好英詩的讀者的方便,續出英文版,加上了中文注釋。這些注釋和題解都出自金立群之手,我謹在此對他和幫我撰寫「作者與作品簡介」的同志們一併表示衷心的感謝。

王佐良一九九二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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