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春,抗日戰爭進入了相持階段。

由於敵人的封鎖,太行山地區很多抗戰將士患上了流感、瘧疾高熱不退,但無葯可用。

經過實驗,在山上採的柴胡熬成湯藥給病號服用,具有一定療效。但是在戰時哪有給你慢慢悠悠熬中藥的時間。

不久,一群小夥子就接到一項任務,以傳統中藥為基礎,研製柴胡注射液。

條件很艱苦,沒有蒸餾設備,就自己動手用白鐵皮焊成水蒸氣裝置。蒸餾一次的產物渾濁並且上層還漂著一層油,那就再蒸餾一次。

雄關漫道真如鐵,但最後還是成功了。產品經過職工和醫院內臨床擴大觀察,隨後被送往了前線。

這在中藥歷史上是突破性的貢獻,在這以前中藥有湯有丸,有散有酒,這回誕生了直接打進靜脈的注射液。

發明人韓剛,被上級授予了「創造發明家」的稱號。

他估計沒有想到,他輕輕打開了一個潘多拉魔盒,在以後的幾十年會有各種各樣的「發明家」競相登場。

靠著中藥這棵大樹,這些後輩們開啟了財富的饕餮盛宴。

和西藥不同,中藥注射液大多具有顏色,有黃的有紅的有褐的,漂亮得跟琥珀瑪瑙似的。

還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名字討喜。

老外的葯叫什麼阿莫西林、鹽酸多西黴素、枸櫞酸西地那非,沒有專業醫生指導,光看名字誰知道這葯幹啥用的好不好使。

中藥不這樣,比如喜炎平。傻子看一眼都懂了這葯幹啥的,歡歡喜喜高高興興坐等炎症被安排明白唄。

2001年只有幾百萬元銷售額的青峰葯業,開發了「喜炎平注射液」並作為拳頭產品,2016年青峰葯業的銷售額躥升到43億元,並且宣稱其目標要在2020年達到270億元。

這麼耀眼的成績,當然離不開自身的奮鬥。

但是在2010年《手足口病診療指南》修改時,把「喜炎平注射液」列入了推薦葯,這回烏鴉坐上了飛機。

2013年,青峰葯業的喜炎平年銷售額已經高達25億-30億元,穩居中藥注射劑銷售榜第二位,在清熱解毒類中藥注射液市場銷售排名前三,年銷量2億支。

然而,普通手足口病是自愈性疾病,不吃藥就能恢復。

沒出力也就算了,最可怕的是還幫倒忙。

2011年,有關部門收到了一千多起喜炎平的不良反應報告,其中涉及兒童的1048起,佔了總數的主要部分。

這樣的產品,不止「喜炎平」一家。

2006年魚腥草注射液事件、2008年刺五加註射液事件,都只是中藥注射液安全事故的冰山一角。

2015年全國藥品不良反應監測網路共收到中藥注射劑報告12.7萬例次,其中嚴重報告9798例次,佔全年中藥不良反應報告51.3%。

「不良反應」再嚴重一點的叫「嚴重不良反應」,這意味著生命危險。

2017年藥品不良反應事件報告中,中藥引起的嚴重不良反應,約有1.7萬餘起。在這1.7萬餘起案例中,按給葯途徑分類,靜脈注射給葯佔84.1%,其他注射給葯佔1.0%。

這說明,每10位使用中藥出現嚴重不良反應的患者,有9位都是因中藥注射劑引發的。

這些事故背後,有很多我們熟悉名字。

清開靈注射劑、參麥注射劑、丹參注射劑、雙黃連注射劑、香丹注射劑、血塞通注射劑、脈絡寧注射劑、舒血寧注射劑、生脈注射劑和黃芪注射液。他們都有一個好聽的名字,看起來安全又有效。

如果你沒有用過它們,那麼你的親戚朋友肯定有人用過。

2013年全國藥品不良反應監測網路共收到中藥注射劑報告12.1萬例次,其中嚴重報告佔5.6%。

上面羅列的中藥注射劑,包攬了榜單上的「前十強」。

在極度貧困缺醫少葯的年代,它們被發明了出來。到了上世紀70年代,中藥注射液的品種超過了1000種,達到歷史之最。

沒有現代藥理基礎,缺少臨床試驗,更沒有安全性評價研究,不良反應不明確。但不妨礙各種中藥注射液紛紛面世。翻古書找偏方,先熬藥再提純,這就行了。

同一款中藥,不同廠家生產的產品、同一廠家生產的不同批次的產品,療效差異就大不相同。

但是它具有四個特點,「多快好省」。這四個字有時候比「安全有效」還重要。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世界500強葯企羅氏製藥曾公布研發一種新葯到上市的條件——平均花費12年時間,需要投入66.145億元人民幣、7000874個小時、6587次實驗、423個研究人員,最後才得到一種藥物。

現在我們沒以前那麼窮了,GDP都世界第二了,我們配得上正兒八經的葯了。

可是路看起來還有很長很長。

60%到70%的中藥注射劑是在基層醫院使用的,偏遠的鄉村診所,基層的鄉鎮醫院是使用中藥注射劑的主力軍。

中藥注射劑800億元的銷售規模,大部分是基層群眾掏的腰包。以清開靈注射劑為例,超過三分之二的相關不良反應報告都來自基層。

同時,北京的協和醫院、同仁醫院、朝陽醫院與天壇醫院等早早就將中藥注射劑拒之門外。

哪裡窮,哪裡就有漏洞可鑽。

有專家說:「中藥注射劑的應用歷史較短,有些不該研製、不該生產、不該銷售、不該進人的的藥品,歷經公關處理,都被批准生產了。」

一支中藥注射液背後可能是一家當地支柱企業,也可能是一家上市公司,牽涉多少關係網多少就業多少利稅。換成西藥生產企業發生這樣的事故率,早就破產退市了。

但這些就能樹大根深尾大不掉。

這兩年,中藥注射劑安全性再評價的工作已經啟動,儘管困困重重,儘管需要五年十年才能完成,但為了用上更安全的葯,我們願意等。

最可氣的,是有些不能見說中藥壞話的人。總是搬出「中西有別論」、「國人體質論」、「藥材不純論」、「人心不古論」,靠一套玄學打遍天下無敵手。

扛著傳統國粹的大旗,我也不敢說反對,借用茶館裡的一句話吧,「我愛中藥,我怕它完了,可他么誰愛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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