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緩更

*

目送崔妍樺和閔玧其走遠後,又過了許久金泰亨才終於站起身來走回病房。

心裡想著崔妍樺跟著閔玧其離去時的身影,金泰亨覺得很不是滋味。

拖著步伐推開門,金泰亨心不在焉地拉開簾幕,沒想到卻看見了李娜晶。

「………」金泰亨不帶表情表情地打算拉上淡粉色簾幕,沒想到卻被李娜晶叫住了。

「金泰亨?你叫做金泰亨,對吧?」金泰亨不情不願地重新拉開垂簾,瞪著李娜晶迷倒無數青少年男孩的笑容,但在他眼裡實在笑得十分詭異,有點像你打開自家浴室結果看到男教官邊洗澡邊對你微笑的那種感覺,或者班導。

「……干妳屁事。」金泰亨瞪著她,心裡忽然想到哈利波特裡的那個恩不禮居還啥的,感覺和她有種莫名的相似感。

李娜晶似乎渾不在意,仍然掛著那副招牌笑容開口:「妍樺呀,感覺跟你很般配呢。」

金泰亨繼續瞪著她,許久後也露出笑容說:「是嗎,我認為妳和閔學長更般配。」

「真的?」

金泰亨帶著天真無邪的微笑點點頭,笑道:「真的,兩個人一樣假。」

語畢便甩上簾幕,不再理會她。

*

隔天一早,我撐起依舊勞累的身軀下床,在恍惚間緩緩換上了制服、吃完了早餐,緩緩踏出了家門。

我感覺到身體因為過度疲累而抗議著,只有一個晚上根本不夠我休息。然而比起身體,似乎心理更加疲憊。

儘管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我仍發現了許多同校的學生對著我指指點點,似有意似無意地設法遠離我。

那又如何。他們要怎麼想是他們的事,反正我曉得自己到底有沒有做錯就好。

……當初,我是這麼想的。

當我推開教室前門,平常吵鬧的教室立刻變得無比寧靜,所有人都帶著陌生、恐懼的眼神看向我——也包括了臨坐的她,那位平常會和我嬉笑打鬧的女孩。

我在心底嘆了口氣,將書包丟在座位後就躲去了廁所。我很難承受那些目光,如果是歧視或者厭惡也許還好一點,但恐懼…我真的,無法承受。

靠著無人的洗手臺,我將洗了一遍又一遍的臉抬起,卻在鏡子中看見一張無助又憔悴的臉。…怎麼回事?我以為自己不會在意的,但顯然雙眼誠實多了,流了整晚的淚水又再度滴下,將原本乾燥的瓷磚打濕。

努力止住淚水,我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沒事的。…等過了一陣子,大家都會漸漸淡忘的。他們只是現在有點怕妳而已,不會發生甚麼事。再一陣子,一切都會變得正常,沒事的,沒事的。

說服自己後我緩步走回教室,方才安慰自己的話卻似乎立時變得不可能——

只見我抽屜裡的書全部被翻了出來,破的破,爛的爛,桌子和椅子歪斜地倒在地上,書包被撕成兩半,所有的東西都被紅色麥克筆、立可白和粉筆寫了三個大字——

殺人犯。

從此之後,我在學校成了同學口中的一個嫉妒心強,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而殺人未遂的瘋子。

*

「努那,妳還好嗎?」

「…沒事。」

我和金泰亨坐在籃球場旁的花臺上,邊看著細碎落下的雪邊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他大概是這學校裡唯一還敢和我說話的人吧。

我穿著這個月的第三件制服,從之前開始總有人會明目張膽地拿油性筆在我的衣服上亂畫。直到昨天我恐嚇他們說誰敢再靠近我就把誰推下樓,說來真可笑,所有人竟然都畏懼地看著我,從此以後卻沒人敢再破壞我的衣服了。

…甚麼時間會淡忘一切,真是好笑。我竟然會這麼覺得。

今天是聖誕節,大邱下雪了。

「…聖誕快樂。」我望著遠方的人群,忽然淡淡說了句。

「嗯,」金泰亨露出他的招牌笑容,「學姐也聖誕快樂。」

我微微苦笑,繼續看著遠處發呆。忽然,一對熟悉的人影映入眼簾,男方正摟著女方的肩膀,親密的舉動就如同情侶一般。

我愣了許久,才醒悟過來。…對呀,閔玧其和李娜晶早就該交往了。早該,這樣的。

學校四處都在謠傳著他們的愛情故事,以及我這個“第三者”又是如何地喪心病狂,就像童話裡的繼母那般。

和他們說的不同,我並沒有嫉妒,心中有的只是酸澀。

「…泰亨啊,你有聽過槲寄生的傳說嗎?」

「甚麼傳說?」

「…聽說,在槲寄生下接吻的情侶會變得幸福。你覺得是真的嗎?」

金泰亨一呆,順著我的目光看見了閔玧其他們。而在他們上方的樹上,正長了一球酷似槲寄生的寄生植物。

「那不是槲寄生。」金泰亨難得認真地說了句。

「……是嗎?」

他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指著螢幕給我看。「妳看,東北亞沒有槲寄生,那不可能會是。」

我微微一笑,有點傷感的看著閔玧其輕吻著李娜晶的額頭。「…不可能?對我來說,這世界已經沒甚麼是不可能的了。」

我霍地起身離開,不敢再看。再看下去,我怕自己又會像之前那樣哭。

都說人是習慣性強的動物,可怕的是,我習慣了破爛的課本、習慣了髒亂的書桌,習慣了異樣的眼光、習慣了別人口中的侮辱,卻還是習慣不了閔玧其離開我,以及他相信的不是我、而是李娜晶這件事。

不理會金泰亨的呼喚,我匆匆離開籃球場,深怕流了半年的淚水被看見。

我毫無目的地亂走一通,速度下意識地越來越快,快到變成了奔跑,一路跑到教學大樓頂樓才停下。

我靠著護欄喘息,腦子裡不斷浮現年出時的美好回憶。

我想起年初時,我們頂著大雪偷溜出來,在無人的公園談笑著;想起春天時你會偶爾在放學後塞一塊麵包或餅乾給我;想起夏天你拉著我去看的那片海,你說你記得我不敢游泳,但喜歡一望無際的海洋;還想起那天放學時,你得知我不會和你走時眼裡的一絲不捨。

然後,短暫的幸福時光就出現了裂痕。

我記得那天電話裡你冰冷的聲音,記得你第一次如此冷淡地叫著我的全名,記得你站在醫院前,像陌生人般望著我的眼神。

我還記得你聽著我的解釋卻沒有相信,還記得你對我說你很失望,更記得你說分手後,我哭得有多久、有多累。

一切的一切,記憶如此鮮明。明明都只是今年發生的事,卻又像過了幾十年那麼久。

我掏出手機,撥給了金泰亨。

——『喂?努那??妳在哪——』

「泰亨,來一下教學大樓樓頂好嗎?我有話想跟你說。」

『什麼?妳——』

沒等他回答我就掛上電話,在手機上打了行字後隨手丟在地上。

…『…告訴我,為什麼要推娜晶?』

『我沒有推她。』

時間忽然倒轉至今年夏天,我看見閔玧其和滿腹冤屈卻因為賭氣不願意輕易回答的自己。

…『…難道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她為什麼要這樣?』

『我怎麼知道?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

「不!!不對!」我突然朝著自己大喊,「妳明明知道為什麼,妳為什麼不告訴他!」

『——更清楚才對。』

半年前的我沒有理會我自己,就像我不存在一般。

…『…妍樺,我不會怪妳,所以妳也別說謊好嗎?』

「不!我沒有!我沒有說謊啊,真的沒有…為什麼你不願意聽…」我又朝著半年前的閔玧其吶喊,喉嚨用力到發疼,就連淚水都流下了他仍沒聽見。

………………『…妍樺,我想我們還是分手吧。』

『…好、好…………………她真的說對了……』

「不要!!等等!」我嘗試抓住轉身離開的閔玧其,卻連個衣角都沒碰到。

「玧其!!閔玧其!」

我哭喊著想追上他,沒想到上身一空,醫院連著地板消失了,我這才注意到自己正從樓頂上墜下。

風打在臉上有些刺痛,淚珠被吹得比我還高。

我愣了會兒,毫不猶豫地閉上雙眼,露出了最後的苦笑。

…這似乎是拉回閔玧其注意的唯一方法了,但如果能讓他多看我一眼,那也值得了。

…………………真好。

像這樣甚麼都別想,就只讓風吹過我的身旁,就像童年時那般。真好。

在短暫的劇烈疼痛後,我並沒有看見人們口中的天堂或地獄。

我只做了個夢。

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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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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