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有一定的研究價值,但是沒有閱讀享受的價值。我不推薦大家看這本書,所以會有無情的劇透。序章說什麼金幣在跳舞,看完發現我還不如去看先輩跳舞。

有一段時間,我找了很多業界作品來看,其中就有《十四歲與插畫師》。這本書還行,不至於有相當根本性的問題,可以看出村崎幸也(台譯紫雪夜,但我覺得他配不上這樣的名字)寫得還算是輕小說而不是小學生作文或者幼兒園讀物,然而劇情實在平庸,人物也不感到有趣,總的來說也就是馬馬虎虎讓人看完一卷的水平。之後《異世界魔王與召喚少女的奴隸魔術》動畫化了,我去看了幾集,嗯,村崎幸也在我心中就被定性為輕小說界的中層作者了,也就是先知所說的「學會了寫輕小說」。有的作者平庸只是因為他在迎合市場,有的作者平庸是因為他真的菜,如何看出這個區別呢?那就要看作品是否給人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如果說以前我還無法分辨的話,那麼看完這部《放浪勇者與金幣共舞》之後,我就明白,村崎幸也是真的菜。

雖然我看之前就知道這書是被腰斬了,但我仍然對它抱有著一定的期望,畢竟後魔王題材寫的人很少,正經寫的就更少,而這個題材又有著很多深度、精彩的內容可以發掘。魔王,作為一個絕對性的外部威脅,可以掩蓋人類一切的內部矛盾,當魔王被打倒後,這些被掩蓋的問題才會暴露出來。我本來期望著,可以看到在魔王被打倒之後,劍與魔法失去了用武之地,金錢成為了一切的主宰,然後發生的「經濟性」的故事。它的簡介確實給了我這樣的期待。

然而並沒有。

這作品一共就兩卷,每卷可以分成兩個事件,一共四個事件,前三個事件都是主角通過詐騙詐騙犯,為被害人追回損失並且懲戒詐騙犯;最後一個事件和錢一點關係都沒有。然而,反而是最後一個和錢沒有關係的寫出來感覺最有味道。諷刺的是,這個故事顯然是因為被腰斬了要緊急收尾才寫出來的,這麼想的話,作者的錯誤從開題的時候就開始了,本作的兩大主題詐騙還有後勇者魔王,並沒有起到1+1>2的效果,甚至是互相添堵,變成了1+1<1。他毫無寫經濟題材的能力,就連寫點詐騙都寫不好,他要是寫現實題材的詐騙,興許還能通過照抄案例弄一個不錯的樣子,然而這是異世界,充滿了各種亂力怪神的東西,結果抄都抄不好了。還不如乾脆就寫後勇者魔王的時代的事情,而不是執著、拘泥於詐騙。雖然這本書早就被腰斬了,雖然這樣子改整本書都變了,唉。他要是這樣寫,興許能讓自己高上那麼半個層次。又或許,我發現我挺喜歡說「又或許」的,只是因為前三個故事太爛了,好不容易看一個稍微像樣點的,觀感就變得太好了吧。但我相信他在寫著自己的兩部代表作《霸劍皇姬》和《異世界魔王與召喚少女的奴隸魔術》的時候,開這樣一個可以很有廣度和深度的作品,不是為了兩卷了就被砍掉。

一句話來說,本作就是典型的「大陣仗,小兒科」。作者在很多地方努力把場面弄大,然而越是這樣,就越和具體情況的不堪產生了對比,就越顯得作品小兒科。並不是說,詐騙就一定是小兒科的,按照作品對詐騙的理解或分類,春秋戰國時期那些縱橫家的所作所為就是詐騙,那是真的格局大。而這裡,人物很幼稚(甚至警察會發出「為什麼有人要詐騙」的驚訝),騙局水平很次,破解的手法也讓人無語,只有涉案金額特別大,然而僅僅機械性地增加數值是不能真正把格局支撐起來的。也並不是說,小兒科就一定不好,小兒科就一定不行,而是小的事情就應該由小的人物去做,在小的場景去做。比如搞個校園作品,一幫高中生在那裡「智斗」,人物幼稚一點,騙局低級一點,大家都可以接受,畢竟只是高中生嘛。可是這裡呢,都是大人物了,都是勇者,公爵,大商人,國家騎士什麼的;場景也夠大了,後勇者魔王,宮殿建造,數十億的生意,種族歧視……內里卻還是那個樣子,對比之下,就非常糟糕。所以,作者既然沒有能力去寫真正宏大的詐騙,什麼驚天大陰謀之類的,主角就不要是勇者了;反過來,要是真的如後記那樣想寫勇者,又想寫好,就別寫詐騙了,讓他去做點的大事吧。將較為矛盾的主題拼接在一起,創作好的作品,不是不可能,但是村崎幸也不可能。

講完了整體,接下來就是要素。我感覺其實我蠻多書評只是在寫要素,然而要素作為獨立個體被解析、引申、拓展的時候,它和作品本身是沒啥關係的,屬於典型的借題發揮。不過那倒也沒什麼,但是好孩子不要學,做個有追求的人,多想想整體啊結構啊發展啊什麼的,不要靠詳解要素和借題發揮混過去,這不是正路。還有,順著劇情順序從頭講到尾更是低級手法,儘早放棄,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不過沒關係,我是壞孩子,所以我們繼續。

先從第一個騙局講起,第一個騙局倒是很經典的,作為開局騙局帶人進入本來是不錯的。內容是A高價收購某種東西,B賣這種東西,然後有人想著低買高賣撈一筆的時候,買完發現AB都不見了,白白花了錢。這種騙局通常會有一個長期的下餌期,就是你的確可以從A身上賺一點錢,但是不多,得到信任後。最後有一天B大量供貨,賣完就消失。不過在這裡騙子甚至不需要下餌期就騙到了人。

現實中,警方面對詐騙犯遇到的一個很大的困難就是,抓住了犯人,但是贓款已經被花掉了,受害人的損失追不回來。在輕小說中我們怎麼能容忍這樣的事情呢?自然是犯人要教訓,錢也要弄回來,所以主角才必須要在出事後詐騙詐騙犯。不過異世界著實奇妙。首先他們的法律思想遵循一個自由,主角遇到的詐騙都是不違法的,大概受害者的給錢是被看作「自願」的行為,所以就不違法了。所以主角以及配角國家騎士(也就是警察)只能靠自己來了。然後是他們對契約書的力量的認可以及對內容的毫無限制也是讓人感嘆,果然這就是騙子的天堂。在第一個事件中,主角的做法是跟騙子簽了契約書,賺回並且多賺了錢以後,騙子拿著契約書要求執行的時候,主角表示我簽了個假名字,契約無效。我看到這個,說不出話來。那個世界有明確的詐騙是詐騙的意識,但是或許出於對自由的尊重完全不當作是犯罪,真是令人感動的稚嫩,好幾個世紀之前的歐美也是這樣的。

第二個騙局看上去就比較異界風了,作品中,高額的交易不使用契約書而是契約魔石,使用後女神就會監察契約,違反契約的人就會變成石頭,絕對會變成石頭,這力量是無解的。這實在是絕了,我看作者是為了讓無論多牛逼的人物都不能在契約里掀桌子,就弄了這個超級強制力。然而,契約魔石本身就很有問題,並且就算沒有這個問題,也不可能在商業上被廣泛使用。

首先有這樣一個絕對公正,只看契約內容的女神看似很好,其實一點也不好,反而會被人玩文字遊戲,糾結於定義問題,在第三個騙局中騙子、主角都是利用這個特性的。就算不考慮這個,也沒有人會用的。會做這種需要用到契約魔石的大宗交易的都是什麼人?要麼是富豪,要麼是權貴。正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騎衡」,這些人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麼都重要,怎麼會為了商業上的交易下身犯險。要知道就算交易的雙方都是想好好做事不耍手段的,也難免意外發生,然而女神可不管這些,她只管契約達成與否,沒有?那就變石頭吧。越是富豪、權貴就應該越依靠法律,法是統治階級意志的體現,他們可以讓法律為他們服務,無論從立法上還是司法上,他們才不會把裁決權交給一個高高在上的女神。契約魔石可以用在更要緊的地方,商業就算了吧。我還能繼續深究下去,不過還是算了吧,回到騙局上來。

第二個騙局的關鍵大概相當於找一群流氓到別人的地盤去鬧事降低那塊地的價格,只不過這裡是異世界,於是反派找了個召喚師召喚了個大怪物,而不是混混。書里渲染了老半天這個怪物到底有多麼猛,要成千上萬名士兵才敵得過,結果最後被身為勇者的主角兩劍砍了,行吧,你牛逼你說了算。可是,作者自己在後記里講「被禁止使用武力」,結果每一卷最後都還是要靠武力破局,不能不認為作者實在是太菜了。讓勇者有力使不出確實是個好點子,可是作者你把這個點子都在後記說出來了卻落實不了到底是在搞什麼鬼啊!

主角這次的反詐騙採取的是假內幕消息法,因為主角有一個變身戒指,可以近乎完美地變化成另一個人,所以他變身成了一位大人物(名字和職務我都忘了,這書我不想看第二次),直接跑到反派家裡跟他說假內幕消息,反派就信了。呃……嗯。

第三個騙局是文字遊戲,鑽契約魔石的漏洞,騙子的契約是從X城回來後三天內交貨,但是他根本就沒去X城,於是就不用交貨。主角的應對是和他契約賣100個魔獸之蛋(這玩意是金屬),但是主角把一個蛋用劍切成了100個,誰讓他牛逼呢。所以契約魔石這玩意根本不靠譜,把命都搭上了,也還是不能保證公平。

這書寫來寫去就這種東西,本來真要寫詐騙對抗還是蠻智斗的,可是寫出來給人感覺異世界的人不知道應該說是蠢還是天真還是沒點長進,看得我只想馬上跑去異世界做騙子。真的,感覺不去騙他們都對不起他們。

即便如此,這本書也並非沒有可取之處。起碼後勇者魔王的神韻,寫出來了那麼一點。不要嫌少,本來寫後勇者魔王的就少,有翻譯的更少,能看一點是一點。我對這個題材實在是很喜歡——並且抱以厚望。校園戀愛、都市異能戰鬥、業界……一個接著一個墜毀,不管你願不願意,異世界從web殺到輕小說,無人能擋。我並不討厭異世界本身,我討厭現在這樣不思進取的異世界,異世界本可以包羅萬象,然而現在的異世界作品數量雖然多,對題材的開發卻很缺乏。在我看來,異世界題材的開發有兩條路可以走,首先是在傳統的勇者魔王故事中做拓展,寫魔王出現之前的事,寫魔王被打敗之後的事,寫在打魔王時候勇者團隊以外的人的事,乃至魔王贏了之後的事,魔王和勇者合流之後的事,等等;其次是做「異世界+」,原本發生在現實世界或者類現實世界的題材或套路,稍作修改,完全可以用在異世界。

後勇者魔王最大的魅力就在於較真,也就是給童話故事的結局一個現實性的後續,主角光環、童話氛圍離開後,事情就會自然而然地變得糟糕起來。公主和王子從此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了一起,這是真的嗎?不會有敵國外族的侵略嗎?不會有野心之輩的謀逆嗎?不會有洪水乾旱帶來的饑荒嗎?不會有重壓之下的農民起義嗎?不會有王子爭權,兄弟相殘嗎?如果故事不寫下去,那麼我的確可以說:「真的不會有!」但是如果繼續寫下去,這些就會有了。勇者魔王故事也是如此,魔王與其說是敵人,不如說是天災,天災不能靠常人解決,於是就有了勇者,the chosen one。勇者打敗了魔王,儘管也許付出了許多犧牲,但是天災結束了,這個世界回復了正常,回復了它應該有的樣子。那麼,接下來呢?

後勇者魔王究竟應該如何,我不知道,在這本書之前我可能就看過一兩本不能算好的,我只能說,我有一些推斷和想像。比如說,魔王被打敗後的世界並沒有變得很好——當然,比滿世界戰火,種族存亡危急,人口減少按幾成幾成算的要好得多,但也不見得會好到哪裡去。我們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什麼魔王,所以這個世界很好嗎?饑荒、瘟疫、戰亂,災難從來沒有少過。把魔王打倒後,那也不過是一個有著各種超能力的類中世紀而已,能有多好呢?不如說,會有多糟糕呢?魔王是外在於人類社會的威脅,勇者可以解決他,甚至可以完美地解決他,但是勇者只是勇者,他不是上帝,他不能解決人類社會內部的、結構性的問題。作者拘泥於詐騙這一點上,來來去去沒有把真正的糟糕寫出來,只是一遍遍地強調著詐騙犯有多壞。主角身為勇者,不肯和公主結婚功成身退,還是要跑出來行俠仗義,結果除了一些冒險者工會的小任務和懟詐騙犯以外啥也沒幹,混得很凄慘,在每一卷的開頭都窮得沒有飯吃。他不斷地說,那些詐騙犯不是人而是魔物,自己要斬殺它們。然後本作的主要黑幕,前勇者團隊召喚師,也是因為被騙子騙光了家財才會變成非常中二的反派。這樣一搞,似乎詐騙犯就是萬惡之源一樣,這怎麼可能呢?罪大惡極的人多了去了,主角去做蝙蝠俠,夜裡跑去多打幾個黑幫,對社會貢獻都要大得多。這本書的世界,沒有寫出來後勇者魔王的味道。

但是人物遭遇的味道,倒是寫出來一點。

勇者隊伍,只是一個臨時性的東西,當魔王被擊敗之後,它就沒有存在的比要了,當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除非婚姻問題在團隊內部被解決了,一般按照隊友一路走一路收的情況,大概最後只有青梅竹馬可以陪著勇者了;當然,如果是個一男多女的隊伍,走個後宮結局也算本事,但一般不在hrpg裡面是不會有這麼好的事情的。我在開頭中說魔王掩蓋了人類的內部矛盾,這自然也包括勇者隊伍裡面的矛盾,既然能組成隊伍,應該也是沒什麼生死之仇的,不過,性格、行事準則的衝突大概也少不了。在漫長的旅途、生死的交鋒中結下了羈絆,成為了摯友,這是一種可能,但這也並不排除這樣一種可能:魔王消失後,誰也沒必要再忍耐謙讓誰,各自帶著榮譽和收穫去到想去的地方,或許日後還少不了立場和陣營的衝突。本作就是這種更偏向現實的情況,大家打敗魔王后各自分散了。

在本作的勇者隊伍有六人,可能是因為被腰斬了,所以只有主角勇者、龍騎士、召喚師有出場,其他就只存在背景之中。主角沒有後宮,也沒有青梅竹馬,擊敗了魔王之後,勇者就成為了社會的不安定因素,國王希望通過婚姻將他籠絡並且軟禁起來。但是勇者不願意這樣,跑路了,成為了孤獨傳說。勇者能從魔王手中拯救世界,但是不能從世界中拯救自己。龍騎士身為朝廷鷹犬,也是想著要把跑路的勇者抓回去。這種說不上是反目成仇的立場對抗,我很喜歡。

召喚師因為家財被騙,父母自殺,於是就黑化了,而且成了病嬌,最後一個故事就是她如何給主角找麻煩的故事。此人物的思想非常中二,而且還有心理疾病,估計也是因為童年經歷和「退伍生活」都過於凄慘了。她滿口的「要麼吃人,要麼被人吃」,過於社達,訴訟。當然,有些事情她看得倒不算錯,魯迅真的曾經說過:

「凡事總須研究,才會明白。古來時常吃人,我也還記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葉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狂人日記》

結局勇者對她進行了開導,給她洗白了,也算是勇者召喚師END,遲來的隊伍內部解決婚姻問題(雖然還沒有正式結婚,但我們都知道)。希望勇者可以好好教育一下她不要做那種「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的事情,而是應該去改變世界。畢竟他們是勇者。

勇者對於一個魔王已經死去的世界來說,實在是太強了,估計他拿一把爛劍就能在王城殺個七進七出,如果他想的話。這樣也不難理解為什麼魔王一死他就從朝廷心腹變成朝廷心腹大患了。除非他歸隱山林,否則我看勇者這麼在外頭盪下去,他對現實只會越來越不滿,但是勇者顯然是那種「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人,不可能放下凡世的苦難自己去逍遙。更何況,主角這種四處周遊,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確是好漢所為,但是離拯救世界還差得遠,不如說對拯救世界毫無幫助。「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不只是好人,還有壞人,如果不能改變罪惡誕生的土壤,那麼無論解決多少罪惡,罪惡都會重新出現。無論如何,要想真正的解決問題,或者至少是改善問題,都必須從社會層面入手,無論是走溫和路線,回去娶公主當駙馬,進入統治階級,推進各種改良,自上而下地改革社會;還是走激進路線,利用自己勇者的名望,去搞革命,三步誇作兩步走,快刀斬亂麻,去做共和國國父,都是可以的,都比現在他的所作所為要有意義的多——如果他真的想拯救世界。所以,《擊敗魔王后的勇者果然還是要去革命》按排上了嗎?我想看。

最後,雖然因為插畫是藤ちょこ,所有人都對此打了十分,但是我沒有看到任何插畫,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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