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2-25 文|朗廢

前一段時間，學校收到主管部門的通知，舉辦以「甘守三尺講台，做四有教師」為主題的徵文比賽，學校各專業部也通知老師們積極響應投稿。在下對一年年的師德學習早已厭倦不以為然。這一次自然也沒有參與的興趣。但是後來靜心轉念一想，感覺這徵文好不怪異，似乎有些值得說道說道的東西。

你聽說過那些國有的銀行、通訊、石油、電力、煙草等等等壟斷行業的幹部職工，有「甘守三尺櫃檯」、「堅守四尺辦公檯」的說法？沒有。（我也有不少在這些行業拿薪俸的朋友、同學、學生和親戚，他們也不必罵我這樣說，該偷著樂才對）。人家吃香喝辣、拿著豐厚的薪水，坐的位置不管是三尺還是四尺寬，都滋潤得很，何來甘守之憂？當然不可否認這些行業的一線的員工，也許有不少是辛苦的，或許從他們內部角度說，與他們那些高管高官相比，要有那麼一點堅守的意思，但他們辛苦一點起碼也還有高的收入。如果你的住房公積金都比一個普通教師的工資還要高，還需要呼籲他們甘守嗎？再說公務員系統，除了那些欠發達地區的鄉鎮的普通幹部,基層的公務人員，你什麼時候聽說過他們會弄個「甘守三尺辦公檯」的徵文比賽呢？沒有。現在千軍萬馬考國考省考，公務員考試已經是最熱門、難度超過高考的考試了。擠破腦袋都未見得上了的崗位，你怎麼會呼籲他「甘守」呢。你聽說過當官的有「甘守三尺辦公檯做人民好公僕」的徵文？當然不會有。因為那些位置是奮鬥半輩子擠破腦袋挖空心思，甚至要你扭曲人格，花了大價錢才好不容易上去的。上來後大權在握、有人進貢、有人收買、有人奉迎、有人抬轎，風光無限，他是恨不得延遲十年退休，干到腰酸腿軟的70歲，還要你去呼籲他「甘守三尺辦公檯」？豈非笑話。當然我們的政府官員也是需要「堅守」的，因為你不「堅守」就會有人謀你位置，搶你職務。所以他們需要眼睛向上、溜須拍馬，營造政績，抱緊大腿、納貢投名，才能守得住官位，甚至繼續平步青雲。這個我們還得對他們表示深切的同情。

這兩年在廣東省，由於人事制度的改革，若非211、985名校畢業，想當教師也要通過省市組織的統一人事招聘考試。為何我們的主管部門還要徵文呼籲「甘守三尺講台」？無非說明很多教師其實還是不怎麼安心甘心於此崗位的、有不少人是並不感到這個崗位的光榮與高尚的。大家自然知道「太陽底下最偉大的職業」、「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最讓人羨慕的職業」等等說法。這不過是我們政府的宣傳口號，你認真就是輸了。其實讓教師成為「最讓人羨慕的職業」，就是要讓大家「搶佔三尺講台」、「爭守三尺講台」才對，真實現了，你還需要忽悠鼓吹大家「甘守三尺講台」嗎？

在下以為，其實教師也就是一種職業，和別的職業一樣。從個人和職業角度看，選擇了一種職業就應該好好乾好這種工作，這是基本邏輯，毋庸置疑。一份職業，它的待遇的高低，跟三個因素有關。一個是社會價值評價與從業接受程度，二是人才培養與選擇的難度、三是市場需求程度。人才的選擇與培養難度高，市場需求旺盛，人才緊缺，社會價值評價高，那麼待遇就會很高。在純粹的經濟領域，比如一些需要高技術的、高智商的職業，優秀的軟體工程師、知名金融分析師、有影響力的職業經理人、知名律師、高端醫學人才，他們的職業是三高職業，社會價值評價與從業接受度高，人才培養選擇難度高、市場需求度高。第二類職業，如清潔工、沐足按摩師、殯葬服務員、普通工人等，社會價值評價及接受度不高、人才培養選擇難度低、市場需求即使在一定時期旺盛，它的待遇也高不到哪裡去。再說到教師，特別是幼兒教育、中小學教師這些職業。拿上述三個指標衡量教師，第一個指標，社會價值評價是最高的，可說至高，從業接受度也不低。「太陽底下最高尚的職業」，「人類靈魂的工程師」，還有比這更高的價值評判嗎？沒有了。第二個指標，人才培養選擇難度，屬於中等偏上。一個中等之才，就可以當教師，但是前提是要接受高等教育，經過專門的教育和訓練。第三個指標市場需求度，教師職業，似乎很難用這個指標來加以衡量。因為，它不屬於生產技術和經濟發展部門和領域，它的工作和勞動並不直接創造出新的物質財富和直接地解決和提高生產效率；此外教師也並不掌握國家的公權和控制公共資源的分配，比如像公務員隊伍和政府官員隊伍那樣。所以很顯然不能用那種主要是市場化的標準來推斷和決定教師的職業待遇。換言之，這個職業的地位，應該由人類社會的「價值理性」來決定，而不應該拿「工具理性」的標準來衡量。我們必須從人類文明傳承的角度來確定教師這種行業和職業的地位，並給予他們相當優渥的待遇，這種待遇當然不可能是最高的，也沒有必要是最高的，但是卻應該是相當高的待遇。但是中國社會，從執政黨、政府、到社會，在這個問題上存在著明顯的價值缺失，或者叫著價值偏差。最明顯的表現就是，我們的教育投入幾十年以來都是位居全球下游位置，教育經費GDP佔比的增長，花了二十幾年，才終於在2015年達到4.26%，但仍低於世界平均水準。而一些地方政府的官員，尤其是那些主管經濟、財政的官員，在地方財政吃緊時候總喜歡抱怨說，「你們教師的工資就佔了財政開支的大頭云云」，言下之意透出鄙夷、不平和無奈，好像教師隊伍吃了他的佔了他的便宜，就是個包袱似的。翻看歷史，從對教育的投入和對教育的重視程度看，我們和一些發達國家的差距不是以十年計算，而是以百年計算。我們的社會對教育的重視常常只是停留在道德口號，不客氣地說是虛假偽善的。

作為教師個人，如果你自願選擇了這個行業，雖然可以發發牢騷，可也無需埋怨過多,更必須恪盡職守。從社會和民族國家的角度看，教育事業對人類文明的傳播和傳承，對種族的競爭生存和發展，堪稱舉足輕重至關重要。所以我們理當吸引最優秀的人才或者以相當高的待遇和地位激發中等之才在教育事業中發揮出最大的潛能。要做到這一點，就需要有相當優渥的待遇。今天的中國卻在數十年來以最漂亮的口號最崇高的道德帽子來吸引年輕人投身教育事業。結果如何大家自然有目共睹。你加入教育行業之後，再告訴你要「甘守三尺講台「。這就相當悲哀和滑稽。話又說回來，在一些經濟發達地區，教師行業其實已經算是有了不錯收入。但這麼大的一個國度，還有很多地方，教師的待遇並不樂觀。人是要生存的，選擇教師職業，也許一些人是看到了教師職業的穩定、一些人是出於自身的條件、一些人是看到了這份職業的實際的社會地位。那些說你不滿意可以不當教師的話我認為是很庸俗和很不公平的，非人話也。在一些條件艱苦的山區和落後地區，也有很多人選擇了教師這個職業。對於他們來說就不是「堅守」、「甘守」而是「苦守」、「困守」和「死守」。有一些窮困潦倒、含辛茹苦、身體殘障的人士」「堅守」在鄉村或者山區的講台上，我們的國家電視台就會給你賞賜一個「最美鄉村教師」的榮譽稱號，這跟明清兩朝為那些終身守寡的女人建設貞潔牌坊沒有什麼兩樣。如果在我們的國家，在那些偏遠落後的地方，還有負擔著神聖的教育工作的人，仍然過著乞丐般的生活，我不反對你說他是道德最美的，但是這最美卻恰恰映襯著我們的這個社會和國家政府的醜陋。難道不是嗎？我曾經在《別跟我講耶穌：論嚴於律己寬以待人》一文中批評：評選「最美鄉村教師」的CCTV是偽善的。同樣，如果一個社會還要拿「甘守三尺講台」這樣的道德口號來要求教師，那麼這個社會對教育和教師的重視也還是偽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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